鳳出坡芽

2024年10月的一天，一個來自中央電視臺的專題片攝制組，扛著“長槍短炮”，風塵仆仆來到地處大山深處的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富寧縣剝隘鎮坡芽村，指名道姓要采訪一個叫“農鳳妹”的農村婦女。稍微知曉一些當地情況的人說，這農鳳妹不就是一個年近六旬的農村老太太嗎？怎么弄出這么大的動靜，連中央電視臺這樣知名的國家媒體都給驚動了？農鳳妹何許人也？她究竟有何過人之處？下面就讓我們來解開這道謎題。

一

確實，農鳳妹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

農鳳妹生于1965年9月，今年58歲，打從出生起就生活在富寧縣坡芽村，要不是中國發生改革開放、鄉村振興、新農村建設一系列驚天動地的變化，她的一生幾無懸念，一定會和她的其他小伙伴一樣，一直在這片土地上讀書、戀愛、生子，終老一生。但時代的巨變打破了這一切。2012年，農鳳妹獲得 “國家級坡芽情歌傳承人”稱號，當村子里的人為這一榮譽奔走相告的時候，農鳳妹的臉上卻顯得云淡風輕。

說起農鳳妹的經歷，還真有點傳奇色彩。

才上一年級，年僅七八歲的農鳳妹就跟著家中的老人“咿咿呀呀”學習唱山歌，她的“啟蒙教育”便是山歌。開始時她只覺得山歌好聽，唱的什么內容全然不知，更不知道祖母手中的符號是什么含義。到了十一二歲年紀，她便成了大姐姐們的跟屁蟲，當她們去和小伙子對歌，農鳳妹也跟著去，哥哥姐姐們在前面對，她悄悄在后面學，好在這一帶壯族的風俗，男女青年對歌并不避諱有人在場，不但小孩子可以去，父親母親也可以去，對歌場上，前面對，后面聽，不時還有人幫腔，熱鬧異常。農鳳妹來到這里，并不是來湊熱鬧，她是真的喜歡唱歌。有時，聽到動情處，她會為他們鼓掌，情不自禁地發出“太好聽了、太好聽了！”的贊嘆。回到家里，農鳳妹就讓大姐教自己唱。他們先按照老人的教導，一字一句從念詞開始。念完記住了，再練唱，練唱的時候學習音調，如果遇到哪里“拐彎”拐下不去，還要請姐姐給自己示范一遍，直到自己也能明白應該在哪里“拐彎”，并且有模有樣地將它唱出來。后來她讀書認了一些字，又喜歡畫畫，于是晚上回到家，就纏著奶奶、母親認讀歌書，母親耐心地告訴她什么符號代表什么歌，由于她已經會哼一些調子，并且這些符號都是象形的，農鳳妹學得很快，不但學會唱、學會識別符號，還能依葫蘆畫瓢將不少歌書的“模樣”畫下來。

農鳳妹十分懷念小時候在村寨里聽山歌時的情景。那時候沒有路燈，天擦黑，月亮出來的時候，村寨里一片銀白，干活回來的青年吃過晚飯，便相約到村口的大榕樹下聚會。月色朦朧中，鄰村的男青年尋著小路找來，躲在寨子背后的樹叢背后，將山歌丟向心儀的女孩，這邊女孩們也不含糊，大方接了過來。你來我往，互相試探，待到漸漸熟悉，便在大榕樹下燒一堆篝火，圍著火堆歡歌，有的青年還一邊唱一邊拉起二胡，或者吹著樹葉伴奏，直到月兒西墜，直到夜色闌珊。農鳳妹對歌唱的興趣，就這樣悄沒聲息被激發出來。

二

有人說，農鳳妹真是天才，一開口就能唱。這樣的評價只說對了一半。應該說，農鳳妹能夠成為一只歌喉婉轉的百靈鳥，一方面源于她的家庭，另一方面，也跟她所居住的寨子有關系。

農鳳妹所在的坡芽村寨子不大，也就65戶人家，324人，99%是壯族。過去由于歷史的原因，長期封閉保守，因此保留了許多較為原始的村寨習俗，坡芽歌書得以在這里生根，也與此不無關系。

這里的壯族同胞自古以來就有唱山歌的習俗。在壯族村寨，山歌是青年男女的必修課。不會唱山歌的姑娘嫁不出去，不會唱山歌的小伙娶不到媳婦。

來到富寧才知道，這里不但是坡芽歌書的誕生地，還是壯族土戲的發祥地。壯族土戲主要流行在富寧縣各鄉鎮，鼎盛時期業余戲班多達百余個。劇目內容多取材于壯族民間故事或中國歷史傳說。1959年11月19日成立富寧縣文工團，1962年改為文山州壯劇團。我們都知道，戲曲是“用歌舞演故事”，不能缺少歌的成分，當地的山歌就成為土戲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坡芽歌書的發現，具有極大的偶然性。1992年，時任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富寧縣文化局局長許六軍，應邀參加坡芽村的一個節日活動，聽到村里的農鳳妹、農麗英、農加興、農加平等人的山歌演唱，覺得十分好聽，于是，在2006年2月，當由云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戴光祿擔任總策劃、總撰稿、總制片的壯族文化電視系列片《麗哉勐僚》 攝制組到富寧拍一部12集壯族題材專題片時，中共富寧縣委、富寧縣人民政府借此機會安排富寧縣文化產業發展辦公室并委托縣壯學發展研究會對壯族文化資源進行全面普查。2006 年 2月 26 日，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周日。這一天，富寧縣文化產業發展辦公室的劉冰山， 黎盛根、李寧三人，陪同為《麗哉勐僚》專題片做音樂的原文山師專宣傳部部長許六軍到坡芽村采錄壯族民歌，他們需要尋找地道的壯族山歌做片頭、片尾歌，許六軍便竭力推薦他們到坡芽去看看。晚餐的時候，許六軍叫來了上次為自己演唱的歌手，唱到半途，參與演唱的農加興說：老師，這首歌我有點記不得，我要查一下，說著便從家中板壁縫里掏出一張紙片，上面密密麻麻畫滿了神秘的符號，他看了一眼便接著唱。這是許六軍第一次見到歌書，當時只覺得十分好奇。后來聽農加興說，這是他的一本歌書，里面記錄有40首歌，是從同村的歌手農鳳妹、農麗英處抄錄過來的，在她們那里，有完整的81首歌，他這里只有男唱的40首。調查組很快找到了農鳳妹和農麗英，見到了這塊后來被命名為坡芽歌書的民歌集， 歌書是一塊寬約1尺， 長2尺余的土布，為女歌手農鳳妹、農麗英共同擁有，在這塊布上，畫著81 幅圖畫。農鳳妹向調查組介紹，這是她們的一本歌書， 每一幅圖畫代表著一首特定的山歌， 這塊布上的81幅圖畫即記載了81 首壯族情歌。這些圖畫是根據每首歌中用以表情達意的主要物象繪制而成， 只要見到這個圖畫，即可根據它約定俗成的特定含義去認知和演唱整首山歌。這算是揭開了坡芽歌書的冰山一角。

