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自2003年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引介到國內以來,我國的非遺研究迅速跟進,經歷了從非遺概念研究到辯證關系思考,從“物觀”主導到“人觀”引導,從基本理論到非遺實踐,從研究之“學”到學科之“學”的研究進程。對國家戰略和人民需求的關注及對海外研究成果和實踐經驗的在地化活化運用是研究取得不俗成績的關鍵。研究的局限性主要表現為重復研究的頻繁、研究視野的不開闊和研究指導性的不足。鑒于此,未來的非遺研究應秉持立足當下、面向未來的研究取向,以推動非遺學科的建設發展,助力中華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關鍵詞] 非物質文化遺產;非遺保護;非遺實踐;學科建設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06.011
[中圖分類號] G122" "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4)06-0105-10
自2003年學界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這一概念引介到國內算起,我國的非遺研究已形成了20年的研究積累。20年來,“非遺”一詞逐步從最初的生澀拗口發展成為當下民眾生活中的高頻詞匯;從原本的工作概念發展成為如今的學術、學科概念;從簡單的譯介引入發展至當下的中國模式和中國經驗。審視20年來的非遺研究成果,總結研究經驗,反思研究局限,展望未來,對于我國非遺研究的良性發展、系統研究體系的生成及非遺學科的建設等都大有裨益,同時也能為國際非遺研究和保護實踐貢獻中國范式和中國經驗。
一、自視:研究的進程與內容
20年來,我國的非遺研究從概念界定、特征論述、類別劃分等基本理論研究逐漸拓展為保護模式探討、傳承實踐融入等實踐應用研究。伴隨研究的深入,研究理念、研究方法等不斷優化升級,為非遺學科的建設發展奠定了基礎。綜合看來,既有研究在研究數量方面大致經歷了從直線增長到趨向穩定的過程;研究內容方面大致經歷了從非遺概念研究發展至非遺學科建設的研究進程。
(一)從直線增長到趨向穩定
為了較為客觀地探明20年來非遺研究整體趨勢,本文以中國知網(CNKI)為檢索平臺,以“非遺or非物質文化遺產”為檢索主題,以2003年1月1日—2023年12月31日為檢索時段區間,以中文核心期刊和CSSCI來源期刊為檢索范圍,運用CiteSpace軟件對檢索到的數據進行分析,發現2011年是非遺研究的重要時間節點。
從年度發表趨勢可以看出,2003—2011年相關研究數量呈直線增長狀態,這表明該時期內研究成果有持續產出,亦不斷有新的研究力量加入。自2011年起,相關研究數量趨向穩定,增幅相較于前一階段明顯更為平穩,說明研究已相對成熟,理論搭建基本完成(見圖1)①。從前25個突顯詞來看,“活態傳承”“新農村建設”等應用性研究開始活躍,表明此時的非遺研究已由前一階段的基本理論研究轉向了實踐應用性方面的研究(見圖2)。需要指出的是,非遺研究的上述趨勢,可從《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2005)、《國務院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2005)、《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2011)、《文化部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2012)的表述中窺見。2005年頒布的《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國務院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更多地強調了非遺保護的重要性及其本真性、科學學等保護原則,而后《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和《文化部關于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的指導》則更多強調了非遺的資源性特征,突出了非遺的合理利用和活態保護理念。
