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與“鄉土中國—城鄉中國”社會結構轉型、城鄉關系裂變過程相同步,肩負書寫時代變遷、治愈“現代性創傷”歷史責任的當代城鄉文學創作,同樣經歷了從“鄉土敘事”到“城鄉敘事”的結構化蛻變。面對快速城鎮化進程中鄉村的空心化和“城市病”的蔓延,以及鄉土禮俗與工業理性兩種道德系統的復雜糾葛,文學創作群體在緬懷鄉愁的同時跳出城鄉沖突的兩極化敘事,并從傳統農耕文明與現代城市文明中汲取各自的文學養分。城鄉文學創作群體以其與時代脈搏同頻共振的文學敘事,傳達了對城鄉文化融合發展趨勢的理性判斷;相關文學作品通過書寫民工等“城市異鄉客”、進城知識精英等城鄉“兩棲”群體從游離于城鄉之間到“回嵌鄉土”的精神突圍過程,完成了城鄉文學敘事從“以鄉觀城”向“城鄉互看”的視角切換。
關鍵詞 城鄉關系 鄉土敘事 城鄉敘事 城鄉融合發展 中國式現代化
劉志剛,中共江蘇省委黨校??拷淌诮K省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城鄉文化融合發展的內在邏輯與現實路徑研究”(23BKS100)的階段性成果。
城鄉之間的“碰撞—對話—融合”,是貫穿城鎮化進程的一條主線。社會結構急劇變遷背景下的城鄉關系,面臨著城市崛起、鄉村凋敝的現實矛盾,以及工業文明、農耕文明的復雜糾葛。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本應承擔治愈人類“現代性創傷”歷史責任的城鄉文學敘事,卻更多延續了“以鄉觀城”的視角,缺乏對“城鄉中國”現實場域的深度觀照。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既沒有成熟的城市書寫,也沒有完成鄉土中國轉向城鄉中國的經典性文本”[1]。
站在人類歷史的視角看,城市與鄉村“相成相克”、相得益彰,一味將二者歸于非此即彼的對立二元顯然與事實不符;簡單肯定或否定城市或鄉土的單一類型的文學敘事,在城鄉關系復雜變遷的現代化語境下同樣難以為繼。“城鄉對峙”的二元敘事模式,既不符合城鄉關系演變的客觀規律,也有悖于城鄉關系不斷變化的歷史事實。隨著城鄉融合發展進程的加快,城鄉文學創作領域發生了積極變化:作家群體關于城鄉關系的文學書寫,并沒有停留在城鄉沖突敘事的窠臼中踟躕不前,而是不斷貼近社會結構轉型期的時代脈搏;在承續既往文學作品審視城鄉道德沖突思路的同時,加入對農耕文明與工業文明、鄉土倫理與商業邏輯的多維思辨;在辯證看待快速城鎮化復雜經驗的同時,表達了對城鄉融合發展趨勢的理性判斷。
一、鄉愁記憶與城鎮化敘事:城鄉精神的有機循環
城市和鄉村之間并不存在“雞生蛋”或“蛋生雞”的哲學討論。人類漫長的農耕文明,孕育了西方式城邦和東方式集鎮,就此生成了文學意義上的鄉愁記憶和城鎮化敘事。城鄉之間的對立與沖突,雖然幾乎貫穿于自城市產生以后的人類歷史,但又總會在“相成相克”中完成折中和統一。正如費孝通所說:“城鄉對立是病態,它們本是相輔相助的經濟配合體。我們最后的目標是重建城鄉的有機循環,互相有利的配合……都市和鄉村是必須來回流通的。”[1]“剪不斷、理還亂”的鄉愁,承載著城鄉居民的集體記憶,也是文學創作群體某種意義上的精神原鄉,而作家群體以其城鎮化敘事,書寫著城鄉從對立沖突到互融互通的過程。
1.鄉愁記憶:城鄉共同的精神原鄉
記憶是人類文明得以延續的基本前提,體現了人類“本質意志的特殊標志”[2]。人類有意識的集體記憶,明顯有別于自然動物的“本能習慣”或“短暫性記憶”。作為一種近乎中性的情緒表達,“鄉愁記憶”一詞本無悲喜或褒貶之義,但對處于快速城鎮化進程中的人們而言,鄉愁有其特別的隱喻意義:它代表著一種回不去的生存狀態,以及快速城鎮化潛藏的鄉土眷戀與精神焦慮。
作為農耕文明和工業文明錯綜復雜關系的精神衍生品,鄉愁記憶是城鄉主體的普遍體驗,它超越了社會學、歷史學甚至心理學的邊界,成為文學創作群體用以確認其精神歸屬的寬泛母題。魯迅的魯鎮、沈從文的湘西、汪曾祺的高郵、莫言的高密東北鄉、賈平凹的棣花街……在不同時代、不同風格的作家心中,都有用以安放靈魂的精神原鄉。以故鄉為表征的精神原鄉,擁有作家各自心中的大地河山、草木四季,成為體現作家地域歸屬與審美取向的重要標志;因其承載作家群體各自的鄉愁記憶而成為他們文學思想的啟蒙之地,可稱之為精神根脈。