隨即，歌書后面的村寨，及其演唱歌書的歌手，很快引起了人們的關注。中央民族大學壯侗學研究所研究員梁越評價：“坡芽是停留在詩經時代的村莊。”

坡芽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村寨呢？

遠眺，這是一個不大的村寨， 整個村寨其實就是一片坡地。坡地的高處，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樹林下面是鱗次櫛比的房屋，房屋一直延伸到谷底，連接著一條深深的溝壑，溝壑里長滿了毛竹和芭蕉樹。一層層瓦房被棋盤似的格子分成了若干的小塊，這些小塊被羊腸小道和水泥大道串聯起來，就成了一個生機盎然的村寨。路旁是碧綠的菜畦和一叢一叢的灌木，間或有一株大樹撐開一地綠蔭。最惹眼的是空地上的野花，大片大片地生長，肆無忌憚地綻放，高低錯落，種類繁多，紅的白的，紫的藍的，五顏六色，美不勝收，仿佛要將整個山坡變成自己的領地，方才罷休。節日里壯族人民做的五色“花米飯”，就是用這些植物和鮮花染成。

農鳳妹家的房屋矗立在這片斜坡的西北角，東邊是她叔叔家的一棟三層樓房，西北有一株碩大的桂圓樹，桂圓樹掛在高高聳立的巖壁上。“這棟三層樓房，是2013年花了13萬積蓄蓋的，政府除了幫我們粉刷室內，還處理外墻面，另外又給了我家兩萬元的補貼，”農鳳妹語氣平和地介紹。為了這一爿兩百多平方米的磚房，農鳳妹一家幾乎傾盡所有，奮斗了大半輩子。

其實，掙下這一院遮風擋雨的房產，并不是農鳳妹的終極目標。

三

一開始聽到“坡芽歌書”幾個字，我以為是一部“天書”。你說，把一首歌寫在山坡上，不是天書是什么？這樣的望文生義讓我有幾分小激動。

來到坡芽，才發現這里的歌聲不是長在山坡上，而是長在一小塊棉布里。當農鳳妹從她家的堂屋中小心翼翼地將這一小塊壓箱底的布塊捧出來，抖摟開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眾人無不感到驚訝。“這個歌書是我自己種了棉花，紡成布，再用竹簽蘸著仙人掌汁液一筆一劃畫出來的。”農鳳妹一邊為我們展示這部由81個象形符號組成的“歌書”，一邊自豪地說。經過她的介紹，我們才明白，原來這里的山歌不僅僅是用來唱的，還是用來“寫”的——準確地說是用來畫的。這便是“歌書”的由來。歌書大概就是一米見方大小，上面密密麻麻排滿了81個象形符號，棉布有些陳舊，用仙人掌汁書寫的字符呈現濃艷的鮮紅，仿佛是忘不掉的歲月之吻。很少有人知道，為了這一方小小的布片，農鳳妹經歷了多少人世的滄桑和坎坷。

“歌書是我的祖母傳給我的，她教我媽媽畫這些字符，也教我畫。”至于歌書具體出自哪朝哪代，農鳳妹也不大說得清楚。歷經久遠的歲月，這中間伴隨著她人生的起起伏伏，但這塊鐫刻著神秘符號的小布片，其內容還能被一代代保存、傳承下來，農鳳妹功不可沒。

聽說這一帶能唱部分歌書的女子有20余人。坡芽歌書來自民間，這一點毋庸置疑。某種意義上說，坡芽歌書是一種長在麥田、長在地頭、長在溝邊、長在瓜田李下的活態傳承。它可能出自一個收割麥苗的漢子之手，可能出自一個掌廚做飯的農婦之口，也可能出自一對談情說愛的少男少女心里。它是富寧東山上的一抹朝霞，是壯族寨子里的一方刺繡，是壯族土戲里的一聲欸乃，也可以是這些生活的總和。

讓人稱奇的是，這81個天書般畫出的符號，每一個符號里面，竟然都包含著一首完整的情歌。

妹說得真好，如何相結交？

交情年復年，交情月復月，

交情一天天。

何日咱相伴？今年趕不著，

總還有明年，明年再無望，

斷氣死非命，不愿再生還。

當我們看到一對年輕男女背靠背手舞足蹈，看到上面的漢字提示《一對情人》時，農鳳妹便為我們開啟了一支優雅動聽的情歌。歌聲舒緩悠揚，如泣如訴。我們感到好奇，為何兩個年輕人談戀愛時是背對背而不是面對面，莫不是壯族青年男女初相會時的一種羞怯的表現？更多的解讀我們留在后面。

往細里說，坡芽歌書是一部以原始的圖畫文字將壯族民歌記錄于土布上的民歌集。歌書由81個圖畫文字構成，每一個圖畫文字代表一首歌。歌集記錄了一對青年男女從相遇到相識、相知、相戀并相約白頭偕老的情感歷程。詩中蘊含著非常豐富的壯族文化內容，形象生動地反映了壯族人民的勞動生活以及多姿多彩的民風民俗。這些民歌每首皆獨立成篇，以壯語北部方言演唱，男女相對，一唱一和；句式多為五言，每首四句或數十句不等，以首尾韻、腰尾韻和尾韻為主要押韻方式，韻律嚴密和諧；其中每每運用流傳于右江流域壯族地區的“分達撈”、“分標”、“分呃哎”、“分戈麻”等壯族山歌小調形式，曲調抒情優美，體現了壯族作為稻作民族的詩性思維特點和藝術表現技巧，具有十分濃郁的民族地域特色。專家考察辨識后認為，該書是唯一用圖畫文字記錄民歌的文獻；是云南省民族文化遺產的寶貴資源，是中國活著的圖畫文字之一，具有較高的科研價值。

正因為如此，歌書一被發現，便引起極大的轟動，人民網以《一個字符一首情歌" 壯族的“歌譜”太特別》為題加以報道，2011年，坡芽歌書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農鳳妹作為這部歌書的書寫者、保存者、演唱者，成為坡芽歌書國家級非物質遺產傳承人。

農鳳妹介紹，這方布滿81個字符的棉布片，平時家里是不會隨便拿出來示人的，一方面因為它寶貴，另一方面，寨子里唱山歌的姐妹，平時一般的歌大家都會唱，不需要時時翻看歌書。81個符號之外，還有其他符號嗎？農鳳妹說，是否有其他符號不記得了。即使有他們也不會畫不會唱，因此現在認定的就是這81個，81個符號81首歌。

雖然她的妹妹們也會畫，但畫得不太像，這些圖畫看起來簡單，但落筆還是有一定的難度。因為她從小跟祖母學，而且又喜歡畫畫，從上學前就開始了，她不但在家里畫，平時玩的時候，在泥巴上面、沙灘上面，只要能畫的地方她就畫，這樣的功夫用在學習上，成績同樣拔尖。能夠讀書，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何其快哉。