(二)從非遺概念研究到辯證關系思考
2003年學界將非遺概念引介至國內,2004年我國加入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公約》,2005年國務院辦公廳頒布了《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隨后,國內學界就非遺的概念界定、價值特征、類別劃分等進行了充分研究,迅速完成了對基本理論的闡釋,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相應的辯證關系思考框架。
就非遺的概念界定而言,國內的非遺概念在充分尊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公約》中非遺概念界定的基礎上,結合我國具體實情,增加了本土化的定義。大致來看國內非遺概念界定主要有兩種互不統攝的傾向:一種著眼于“物”與“非物”的區別,強調兩者的差異性,在比較的基礎上進行界定,王文章、郝蘇民等的界定咸系此類1;另一種則從非遺本體出發,強調非遺的精神文化特征,如劉魁立、劉錫誠等的界定2。就非遺的基本特征來說,非物質性、無形性、傳承性等是學界普遍認可的基本特征,在此基礎上,延伸出了更為具體的特征認知,如民族性、地域性、類型性、變異性及其共享性、凝聚性、流變性等3。就非遺的類別劃分來看,國內的非遺劃分主要有基于傳統文化體認和文化形態認知的二分法、三分法、四分法及十分法、十三分法、十六分法等4。概念、特征及分類等基本理論研究的完成,推動了非遺概念的社會普及,為后繼的深層研究和保護實踐提供了學理支持。
在基本理論闡釋研究完成的基礎上,學界就非遺之“物”與“非物”、“開發”與“保護”及非遺與民俗學學科發展間的關系進行了深入探討。在“物”與“非物”方面,既有的概念研究為兩者關系的認知奠定了基礎,學界普遍認識到“物”是“非物”的載體和依托,是非遺得以傳承的關鍵,兩者相互依存、互為彼此5。在“開發”與“保護”方面,大致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認知,一種強調“開發”與“保護”的目標差異,認為“開發”并不能促進非遺的“保護”;另一種基于“開發”與“保護”的同向性特征,認為合理的“開發”能夠促進非遺的當代“保護”和傳承6。在非遺與民俗學學科發展的關系上,有學者認為非遺時代的到來為民俗學的學科發展帶來了機遇和契機;也有學者認為非遺研究容易造成民俗研究力量的分散,有礙民俗學的學科發展7。辯證的關系論述進一步強化了學界的非遺認知,為之后的保護模式和實踐融入研究奠定了基礎。
(三)從“物觀”主導到“人觀”引導
統觀20年非遺研究,可見伴隨研究理念的優化升級,“物觀”主導下的研究逐漸轉向了“人觀”引導下的研究。在此理念的燭照下,研究逐漸從對非遺項目的關注發展至對傳承人的關注,從“輸血式”的靜態保護轉向了“造血式”的活態保護,非遺的保護模式和研究對象均得到了進一步拓展。
保護模式的豐富。縱覽非遺保護模式,可見其大致經歷了“由物及人”的演變過程,其中搶救性保護、法律保護、數字化保護、整體性保護、生產性保護及生活性保護等模式的相繼展開,是非遺研究理念不斷優化升級的表現,也是研究愈加關注“人”和“人的需要”的表現。搶救性保護是學界較早關注到的保護模式,學界就其實施的價值意義、保護路徑等進行了深入探討8;法律保護主要圍繞非遺項目及其傳承人的權利、義務及各種權益保護展開1;數字化保護主要集中在相應保護原則、保護策略及技術路徑等方面2;整體性保護不僅關注非遺項目及項目傳承人,相關的自然、人文環境等也成為關注的對象,這為非遺的生態性保護奠定了基礎;生產性保護更為關注非遺的生產、流通和銷售,強調市場經濟的社會語境,生產性保護中的要素構成、保護主體、保護原則等得到了充分研究3;生活性保護強調非遺與現代生活的融合,產業化保護及非遺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研究等在很大程度上都屬生活性保護的范疇4。“物觀”主導下的保護模式,更多的是將非遺視為一種歷史的、靜態的存在。政府主導下的政策扶持、資金支持等更像是一種“輸血式”的靜態保護,較少考慮到非遺與現代社會的融合。伴隨“人”的重要性的發現,一方面 “人民非遺人民保護”原則得到了明確;另一方面在非遺保護“為人民”“人民共享”理念的引導下,“人”成為保護的核心力量和重要目的。搶救性保護、重點項目保護等靜態保護模式逐漸轉向生產性保護、生活性保護等活態利用保護模式。尤其是隨著“鄉村振興”“精準扶貧”等國家政策的實施,非遺的活態利用得以廣泛實踐和驗證,“靠政府、靠公益、靠個人”的被動消耗模式轉向了“靠自身、靠市場、靠社會”的“造血式”動態保護模式5。
