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云歌聲傳九霄

2024年9月27日的下午，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現場掌聲雷動，習近平總書記給受表彰的先進個人和模范集體頒獎。一名身著壯族服飾的青年男子望著臺上正在講話的習總書記，不知不覺間，淚水模糊了雙眼。他，就是富寧縣民族文化工作隊隊長、坡芽歌書合唱團團長——黃祥。

誰能想到，一個出生于云南邊疆偏僻山寨，小時候經常掏樹上的鳥窩的頑皮男孩，有一天，會因為坡芽歌書而走遍世界，并站在全國民族團結進步大會表彰的領獎臺上。黃祥拿著沉甸甸的獎牌，心中激動的情緒不斷翻涌。為了這一天，他已經付出太多，等待了太多的日子！

一、音樂萌芽——遠古的歌

普廳河蜿蜒流淌，從西流到東，從南奔往北，作為富寧縣最長的河流，它穿過富寧城、四亭、那旦、歸朝、平里等地，哺育著富寧人民。時光荏苒，斗轉星移，兩岸的景觀先是由草屋變土屋，再到如今的大廈高樓，而普廳河的河水依舊靜靜流淌，就像這傳唱不絕的民謠，見證著這片土地上的天長地久，講述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愛與自由。每年的農歷三月三，是壯族人民的隴端節，這是壯族人民一年中最盛大最熱鬧的節日。每到這個日子，普廳河的兩岸就會聚集一大群民眾，大家會舉行歌舞、雜耍等活動。青年男女則相互對歌，他們從熾熱陽光下的白天唱到大樹下冰涼的黑夜，“隴端節”，儼然成了壯族人民的“情人節”。而壯族男女口中最傳統的情歌，許多是來自坡芽村的“坡芽歌書”。坡芽村，是一個山花爛漫的地方，更是一個歌唱的地方，鳥兒在天空歌唱，微風在林間歌唱，花朵在荒野歌唱。坡芽的歌聲乘著普廳河上的風，飄蕩在每一個富寧人的耳邊。坐落在普廳河上游的歸朝鎮，北抱富寧縣，南接廣西壯族自治區。在這片民族氣息濃厚的土壤上，音樂與舞蹈交織，歌聲與山水相伴。生活在歸朝的黃祥一家也是這樣。從小，當他還在田地上奔跑的時候，就時常聽見田坎上傳來陣陣山歌。是爸爸在耕作時那一聲聲鏗鏘有力的節奏，是母親在廚房里伴著菜香飄出的悠揚旋律，是哥哥姐姐在上學路上一蹦一跳哼出的小曲兒。都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在這樣的環境下，山歌已經悄無聲息地浸入了日常生活中，流淌在了黃祥的血液里。他時常也會跟著村里的老人去唱山歌，從林間盤桓迂曲的小路唱到層層疊疊的山峰。幼年時期，黃祥的生命就這樣隨著壯族山歌奔流于山川溝壑。

地里的小草越來越茂盛，樹木越來越高，黃祥也漸漸長大，在山里長大的孩子開始向大山外走去。進入初中后的黃祥，生活不再拘泥于屋外的大山和門前的河流，同窗間的嬉笑打鬧，略顯繁忙的功課，老師嚴格的要求都讓黃祥感到欣喜又緊張。最讓黃祥感到激動的是組織活動時常常會要求同學唱歌。從小就愛唱歌的黃祥每次都很期待，只要一聽到有機會唱歌，立馬就會在大腦里思索要唱什么，同學在臺上唱，他就在臺下跟著哼，但是如果要求黃祥上臺去表演的話，他立馬就會打退堂鼓，腿似乎都不聽自己使喚，動也不敢動，這種狀態到高中時才漸漸轉變。