農鳳妹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但這樣的想法有些過于天真了。

四

唱歌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但生活中并不可能每天都鶯歌燕舞。上個世紀的日子里，在文山富寧這樣一個貧窮的少數民族村寨，艱苦度日才是他們生活的主旋律。山歌好聽，山歌改變了農鳳妹的命運，但農鳳妹的命運并不是一開始就那么一帆風順。

命運發生轉折，是在她十六歲的時候。

早先，雖然家里并不富裕，但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再加上五個姐妹，雖說日子過得磕磕碰碰，但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倒也其樂融融。農鳳妹上學后，成績很好，她甚至還憧憬著可以這樣一直讀書，直到小學畢業上初中。有一天，父親突然跟她說：“四年級要到鎮里去讀，那里很遠，你的弟弟妹妹還小，我們沒辦法供你上學了。”母親看著她難過安慰道：“我知道你喜歡讀書，但村子里經濟困難付不出學費沒有錢讀書的人家還有好多呢。”這是農鳳妹遭遇的人生第一次挫折。

其實，這三年上學，農鳳妹也付出許多。她上學的時候是背著妹妹去的，在學校，對于家里沒人帶孩子的學生，這樣的做法司空見慣。“我背著妹妹，有時時間長了，妹妹在背后又鬧又哭，大概是背帶勒得時間久了，腳和屁股疼了，不舒服了吧。這時候我又累又餓，很委屈，妹妹哭自己也跟著哭。”終于不用背著妹妹去上學了，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其實，農鳳妹有三個妹妹，除了老四讀到初中，其他幾個妹妹都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姐姐也只讀到小學三年級。因此除了老四，農鳳妹這個三年級的學生，已經算是家中的“高學歷”了。沒錢讀書就回家做農活，當時在貧困山區是常態。

不能讀書她也認命了，大不了回家幫著老人放牛，一邊放牛，一邊背個背篼撿柴火，或是找些野菜回家。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干農活，雖然苦點累點，但晚上回到家能夠勉強果腹她已經知足了。誰知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年，父親患了一場大病撒手人寰。那天她回到家，突然發現躺在床上的父親不見了——這對于一個貧窮農村的家庭，無異于天塌了。

這一下，家里就剩下老老少少7個人，真是上有老下有小，她和姐姐一時間成了家里的頂梁柱。為了供四妹念書，農鳳妹就去干活掙錢，從賣菜到賣山上的東西。“真的是太難了，”這句話農鳳妹說了無數遍。四妹讀書之前，一直是在她的背上長大的。那時候，雖然她已經不在學校念書，但還得背著四妹沒日沒夜地打豬草，養活那一頭年到頭全家人寄予厚望的豬仔，那是一家人吃肉的希望。

但養的豬好像故意要與她作對，經常一生病就會死掉，死了就沒年豬殺了，這一年都沒肉吃，幸好還有玉米和木薯能夠勉強填飽肚子。有一年沒有年豬，過年就只有殺狗過年，那是一只看門多年的老母狗。少小的她們守著狗子大哭一場，狗肉還不得不吃。

一有空隙，農鳳妹就到山上去拾菌子、剝樹皮、背茅草，只要是能賣點錢的活計，她都決不放棄。好在四妹爭氣，她的學業一天天進步，從一年級讀到了初中，她是他們家唯一的初中生“大秀才”。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姐妹們早早失去了父愛，唯一的姐姐嫁人了，如果說“長兄為父”，那農鳳妹就是“長姊為母”了。這個看起來有幾分瘦小的壯族女孩，義無反顧地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毫不夸張地說，四妹的前途就是農鳳妹用自己的雙腳，在泥濘的山路上一步一步丈量出來的。

四妹的前途有了一抹亮色，農鳳妹的未來卻未見一絲光亮。村子里，一般的壯族女孩都會在十八九歲的豆蔻年華找一個婆家把自己嫁了，然后過上相夫教子的生活，眨眼間，農鳳妹已經過了適婚的年齡，卻還是單身一人。光陰似箭，不知不覺間，隔壁鄰居都開始為她著急，她自己雖然嘴里說著“還早”，其實有時也會感到焦急、彷徨、無助，別的女孩遇到這樣的情形，可以找父母傾訴，而她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咬緊牙關承受。

妹還是獨身，獨處像石墩，

呆立像樹樁。

樹樁有人傍，石墩有人坐，

有人坐吃飯，有人坐歇晌.

全村惟剩我，獨我守小房。

永當老姑娘。

遠近稱老女，獨無如意郎，

全村剩獨我，世上也無雙。

這首叫《石墩》的山歌，歌者自喻如同路邊的石墩一樣孤獨，無人理睬。歌中的內容能夠恰如其分地表達農鳳妹此時的心情，因此，她一遍又一遍地唱，不知唱了多少遍，她唱的不是山歌，而是痛苦的生活，以及對不公生活發出的抗議。

痛在傷口疼在心，情到深處不自知。有時候，疼痛久了，一個人會漸漸麻木。慢慢地，農鳳妹被生活磨去了激情，甚至連開口唱山歌的念想都沒有了，也就干脆不唱了。但這樣的情形不可能長久地持續下去。有時憋得久了，無人的時候，她會一個人跑到村子背后的大山上，唱上幾句山歌——與其說她是唱，不如說是吼。只有吼出來，心中才會痛快些。

有時，她會對著大山像瘋子一樣呼喊。面對她痛徹心扉的吶喊，大山沒有任何回應。不是大山冷漠無情，而是人間缺少關愛。16歲，是別的女孩摩拳擦掌，準備好好談一場戀愛的年紀，農鳳妹卻不得不面對廚房里冷火秋煙的灶臺，豬圈里嗷嗷待哺的小豬，院子里做作業的兩個年紀尚小的妹妹。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都要人操心，人和豬仔都無法填飽肚子，她不但沒有錢和閑暇讓自己上學，小小年紀不得不輟學，稚嫩的肩膀扛起山大的壓力，甚至被剝奪了婚戀的權利。生活的重負讓人無法喘息，但若細細回味，其中也一定包含了一種恩賜，痛苦的生活使得她后來的山歌演唱多了更多的況味。這是后話。在當時，一個16歲少女的心事，只有托付給無言的大山，以及大山上嗚咽的秋風。老天似乎有些不公，本來，她這樣的豆蔻年華，正是和小伙伴嬉戲打鬧，或者在家蒔花弄草的年紀，在家享受父母的寵溺，出門和小伙子打情罵俏，都可以是他們生活的日常，或如其他含蓄靦腆的壯族女孩一樣，可以躲在密林里與自己中意的小伙子來上一陣對歌，但老天爺偏偏剝奪了她享樂的權利，一個喜歡唱歌，可以用歌聲吟唱生活之美的少女，卻讓她承擔了與這個年紀很不相稱的重負。縱然天生一副好嗓子，又有什么用呢？這就是農鳳妹從16歲到26歲這10年的生活，沒有快樂，只有無盡的付出，不知道何處是個盡頭。