研究對象的拓展。初期的非遺研究,無論是概念界定、特征分析等基礎理論研究,還是搶救性保護、重點項目保護等,更多聚焦于非遺項目而較少關注其背后的人。伴隨研究的深入,非遺傳承人及與項目傳承相關的人逐漸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并經歷了由對個體傳承人的關注逐步拓展至個體和群體傳承人并重的研究。針對個體傳承人,學界就其資格認定、權益保護、社會榮譽、監督管理及退出機制等進行了充分論證;針對團體傳承人,學界則對其價值意義、認定方法、保護模式等進行了深入探討。同時,在傳承人的后續培養、文化認同、檔案建設及傳承能力提升等方面亦形成了豐富的成果累積。在“人觀”的引導下,與非遺傳承相關的專家學者、地方文化精英、商企及文化中介等群體得到了關注,其功能、影響及相互關系、參與原則獲得了相應論證。“人觀”引導下的研究成果累積,表明學界對非遺傳承要素、傳承機制等有了更為全面的認知。
(四)從基本理論到非遺實踐
20年來,我國的非遺研究經歷了由概念、特征以及分類等基本理論研究,到保護利用、傳承發展等關系論證,再到保護模式、實踐應用探討的逐層遞進。關于非遺實踐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非遺標準體系、傳承實踐及融入實踐等方面,這些研究將非遺理論與實踐結合,充分彰顯了非遺研究的實踐性、指導性特征。
非遺標準體系研究是對非遺實踐中的建檔、保護、評估、傳承效果考核等現實需求的回應,一方面學界就非遺標準體系建設的重要意義、緊迫性及其建設過程中面臨的困難等進行了充分論述;另一方面就具體的非遺門類,如傳統技藝類非遺、傳統中醫藥類非遺及傳統美術、傳統體育類非遺的標準體系建設進行了有力探討,并提出了相應的制定方法、制定原則、體系模型等6,為非遺標準體系的建設提供了多維視角。非遺傳承實踐研究在闡明傳統傳承模式與現代社會疏離的基礎上,進一步結合當下社會的社區聚集和學校教育特征,提出了非遺進社區、非遺進校園的策略。前者凸顯了非遺傳承中社區、普通民眾的重要作用,論述并闡明了社區、政府、學界的協同問題1;后者則兼及學校教育與非遺傳承的結合基礎、結合路徑及非遺對學生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產生的影響等,學界就非遺進小學、中學、高校等不等層面的校園提出了不同的融入路徑2。非遺融入實踐研究是對非遺疏離現代社會的回應。這類研究,一方面著力挖掘非遺在鄉風文明建設、鄉村社會治理中的重要價值意義,揭示非遺在城市文化建設、特色文化品牌打造、城市文化產業發展及培養文化認同等方面的功能和路徑;另一方面著重強調非遺的經濟價值,論證其在精準扶貧、助推經濟增長、解決貧困等方面的價值與方案3。這些研究充分展現了非遺研究的社會關切,體現了“為人民”的學術立場。
(五)從研究之“學”到學科之“學”
非遺研究和實踐的深入,凸顯了非遺學科建設的重要性。研究之“學”研究內容的龐雜性決定了其所運用的“研究理論和方法也是龐雜、多樣的”4,因此較難形成體系化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理論。既有研究方法和研究理論的積累為非遺學科建設奠定了學理基礎,既有非遺實踐凸顯了非遺學科建設的必要性,非遺研究和非遺實踐的雙重需求促成了研究之“學”向學科之“學”的轉向。
非遺的涵蓋范圍極其廣泛,與民俗學、民間文學、人類學、傳播學、民族學、藝術學、歷史學乃至新興的計算機科學等都有緊密關聯。非遺類別的豐富性決定了非遺研究視野的跨學科性和研究方法的多樣性。就研究方法而言,既有人文科學常用的文獻研究法、比較研究法等傳統研究方法,也有社會科學常用的問卷調查、深度訪談等田野調查法,更有計算機科學常見的數據統計和數據分析法。多重研究視角和多樣研究方法的運用形成了多學科共同參與、多種研究方法共同發力的研究態勢。就研究理論而言,非遺整體性、資源性和經濟性特征的發現,促成了非遺經濟學、非遺生態學及非遺“雙創”(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研究理論的形成和發展。在非遺經濟學方面,非遺保護傳承中經濟價值的功能意義、消費性特征、挖掘路徑、開發對策等獲得了充分關注5。在非遺生態學方面,非遺文化生態要素構成、價值功能、項目發展變遷、可持續發展以及保護路徑等得到了詳細論證6。非遺“雙創”研究指非遺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研究,民間舞蹈類非遺、傳統節日類非遺及傳統手工藝類非遺的“雙創”等在近年來持續推進7。