1996年，黃祥進入高中，遇見了改變自己命運的老師——岑松杰老師。岑老師音樂造詣很高，是當地有名的音樂高手，可以說是桃李滿富寧，春暉遍文山。彼時許多學生都來向他求教，希望能得到岑老師的指導。才從農村走出來的黃祥，衣著普通，領口處還有一些磨損，每次看見身邊的同學，衣著光鮮亮麗，眼界開闊，笑容自信，他都不敢直視。雖然表面上大家十分友好，但每次相處，黃祥的內心深處還是會拂過一絲自卑與不安。而岑松杰老師從來不會以出身來隨意評判學生，更不會因為學生是農村來的而有偏見，相反，岑老師在黃祥這樣的學生身上給予了更多的關注。本就對音樂感興趣的黃祥，訓練時十分投入，但是因為從小并沒有接受過專業的指導，也沒有樂理基礎，導致有時候跟不上老師的節奏，心里就會很著急。面對這種情況，岑老師不但從不責罰學生，反而經常夸獎黃祥，給予他鼓勵與贊美，這讓黃祥十分感動。訓練結束后，岑老師還邀請黃祥與其他學生到家里去做客，既請他們吃晚飯，也給他們補課。平日里，岑老師沒有任何架子，總是以一種朋友的身份與學生說說笑笑。門下的師兄師姐們，也時常與黃祥講起富寧的山歌在富寧縣外有多少人喜歡，他們的演出總讓人擊節嘆賞，即使是與大城市的樂團同臺競技，也絲毫不遜色。聽了師兄師姐的故事，黃祥瞪大了眼睛，“原來，我們的文化也可以走出去，我也是可以被大城市里的人認可的。”這個時候，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富寧的山歌小調唱出去，一定要把壯族文化發揚出去。春風化雨間，黃祥進步很快，開始上臺表演，用歌聲講述生活，用音符與世界交流。通過音樂，黃祥收獲了鮮花與掌聲，也打開了新的世界。可以說，是岑老師，是音樂，讓黃祥找到了自信，找到了成功的鑰匙。

進入大學后的黃祥，對音樂的熱愛更加癡迷。雖然生活的環境變了，但是對創作的熱情沒有變。在文山師范專科學校學習的日子里，他常常背著一把吉他，自彈自唱，創作了許多歌曲，獲得很多女孩的青睞。這時候，一個讓黃祥怦然心動的女孩出現了，她就是在文山師范學校讀書的黃青艷。黃青艷也是壯族，且是富寧縣人，這自然引起了黃祥的注意。在他們讀書期間，黃祥就常常憑借自己的才華，給黃青艷創作了許多歌曲。他經常到黃青艷的宿舍樓下去彈唱。無須過多的樂器伴奏，只帶一把吉他，黃祥用悠揚的歌聲將真情緩緩道來，也輕輕撥動著黃青艷的心弦。就這樣，憑借音樂，黃祥贏得了自己真摯的愛情。從此，黃祥對坡芽歌書產生了更深刻的靈魂共鳴，精神共振。