這還不算什么，更難的是家里的農活。“父親不在之后，秧田只能我和姐姐去犁，我們和媽媽拉著水牛，兩個女孩扶犁，姑娘家力氣小，牛又不聽使喚，費盡吃奶的力氣，也犁不了多少田，為此受了不少罪，傷心難過地哭過，但光哭又有什么用，活還得自己干。”這就是殘酷的生活。

有誰知道，作為一個歌者，農鳳妹的歌里融進了多少歌者的人生際遇、辛酸苦辣，真正打動人的歌聲，不是從嗓子里唱出來的，而是從心底里流出來的。

“在素年錦時的光陰里，細品歲月靜好，” 這樣一種低調奢華的追求，注定與農鳳妹無緣。這個看起來十分瘦弱的小女子，生活對她十分刻薄，終于，她選擇向命運挑戰，誓作自己命運的主人。

五

農鳳妹想讀書，想戀愛，但現實很殘酷，總是與她作對。

農鳳妹曾經愛過一個小伙子，愛得銘心刻骨，但鑒于家里的狀況，她不敢向對方表達愛意，于是一直拖著。在壯族山寨，一般十七八歲，最多到二十歲，女孩子就全部嫁出去了。

這個小伙子也是坡芽村的，初中畢業，要人才有人才，要學識有學識，農鳳妹和他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越是這樣，農鳳妹的心里越是自卑，真的就是“愛你在心口難開。”初中畢業后，他去當了代課老師，一天，他和一群小伙子來村里面對歌找伴侶，農鳳妹和他對了一陣歌，于是就認識了。對歌是這樣開始的：

若有誰站那？桐樹柃樹嗎？

公子王孫嗎？像紅日初升，

像紅荔披霞，成家未成家？

靚哥歌欄下，當爹常歸家。

卯時哥上路，辰時妹迎迓，

此時咱巧遇，有緣遇天涯。

咱來撿栗子，咱來對生辰，

咱來對歌聲。

歌中贊美了男子的英武秀挺，看得出來女孩對其十分愛慕，并直率地表示，如果對方尚未成家愿結情緣。當然，壯族男女青年如此對歌，主要還是表達對對方的傾慕之情，并非一見面就要私訂終身。

壯族男女青年對歌一般都比較低調，不管自己家境再好，都不會去炫耀，只會撿不好的說。更何況，這個小伙子家境真的不好。聽到農鳳妹火辣辣的情歌，對方也覺得中意，于是回了幾句：

怨我命不好，

親娘只生我。

在家獨自過，

外出門就鎖。

挑水獨自飲，

擔柴獨自炊。

這首名叫《獨子》歌，本是一個壯族男子，因為家中人丁不旺，常受人冷落白眼，常感自卑無依、怨嘆命運不好時唱的。恰好對歌的小伙子出身貧寒，11歲就沒有了爹娘，是個孤兒，當時他的姐姐也才14歲，家里還有一個比他小的弟弟，姐弟仨互相依靠，在艱難困苦中度日，他是由姐姐一手帶大的，因此觸景生情，歌聲中難免有幾分悲涼。

農鳳妹與小伙子同病相憐，心生同情，于是以一首《荒原韭菜》作答：

哥若要問起，阿媽生獨女。

樹梢剩只果，樹頂余一栗。

旱田萍一葉， 廢園韭一根。

誰像我伶仃？伶仃難為情，

孤單懶得論。

說與哥臉紅，羞與哥作聲。

農鳳妹的回答，是要告訴這個小伙子，自己的家庭也并不好，并在歌中自喻為荒園中的一根韭菜，無人照料， 無人采摘。這是農鳳妹對小伙子對歌的回應，還言自身無人看中，像樹梢的剩栗，只有一枚空殼；像荒園的韭菜，時常一個人顧影自憐。當然，這些自貶，一方面自己確實家庭條件不好，另一方面，也是用貶抑自己的方式取悅對方， 并非實指。

小伙子聽了，明白了女孩是對自己有意，于是唱《油螞蚱》進一步試探：

妹真會說話，阿媽教的吧？

像生在官家。

唇紅油螞蚱，手白蕉芯芽，

你是哪家妹？給哥講句話，

遠近哥有數，往來找妹家。

這里一方面夸贊女孩聰明伶俐，像是一個大家閨秀，同時還以“唇紅油螞蚱，手白蕉芯芽”夸獎女孩唇紅手白，贊美姑娘的花容月貌，并開始打探女孩的家庭住址，相當于現在的添加微信，希望能夠進一步交往。

農鳳妹的這一段感情，一開始發展的較為順利，很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最后無疾而終。“其實我也一直喜歡這個小伙，”農鳳妹不無遺憾地告訴我們，他與這個小伙子從小青梅竹馬，處得很好，兩人彼此鐘情，后來他去外面工作，再加上各種原因，他的長姊就給他和別的姑娘訂婚了；她家也有人來提親，他們兩個就有些生分了。但過了不久，他又突然回家來了，再見到他的時候，農鳳妹就以唱情歌的方式，告訴自己對他的感情，情歌唱得很傷心。這時候，本來小伙子相好的姑娘家也準備好了喜酒，但農鳳妹的一首歌，讓他改變了想法。為了讓他明白她的心意，農鳳妹這樣唱：

如果你去跟她，

那我明天就去樹上建房子，

搬到水里面住……

“意思就是想死了，我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了。”聽到這樣的歌聲，為了自由的愛情，他開始反對他的長姊為他包辦的婚姻。“如果家里還是反對，我就天天和他對歌，直到最后通過兩個人的歌聲，用故事打動雙方的親人，漸漸讓親人明白，他們這樣做是錯的，只有讓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才能結出善果。”農鳳妹說，我們的戀愛就是這樣談成的。后來我們才知道，生活中，農鳳妹的戀愛婚姻，比起她這樣輕描淡寫告訴我們的，不知曲折多少倍。

初對若有意，再對已傾心。農鳳妹當年與男友雖然在對歌的過程中相互熟悉，產生了感情，但提親的時候，雙方親人卻不同意。男方在家里是個孤兒，只有一個姐姐，男方姐姐希望農鳳妹能夠嫁過去；農鳳妹媽媽覺得家里她的幾個妹妹年紀尚小，又全部都是女孩兒，想要找個上門女婿。農鳳妹想著母親將四個姐妹拉扯大不容易，就聽了母親的話，于是選擇分手。此后，小伙子因為是一名初中畢業生，被另一個村子聘為代課教師，在對歌時喜歡上了一個隔壁村子的，農鳳妹在對歌的時候也喜歡上了其他人，談了幾年，但都無疾而終。一段戀情戛然中止，一個女孩子，正當談戀愛的年紀，卻愛而不能，越想越難過，農鳳妹只有用山歌派遣心中的郁悶：