上述研究方法和研究理論的積累為非遺學科建設奠定了堅實基礎。學科建設是系統研究體系建設的前提,是非遺保護實踐順利開展的關鍵,也是非遺研究和保護實踐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針對非遺學科建設的現實需求,學界就非遺學科建設的必要性、緊迫性、建設基礎及學科定位等進行了深入探索。向云駒、苑利等分別從發生學、學科范式理論及實踐困境等角度闡述了非遺學建設的必要性、緊迫性和現實基礎1。高丙中、黃永林等分別將非遺學定位為法學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學一級學科”,公共文化、文化遺產下的二級學科,歷史學門類下自設一級學科及跨學科門類中的交叉學科等2。此外,學界還就非遺學科建設后備力量的培養、非遺學課程的開設、非遺學教材的編撰等進行了深入探討。這些研究進一步夯實了非遺學科建設的基礎。在學界的不懈努力下,2021年3月,教育部正式將非遺保護納入普通高校本科專業目錄;2021年5月,以“非遺學”命名的非遺教材正式出版;2021年秋,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批準天津大學設置全國首個非遺學科碩士學位授權點……非遺學科建設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正在逐步實現研究之“學”向學科之“學”的轉變。
二、反思:研究的經驗與局限
20年來,我國的非遺研究既有對非遺本體的關注,也有對非遺價值及實踐方法的調研,在本體論、價值論及方法論層面取得了豐碩成果,展現了非遺研究的學術擔當和社會關懷,開創了非遺研究的新局面,積累了一定的研究經驗。但不容忽視的是,由于研究起步晚、可資借鑒理論欠缺及缺乏學科整體統攝等,既有研究還存在一定的局限,表現出了碎片化、感悟性的特征,影響了非遺研究成果的應用推廣。
(一)研究經驗
20年來,我國的非遺研究始終秉持以人為本的研究立場,關注國家戰略和人的需求,堅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注重對海外研究成果和實踐經驗的在地化活化運用,充分展現了學以致用的研究旨趣和靈活變通的治學理念。
對國家戰略和人的需求的關注。非遺具有經世致用、服務民眾生活的特征。我國20年來的非遺研究充分展現了學術為人生的理念,無論在理論還是實踐層面都將社會發展和社會需求作為重要議題。就理論研究而言,既有研究高度關注經濟一體化、文化全球化語境下的文化多樣性、國家文化安全和傳統文化復興等議題,從文化功能論視角剖析非遺在國家文化安全、公共文化事業發展中的重要功能,論證其在培養文化自覺、增強文化自信以及促進社會和諧發展等方面的優勢,并努力探討可行性的實踐策略和路徑。如譚志滿等詳細論述了非遺在鄉村振興、鄉村治理等方面的重要功用3;蕭放充分強調非遺在“繼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方面的重要功用4;高丙中則著重強調非遺作為全民公共文化事業在民族文化發展中的重要價值5;劉曉春則肯定了非遺保護與尊重民眾日常、尊重民眾個體的深度關聯6。就實踐研究而言,既有研究強調非遺的經濟價值和文化價值,關注民眾社會需求,佐證了非遺介入“美麗中國、生態文明、城市包容、特色小鎮、鄉村振興、精準扶貧等國家重要議題”1的價值與意義,并圍繞非遺的生產實踐進行了充分論證。不僅將非遺與鄉村振興、生態文明等國家戰略相聯系,結合非遺的文化生產特性,挖掘非遺在城市文化建設、鄉村治理等方面的實踐路徑,還高度重視非遺的經濟價值,探索實現非遺資源向非遺資本的轉化,并形成了“非遺+旅游”“非遺+電商”“非遺+手工”以及“非遺+文化創意”等多種實踐模式,為非遺的開發利用提供了可資參考的思路和路徑。