音樂如同一把雕刀，將這些年的情感與記憶深深刻進黃祥的心里，音樂對于這時的黃祥，就像心靈的庇護所。在音樂的庇佑下，黃祥將生命之歌熱烈吟唱。

二、合唱團團長——命好才相會

2002年，大學畢業后的黃祥被分配到富寧縣谷拉中學擔任教師，并加入“百越組合”，這個組合的名稱意為“展示百越民族文化藝術精髓的文藝組合”。進入組合之后，縣上的老師就一直教黃祥與隊員們唱山歌，在這段時間里，黃祥開始接受較為專業的音樂訓練，也更為深入地了解了富寧的山歌。那婉轉悠揚的旋律，描繪著壯族人民富足安寧的生活；那一句又一句歌詞，講述著一對對男女從相識、相知到相約白頭的故事。隨著“普九”文藝宣傳在全縣巡回演出，“百越組合”走遍了富寧縣大大小小的地方，從人聲鼎沸的廣場，到寧靜祥和的鄉間，他們將歌聲帶到富寧縣的每一個角落，富寧人民也以熱情和歡呼作為回饋。每一次演出看見臺下聽眾陶醉的神情，看見鄉親們贊許的笑臉，黃祥就激情澎湃，他越來越意識到，這些山歌是壯族文化的瑰寶，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讓這塊瑰寶散發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2006年，全縣開啟了一次文化普查，為了給《麗哉勐僚》配樂，調查組來到坡芽村采風，邀請坡芽村的村民唱幾首山歌。當調查組來到農加興家里時，他說自己忘記了幾句歌詞，便拿出了一張紙，上面記錄著許多奇奇怪怪的符號，村民根據這些符號就可以唱出歌詞，完整版保存在農鳳妹家里。最后，調查組來到了農鳳妹家，農鳳妹在箱底找到了這封沉睡數年的“情書”。黃祥至今都記得聽聞“坡芽歌書”被發現的那一刻，他是又驚又喜，“為什么抽象的圖案背后蘊含著那么豐富的情感？村民可以唱出那么多的歌詞？”這封“情書”深深吸引著他，81個符號就是81首歌，更是81個故事，是沉甸甸的情感，是炫彩燦爛的民族世界。“坡芽歌書”是壯族人民智慧的結晶，也是民族音樂中的一顆明珠。

2009年，“百越組合”改名為“坡芽組合”，后又正式命名為“坡芽歌書山歌隊”。黃祥跟隨“坡芽歌書山歌隊”參加了各種比賽，先后獲得云南省青歌賽原生態組金獎、全國青歌賽團體賽銅獎。通過這些比賽，“坡芽情歌”走出了富寧，走出了文山，甚至走出了云南，走向了全國。眼看著壯族文化一次又一次地被大眾認可，黃祥每一次上臺都欣喜不已也忐忑不已，每次上臺前他都會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唱自己要表演的部分，每一次吸氣吐氣，每一次胸腔共鳴，每一個音的高低起伏，他都爛熟于心。問他為什么如此專注，如此緊張，“因為我們代表的是壯族，代表的是云南！”黃祥如是說。正是因為有這種文化自信心和民族自豪感，“坡芽歌書山歌隊”一路過關斬將，披荊斬棘，取得了全國青歌賽決賽的參賽資格。在去北京的路上，黃祥思緒萬千，內心久久不能平復，這是“坡芽歌書”第一次在全國觀眾面前亮相，自己也是第一次登上這么大的舞臺。我們能一炮打響嗎？我們能一唱成名嗎？為了這一天，黃祥經歷了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排練得更加認真與細致了。在這些活動中，黃祥擔任隊長助理，負責隊里的吃喝拉撒等等，管理能力不斷得以提升。

此后他們厲兵秣馬，堅持練兵，希望把坡芽山歌以更好的姿態展現給世界。直到2010年3月28日，第“十四屆CCTV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在北京拉開帷幕。“坡芽歌書山歌隊”憑借跨越山海的旋律，超越民族的情感，感染了評委，感染了臺下和電視機前的每一位觀眾，也感染了黃祥自己，“我們的民族文化終于在全國觀眾面前驚艷亮相了！”臺上的黃祥一邊深情演唱，一邊熱淚盈眶。在每一次的比賽中，“坡芽歌書山歌隊”都拿到了較高分數，代表云南隊奪得全國青歌賽團體賽銅獎，并最終取得了單項優秀獎。是的，不是一等獎，也不是二等獎，而是優秀獎。當主持人宣布比賽結果的一瞬間，隊員們的瞳孔都不自覺地放大，眼里的光頓時都消失不見，這個意外的結果，讓大家先是呆愣在那兒，待到比賽結束的時候，這些日子的心酸與失落在山歌隊里如同普廳河般奔涌而出，大家都在捂臉，失聲，流淚，痛哭，整個團隊的精神就像被奪走顏料的五色糯米飯，黯淡無光。穿過一個又一個啜泣的隊員，看著大家都泣不成聲，黃祥的內心雖然也有遺憾，但是更多的是開心與激動。相比起名次，他認為更重要的是文化的傳承與傳播，在他的眼中，“坡芽歌書山歌隊”雖敗猶榮，這次比賽雖然沒有拔得頭籌，但是卻讓全國觀眾認識了“坡芽歌書”，了解了壯族文化，知道了文山，知道了富寧縣，讓大家看到，在中國遙遠的西南，有一顆寶貴的明珠亟待挖掘。