恨哩恨，

恨河造彎彎，

恨嶺阻山攔，

恨葦叢隔斷。

恨咱隔著村，

怎得一家歡。

若曬臺相對，

洗腳兩相看，

洗臉兩相望，

臉巾同沾濕，

擦手同晾干。

妹巾干就忘，

哥巾濕淚沾。

這其實是一首男子吟唱的山歌，歌中以山攔水隔、男女不能共處唱起，言明男子的鐘情， 并因癡情而清淚濕巾的歌。前面數句遐想兩人朝夕相見，兩情共歡，盥洗時臉巾同濕同干，后來語意一轉， 言女子臉巾自干而男子臉巾常濕， 是相思淚難干。此時，農鳳妹觸景生情，借這首男子吟唱的歌來排解自己的心情。

漸漸地，倆人的年紀都不小了，暑假期間，學校放假，小伙子回來坡芽的時候，兩個人又遇在一起，互相對歌，還是覺得對方最好。一開始他們就是自己通過對歌認識，雙方是有感情的，倆人又都是同村人，互相知根知底，于是便有了重新考慮對方的想法。但畢竟多年未見，雙方到底是否真的能在一起，還得試探，于是，小伙子主動用山歌問詢：

若妹講是真，

哥抬腳就走，

到妹家成親。

怕妹設騙局，

只憂有蛛網；

粘死成枯蟬，

怕妹有夫郎。

《抬腳去妹家》這首歌十分生動有趣，直接表示如女方真未定親， 自己立即抬腿就走， 到女方家中相會，既是愛情表白，也有試探女方的意思。本來是探問女孩，但又擔心女子已有如意郎君而故意設置騙局，會使自己像蟬一樣被蜘蛛網粘住而死， 被蜘蛛吸干后枯干的蟬殼仍掛在網上， 男子自喻為蟬，不想自投羅網。俏皮生動，活潑有趣。農鳳妹為打消對方顧慮，于是用《兩枝紫梅》作答：

正月火燒地，

二月火燒坡，

燒焦兩枝梅。

小妹沒人訂，

八字沒給人，

我倆永同心。

這樣直白的歌聲，毫不拖泥帶水，表明女方富有誠意。直到這時，雙方知曉彼此的心意，于是談婚論嫁。

成家的時候，所有的家當加起來只有300塊錢，而且這300塊還是農鳳妹自己攢下來的。沒有像樣的家具，甚至連嫁妝都沒有。結婚前夕，正趕上男方家弟弟在起房子，哥哥就把身上不多的積蓄都掏出來了，結婚時一窮二白，身無分文。幸好農鳳妹帶著自己攢的300塊錢，這就是他們全部的安家費。

有誰知道，這不多的300塊錢，也是農鳳妹起早貪黑，割茅草、剝樹皮、撿山菌一點點攢下來的，是真正血汗錢。接下來的問題是，結婚了，總該有個住處吧？

結婚之前，農鳳妹和母親、妹妹幾個人擠在一起。男方家還有個養父母，他們都借住在叔叔家。當時父母雙亡之后，是叔叔收養了他們姐弟仨。現在總不能再到叔叔家擠了，農鳳妹和丈夫一合計，用自己的300元錢蓋了間茅草屋，雖然里面只夠放一個床鋪，但總算有了一個家。

從此，夫妻倆在這個只能放一張床鋪的茅草屋一住三年，直到第一個兒子出世。到了兒子一歲半的時候，農鳳妹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蓋一間寬敞的大房子，將妹妹們接過來一起生活。其實所謂的“大房子”，也就是兩間土坯房而已。但就是這樣的兩間土房，也是要全家動員齊上陣的。好在村子里的人家聽說之后，左鄰右舍都來幫忙，農鳳妹忙前忙后，負責大家的一日三餐。肉是不能少的，再買點黃豆磨磨豆腐，就是很好的招待了。房子蓋好了，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農鳳妹和丈夫省吃儉用，每天的伙食，一家人不管什么菜，全部煮一大鍋，湊合著能吃飽就行。

直到她的兩個兒子漸漸長大，上了小學以后，農鳳妹才有心情哼上兩句。先是一個人獨自小聲低唱，不敢在村子里縱聲高歌。有時做農活時也來上兩句，慢慢就放開了。此后，隨著改革開放的政策實施，村子里一天一個樣，農鳳妹家的生活也漸漸有了起色。隨著生活的逐步好轉，農鳳妹又開始唱歌了。漸漸地，她的歌聲少了些悲苦，多了一些對生活的向往。她經歷過了人世的悲與苦，細細傾聽的時候你會發現，農鳳妹的山歌情感更加豐沛，歌聲也更加成熟了，但即使是演唱歡樂的歌，她的歌聲里似乎也夾雜著一絲滄桑，這或許與她走過了至暗時刻，才迎來人生光明的經歷有關？吃過苦的人，更懂得珍惜當下，更明白當下美好生活來之不易。

我問農鳳妹：“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就不唱了？”

農鳳妹說，其實她真的停了好多年沒有開口。當時孩子小，又是自己帶著，再加上整日奔波的生活，她就唱不出來了。

每天干完活回到家，雖然只是一間僅可容身的土坯房，但它溫情默默地呵護，終于使自己不安的心沉靜下來。太陽出來了，她在院子里支了一方小凳，重新拾掇起有些荒疏的針線活，一針一線，縫補生活的破舊，當她的目光觸及那方壯家人世世代代挑花繡朵的布片，未來的希望被重新點燃。

六

所謂人生如歌，歌如人生，這句話放在農鳳妹的身上，完全可以得到印證。農鳳妹為我們打開的這部神秘歌書，如同一座富麗堂皇的音樂殿堂，里面有著數不清的寶藏，可以讓人們慢慢欣賞。

其實，在坡芽，在富寧，何止農鳳妹的人生是歌唱人生，只要是壯家兒女，他們的婚戀沒有哪一個可以隨意省略這個過程。

在這一帶的壯族村寨，如果青年男女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就會相約對歌。小伙子看上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就要用歌聲發動攻勢，這個攻勢不能是魯莽的，而要循序漸進，遵從當地的情歌“法則”。一般來說，他會先訴說了家庭貧寒和單身之苦，用生活的艱辛來喚起姑娘的同情，待到姑娘對小伙子漸漸產生愛意，才一步步向縱深躍進；女孩呢，也不會馬上答應他的求愛， 她謹慎地試探，直到確定小伙子確實沒有家室和女友，這才應允交往。按照壯族對歌聯情的一般程序，要包括見面歌、引歌、大話歌、初問歌、盤歌、贊美歌、追求歌、初戀歌、深交歌、定情歌、贈禮歌、囑別歌等，有時還要加上思念歌、怨恨歌。這是十分需要耐心的，也是考驗小伙子的一個過程，這個過程， 不但在坡芽歌書里有，在整個富寧壯族地區都有。