對海外研究成果和實踐經驗的在地化活化運用。20年來,我國的非遺研究始終秉持《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基本精神,在學習借鑒的基礎上,結合本國國情,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充分實現了對海外研究成果和實踐經驗的在地化活化運用。如就非遺概念而言,國內學界并未照搬《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的概念界定,而是結合我國國情,進行了更具中國特色的調適。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及相關論著中的界定,更加強調“傳統性”“民間性”及“各族人民”的特征,這是結合我國多民族和諧共生的現實情況、曾為傳統農耕文明大國的歷史經歷進行的在地化調適。就非遺分類而言,《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提出的六分法相對抽象,不符合我國民眾的認知習慣,而基于我國非遺傳承歷史和保存現狀的十分法、十三分法等則更符合國人的認知習慣,容易被國人理解和接受。就非遺立法而言,日本、韓國、法國立法保護的做法,無疑對我國的非遺法律法規建設產生了重要影響,但我國的非遺法并未照抄上述國家的法規條款,而是提出了更具中國特色的條款和規定。在立法層面,上述國家的立法均為國家層面立法,鮮有地方法律法規的補充,而我國除了國家層面外,還有省級、市級的法律法規甚至縣級層面的條例。就具體內容而言,相較于上述國家非遺保護法,我國的非遺法不只為非遺保護提供法律和政策依據,而且就評選原則、責任主體、工作流程等進行了詳細規定,更具指導性和操作性。此外,國內學界還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名錄列入機制、英國非遺創意產業開發、法國文化遺產日設立、意大利非遺旅游推廣等進行了詳致研究,并結合我國國情進行了在地化活化運用,為我國的非遺研究和保護實踐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研究理論和參考案例。
(二)研究局限
任一學科的發展都自有其局限性,受學科整體統攝欠缺等因素的影響,非遺研究表現出了重復研究頻繁、研究視野不開闊,以及研究指導性不足等問題,阻礙了研究成果的廣泛應用。
重復研究頻繁。就研究體量而言,20年來的非遺研究成果頗為可觀,并由2003—2011年研究數量的直線增長發展為2011之后的穩步增長,這是非遺研究日趨成熟的表現。但其中的低水平重復研究現象不容忽視,這不僅造成了資源的浪費,還造成了研究的不均衡。重復研究在非遺概念界定和價值論述方面較為突出。概念界定方面,既有研究主要集中于比較界定和本體界定。關于此兩類界定的文章數目非常可觀,但仔細分析可見,前者幾乎均為基于與文化遺產的對比,在對比的基礎上去定義非遺;后者則多從非遺的精神性特征出發,甚至論述過程中運用的例證也十分相近。價值研究方面,既有研究多停留在文化價值、歷史價值、精神價值、文藝價值等方面,而較少論及非遺的實用價值、教育價值及社會和諧價值等,新見不多。重復研究造成的不均衡現象主要表現為非遺門類研究的冷熱不均,如針對傳統技藝、傳統節日、傳統音樂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較為豐碩,而在珠算、針灸、藏醫藥等領域展開的研究則相對較少。頻繁的重復研究拉低了非遺研究的水準,有礙系統性研究體系的生成。
研究視野不開闊。非遺門類的豐富性決定了非遺研究視野的跨學科性和研究方法的多樣性。就現有研究視角來看,既有研究有從民俗學學科背景出發的節日研究、信仰研究以及地方文化認同研究,有從民間文學視角展開的神話、史詩、傳說、歌謠以及笑話研究,有從藝術學視角進行的傳統手工藝研究,有從醫藥學視角切入的傳統醫藥炮制研究等;就研究方法而言,既有對人文科學研究方法的運用,也有對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采納,更有對新興數據統計分析法的借鑒等。但由于缺乏學科的整體統攝,既有研究明顯存在視野不開闊的問題,如政策、體制等視角的匱乏使得既有研究不能有效呈現非遺相關部門、組織和單位的職能、關聯和區別,造成資政能力的欠缺;技術視角的欠缺導致從文化、科技融合機制建構出發,指導我國非遺保護事業走向系統化、科技化和社會化的落地研究理論極度匱乏;管理視角的匱乏使得相關媒體、文化經紀人等在非遺宣傳策劃、資金籌措、發展運營、營銷推廣等方面的功能未得到充分論證,造成了非遺管理、運營的困難等。