當然,“鄉愁”之“鄉”并非特指“鄉村”,關于鄉村“理想化的共有的回憶”或“關于城市童年的故事和回憶”[3],具有同樣真實的情感歸屬意義,只不過,對于農耕文明孕育的人類社會,尤其是以農耕文明史為經驗主體的中華民族而言,“鄉愁”更多用以指代鄉村記憶。費孝通對中國社會的鄉土本質有過經典判斷:“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盵4]鄉村作為城市的母體被賦予精神歸宿的意義,而城市是鄉村充分發展后的另一種生活空間和社會形態,它根植于農耕文明土壤并先天附著鄉土屬性,其生長過程自然也離不開來自鄉村的精神滋養。
文學創作群體關于鄉村“恬靜、舒緩、詩意”的記憶或文學想象,“不僅是自然的再現,更反映了人類內心的自我投射以及對自然的回應”[5]。如李佩甫在其“平原三部曲”(《羊的門》《城的燈》《生命冊》)收官之作《生命冊》中,以“感性鄉戀-理性反思”兩條線索共同呈現鄉土景觀,雖然把鄉村和城市納入共同視野進行對比,但鄉村原野才是這位中原鄉土作家詩性意義上的精神原鄉。小說主人公吳志鵬之所以能夠掙脫城市欲望的束縛完成精神自救,源于他重新發現了“土地之根”與“鄉村之魂”[1]。葉煒在“鄉土中國三部曲”(《富礦》《后土》《福地》)的《后土》中用農歷二十四節氣、在《福地》中用天干地支作為敘事線索,使其小說結構在形成完整閉環的同時飽含鄉愁,隱喻著中國傳統文化及其內在精神的回歸。
鄉愁記憶與城鎮化進程結伴而行,并深刻影響著人類現代化的走向,但在快速城鎮化的當下,人們似乎處于一種“失根”的狀態。貫穿數千年農耕文明史且與農業休戚相關的農用器具、農耕技藝,陸續從現實農業生產中退場。與它們一道成為歷史記憶的,還有日漸淡化的農業慶典、節慶習俗甚至是鄉土禮俗。面對鄉村凋敝與村落消逝,不同作家盡管寫作風格迥異,但都“不約而同地開始與自己心中的‘村莊’做最后的告別”[2]。趙本夫、曹乃謙等人更是直接將作品命名為《即將消失的村莊》《最后的村莊》。如果說李銳在《太平風物》中以展陳陸續退出歷史舞臺的古老農具、農耕技藝來表達對鄉愁記憶的緬懷,那么賈平凹《秦腔》中“秦腔的衰落象征著傳統鄉土文化的衰敗,沒落的鄉村世界再也不能為精神生態失衡的城市人提供療傷的詩意空間”[3]。清風街的“天之驕子”夏風與秦腔表演者白雪的離婚,隱喻著進城精英對鄉村母體文化的遺棄;夏天智葬禮上的秦腔成為最后的絕唱,它的沉寂與沒落如同其悲苦激昂的曲調令人傷感,成為漸次退場的“清風街”的“安魂曲”。
2.城鎮化敘事:在緬懷鄉愁中重新審視城鄉關系
城市和鄉村之間,原本各有優劣、瑕瑜互見,二者并非簡單對立的關系。英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雷蒙·威廉斯在正視城鄉關系動態變化歷史事實的同時,反對“城市邪惡、鄉村純真”等諸如此類的抽象化討論或單向度界定[4]。但隨著城鎮化快速進程中工業文明向農耕文明的強勢輸出,鄉村對城市商業文化、娛樂文化亦步亦趨:一方面,城市文化的物欲主義、消費主義,泥沙俱下般地侵蝕著鄉村肌體;另一方面,比照城市的工業理性與效率優勢,鄉村因墨守成規、步履蹣跚而盡顯疲態。作為快速城鎮化顯而易見的結果,文學作品中的城鄉關系常以涇渭分明的極端敘事呈現,客觀上強化了文學敘事意義上的城鄉二元結構。
從城市俯視鄉村,城市代表著“現代、先進、文明”,鄉村則是“傳統、落后、愚昧”的代名詞。城市本位的城鄉敘事更多在“現代與傳統、先進與落后、文明與愚昧”的前置語境中討論城鄉差序,將城市視為比鄉村“高級”的文化形態,進而質疑鄉村過往經驗,指認鄉土禮俗的“不文明、非理性”。從鄉村視角審視城市,節奏舒緩的鄉村意味著田園牧歌,城市則被認為是“虛偽、狡詐、精于算計”的名利場——通過契約關系來約束彼此,過度強調商業法則與剛性契約精神,人與人之間在付出和回報之間權衡算計,甚至連友情、親情、愛情關系也是如此。如范小青的《城鄉簡史》以“賬本”陰差陽錯輾轉于城鄉之間的故事將城市與鄉村串聯起來,在構建現代城市“消費主義烏托邦”的同時,講述了“鄉下人”王才在城市浸染下淪為物質欲望囚徒的過程。與《城鄉簡史》的消費主義敘事相對隱晦相比,“小姐還鄉”題材作品則直白到無需隱喻,甚至跳過了傳統“青樓文學”敘事的“愛情”或“道德”綴飾。如孫惠芬短篇小說《天河洗浴》中的吉美,靠著在城市出賣身體而使全家“脫貧致富”,回鄉時卻受到“英雄”般的禮遇。類似甚至更加荒謬的,顛覆傳統價值判斷的“道德場景”,亦出現在閻連科的《柳鄉長》中:被敲鑼打鼓送進城做“小姐”的槐花,回鄉后竟成為柳鄉長標榜政績的政治籌碼,柳鄉長帶領村干部到槐花所在村召開現場會,推廣槐花的“致富經驗”,并為其豎碑(碑文“學習槐花好榜樣”)。