這次比賽之后，“坡芽歌書”一時成了全國關注的焦點，成為民樂天空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坡芽歌書山歌隊”成了觀眾們心中的“無冕之王”。大山哺育出的歌曲終于長出了翅膀，飛往廣闊的天空。這次比賽讓富寧縣委縣政府看到了本地的特色文化魅力，為了讓“坡芽山歌”唱得更遠，與時代接軌，與世界接軌，2012年3月，富寧縣決定在“坡芽歌書山歌隊”的基礎上成立“坡芽歌書合唱團”。由劉曉耕率領專家團隊，包括著名指揮家葉明菊，以及吳渝林、業原、楊要武、楊曉萍等專家教授。專家團隊配備完成之后，合唱團歷經了好幾任“團長”。雖然黃祥并不是合唱團的第一任團長，但他卻在合唱團發展的關鍵時刻，毅然決然地接過了管理重任。黃祥從2002年大學畢業后就加入了“百越組合”，并隨之后的“坡芽山歌隊”四處巡演獲得佳績。最開始加入山歌隊的時候，隊長由劉冰山擔任，那個時候的黃祥，在山歌隊里是資歷較淺的，也不是最專業的，但卻是綜合能力最強最受隊員喜愛的。合唱團的成員大多來自不同的職業，有與土地打交道的農民，有以畫筆為知己的美術老師，還有同攝影機為伴的電影放映員……平日里大家的工作時間不同，每一次集體訓練都要依靠周密的安排。黃祥進入山歌隊后，就一直在幫助隊長處理日常事務，是隊長的左膀右臂。大家加入山歌隊是天意，而想要一起訓練還是要依靠人力，能將大家聚集起來實屬不易，黃祥既要傳達隊長的意思，又要與每位隊員溝通交流，除此之外，還忙前忙后，聯系隊員，安排時間，做好后勤。這時的黃祥成了隊長與隊員之間的紐帶。雖然每位隊員背后都有不一樣的身份，但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認可黃祥的工作，漸漸地，他成了山歌隊里的核心人物。

2016年，黃祥正式被任命為“坡芽歌書合唱團”的團長。成了團長后的黃祥，感到肩上的責任更重了，以前，他的背后是自己一個人，現在，他的背后是整個合唱團，是滿懷期待的富寧人民，是需要傳承的民族文化。一條河流能流多遠，還得去看它的根脈，去看它的源頭活水有多少，才能知曉它是否能夠源源不斷地涌出。為了創作出更接地氣的新作品，黃團長和專家團隊經常帶著隊員來到“坡芽歌書”的發源地——“坡芽村”進行采風。在村里，大家與村民同吃同住，體驗村民最樸素的生活；四處拜訪非遺傳承人，了解坡芽歌書的原始唱法。除了“坡芽村”，他還走遍了富寧縣的大小村寨，用自己的腳步丈量家鄉的土地，用自己的汗水澆灌腳下的熱土。從熱熱鬧鬧趕隴端的陽春到普廳河漲水的盛夏，從芭蕉長滿坡芽村的暮秋到文山霧凇沆碭的寒冬。正是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堅持下，作曲家們創作出了《命好才相會》《舍得舍不得》等優秀民族合唱作品，黃團長自己也創作出了壯劇《壯繡緣》、歌曲《布瓦吩》《美麗家園》等作品，深受廣大人民群眾喜歡。他們讓遠古畫布上的歌曲在21世紀的今天，重新煥發出生機與活力，真正實現了唱響云南，唱向全國，走到世界。平常訓練時，黃團長十分嚴格，由于合唱團每一個成員背后都有不同的身份，大家都有合唱以外的事情要處理，因此人員經常很難聚集在一起。為了將大家召集起來，黃團長嚴格執行考勤，一次缺席可能就會面臨一百元的處罰，隨著罰款的次數增加，大家也都越來越積極，不敢遲到也不敢早退。其實他知道，與其說大家是在意罰款，毋寧說是更看重肩上的這一份責任與擔當。那這些罰款流向哪里了呢？黃團長將罰款攢下的錢拿去接濟隊員中經濟條件不好的家庭，比如說他們家中老人生病了，買點水果營養品什么的，有時也用來交流與座談等，總之，沒有一分錢花在自己身上。正可謂“兩袖清風，雖貧寒，人嗟敬之。”在臺上，黃祥是一絲不茍的團長；在臺下，他是關心隊員的大家長。