坡芽歌書被許多人稱之為壯族情歌集，它完整地記錄了一對青年男女從相遇到相識、相知、相戀并相約白頭偕老的情感歷程。農鳳妹和她的小姐妹都是唱著這部歌書過來的。月亮出來了，村子邊歌聲響起來了，小伙伴就出來對歌了。小伙子看到姑娘在大樹下，就扔過來一句，從問候她家的父母親開始切入，壯族風俗，與陌生人初識交談，不能直接詢問對方姓名或家庭地址，否則唐突失禮， 必須先婉轉詢問對方父母及兄弟姐妹的情況，進而判斷對方的身份，這才合乎禮節。

有時還會吹樹葉伴奏，一個吹一個唱，吹的樹葉作伴音，這樣的山歌聽起來就更加悅耳。吹的樹葉一般有四種：榕巖果葉、瑪高葉、曼蒙娜、班莫冬，只有這四種比較光滑的樹葉能吹出響亮的曲調來；有的樹葉葉子毛毛的，是無法吹出聲音來的。

在還未見面的時候，他們會唱《石頭歌》探問對方：

對面的阿哥，

你從哪條路來，

你到哪里去？

為什么躲著不出來跟我見面？

這樣的激將法，讓小伙子很快從樹背后閃身而出，大大方方與姑娘見面。如果他就是一直躲在大樹背后，你沒看見他，不知道喜歡不喜歡怎么辦？看不見就聽到他們用歌聲問答，一邊答，一邊慢慢走出來，如果聽到聲音不知道是誰，也可以對，答對了，走近了，如果你看上他他也看上你，就一起對。男女間只有喜歡的才跟他對。不喜歡的她們會婉轉地拒絕。欲擒故縱、欲言又止，丟個石頭試深淺，各種辦法層出不窮。

壯族青年唱山歌不喜歡太直白，常用擬人、比喻、反復、設問等修辭手法；同時他們不喜歡夸大自己的能力，往往較為謙遜。如對方關心我會不會做菜，我就告訴他我的飯菜做得不好，我拿的是溪水來煮，拿的是山里面最差的食材來煮。

如果對方對我不感興趣，就會拿歌來搪塞：

我從我媽那里來，

我的頭上全部是草，

臉上全都是灰，

不好意思讓你看見我。

對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情歌互答，有問有答，互相贊美，直到把你吸引出來。見面之后，女孩發現你是個帥哥，或者男青年看見你是個靚女，相互都喜歡，一見鐘情，那么就接著唱《星星》：

空有滿天星，

月出才光明，

天下人無數，

獨愛你一人。

滿天的星星我不愛，癡癡等待你這一輪明月降臨。這樣的相愛可以說真情無限，真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這樣深情款款的情歌，歌書里面還一首類似的：

愛你難如意，野芋難跨溪，

葛藤難跨樹，做星辰夫妻，

星出同閃爍，星移倆分離。

河寬任船走，海闊任船移。

妹仔任我挑，不挑九挑十，

獨獨挑中你。

這首歌書名為《野芋》，說的是生長于水濱濕地的水芋頭。歌中用野芋莖稈無法從此岸伸長到彼岸，葛藤一般難以由一樹攀越到另一樹，比喻倆人雖相愛，但婚姻難成的悲慘，而我不想避免這樣的悲慘，因此我“不挑九挑十，獨獨挑中你。”這是小伙子向女孩剖開心胸，肝膽相照了。如果眼光放開一些，還有一首叫作《我的幺表妹》的彝族情歌可以匹配：

天上的星星千顆萬顆，

我只愛最亮的一顆；

山上的鮮花千朵萬朵，

我只愛最美的一朵；

世間的姑娘千個萬個，

我只愛我的幺表妹哦……

戀愛至上，無以復加。

當然，也有面對心儀的那個人，他的山歌較為委婉含蓄，不會一開始就向對方表白，而是先找一個對方感興趣的話題，自貶身段作開場白的：

從前我還小，是個小芽芽，

揀石子玩耍，風來獨忘家，

獨自上山岡，獨自鉆小巷，

三月蠓蟲叮，四月蚊子咬，

蠓蟲成群叮，蚊子連片咬，

沒吃又沒穿，破衣像紙錢，

比妹身低賤。

這首山歌叫《一把石子》，唱的是一把用來玩耍的小石子。玩小石子是壯族兒童喜愛的一種游戲，通過變換石子數目及組合以猜測、辨認數字和斤兩。此歌主人公由玩小石子游戲唱起，旨在激起男女雙方對童年的美好回憶，引發歌興，并自述或想象其童年孤獨無依的情形，進一步強調其少小貧賤和孤單無依，以抬高和取悅對方。先說小時候的事，這樣也容易引發共鳴，找到共同話題。

還有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的：

今夜明月光，月明如鏡亮。

四下亮汪汪，命賤難求雙。

賤如滲壩水，賤如圈弄牛。

弄中嚼枯草，我漂泊憂嘆。

憂嘆哭噓啼，如與雞搶食。

雞挑啄大米，我撿癟谷粒。

人前無臉面，做人愧不如。

這首山歌中唱的，是以壯家人常用的自謙方式，在男女對歌中，起頭的一方常欲揚先抑，采用夸張、比喻等手法形容自己比別人卑微、貧賤，以低人一等的姿態抬高和取悅對方，從而引起對方的同情并引發歌興；同時意味著即使對方比自己優越難以高攀， 自己也要大膽起來這樣一種自我壯膽的方式。

壯族對感情十分看重，一般來說，婚前反復試探，但只要結了婚，就很少離婚。有的嫁錯郎，也會想法找機會彌補。農鳳妹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壯族女孩已經嫁人了，并且生了小孩，但他們的婚姻是老人撮合的，雙方沒有感情。他跟原來對歌相好的對象幾年不見了，突然兩個人去趕集遇到了，女孩看見他就唱了一首《女婿歌》：

你到人家去上門，

當女婿有什么好飯吃，

他們家人會給你什么好臉色，

你吃的菜都是他們家人炒，

叫你如何能下咽……

這樣譏諷一番，男方就知道了女孩子的心意，知道了女孩不愿意他再去做上門女婿。從內心深處說，女孩不是故意去拆散他的家庭，就是心里放不下，情不自禁與他對歌；雖然他已經組建家庭，并且有小孩了，但男方心中也一直有她，日子過得不好，而他們兩個從小就有感情，而且跟包辦的婚姻比起來感情更深，于是他最終離婚重組家庭。有人說女孩是用一首歌將“前男友”唱回自己身邊。