順著這樣的邏輯,孫惠芬在《吉寬的馬車》中將“吉寬”們“丟車棄馬、厭城返鄉”的過程描述為“歷險受難、蠱惑犧牲、精神覺醒”[1],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鄉愁是人們對現代化生活的一種反駁”,但“不能簡單地把鄉愁視為一種向后看的、消極的懷舊”[2]。面對不可逆轉的城鎮化浪潮,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城鄉兩極化敘事,既不客觀也不理性。因沉湎鄉愁而停留在簡單道德判斷層面的經驗性文學寫作,不僅會把城鄉關系簡單化,而且極易下意識地將鄉村從現代化進程中剝離出來。作家們對此有著清醒而理性的認知,相關作品跳出了極端主義敘事或經驗性寫作,體現了文學創作消解審美沖突、修復“記憶鈣化”病灶的“喚醒”功能。在作家艾瑪的筆下,古樸自然的鄉村與快節奏的城市并非水火不容,法學博士的專業背景也沒有讓她背上“善惡兩端”的文學正義包袱。畢飛宇的《推拿》以進城盲人的平行視角體悟城市,而不是執迷于“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悲憫”[3]。葉煒則借《富礦》表達了對城鄉沖突的審慎判斷:“這正是現代化‘粗鄙化’發展的后果,是現代中國摸著石頭過河的必然代價。但我寧可把它理解為暫時性的黑暗?!盵4]而他在《還鄉記》中建構了更具積極意義的城鄉融通,在現代觀念的燭照中重新發現鄉村,以城鎮化的文學想象重塑鄉村。
二、鄉土禮俗與工業理性:兩種道德系統的復雜糾葛
批判現實是文學的靈魂,文學創作某種意義上傳達了作家對其所處時代陰暗面的強烈批判意圖。城鄉關系的文學敘事,自然也無法回避現代化語境下的城鄉沖突尤其是鄉村面臨的現實困境。面對快速城鎮化過程中的鄉村空心化,以及人的主觀情感體驗與現代化客觀規律的背反,文學創作群體在集體直面城鄉精神困境的同時,積極回應城鄉兩種道德系統的價值沖突,表達了“對城市化、現代性、道德觀念、倫理價值、人的物質欲望與人性形態、人的生存與精神等問題的深刻反思”[5]。
1.鄉村空心化的陣痛與裂變
隨著19世紀中后期西方工業文明“不請自來”,城市崛起、鄉村衰敗成為近代中國社會的一體兩面?!皬淖罱闹袊鴼v史來看,中國都市的發展似乎并沒有促進鄉村的繁榮。相反,都市興起和鄉村經濟衰落并行?!盵6]而新中國成立以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的城市崛起、鄉村凋敝,并非半殖民地半封建時代舊中國城鄉反差的歷史再現,而是現代化進程中城鄉關系復雜演繹的結果?;谘墶⒌鼐壜撓档臉闼亍班l土倫理”,向強調工業效率、追求商業利益的“城市道德”傾斜,城鄉之間的精神隔膜、暗流涌動的道德危機撲面而至。處于變化、張力旋渦中的城鄉關系,被文明與愚昧、欲望與道德等各種矛盾及由此產生的焦慮裹挾著,并因為工業文明與農耕文明的激烈交鋒而滿是“現代性創傷”。面對現代化進程中的城鄉“沖突-融合”的復雜變遷,作家群體普遍表現出“現代化的進程中那種焦灼不安、無所適從的內心”[7]。
在城市商業資本及其異質價值判斷的壓制下,傳統鄉土社會的道德評價體系變得脆弱不堪,因鄉愁無處安放而產生的文化焦慮,成為城鄉關系裂變期的典型癥候。對于城市急遽膨脹、村落加速消逝的社會景觀,作家們自然不會無動于衷,相關作品因此彌漫著焦慮情緒和迷茫心態。例如:吳玄在《發廊》中曾這樣描述“我”的家鄉西地——“它離這兒很遠,在大山里面,它現在的樣子相當破敗,仿佛掛在山上的一個廢棄的鳥巢”;梁鴻的非虛構文學作品《中國在梁莊》中的梁莊呈現“內在的荒涼、頹敗與疲憊”,“我所回憶的村莊,和現實的村莊,雖然地理位置沒變,但其精神的存在依據卻變了……村落結構的變化,背后是中國傳統文化結構的變化。農耕文化的結構方式在逐漸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的狀態,農業文明與工業文明在中國的鄉村進行著博弈,他們力量的懸殊是顯而易見的”[1]。