研究指導性不足。非遺研究“從保護角度來看,涉及保護理念、保護原則、保護方式、保護機制以及代表性項目保護、代表性傳承人保護等;從傳播角度來說,涉及資本媒介、技術媒介、傳承人媒介、傳播理念、傳播模式、傳播渠道等;從利用角度來說,涉及資源性質、生產創意、產業轉化、產品銷售等理論與實踐問題;從本體研究來說,涉及民間文學、民俗學、藝術學、工藝學方面的知識;從關聯性角度來說,涉及傳播學、經濟學、產業學等眾多學科知識”1。非遺研究的主要目的在于服務非遺實踐,指導非遺傳承的順利開展,需要諸多學科和諸種研究方法的參與,不單是本體論、價值論層面的論述,更應是方法論層面的論證。但既有研究與實踐間存在著錯位,研究理論較難指導保護實踐,表現為指導性不足。研究指導性不足即研究成果不能廣泛應用于實踐指導,一方面理論落后于實踐,不能為實踐的開展提供理論引導,如非遺與當下數字技術、自媒體的結合已發展成為非遺傳播傳承的重要方式,但相應的理論研究卻相對匱乏。再如,商企、文化中介等力量已參與到非遺傳承發展當中,并成為推動非遺傳承發展的重要力量。然而,相應理論研究尚處于空缺狀態,導致相關實踐的開展缺少理論指導,不能為非遺實踐提供理論引導和智力支持。另一方面理論層面的建議對策等只停留在理論設想層面,不具備可操作性。如既有研究在助力鄉村振興、精準扶貧、產業化及促進非遺教育融入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提出了相應融入路徑和實施策略,但理論與實踐貼合不夠,往往會出現理論層面的構想較難應用于實踐指導的情況。究其原因在于既有研究多采用定性的分析研究法,而較少采用實證和定量的研究法。定性研究法在研究初期的非遺概念界定、保護緣起、特征闡釋以及辯證關系分析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使得非遺基本理論研究得以迅速架構起來。而實證研究和定量研究需要數據分析和實踐經驗的全程參與,強調經驗的價值以凸顯研究結論的可證實性和實用性。此外,既有研究多為針對個案的分析和宏觀保護策略的提出,缺少對非遺項目個案差異性、地區差異性、文化差異性及參與群體差異性的充分論證,導致非遺研究理論較難廣泛應用于非遺實踐指導。
三、觀照:未來研究的研究取向
20年的非遺研究積累為后繼的非遺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促成了更為科學、先進研究理念的生成。針對現有研究的不足,未來的非遺研究應解放思想,在廣闊的時代背景下,強調立足當下、面向未來的研究取向,加強非遺的應用轉化研究,增強非遺的現代生活融入,推動非遺研究“中國樣本”的形成。
(一)立足當下
非遺是歷史的產物,但其傳承發展的關鍵在于其與當下社會的融合。非遺的生活性、實踐性特征決定了非遺研究必須要有立足當下的意識。立足當下,即非遺研究既要關注廣大民眾的現實生活,推動非遺與現代生活的融合;又要關注當下科學技術的發展,加強非遺傳承發展中的現代科技運用。面向現實生活,要求未來的非遺研究要深入田野,了解民眾的現實需求,結合現代審美、消費體驗等,為非遺注入時代活力,實現非遺的創造性轉化。面向現代科技,要求非遺研究要緊密關注科技的發展,引導非遺與當下的數字化、智能化結合,使得更多的研究成果能夠運用于指導非遺的應用轉化,落地實踐,實現非遺的創新性發展。
基于上述分析,未來的非遺研究,首先要深入民間,洞察民眾的生活需求和現代審美,深悟非遺的價值特征和發展規律,探索非遺與生活融合的有效路徑。其次,要關注非遺與現代科技的融合。現有研究已就非遺與科技融合的重要性及非遺的數字化保護、虛擬呈現等進行了詳致論述,但對于非遺與新興技術融合的專業性、應用性研究還相對欠缺,這要求未來的非遺研究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上,加大非遺傳播、轉化、落地應用方面的研究。復次,要重視非遺的產業化研究。非遺與文化產業具有內在的耦合性,是非遺現代傳承的重要路徑。合理的產業化開發不僅能夠推動非遺的現代傳承,還能滿足民眾在文創產品、文化體驗等方面的需求。同時,在推動經濟發展、文化對外傳播等方面也能發揮積極作用。此外,還要以具體問題為導向,直面非遺研究和實踐中的現實問題,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和路徑,形成最優化的解決方案,發揮非遺的學術擔當和社會責任。
(二)面向未來
非遺研究要尊重歷史、尊重傳統,要立足當下,更要有面向未來的思考。面向未來,即既要關注非遺發展和非遺研究的可持續性,又要秉持“走出去”和“引進來”的研究取向。