“命中情相系，夢里情緣牽；相會心歡喜，牽手意綿綿；百年當一日，別說各一方；我倆同方向，命定結成雙。”這是坡芽情歌的經典曲目——《命好才相會》。這首歌曲曲調柔美，充分表現了壯族人民知足常樂的民族性格，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黃團長認為他與隊員就像合唱團演唱的歌曲里說的一樣，因為“命好才相會”。合唱團練習的作品難度大，內容多，每一個人負責不同的聲部，為了使每首歌曲都呈現出音韻協調，感情飽滿的一面，大家必須不斷地磨合，同時，他也要根據隊員呈現出來的效果不斷調整作品，因此，合唱團訓練的時間往往較為漫長。在黃祥的眼里，合唱團的隊員就是自己的家人，合唱團就是一個大家庭。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逢知己。在合唱團里，大家是一起合唱的隊友，還是一起為富寧文化傳播而乘風破浪的戰友，更是惺惺相惜攜手共進的親友。

合唱團排練的時間很緊張，許多隊員都只能犧牲個人時間來參加排練和表演，有的女隊員即使懷孕了，也得挺著大肚子參加排練，生怕因為自己的缺席而導致作品不完美。這種情況在合唱團里時有發生，黃團長雖然在排練和表演中十分嚴格，但是私下又對隊員十分關心，常常對她們噓寒問暖。有次，一位叫農星艷的女隊員懷孕了，但是因為忙著演出，沒來得及去醫院做檢查，匆匆忙忙地又跟著合唱團來到上海表演。在演出時，主辦方臨時加演一場，因此全團將飛機票延遲了一天。演出結束后，大家渾身輕松，打算去外灘欣賞期待已久的上海夜景。隊員都在興高采烈的互相邀約，東方明珠的璀璨繁華足以撫平這一路以來的喧囂與疲憊。正當大家從忙碌與緊張中脫離的時候，懷孕的農星艷突然大出血。整個合唱團頓時手忙腳亂，每一個人都急得不知所措，滿臉焦急，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里。這時，黃團長二話不說，直接背起了農星艷，往醫院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其他隊員打電話叫救護車。夜越來越深，大家的心卻跳得越來越快，在漫長的等待與煎熬之后，農星艷經過搶救，暫時脫離了危險，大家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如同濃霧散去，陽光灑滿大地。黃祥長長地舒了口氣，心想“如果不是今天加演這一場，我們今天晚上是在飛機上，不能想象會出什么事。”而身體虛弱的農星艷在上海住了整整一個月才回到云南，在那一個月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要是沒有黃團長，此時的自己又該是怎樣一副光景，內心對黃團長又敬佩又感激。

因為熱愛，所以堅持；因為堅持，熱愛變成了信仰。這時的黃祥不僅是合唱團的團長，更是整個團隊的精神領袖，帶領著身后的隊員，一起向更高的山峰，攀登！

三、家庭——只愛你一個

“空有滿天星，月初才光明。明月亮汪汪，我命難求雙。念你就淚流，肚腸擰成繩。天下人無數，獨愛你一個。”這是根據坡芽山歌第五十四首《星星》改編的歌曲《新只愛你一個》。黃團長對妻子的感情很深，就像這首歌里唱到的“獨愛你一個”。但是，隨著合唱團的名氣越來越大，黃祥分給家人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甚至在兒子出生的那一刻，他都沒能陪伴在愛人身邊。現在回想起來，黃祥的心里依然感到慚愧難當。2013年，坡芽歌書山歌隊受邀到美國夏威夷進行文化交流，此時黃祥的妻子正是臨盆之際，是最需要他的時候，但他毅然決然地登上了去美國的飛機。