城鎮化過程中的鄉村凋敝與村落消逝,不只表現為鄉村物質意義上的空間萎縮,更意味著生存方式、倫理法則、文化精神的全方位潰敗。置身快速城鎮化的歷史語境中,作家群體對“現代性”及其夾雜的道德倫理、價值判斷有著自己的理解與文學化呈現:他們筆下的“鄉下人”,對擠壓鄉村生存空間、沖擊鄉村精神秩序的城市資本持有“欲望、冷漠、金錢至上”的認知;城市作為工業資本的代名詞,充斥著道德崩塌和赤裸裸的商業化邏輯。如賈平凹《秦腔》中的城市代表著物欲涌動下的道德淪喪,并打著拯救的幌子破壞鄉村;他在另一部作品《極花》中,甚至將城市與鄉村簡單對立,認為“城市奪去了農村的財富,奪去了農村的勞力,也奪去了農村的女人”[2]。閻連科的《炸裂志》則延續了作者激進、夸張的敘事風格,以充滿主觀想象、預設批判立場的“審丑”方式,虛構了小村莊崛起為超級大都市過程中出現的罪惡與虛偽、荒誕與瘋狂。
為擺脫衰敗鄉村的羈絆,村民尤其是年輕人更多以逃離鄉土、擺脫鄉村為人生目標,原本深沉而熾熱的“鄉土之戀”因此弦斷曲終。邵麗《明惠的圣誕》中的進城少女明惠,化名“圓圓”做了按摩女,寧可成為都市男人的性消費對象甚至情婦,也“不會再回到那個到處都是泥巴的家鄉了”。然而殘酷的現實是,城里人“吐出的煙霧像一條河流,但她覺得自己被他們隔在了河的對岸”,這種“清醒的絕望”讓她最后選擇了自殺[3]。李佩甫《城的燈》中的馮家昌,奮斗目標就是擺脫“貧窮、卑賤、屈辱”的“鄉下人”標簽,體面的“城里人”身份成為其融入城市“高級文化”的強烈心理訴求。雖然馮家昌終于帶領他的家族“完成了從鄉村走向城市的大遷徙”,但“衣錦還鄉”的馮氏兄弟絕望地意識到,“今生今世,他們是無家可歸了”。而鬼子《瓦城上空的麥田》中的李四,其以“麥田”為表征的鄉土情感,也在進城子女的商業理性、價值判斷面前一敗涂地,城市冰冷的契約化、物欲化邏輯吞噬著人性,李四也化身為漂浮于城市上空的“死魂靈”。
2.城鄉社會轉型的道德審視
城鎮化遵循理性甚至冰冷殘酷的市場準則與契約精神,并不以農耕文明的道德法則行事。與城市的商業化消費主義倫理相比,鄉村道德倫理總體上保守持重,更多以熟人社會的人情世故為精神紐帶。城市與鄉村的倫理色彩原本也是中性的,只不過城市文化的碎片化特征與鄉土社會的整體主義格格不入,或者說,世俗化的城市文明將鄉村傳統道德肢解到“體無完膚”。置身于社會結構轉型、城鄉道德系統斷裂的“文學現場”,作家筆下的人物不可避免地“被置于夢想、欲望、權力、資本與傳統倫理的復雜沖突中”[4],對道德淪喪義憤填膺的聲討與批判無處不在。雖然“用作品重新構筑道德,首先應該是文學的道德品質”[1],但相關城鄉文學作品對城市“罪惡、欺騙、欲望”的認知充滿了情緒化。對城市與鄉村的簡單善惡判斷,傳統與現代的主觀道德互否,以及由此建構的“以鄉村批判城市”的敘事策略,只會使文學敘事陷入城鄉兩極化的道德窘境[2]。
“鄉村質樸、城市墮落”的道德審視,是工業化時代城鄉文學創作的恒定主題。狄更斯筆下的倫敦、巴爾扎克筆下的巴黎、菲茨杰拉德筆下的紐約,均充斥著城市與鄉村、工業與農業、物質與精神的對峙與交鋒。當代中國城鄉文學的城鎮化敘事,彌漫著類似的“反城市化”情緒:被快速城鎮化裹挾的“鄉下人”,雖然迷戀城市文明的光怪陸離并渴望成為“城里人”,但其潛意識里暗藏著對城市道德的消極評價;關于城市的文學書寫,更多以市場化語境下的人心不古、良知退化為基調——道德讓位于物質、欲望戰勝倫理,進而表現出對城市道德判斷與商業倫理的明顯抗拒。如賈平凹在《高興》的《后記》中,曾這樣回顧自己的寫作歷程,“我雖然在城市里生活了幾十年,平日還自詡有現代的意識,卻仍有嚴重的農民意識,即內心深處厭惡城市,仇恨城市……我越寫越寫不下去了,到底是將十萬字毀之一炬”[3]。
城市與鄉村有著不同的道德系統與評價體系,如果把維系鄉土秩序的道德主張簡單轉換為城鄉意識形態的評價尺度,無疑會把城市與鄉村置于善惡天平的兩端。無論是“將現實簡化為某種邏輯的偏執演繹”的“極簡主義敘事”,還是“將清晰的歷史和現實表現為某種復雜的故作高深的現象或理念”的“極繁主義敘事”[4],兩種近乎偏執的極端主義敘事均非城鄉文學創作的應然狀態。相當一部分城鄉文學作品“漸漸脫離生存困境、情感向度的簡單呈現”[5],體現了作家群體道德判斷的理性自覺。如:《吉寬的馬車》中的吉寬,進城后仍然保留了難能可貴的“自審”和“審他”意識;賈平凹《帶燈》中受過高等教育、有著城市小資情調的女主人公帶燈,雖然在痛苦掙扎中無數次想過逃離卻始終保持悲憫情懷,如螢火蟲一般照亮了鄉土曠野,成為作者自稱“突破那么一點點提高那么一點點”[6]的新形象。
三、從背井離鄉到回嵌鄉土: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救贖
