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音樂學的倫理與研究》導讀

摘" 要：20世紀70年代開始，倫理學進入民族音樂學的研究視野。由于倫理問題誘因的復雜性，長久以來，并沒有一本基于全球視角且又專注于民族音樂學倫理研究的書籍。2023年，由喬納森·斯托克和貝弗莉·戴蒙德主編的《民族音樂學的倫理與研究》正好彌補了這方面的研究空白。此書一共分為六個部分：導言；合理的實踐和倫理哲學；田野中的碰撞；環(huán)境、創(chuàng)傷、合作；公共領域的研究；編后記，共包含30篇文章。除導言和編后記以外，每個部分由編者斯托克或戴蒙德撰寫一篇導讀，每篇導讀分別介紹了各分主題含義，概括了每位作者的一些重要觀點和內容，并提出了閱讀建議。喬納森·斯托克強調，倫理是一種研究者與研究對象之間關系的持續(xù)過程，在研究的過程中，對待被研究者的文化，需要將話語權還給他們自己，要尊重被研究者的價值體系，并在可能的范圍內，以實際行動回饋被研究者。

關鍵詞：倫理；田野工作；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歷史變遷；倫理道德模式；

多元世界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4）06-0105-10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24.06.014

收稿日期：2024-04-09

基金項目：2022年國家建設高水平大學公派研究生項目（留金歐〔2022〕792號）。

作者簡介：

張夢微，愛爾蘭科克大學博士候選人，研究方向：音樂史，民族音樂學。

喬納森·斯托克（Jonathan P.J.Stock）， 哲學博士，愛爾蘭科克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民族音樂學、音樂學、音樂教育。

西方“哲學”通常將倫理行為視為個人行為，是一門研究一個人如何尊重他人不傷害他人的抽象科學。因此，關于民族音樂學倫理方面的研究，學界難免會將矛頭指向田野工作中的人與人交往方面。在田野工作中，無論是作為“局外人”所進行的觀察，還是作為“局內人”所進行的參與，都會由于與受訪者擁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從而產(chǎn)生一些交往之間的沖突。而這些顯而易見的沖突很容易誤導人們將民族音樂學的倫理問題等同于田野中的倫理問題。現(xiàn)今，國內學界針對民族音樂學中倫理問題所發(fā)表的文章，也大多集中在田野調查中。筆者并不否認田野工作容易產(chǎn)生較多的涉及倫理方面的沖突，但這并不是這門學科有關倫理方面的全貌。研究民族音樂學中的倫理問題，并不是研究一套適用于這門學科的普遍道德標準，而是指通過更多關注這方面的學者的反思，不斷構思、重建找到更適用于學術和實踐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準則。簡單來說，倫理研究并不是求證一個結果，而是追尋不斷思考、論證、推翻、重建的過程。

因此，如果帶著找尋答案的心理來閱讀《民族音樂學的倫理與研究》（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Ethics and Resarch in Ethnomusicology， 2023），我們將會十分失望。這點在書中前言也有指出。如此說來，閱讀這卷書的意義在哪呢？作為編者之一的喬納森·斯托克（Jonathan P.J.Stock）給出了這樣的比喻：“這就好比你在挖煤，當你挖到煤后，把煤賣給企業(yè)賺取了利潤。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居民他們得到了什么呢？他們只能夠看到煤炭的殘骸和大量的灰塵。”因為挖煤這個舉動所直接產(chǎn)生的問題，如：挖煤人與當?shù)鼐用竦慕煌⒚禾坷麧櫡峙涞龋@些是比較直接和顯而易見的倫理問題。但挖煤行為給當?shù)鼐用窳粝铝耸裁矗坑忠驗橘u煤的舉動，引起世界格局經(jīng)歷了怎樣的改變？這些問題也為倫理研究提供了更大、更廣闊的思考空間。筆者認為，這本書能讓讀者更加清晰地了解倫理在民族音樂學這門學科中的全貌，避免片面、狹隘地對倫理下定義、尋答案，并通過閱讀不同地區(qū)、不同方面的研究案例，不斷豐富自己的視野，重新定義自己的研究角色，成為一座被研究者與世界之間的“溝通橋梁”。本文將從全書結構、閱讀視角、與編者的對話三個方面向大家介紹本書的重要內容、閱讀價值及其學術意義和影響。