黃祥說“坡芽歌書也是我的另一個孩子，是民族文化結晶誕生出來的孩子，需要我們一起呵護成長。”在飛往夏威夷的飛機上，黃祥向窗外看去，潔白的云層之下是一片蔚藍的大海，煙波浩渺，一望無際，他怎么望，也望不到對岸。他知道，身后是無法割舍的家鄉；但他更明白，眼前的這條路，是一代人斑斕的夢想，這不僅是他個人的追求，更是整個壯族文化的發展路徑探索。到達美國后，大家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與表演，由于時差的關系，黃祥與家人的聯系更少了，而在大海的另一邊，妻子正在經歷劇烈的產前疼痛。在夏威夷的夜晚，黃祥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接通的時候，沒有人講話，傳來的，只有嬰兒響亮的啼哭，似春雨般輕柔，又如雷鳴般震撼，這是生命的贊歌，代表著無限的生機與希望。這一刻，黃祥知道，自己的兒子出生了。兒子的啼哭通過電話，穿過耳朵，直達黃祥的內心深處，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任由臉上流下兩行熱淚。電話是冰冷的，這一端是美國黑沉沉的暗夜，那一端，是家人欣喜的笑臉。黃團長獨自一人雙手捧著電話，就像捧著自己的兒子一樣。此時窗外燈火通明，車輛川流不息，行人匆匆，整個夏威夷家家戶戶亮起暖橘色的燈。黃團長的心靈被那一聲聲啼哭緊緊牽動，每一次跳動都朝向大洋彼岸。“對不起”，黃祥對妻子說道，一想到妻子生產時自己沒能陪在身邊，黃祥就感覺胸口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面對妻子，羞愧的感覺讓他無處遁形。黃祥深知，這些年，自己之所以可以奮不顧身地工作，都是因為妻子在身后為他打理好了一切。家庭，是黃祥溫暖的港灣，也是他最堅實的后盾。沒有妻子的支持，他就無法取得今天的成就。因此，每一次獲獎之后，黃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獎牌掛在妻子黃青艷的脖子上，鮮花給女兒，證書給兒子，一家四口在照相機前露出甜蜜的微笑。對黃祥來說，一家人能歡聚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拍照姿勢。

在家庭中，黃團長不僅是一個慈父的形象，也是兒子和女兒在文化傳承方面的導師。生活中，黃祥經常引導兒女用壯語和家人交流，自己帶頭講壯語，給他們營造一個良好舒適的文化環境。雖然坡芽符號對于孩子來說，理解起來還有一定的困難，但是黃祥依舊會教兒子唱一些簡單的山歌，并讓孩子們跟隨合唱團到各種舞臺上去鍛煉、去學習。坡芽山歌本就來自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日常需要，黃祥深知，只有把音樂融入下一代的日常生活中，孩子們才能更直觀地了解壯族的文化歷史，才能從心底里生發出民族自豪感和歸屬感。

四、文化工作者，民族團結進步模范——山花爛漫時

“坡芽”在壯語里的意思是“長滿染飯花的山坡”，后來學者譯作“山花爛漫的地方”。我們的祖國有五十六個民族，正如五十六枝盛開的鮮花，“坡芽山歌”的出世，不僅讓人們看到了這個“山花爛漫”的地方，也唱響了民族之花斑斕盛開的贊歌。而“坡芽歌書合唱團”的黃團長，則是富寧縣促進民族團結的沖鋒者和領跑者。