“人”是非遺可持續發展的關鍵。非遺的可持續發展要求未來的非遺研究需充分關注與非遺傳承相關的“人”,既包括個體傳承人、群體傳承人,也包括相應的受眾群體、參與群體等。關于個體傳承人和群體傳承人的認定、權益保護等學界已積累了豐富的研究成果,然而關于受眾群體、參與群體的研究還有待加強。鑒于此,未來的非遺研究既要關注傳承人文化認同培養,改進傳承模式,提升傳承水平,培養后繼力量;又要關注受眾群體,深研其接受機制;還要豐富參與群體功能影響、行動邏輯等方面的研究,以助力非遺的可持續發展。持續的研究成果產出是可持續性非遺研究維系的關鍵,需要有穩定的研究隊伍和相應的學術歸屬感,需要研究者的持續投入和后備人才的培養。我國非遺研究的興起和發展深受國際形勢和國家戰略導向的影響,研究者多來自民俗學、歷史學、藝術學等不同學科領域,是一種較為松散的研究聚合群體,缺乏學科歸屬感和凝聚力,容易受外界因素影響而造成研究的中斷甚至終止。學科建設有利于穩定研究隊伍的形成,能夠調動研究者的積極性,確保研究的穩定性,提升研究的前瞻性和擴展性1,有利于知識的創新和學理性方法理論的共享2。因此,非遺學科對于非遺研究的可持續發展至關重要3。鑒于此,未來的非遺研究應加強非遺學科建設,尤其要注重非遺學術后備人才的培養,研究理論和研究方法的新創,使非遺研究體制化和合法化,同時賦予研究者學術歸屬權和發言權,使非遺研究者進則可為非遺保護進策建言,退則可安心鉆研學術4。
自20世紀60年代“地球村”的提出到當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全球一體化趨勢日趨明顯。這就要求未來的非遺研究須秉持“走出去”和“引進來”的研究導向。“走出去”就以是非遺為文化載體,傳播中國文化,講好中國故事;“引進來”就是與國際非遺研究形成交流對話,學習借鑒海外先進研究成果和保護經驗,助力我國非遺傳承發展。“走出去”方面,既有研究就非遺保護在維系世界文化多樣性,增進文明交流互鑒方面已積累了不少成果,但非遺海外宣傳推廣方面的研究還較為薄弱,不能為非遺的海外推廣實踐提供理論指導。因此,未來的非遺研究應在非遺海外推廣策略、路徑等方面多加關注,以為我國非遺的海外推廣提供理論指導。此外,非遺與國家“走出去”戰略的結合也受到了學界的關注,如部分學者已就非遺與“一帶一路”倡議的結合進行了相應論證,但這方面的研究還明顯不足,亟須學界的重視。“引進來”要求未來的非遺研究要關注國際非遺研究的前沿成果和研究動向,學習借鑒先進的研究理論、研究方法,對之進行在地化調適,使之更好地服務于我國的非遺研究。同時,也為國際非遺保護提供中國視角和中國經驗。此外,還要關注海外非遺實踐的成功案例,剖析解讀,學習借鑒,拓寬視野,為我國的非遺保護傳承、開發利用提供經驗借鑒。既有研究在海外非遺研究成果和實踐經驗等方面已取得了不俗的研究成績。但不容忽視的是,既有的海外非遺研究主要聚焦于日本、韓國等東亞國家,而對于較早實施非遺保護,走在非遺保護、開發利用前列的歐洲國家,如法國、意大利等則關注較少。這要求未來的非遺研究應更多地去關注這些國家,研究學習他們在非遺開發利用方面的成功經驗,為我國非遺的活化利用提供更為豐富的視角和借鑒。
四、結語
20年來我國的非遺研究始終秉持“人民非遺為人民”的立場,在非遺基本理論研究方面取得了豐碩成果,為非遺的社會認知和非遺實踐推廣作出了積極貢獻。20年來,在持續的探索、創新下,我國的非遺保護理念和保護模式不斷優化、升級,提出了非遺經濟學、非遺生態學、非遺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等重要研究理論,為非遺的現代傳承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撐,在非遺傳承人保護、非遺助力鄉村振興、精準扶貧、發展非遺教育等方面作出了不容忽視的貢獻,有力地推動了非遺實踐的開展,為非遺學科建設奠定了堅實基礎,逐步實現了從非遺基本理論研究到非遺學科建設的發展。同時,也應該看到,非遺學科的建設、非遺后備人才的培養、專業教材的編撰等,仍然任重而道遠,有待廣大學人付出艱苦卓絕的努力。在非遺研究20年之際,我們有必要總結經驗、吸取教訓、展望未來,為我國的非遺保護傳承、發展利用建言獻策,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及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建設貢獻智慧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