一、全書結構與主要內容

《民族音樂學的倫理與研究》由喬納森·斯托克（Jonathan P.J.Stock） 和貝弗莉·戴蒙德（Beverley Diamond）主編，由羅德里奇出版社（Routledge）于2023年正式出版。此書一共分為六個部分，分別是導言 （Introduction）；第一部分：合理的實踐和倫理哲學（Sound Practices and Philosophies of Ethics）；第二部分：田野中的碰撞（Fieldwork Encounters）；第三部分：環(huán)境、創(chuàng)傷、合作（Environment， Trauma， Collaboration）；第四部分：公共領域的研究 （Research in Public Domains）；第五部分：編后記（Afterword），共包含30篇文章。除導言和編后記以外，每個部分由編輯斯托克或戴蒙德撰寫一篇導讀，每篇導讀分別介紹了各分主題含義，概括了每位作者的一些重要觀點和內容，并提出了部分閱讀建議。

（一）導言與編后記

《民族音樂學的倫理與研究》一書的導言部分清晰地介紹了該書的目的，即“探討本學科在倫理層面上的相關立場與方法；探討倫理如何為研究人員的個人行為、不作為行為、互動行為打下基礎；探討我們的存在、推廣和產(chǎn)出所帶來的倫理影響。”導言也清晰地總結了書中所有文章所涉及的多個方向，其宗旨是希望學者在“極其多樣化的音樂主題為特點的學術背景下來開展工作，從而能在一個充滿種族和機會不平等的世界中，努力分享建立在倫理基礎上的理解， 最終為建立一個更具有參與和重構能力的民族音樂學而做出切實的貢獻。”另一方面，導言還梳理了倫理逐漸被該學科所重視的發(fā)展時間線。雖然大眾普遍認為，倫理走進民族音樂學的時間節(jié)點是20世紀70年代初，但其實關于倫理問題的端倪還能往前追溯幾十年。

編后記作為最后一個篇章，對書中前面所有篇章進行了梳理和總結。戴蒙德在編后記中對于民族音樂學中的倫理問題提出了一些新的理論性思考。她將筆墨集中在“多元世界”“復雜”和“對話”三組概念上。并從四個方向——概念、關系、立場、代表權，對各作者所關注的核心內容進行總結。然后從多元世界的角度對內容進行總結性闡述。這幫助讀者樹立起全書的全局觀，有效地建立起自己關于倫理在民族音樂學這門學科中的理解。

（二）第一部分：合理的實踐和倫理哲學

戴蒙德在導讀中明確指出，“倫理哲學是一門抽象的科學”。 對于抽象科學，以現(xiàn)有的知識理論框架和邏輯推演模式來說，不可能有明確的衡量標準和行為模式。雖然如此，本部分所討論的重點概念和框架依然支撐著民族音樂學中的對話與行動。作者們從“我們如何尊重他人，我們如何處理分歧，我們在多大程度上披露自己的生活和觀點，以及我們如何回應期望關系等”方向上思考這些重要概念和框架，而這些內容也在接下來的各個篇章中被不斷提及。例如：本杰明·" 泰特爾鮑姆（Bejamin R.Teitelbaum）所討論的對所關注的事情保持沉默和大聲呼吁的兩種態(tài)度，就被不同的作者放入不同的案例中去探討。因此，雖然沒有明確的標準和指示，但某些重要概念和框架經(jīng)過在不同案例中發(fā)酵，人們也能在全球發(fā)展視野下，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找到倫理發(fā)展的平衡點。