城鎮化進程中的城鄉文學創作,“某種程度上不只是一個純粹的文學性問題,它與中國社會的現代化發展進程相互交融”[7]。作家雖然不是社會學家,但他們知道小說敘事形式與社會結構之間的微妙聯系。消弭城鄉沖突的城鄉文學書寫,并非要以城市取代鄉村或重新回到過去的鄉土中國,而是通過拆解城鄉二元對立的敘事框架,完成城市和鄉村、身體與精神的雙向救贖。
1.邊緣化存在:無所歸依的“城市異鄉客”
改革開放以后的城鄉文學,更多延續了過往“以鄉觀城”的鄉土敘事邏輯。如:《陳奐生上城》中的陳奐生,被塑造為“重新打量城市”的進城農民形象;《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站在雙水村的泥土上仰望著城市的星空。隨著城市在城鄉博弈中占據絕對優勢,一批鄉土作家開始將其筆墨向城市傾斜。盡管因此擴展了鄉土敘事的邊界,但隨著“城市”取代“鄉村”成為文學想象的中心,“兩種文化的沖撞,產生了強烈的錯位感、異化感、無家可歸感”[8]。在作家們的筆下,農民工、鄉村知識精英等“城市異鄉客”,在城市和鄉村之間反復游離,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痛苦掙扎。
涂脂抹粉涌進城市的按摩女、站街女,穿梭于城市鋼筋水泥森林中的農民工,為求錢財不惜“自殘”肢體的流浪乞丐,離開黃土地進城奮斗的“新鳳凰男”,都準備在風起云涌的城鎮化大潮中大展拳腳。在他們看來,城市生活意味著精神上的優越,或者說,城市的底層就是鄉村的上層——這便是城鄉的差序。對《吉寬的馬車》的主人公吉寬而言,雖然“城市在我眼里仿佛一座看不到方向的森林,穿行在夢里的我,猶如一只被獵人追逐的困獸”,但因為被城市“鉆石的光芒刺激”而情愿“困獸一樣奔突在陰暗的森林里”;《城的燈》中的馮家昌,發誓要“像楔子一樣楔進城里”,并通過從“鄉下人”到“城里人”的身份切換,完成“從食草族到食肉族的宏偉進程”;《接吻長安街》中的江亦賓,在縣城沒讀好書卻異乎尋常地熱愛城市。城市似乎成為他們擺脫卑微地位、超越底層困境的“理想燈塔”,甚至連在長安街接吻,都對他們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是一種精神上的挑戰,它能在心理上縮短我和城市的距離,盡管接吻之后并不能改變什么,我依然是漂泊在城市的打工仔,仍然是居無定所,拿著很少的工錢,過著困頓而又沉重的生活,但我認定至少在精神上我與城市人是一致的了。”
雖然作家們試圖跳出城鄉沖突敘事,理性審視現代化裂變過程中的城鄉關系,但現實情況遠比文學想象更殘酷。城市生活的拮據與困頓、尷尬與屈辱,使“城市異鄉客”們面臨著物質、精神層面的雙重失落。他們向城求生,卻最終成為身體擺脫鄉村、精神卻游蕩于城市邊緣的落魄者,“他們經歷著挫折、辛酸、精神上的磨難,而城市依然不屬于他們”[1]。尤鳳偉《泥鰍》中的國瑞這樣的農民工像一群“從農村游到城市的魚”,在城市底層的泥沼里茍延殘喘。國瑞住進城里的別墅,卻最終淪為城里女人的性玩物——“鴨子”,甚至為此掉進陷阱、丟了性命。方格子《上海一夜》中的楊青,在城市酒店中靠出賣肉體為生,但“楊青們”被規定不能從象征城市“中心”的酒店正門進入。《生命冊》中的吳志鵬對此有著更為痛徹的感悟,他體會到了千瘡百孔的疲憊與痛楚,對他來說,城市只是飄蕩無蹤的“人生游樂場”,而他不過是徘徊于城鄉邊緣的“城市棲居者”。
即便如《還鄉記》中趙尋根這樣的“鳳凰男”,雖然告別了家鄉麻莊的韓慧慧而與“孔雀女”萬曉璐結合,從此獲得了“城里人”的新身份,卻因精神上無法擺脫鄉土印記而遭到萬曉璐奚落。作者葉煒借小說中人物韓慧慧之口所說的“身體在城市,精神在鄉村,靈魂在路上”[2],不僅是作家群體游離于城鄉之間情感體驗的客觀呈現,更投射出“城市異鄉客”身體與靈魂的分裂、物質與精神的隔膜。身處城鄉邊緣的文學人物,體驗著城鄉變遷帶來的雙重陣痛:在城市,他們是無法進入“中心”的邊緣化的存在;對于鄉村,他們雖仍具有農民身份,但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民。“這些人既屬于城市,又屬于農村,或者既不屬于城市,又不屬于農村,他們位于觀念上的而非事實上的城市與農村的邊緣中,自尊與自卑同在……猶如兩棲動物,在陸上的時候懷念水,在水里的時候懷念陸地?!盵3]