“坡芽歌書”歌唱的是壯族最自然純樸的生活，合唱團表面上看是在唱歌，實際上只是把壯族最真實的生活場景搬到了舞臺，呈現在大家面前，這是每一個民族都可以共享的文明成果。因此，在挑選隊員時，不能困囿于方寸之間，拘泥于壯族的小圈子，黃祥和專家們大膽地走出了單一民族的庭院，邁向更開闊的世界。在他們的宣傳和號召下，壯族、漢族、苗族、彝族等同胞都相繼加入了合唱團。“坡芽山歌”那悠揚的旋律、真摯的情感如同一塊巨大的磁鐵，把他們凝聚在一起。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里寫到的：“是以九代詠歌，志合文則……至于序志述時，其揆一也。”雖然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語言有差別，表達方式迥異，但是對于生活中的親情、愛情、友情的感受都是相通的。所以“坡芽歌書”具備超越民族，超越地域的魅力；也擁有團結民族，吸納百川的引力。至此，演唱“坡芽歌書”的民族成分更豐富了。當然，由于大家的文化背景不一樣，剛開始一起合唱時，有的非壯族隊員對歌曲的理解還有出入。成立合唱團后，團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各位老師一起，讓成員認識坡芽符號，并將壯族的民歌翻譯成漢語，方便隊員理解，再一字一句地教隊員說壯語，以方便演唱時發音。除此之外，為了展示出理想的舞臺效果，黃團長與合唱團還經常回到坡芽村進行采風。二三十個常駐隊員的職業身份和文化背景都不一樣，互相理解還是有一定困難的，但大家依舊堅持相互深入交流，黃團長經常與隊員從個人家庭談到人生理想。這時的黃團長，如同火炬一般，溫暖著每一個隊員，再用自己的光亮，聚集著全隊的力量，指引大家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各民族分枝而共樹，異流而同源。不同民族的加入給坡芽山歌注入了新的血液，原本在山林間沉睡的音符終于通過攜手多個民族，共同奮進，從彩云的南邊唱響。

合唱團的成立不是結果，只是坡芽歌書的一顆新種子，讓它發芽開花，向著天空頑強成長，一直是黃團長這十幾年來努力的方向。2013年，合唱團穿越太平洋，來到夏威夷，中國西南邊疆的民歌在大洋彼岸響起；2015年，“坡芽歌書”再登央視，合唱團獲得“合唱先鋒”的年度總冠軍；2016年合唱團遠赴俄羅斯，將亞熱帶獨特的風情帶到了寒冷的東歐平原。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演出，合唱團不僅會排練坡芽情歌，也會積極學習當地的民歌，在演出時，會有意識地表演一兩首當地語言的作品，以更好地融入地方文化。2024年，“坡芽歌書合唱團”來到香港演出，他們與國際性混聲合唱團烏托邦與現實室內合唱團聯袂合唱了大灣區合唱節主題曲《呼吸》，讓本土民俗與當代古典相碰撞，為文化交流搭建了橋梁。在黃團長的帶領下，合唱團從坡芽村的一個小山頭走向960萬平方公里，從內陸地區的“后衛”變成中國文化輸出的“前鋒”，也讓“壯族民歌”從少數民族的“小且美”變成與世界接軌的“大寫意”。

隨著合唱團的名氣越來越大，文山州和富寧當地黨委政府也愈發重視對這一品牌的打造。在各級政府、專家及合唱團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坡芽歌書已經成為富寧縣的一張名片，而“坡芽歌書合唱團”則是這張名片上最耀眼的主題詞。那么，如何讓“坡芽歌書合唱團”成為一個有經濟效益的產業，可持續發展的事業，長期潤澤富寧的產業呢？“我們走出去了，也一定要回得來。”黃祥這樣思考。讓坡芽歌書唱響五湖四海，團隊邁向四海八荒，這是他作為團長的信念；如何讓富寧縣結出的果實反哺富寧人民，滋補民族文化，這是他作為民族文化工作者的信仰。在坡芽歌書取得一定成就的時候，黃祥就著手準備一系列相關工作。在壯族文化傳承方面，合唱團里有11位教師，他們深入富寧縣的各中小學，推進“坡芽歌書進校園”等活動，將坡芽情歌的種子埋在新一代富寧人心里；同時，黃祥立足壯族文化，組織專家開展相關創作，在《螺螄姑娘》等壯劇里穿插坡芽情歌，以新的形式，新的路線來演繹坡芽歌書；除此之外，關于“坡芽歌書”的書籍、專刊、宣傳冊、電子書的出版，也在各級的重視下有序推進中。2017年，“坡芽歌書合唱團”獲得了國家藝術基金傳播交流推廣項目資助，開始在全國巡演；2018年，更是受到了張藝謀的關注，受邀參加《對話·2047》觀念演出；2023年8月，合唱團受邀參加國家大劇院“八月合唱節”。在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指引下，在各級黨委、政府關心下，黃祥和他的團隊用自己一點一滴的汗水將“坡芽歌書”這只“處江湖之遠”的鮮活生靈，變成了“居廟堂之高”的文化遺產。