坡芽歌書的內容十分豐富。正如劉冰山主編的《中國富寧壯族坡芽歌書》所言，“坡芽歌書的歌雖然只有81首，但卻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翻開歌書，一股濃郁的民族風情撲面而來。這是一塊生意盎然的土地， 當‘月楓芽發，二月楓葉綠’的時候， 當木棉紅花滿枝的時候， 大地充滿了火的熱情。當稻秧返青，滿眼是綠色的世界的時候， 愛情是否漲滿只要問禾苗就知道了。”。“三月蠓蟲叮，四月蚊子咬”，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活躍起來了，于是愛情的季節來到了。這些山歌樸素優雅，毫不做作，往往信手拈來，就能夠表情達意，歌書里對愛情追求的描繪， 常常令人拍案稱奇。

七

“兩棵樹同長，兩支筍共生，

我倆同時生，媽媽撫養大，

天亮到中午，叫我倆婚配。

八字昭天地，四柱證明月。

咱倆還擔憂，憂愁相對看，

憂的你先死。你死我伶何，

摩公由我請，香紙我付錢。

來痛悼親人，光腳頭發亂，

三聲哭喊你，三夜哭天明。

……”

這是農鳳妹演唱的山歌坡芽歌書。歌聲響起，我聽到那如山間淙淙流水的節奏，如微風拂過面龐的語音，如夏日赤足涉過淺灘的涼爽。這首名為《雙生筍》的山歌，是歌書的第81首，也就是最后一首。歌從兩棵竹筍唱起，想象兩個相愛的人，最后走到終老，先簡單回顧雙方共同成長，相愛成親的過程，接著以較長篇幅設想對方先離人世，一方痛苦失偶的情景。夫妻同生尚可，同死不能；恩愛彌珍，偕老實難；亦真亦幻，終有歸宿。雖有悲涼，也有凄清，但卻哀而不傷，凄而不厲。聽著這娓娓道來，如泣如訴的歌聲，我仿佛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她身著漢服，緩緩向我們走來，她來自古代，她來自《詩經》……是的，她就是《詩經》中走出的窈窕淑女。

坡芽歌書之所以讓我聯想到《詩經》，最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是它那舒緩的節奏，它的演唱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有一種從容不迫，高貴典雅的氣質。其二，便是它的長短句式。坡芽歌書每首皆獨立成篇， 以壯語北部方言演唱， 男女相對，一唱一和;句式多為五言，每首四句或數十句不等，以首尾韻、腰尾韻和尾韻為主要押韻方式， 韻律嚴密和諧；《詩經》呢，多四言，99%是四言體，大約在春秋末、戰國初，民歌中就已經有了較之文繁而意少的四言體，四言體更便于容納雙音詞，以表現愈來愈豐富的社會現實生活和人們的內心世界。也有不少五言的，如：

滄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我足。

這是《孟子·離婁上》所載楚地民歌《孺子歌》。這樣的五言詩最早源于民間歌謠。類似的還有樂府民歌：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在這首詩中，還出現了疊句或復沓句的運用。?一般來說，疊句或復沓句是在一定間隔之后重復的歌曲或贊美詩的一部分，通常用于詩歌或歌曲中，以增強表達效果和音樂性?。?疊句的具體形式包括重章疊句和重詞疊句，常見于詩歌中，通過反復詠唱來深化意境和渲染氣氛。在這首詩中，疊句的使用強化了采蓮女一邊采蓮一邊游戲的怡悅心情。這樣的疊句運用詩經中不在少數。復沓句與疊句相似，都是通過重復句子來強調某些內容，但復沓句允許句子之間更換少數的詞語。比較典型的還有：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

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樣一歌三詠，循環反復吟唱一個句子或重復使用一個詞的歌唱形式，不但使得歌曲聽起來韻律鏗鏘悅耳，還加強了歌者想要重點表達的內容。這樣的形式在坡芽歌書中同樣并不少見：

山果熟紅透，哥想吃怕澀，

哥想嘗怕苦，想親怕拒絕，

想咽怕糙喉，想嫁哥不娶。

我們都知道，《詩經》中較早期的作品，就是來源于民間詩歌。而詩與歌的關系，可以從前人的眾多表述中找到。《尚書·虞書·舜典》云：“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毛詩·序》云：“詩者，志之所至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禮記》第十九篇《樂記·樂象》云：“詩言其志，歌詠其聲，舞動其容。”這些詩論清楚地指出早期詩歌與民間山歌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

《國學綱要》（民國三十四年九月，商務印書館出版）作者劉明水認為：“許多未開化的民族，雖不必有文字，但絕無沒有歌謠的。”鑒于這是新中國成立前出版的書籍，作者用“未開化”一詞來形容處于不同社會階段的少數民族同胞是帶有歧視的，應予批判，但作者對山歌與社會環境的思考，有一定價值和意義。坡芽山歌之所以能夠較為完整地保留三千多年前古老《詩經》的形態，是否就是因為這一片土地長期被大山阻隔，很久以前就是交通不便，社會欠發達這樣一些客觀因素的存在？再看《詩經》的作品：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詩經》中的作品，尤其是《關雎》這樣的先秦古歌，多為民間的口頭創作。通常記載于《周易》《尚書》《戴禮》等古籍中。其思想內容反映了先秦人民當時的生活，藝術特點為字句簡短、語言質樸、節奏明快，吟唱的時候節奏緩慢，余韻繞梁。坡芽歌書同樣有這樣一種字詞簡潔，語句不長，歌唱的時候聲調柔和，韻律舒緩，如同大山里小溪水的緩緩流動，春江水好，波瀾不驚的特質。我們看看下面這首坡芽歌書：

哪里鷓鴣叫？哪里錦雞鬧？

哪里野雞啼？哪里小伙到？

外邊誰唱歌？唱得妹心跳，

心亂似沸油，似枝葉隨波，

似浮草逐流。

心如懸蜂巢，亂似黃蜂窩，

心心飛向哥。

鷓鴣是一種鳥，常雌雄和鳴，兩相吸引，尤以雄鷓鴣的鳴叫聲最能吸引雌鷓鴣。此首山歌即以鷓鴣聲比喻男子動情的歌聲。而?雎鳩同樣是一種鳥，這種鳥上體暗褐，下體白色，趾具銳爪，適于捕魚?，雎鳩在《詩經》里被用來象征夫妻和諧，是一種貞鳥，代表忠貞不渝的愛情。漢族的《關雎》和壯族的《鷓鴣》，都以自己生活中所見的、能夠代表愛的小鳥來開篇，并以此展開愛情的想象，以鳥喻人，以鳥狀物，可謂英雄所見略同。雖然一個是男子的視角，一個是女子的視角，但在書寫愛情的方面卻是殊途同歸。