（三）第二部分：田野中的碰撞

發(fā)生在田野案例中的倫理問題最容易被大眾所感知，也最能吸引讀者的眼球。這部分所包含的7篇文章從內容選擇上來說，十分具有地域代表性。首先，7篇文章所討論的案例分布甚廣，覆蓋了亞、歐、非、大洋洲四洲，豐富了讀者的閱讀視角。其次，7篇文章的作者們也具有敏銳的研究視角。例如：第10章節(jié)，斯特凡·菲奧爾（Stefan Fiol）從白人及基督教傳教士的視角來講述他在印度地區(qū)田野中遇到的倫理問題；第11章的作者伊奧尼斯·齊烏拉基斯（Ioannis Tsioulakis）從表演者的角度對希臘危機后音樂產(chǎn)業(yè)所面臨的問題進行探討；第14章節(jié)，穆罕默德·禮薩·阿扎德法爾（Mohammad Reza Azadehfar）和法特梅·米爾塔赫里（Fatemeh Mirtaheri）討論的是伊朗地區(qū)的穆斯林的女性儀式；第15章節(jié)，拉齊亞·蘇丹諾娃（Razia Sultanova）以女性研究者身份為視角講述自己在中亞地區(qū)的田野故事。

此外，筆者認為菲奧爾在文中所提出的一系列提問視角，值得單獨拿出來討論。例如，菲奧爾的系列提問：“我們?yōu)槭裁匆_展民族音樂學田野調查？我們是在試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新事物和（或）音樂創(chuàng)作世界中的新事物嗎？我們是否試圖揭露不平等和壓迫的制度和實踐？我們的民族志是否面向其他學者和（或）我們所研究的社區(qū)？”以這些問題為出發(fā)點，能夠對田野工作展開更有深度的思考。例如：揭露不公是否就代表了學術公正，而“迎合鼓掌”是否就代表了隨波逐流？

（四）第三部分：環(huán)境、創(chuàng)傷、合作

環(huán)境、創(chuàng)傷、合作屬于開放式命題，它的特點是所涉及的相關問題太廣、太大、太復雜，一個人、一個團隊，甚至單向的解決思路無法解決。導讀強調，“合作是每個案例的關鍵，……但合作是困難的，需要在目標、工作方法和倫理方面做出妥協(xié)。”這句話意為，針對不同的案例，可就“合作”提出一系列提問。例如，如何合作？誰是主導？怎樣分配工作？合作進行到何時？合作中的主動協(xié)商或被動妥協(xié)都能成為思考倫理問題的核心出發(fā)點。雖然從研究者的角度出發(fā)，自己必然是合作的主導者，但如果真的這樣，那合作的意義將不復存在。如果被研究者只是研究計劃中的一環(huán)，就算研究者竭盡全力尊重被研究者，他們仍然只是扮演了信息提供者或者信息解釋者的角色，而從研究中“獲利”的依然還是只有研究者本人（或研究團隊）。換個角度，如果研究者在思考研究計劃、設計研究項目的時候，從被研究者的角度看待問題，那么這種研究至少會將解釋的音樂和文化的機會還給被研究對象自己。以合作的態(tài)度開展研究，這樣或許可以減少倫理問題的發(fā)生概率。

除此之外，這一部分文章再一次證實了倫理問題有著非常復雜的解讀結構。例如，第18章節(jié)和第19章節(jié)談論的都是經(jīng)濟發(fā)展和保護環(huán)境之間的糾葛。在第18章節(jié)中，一人認為應該保護環(huán)境，另一人則認為人們?yōu)榱斯ぷ鳎梢杂羞x擇地以犧牲部分環(huán)境為代價。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所引發(fā)的沖突值得我們深思。他們并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是看待問題的角度不一樣。在第19章節(jié)中，礦業(yè)公司認為，盡管他們導致了部分環(huán)境問題，但仍帶來了一些好的社會影響，如讓當?shù)氐奈幕玫搅税l(fā)展和保護，他們還付費給民族音樂學家來做研究（但這些研究經(jīng)費僅僅是他們獲取的高額利潤中的九牛一毛）。