正是因為有了各個不同民族成分的隊員加入，有了云南省和各級政府的幫助，有了各相關部門的關注，才造就了今天的“坡芽歌書合唱團”。因此，為了更好地融入主流宣傳文化，也為了民族團結文化交融，合唱團在演出時，除了唱坡芽歌曲之外，還要演唱各個民族的歌曲，以身作則踐行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至此，合唱團除了演唱壯族民歌，還廣泛學習彝族、苗族、瑤族等少數民族音樂，專場表演除了上半場的坡芽情歌外，下半場就是云南各少數民族歌曲的一個專場。“和羹之美，在于合異”，在各民族文化的包容吸收下，合唱團越走越遠，以云南為代表的少數民族地域文化也越飛越高。因為自信，他們昂首歌唱；因為包容，他們繽紛輝煌。

坡芽村，是一個山花爛漫的地方。這里，鳥兒在天空歌唱，微風在林間歌唱，花朵在荒野歌唱。這里孕育出的合唱團，在世界各地歌唱。“合唱團去過許多國家和地方表演，現在，我們還在學英語歌，以后還會學習更多不同的語言和歌曲，將坡芽歌書唱給世人。因為，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黃祥說道，坡芽歌書成就了他，他要為坡芽歌書付出一生的努力。

2024年9月27日，黃祥被評為全國“民族團結進步模范個人”，當被問道：“你是模范個人還是集體”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因為集體我才被評為個人，這是集體的榮耀，有了合唱團，才有我。更是黨中央、國務院對坡芽歌書合唱團在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一塊所作出的工作的肯定。”

中國西南邊陲的富寧縣，美麗的迷蒙花在坡芽村悄然綻放，多彩的民族之花也在神州大地絢爛盛開。

“在這片遼闊、美麗、富饒的土地上，各族人民都有一個共同家園，就是中國；都有一個共同身份，就是中華民族；都有一個共同名字，就是中國人；都有一個共同夢想，就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習近平主席的話語還回蕩在耳邊，西京賓館掌聲陣陣，黃祥與其他民族代表的掌聲交織在一起，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浩渺大海，他仿佛看到一陣又一陣的海浪，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匯聚成一股鼓舞人心的強大洪流。那一刻，他感覺世界似乎靜止了，只剩下雷鳴般的掌聲和鼓槌般的心跳，連著他的耳鼓都在轟鳴。臺上，是殷切盼望的總書記，從地區文化講到民族復興，從國內講到國際；臺下，圍繞著各個民族的同胞，他們濕潤著眼眶，從各地來到北京，如同石榴籽一樣，緊緊挨坐在一起。回到家鄉的黃祥對記者說道：“這份榮譽屬于坡芽歌書合唱團，屬于富寧縣、屬于文山州，屬于所有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奮斗的人。”

坡芽歌書，跟隨著一個人、一群人的腳步，創造了燦爛的輝煌，走向了更大的世界。

【作者簡介】陳怡汀，昆明學院人文學院中文專業2024級碩士研究生，專注于民族民間文化研究。曾在《云嶺聲屏》、“學習強國”等雜志和媒體平臺公開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