小說中的人物因焦慮、迷茫而產生了城鄉情感向度的鐘擺式搖晃,面對陌生的城市愈發無所適從?!陡吲d》中的劉高興熱愛城市卻時常感慨:“我已經認作自己是城里人了,但我的夢里,夢著的我為什么還依然走在清風鎮的田埂上?”《接吻長安街》中的江亦賓面對無法融入的城市倍感壓抑:“我的命運大概是永遠做一個城市的邊緣人,脫離了土地,失去了生存的根,而城市拒絕你,讓你永遠地漂泊著,像土里的蚯蚓為土松土,為它增長肥力,但永遠只能在土里,不能浮出土層?!奔幢氵@些滿懷思鄉之情的遠方游子重返故里,游離于城鄉間的痛苦和糾結也未因此釋懷。
當然也有例外。在王安憶《驕傲的小皮匠》中的小皮匠身上,看不到“鄉下人”慣有的卑下心理,以及獨處城市的疏離感與抗拒心理。小皮匠以其洞見世事的本領和“發乎情止乎禮”的鄉村樸素情感,融入了孤獨單調卻也舒緩柔和的城市生活,并與城市保持著互為知音的詩性聯系。作為“少數超越了城市與鄉村二元對立敘事思維的作家”,王安憶“并不把鄉村與城市看作是天生對立的兩個世界,既不站在鄉村立場批判城市,也不以城市的眼光鄙視鄉村”[1]。在她的筆下,小皮匠不再是黯淡的公式化群體符號,而是代表著適應城市節奏、重獲精神解脫的鮮活個體。小皮匠并非文學個案。范小青《城鄉簡史》中的王才,雖蝸居地下車庫卻對城市保持著謙恭與友好;《百日陽光》中的田二伏,除了從事廚師主業還忙里偷閑蹲守抓小偷,儼然城市主人公姿態。或許小皮匠們只是眾多“城市異鄉客”中的例外,但有例外終歸是充滿希望的。
2.回嵌鄉土:城鄉之間的精神和解與雙向奔赴
城鄉關系的轉型變遷過程漫長而曲折,但終將走出充滿裂變的現代化陣痛,完成城鄉之間的精神和解。對于城鄉之間達成和解的可能性,悲觀者自有其敘事邏輯。如《發廊》中的按摩女方圓,因受到賭徒丈夫之死的打擊而重回家鄉西地,但很快對“熟悉”的家鄉感到“陌生”:“方圓在家待了一個月。一個月后,她去了廣州,還是開發廊?!倍鴺酚^者總是對未來心懷憧憬。如李佩甫、葉煒、喬葉等人跳出城鄉二元敘事邏輯,一批以“回鄉、還鄉、回家的路”為題材的返鄉敘事作品破繭而出。在他們的筆下,“城市和鄉村不再是‘文明’與‘野蠻’的對抗,也不再是‘虛偽’與‘單純’的沖突,而是走向了‘融合’和‘對話’并最終走到一起,‘衍生’出一種共通的歷史學和人類學意義上的審美形式”[2]。
李佩甫以其“平原三部曲”完成了由“以鄉觀城”向“城鄉互看”的視角切換,因炙熱的鄉土情感而生發出的“反城市化”情緒,逐漸被城鄉“有建設意義的對話”[3]所取代。如果說第一部《羊的門》更多著墨于“鄉村本真、城市異化”,那么在第二部《城的燈》中,被馮家昌拋棄而“軍官太太”夢碎的劉漢香并沒有因此仇恨城市,而是決心帶領上梁村村民讓土地“開出花來”,最后培育出象征著鄉村文明的“月亮花”。對于第三部《生命冊》中的吳志鵬來說,城市不再是鄉村貧困凋敝的“元兇”,而是變成了“問題的提出者”;鄉村不再是逃避城市的精神避難所,而是成為重新找回“自我”、重拾城鄉關聯的精神空間。
葉煒則在《還鄉記》中以“尋根”為敘事線索,尋找城鄉之間的積極聯系。作為繁雜故事網絡的中心“結點”,趙尋根串聯起了鄉村和城市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作為城鄉關系復雜變遷的“見證者”與“城市皮囊、鄉村骨頭”的具象化身,趙尋根雖然在“尋根”過程中一度“失去”故土,但對自我身份的懷疑意味著重獲新生,并因落葉歸根而充滿了勇往直前的力量。
喬葉在《寶水》中大量使用方言土語,同樣表現出強烈的“尋根”意識。當然,這部反映新時代鄉村振興嶄新樣貌的長篇小說,并未對日漸空心化的鄉村作過多無意義的緬懷,也沒有對“城市崛起、鄉村凋敝”進行簡單粗暴的批判式對照。小說因緊扣時代脈搏、將真實可感的鄉村作為文學現場,而體現出鮮明的歷史在場感。盡管作者自稱一度在“在自信和懷疑之間強烈搖擺”,但在其筆下,在城市患有失眠癥而回歸家鄉的主人公地青萍,深切感受到久違的田園魅力與倫理溫情。鄉村治愈了她的城市病癥,而孟胡子、肖睿、周寧等人的回嵌鄉土更是使荒廢的鄉村重煥生機。
3.城鄉敘事:治愈“現代性創傷”的歷史責任
從對抗走向和解、從沖突走向融合,是城鄉關系演進的必然趨勢。但物質、精神層面的“現代性經驗”,總是充滿著矛盾和悖論并處于無休止的變化和解體之中。城鄉之間的裂痕仍不斷被撕扯,但醫治城鎮化陣痛的良方不僅源自失落已久的鄉土傳統,更源自直面城鄉沖突、完成精神救贖的勇氣。中國式現代化視域下的城鄉文學敘事,離不開對文學現代性的深刻反思。既不能對社會結構轉型過程中的鄉村“空心化”事實、城鄉精神沖突視而不見,更不能脫離物質富裕、精神融合、公平正義等現代化主題?!白骷覍Α袊涷灐汀袊鴨栴}’做出歷史的、審美的回應,可以說是責無旁貸?!盵1]扎根鄉土或心系城鄉的文學創作者,無疑承擔著以文學敘事治愈“現代性創傷”的歷史責任。