這首《鷓鴣》與《關雎》的內容何其相似，只是《鷓鴣》里的女子語氣更急切些，但在吟唱的時候，曲調仍然是舒緩平和的，壯族女子仍然以她們習以為常的娓娓道來的方式敘述，仿佛讓你看到一個吟誦著詩經的女子，款款向你走來，何其美好，何其怡悅。此外我們發現，坡芽歌書的作品，與廣為人知的《越人歌》似乎也有幾分相似：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越人是古代生活在長江以南廣大沿海地區的一個大族群，文獻上稱為百越，有于越、甌越、閩越、東越、楊越、南越、駱越等。《漢書·地理志 》臣瓚注：“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指的就是這些族群。這里面，就包含了生活在云南、廣西交界，被稱為“駱越”的壯族等少數民族。《漢書·馬援傳》提到駱越：“援好馬，善別名馬。于交趾得駱越銅鼓，乃鑄為馬式。”云南富寧一帶的壯族至今仍有擊銅鼓過節的習俗。

這首創作于春秋時期的民歌《越人歌》，歌詞長短不一，參差不齊，韻律明快，節奏流暢，如同《舊唐書·元稹傳》所描述的：“思深語近，韻律調新，屬對無差，而風情宛然。”這樣一種抒情方式，既然是當年的越人所唱，能夠和我們今天看到的坡芽歌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這就很好理解了。

尾聲

誰能想到，農鳳妹作為一個坡芽村土生土長、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能夠將她的歌聲傳遍全中國，輻射到國外。2013年，坡芽歌書合唱團漂洋過海，在美國夏威夷大學孔子學院等地演出；2014年，坡芽歌書合唱團參加由中央音樂學院主辦的首屆“中國民族民間音樂周”活動，先后在國家大劇院、清華大學、中國音樂學院、中央音樂學院、中央民族大學進行專場演出；2015年，坡芽歌書合唱團在央視音樂頻道《歌聲與微笑——合唱先鋒》比賽中一舉奪得周冠軍、月冠軍、年度總冠軍；2016年，坡芽歌書合唱團遠赴俄羅斯索契參加第九屆世界合唱比賽，奪得冠軍賽組別民謠無伴奏比賽金獎；2017年，坡芽歌書合唱團參加了“愛的密碼·海上絲綢之路文化行”世界巡展項目，在西班牙、馬耳他、泰國、斯里蘭卡、澳大利亞演出；2018年，坡芽歌書合唱團應邀參加張藝謀執導的觀念演出《對話·寓言2047》國家大劇院首演，并于7月、8月在天津、西安、武漢巡演；2023年，坡芽歌書合唱團再次亮相2023國家大劇院八月合唱節；2024年，坡芽歌書合唱團參加第五屆瀾湄視聽周開幕式，為國內外觀眾演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坡芽歌書；今年7月，坡芽歌書唱響東方之珠，在2024世界青少年合唱節暨第一屆大灣區合唱節開幕式上驚艷亮相……坡芽歌書從此走出富寧、走出文山、走出云南，這些榮譽的獲得，都與一個人密切相關，她，就是我們的主人公——農鳳妹，這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因為這樣的成就，吸引了中央電視臺的攝制組，不遠萬里來到坡芽尋訪，要給這個國家級的非遺傳承人作獨家專訪報道。真個是“了不起的農鳳妹！”

十月金秋，燦爛的晨光中，我站在坡芽的最高處，俯瞰整個村寨，在小鳥的嘰喳聲中，看著路邊繁茂的野花，想起當年壯族的先祖，在無數個暗夜，風霜雨雪，走在泥濘的道路上，他們仍懷著對幸福生活的憧憬，唱著充滿希望的歌。他們打著火把，披荊斬棘，篳路藍縷，扛著獵槍，櫛風沐雨，穿過暗夜，從遙遠的嶺南，一路征戰來到云南富寧。現如今，農鳳妹們踏著先輩的足跡，開墾未來，謳歌生活，走向輝煌。這是何等的不易。

這樣一種對祖先遺產的傳承，對坡芽歌書的書寫，不正是一份前人留給后人的精神財富嗎？與其說它是一份“愛情密碼”，毋寧說是一份“精神密碼”。

我很欣賞坡芽人對待生活的態度。當地壯族人民對坡芽兩個字的解釋：“山花爛漫的地方”，這樣一種詮釋，不正代表著先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嗎？在那茹毛飲血的時光隧道中，壯族的先民們尚且懷著這樣一份對未來的憧憬，他的子孫們又有什么資格不努力、不奮斗、不進取呢？我想起我們路過老人亭的所見：村寨的下方，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屋檐，里面赫然掛著124塊野豬的下頜骨，仿佛在無言地向人們訴說著村寨過往的歷史。

聽說這個“老人亭”是歷代村寨長老們議事的場所。當人們捕到野獸，也會在這里分食，與其說這是坡芽祖先們在炫耀自己的狩獵榮光，彰顯他們對“見者有份”的傳統，不如說這是在告訴后人，要敢于主動出擊，向威脅自己的野獸發起挑戰，在惡劣的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整個民族才有生存繁衍的希望。

生活中又有幾個人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呢？人生道路上，一路綠燈只是一種奢望，人生那么漫長，追求永遠都一帆風順，無異于緣木求魚。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有一個問題讓我犯難：究竟是寫農鳳妹的苦難史，奮斗史，抑或是歌唱史？作為一個底層婦女，農鳳妹曾經備嘗艱辛，但她沒有被生活擊倒，而是勇敢面對，以一張帶淚的笑臉，以一個勝利者的姿勢站了起來。農鳳妹是壯家的金鳳凰，是生活中的斗士，是逆境中的強者，是時代的歌者。她的歌，唱給坡芽、唱給富寧、唱給文山，也唱給全人類。不但她的歌好聽，她在保護坡芽歌書、傳承坡芽歌書方面的付出和犧牲，無不讓人敬佩。你說她平凡吧，確實平凡；你說她不凡吧，也確實不凡。農鳳妹不愧為壯家的金鳳凰，她一開口，可以唱得花兒開，可以唱得紅日出，可以唱得雨如瀑，可以唱得秋雨亂，一個個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歌曲符號，既可以讓你流淚，也可以讓你歡笑，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歌書”？

我的歌聲為何如此動人？那是我用心在歌唱。郁達夫曾說，一個作家最好的作品，就是作家的自敘傳。同樣，一個歌唱家要想唱出動人的歌聲，不但要傾注自己的感情，而且要是那種自己經歷過的、深刻感受過的，“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農鳳妹，一只壯家的金鳳凰，在這個春天展翅高飛，以一個歌者的名義為時代放歌。

鳳，在中國人的詞典里，是一個神一般的存在。與諸葛亮齊名的龐統自號鳳雛。鳳者振翅而鳴，其聲遼遠。《山海經》說鳳凰：“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且舞，則天下安寧。” 鳳凰發聲天下安，我們期待著，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中，農鳳妹這只起自坡芽振翅翱翔的金鳳凰，能夠飛得更高更遠。

【作者簡介】王紅彬，國家一級電影文學編輯，碩士研究生導師。歷任云南民族電影制片廠文學編輯、《民族藝術研究》（核心期刊）編委、云南省民族藝術研究院影視中心主任，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昆明電影電視藝術家協會副主席，云南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云南省電影家協會理事，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