（五）第四部分：公共領域的研究

這部分的各篇章都集中在介紹公共機構存在的不光彩的殖民歷史及當前的最佳實踐辦法上。國內學術界對藏品和作品所有權、音樂產(chǎn)業(yè)的管理模式等方面所涉及的倫理問題的關注度，并不如田野中所暴露出的倫理問題多。當然，我們知道，其他國家或地區(qū)的案例，并不完全適用于中國，但某些觀念和做法也的確值得學習。如在第25章節(jié)和第26章節(jié)中，“將所有權還給當?shù)厝恕笔情_展當?shù)氐囊魳泛臀幕Ｗo工作的核心，而這個觀點也與中國所倡導的音樂“人民性”所契合。雖然“人民性”現(xiàn)今大多集中在音樂創(chuàng)作的討論上，即“為人民創(chuàng)作音樂”，但音樂保護工作又何嘗不是“人民性”的呢？因此，在中國的一些地區(qū)，依靠學者去研究、保護一方土地的音樂和文化，有真正的成效嗎？站在學者的角度或許會質疑，當?shù)厝四芊褡龊帽Ｗo工作？但我們一旦質疑他們的能力，就又回到了合作不平等的話題上，回到了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當?shù)厝说男袨樯稀＞烤故裁捶绞讲攀菍Ξ數(shù)匚幕詈玫谋Ｗo呢？舉個例子，一些樂器在當?shù)氐奈幕尘跋率菗碛猩模數(shù)厝藢⑺斪饔猩摹叭恕眮韺Υ６@些樂器，適合放在博物館保存嗎？如果放在博物館，就相當于“扼殺”了它們的生命。樂器只有與當?shù)厝嗽谝黄穑木駜r值才能夠體現(xiàn)出來。而我們?yōu)榱吮Ｗo某種音樂、某種樂器、某種文化，選擇將其帶走，放入博物館。這種行為有問題嗎？本部分章節(jié)能給我們帶來一些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這些復雜的倫理問題。正是基于這些有價值的思考，這門學科才會迎來新的曙光。

二、讀者的閱讀視角

《民族音樂學的倫理與研究》中每部分的導讀都提供了一些獨特的視角，既能幫助讀者展開更有效的閱讀，也能夠間接地指導讀者今后的研究工作，讓他們在建立論證證據(jù)鏈的時候更加清晰和充分。由于倫理研究的特殊性，有了這些獨特的視角進行引導，讀者會持有更公平、公正的閱讀態(tài)度，更加全面地看待事件的發(fā)生，更為客觀地評價研究結果。例如，存在于A地的a問題，是大眾所需要關注的倫理問題，但存在于B地的a問題，因為文化背景的不一樣，可能就不再涉及倫理問題。又如，A、B兩地對解決a問題的方法持兩種完全相反的態(tài)度，但這些觀點都似乎合乎邏輯。根據(jù)兩位編者在本書中所提出的各種閱讀角度，筆者將它們分成了三類：對立視角、共鳴視角、合作視角。

（一）對立視角

本書擁有多種形式的對立視角，如背景條件對立、研究方法對立、研究結論對立等。對立視角并沒有讓某些問題變得更為清晰，反而給我們提供了更為復雜的分析結構。也正是因為這些更為復雜的結構，能讓我們對倫理問題展開更為哲學的思考。例如，是“以尊重為前提的保持現(xiàn)狀”，還是“以發(fā)展為目的的積極行動”？又例如，在保護傳統(tǒng)音樂文化時，是“維持現(xiàn)狀”還是“改良發(fā)展”？

（二）共鳴視角

雖然本文反復強調，解決倫理問題沒有定式，但通過比較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案例，從他們的相同或相異中得出一些規(guī)律，還是能讓絕大部分研究人員懂得如何規(guī)避部分倫理風險，或如何解決大眾化的倫理問題。因此，書中很多文章是可以放在一起進行比較閱讀，從而產(chǎn)生共鳴的。例如，戴蒙德在第一部分的導讀中寫到，“卡爾·烏里翁（Carl Urion）（第3章）和莫尼克·吉魯（Monique Giroux）（第4章）所討論的內容在一定程度上與第三部分介紹生態(tài)導向的杰夫·提頓（Jeff Todd Titon）（第18章）和柯斯蒂·吉萊斯皮（Kirsty Gillespie）（第19章）的內容產(chǎn)生了共鳴。莫尼庫·吉魯（Monique Giroux）（第4章）和柯斯蒂·吉萊斯皮（Gillespie）所討論的外來研究者與殖民地歷史的復雜融合背景也與斯特凡·菲奧爾（Stefan Fiol）（第 10 章）的內容不謀而合。”除此之外，將穆謙（Mu Qian）與麗貝卡·德克森（Rebecca Dirksen）的章節(jié)一起閱讀，有助于我們理解一些通過音樂活動來嘗試解決斷層的倫理問題。