處于“城鄉中國”轉型現場的文學創作,并沒有受困于傳統鄉土敘事的“啟蒙依賴癥”[2]而裹足不前,相關作品逐漸跳出“鄉村/城市、傳統/現代”的斷裂式敘事架構。這種“新城鄉敘事”在傳達多元價值取向的同時,致力于促進城鄉對話與精神和解。朱朝敏的《水未央》、關仁山的《白洋淀上》、楊志軍的《雪山大地》等作品,從鄉村視角立體化呈現“城鄉中國”時代的鄉村變遷;雙雪濤的“沈陽故事”、陳再見的“縣城視野”、徐則臣的“小城鎮敘事”等,則以城市為敘事空間溯源鄉愁,積極回應城鎮化過程中的情感沖突與價值選擇。當然,“新城鄉敘事”的活躍并不意味著傳統“鄉土敘事”的終結,而是在給新時代文學創作帶來新的審美空間、審美經驗的同時,更為精細地處理著“城鄉中國”轉型期的復雜經驗[3]。
和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不再執迷于城鄉兩極化敘事類似,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也更加理性地看待城鄉沖突,并為城鄉融合的新時代提供了嶄新的文學樣本。如果說李佩甫以《城的燈》塑造了緩解城鄉沖突的理想化女性“劉漢香”,那么周大新《湖光山色》中的返鄉創業者“暖暖”則代表著城鎮化的希望。“暖暖”作為新時代女性,有著城鄉雙重視野,為保護楚漢戰爭相關歷史文化資源,她不惜與權力、欲望、商業資本斗爭,并帶領楚王莊走出一條城鄉文旅融合之路。這種城鄉融合的嶄新視角,在肯定城市經濟理性、發展效率的同時,并不回避其急功近利、殘酷競爭的消極一面,體現了新時代文學創作面對城鄉精神痼疾的開放視角與審慎批判態度。
當然,城鄉敘事既不是對城鄉地域界限的模糊或拓展,也不是文學創作群體的個體經驗、道德判斷的理想化文學虛構,而是對“城市與鄉村、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沖突與融合過程的深刻揭示和精神喚醒。以理性審視、勇于反思的歷史責任感,促進文學敘事與城鄉良性互動有機契合,“把簡化的歷史變為可感的有影響力的情感素材”[4],是城鄉文學創作的永恒主題。正如遲子建所說:“幾十年過去,熟悉的鄉土無論是人口結構還是情感結構,都發生了很大變化。有些東西富庶了,可又貧瘠了;有些東西生動了,卻又僵化了。當熟悉的鄉土已經陌生時,我們要跟上認知,摸不到它的脈搏,作品又怎能血肉豐滿。”[5]
〔責任編輯:雨澤〕
[1]張繼紅、雷達:《世紀轉型:從“鄉土中國”到“城鄉中國”——雷達訪談錄》,《文藝爭鳴》201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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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雷蒙·威廉斯:《鄉村與城市》,韓子滿、劉戈、徐珊珊譯,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402頁。
[4]費孝通:《鄉土中國》,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頁。
[5]丁帆:《風景畫:在藝術與文學、音樂的交匯處——肯尼斯·克拉克〈風景入畫〉讀札(中)》,《小說評論》2022年第2期。
[1]李超:《從以鄉觀城到城鄉互看——李佩甫小說中的城鄉關系書寫》,《中國文學批評》2022年第3期。
[2]李震:《新鄉村敘事及其文化邏輯》,《中國社會科學》202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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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莉:《日常的尊嚴——畢飛宇〈推拿〉的敘事倫理》,《文藝爭鳴》2008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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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費孝通:《中國士紳:城鄉關系論集》,趙旭東、秦志杰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1年版,第8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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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梁鴻:《中國在梁莊》,臺海出版社2016年版,第39—41頁。
[2]賈平凹:《〈極花〉后記》,《人民文學》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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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保欣:《鄉土敘述的“沖突”美學與道德難度》,《人文雜志》200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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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鵬程:《從“城鄉中國”到“城鎮中國”——新世紀城鄉書寫的敘事倫理與美學經驗》,《文學評論》2018年第5期。
[5]梁波:《我們的去向:全球化語境下的中國“城鄉關系”書寫》,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3頁。
[6]賈平凹:《帶燈》,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59頁。
[7]李超:《從以鄉觀城到城鄉互看——李佩甫小說中的城鄉關系書寫》,《中國文學批評》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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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孟繁華:《怎樣講述當下中國的鄉村故事——新世紀長篇小說中的鄉村變革》,《天津社會科學》2011年第5期。
[2]葉煒:《還鄉記》,安徽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36頁。
[3]羅惠縉:《“城市邊緣人”的逃避與對抗》,《民族論壇》2003年第4期。
[1]曾一果:《尋找人類的“村莊”——王安憶小說中的鄉村與城市》,《江蘇社會科學》2009年第3期。
[2]曾一果:《中國新時期小說的“城市想象”》,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頁。
[3]苗變麗:《〈生命冊〉:鄉村和城市相繼潰敗后鄉關何處》,《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1]張麗軍:《“當下現實主義”的文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1頁。
[2]姚曉雷:《關于兩個理論問題的解釋與說明》,《南方文壇》2022年第2期。
[3]韓春燕、顧吾玥:《在城市與鄉土之間——“城鄉文學”寫作的新趨向》,《當代文壇》2022年第5期。
[4]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董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23頁。
[5]遲子建:《發現大地的星星》,《光明日報》2023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