（三）合作視角

書中的合作視角并不是單純地指A與B合作完成一件事情，而是指A與B的思考如果能放在一起，或許能夠推進該學科某些方面又向前進一步。這種聯(lián)動可能是虛擬的，是存在于我們讀者腦中的一種新的思考模式。而這種合作性的思考對今后的研究產(chǎn)出起到正向作用。尤其在應用民族音樂學方面，這種正向作用能夠改變研究結果，從而對社會產(chǎn)生積極的推動作用。例如：斯托克在第三部分導讀中建議讀者將第19章節(jié)、第23章節(jié)和第27章節(jié)放在一起平行閱讀。

其中，第19 章節(jié)主要討論與贊助機構之間的合作，第23章節(jié)討論多學科和多組織之間的協(xié)作，

第27章節(jié)則是對政策制定的思考。雖然3篇文章的主題從表面上看是不相同，但深

入讀下來又會發(fā)現(xiàn)它們之間微妙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有助于讀者打開思路，進行更有

益于社會發(fā)展的思考。

三、與編者的對話

筆者十分有幸能夠與編者之一——喬納森·斯托克，就《民族音樂學的倫理與研究》這本書進行一次深入的訪談。關于訪談中的部分觀點，前文中已有提到，此部分將不再重復提及。接下來的內容圍繞“倫理、民族音樂學、民族音樂學家之間的關系”“倫理在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中扮演的角色”“倫理與學術研究”“倫理研究與中國民族音樂學研究”及“倫理在民族音樂學中的新思考”這五個方向展開。該部分斯托克的觀點均來自筆者于2023年12月對其進行的采訪錄音。經(jīng)他本人同意，由筆者進行轉錄、翻譯與總結。

（一）倫理、民族音樂學、民族音樂學家之間的關系

斯托克提出：“如果說被研究者的音樂文化與外部的世界文化存在隔閡，那么，民族音樂學的研究就是消除隔閡的一座溝通橋梁。而在建立這所橋梁的過程中，與人進行交往時，倫理問題必不可能避免。”既然無法避免，“我們究竟應該怎樣做得更好？什么是‘好’？對誰‘好’？誰來決定什么是‘好’？”這就是部分的倫理問題。在民族音樂學這一學科中，倫理道德問題很大程度上是“西方學者”在研究“非西方”社會時所遇到的一個問題。其核心點是不同文化之間的較量，是不平等地位的文化進行交流時所產(chǎn)生的爭奪文化話語權的問題。關于這一點，斯托克強調：“知識必須屬于生產(chǎn)知識的人。”因此，在研究的過程中，對待被研究者的文化，需要將話語權還給他們自己。

當民族音樂學家了解得越多，那么他所說的就越少，因為沉默代表了他的一種態(tài)度。現(xiàn)在，在民族音樂學中，應用性工作的趨勢正在興起。這些工作不僅要有學術成果，還要有社會成果。因此，我們的想法是，如果你正在研究一些傳統(tǒng)的音樂文化。與這些與傳統(tǒng)息息相關的人一起研究，你將會發(fā)現(xiàn)，他們需要為自己實現(xiàn)什么目標、他們認為什么對他們的傳統(tǒng)有著積極意義、他們希望傳統(tǒng)在未來如何繼續(xù)發(fā)展并保持成功、你又能為此做出什么貢獻。因此，有時這意味著要去實現(xiàn)其他人的目標。而在民族音樂學的研究中，我們并不總能做到這一點。因為，我們往往更擅長在自己熟悉的領域開展研究。我們想了解什么，然后我們將我們想要了解的寫下來。可是，這又涉及了另外一部分的倫理問題。此外，在研究中，我們不能用自己的價值體系去判斷他們，把自己的價值體系框架強加于他們。我們需要了解我們所研究的人關心什么、什么對他們很重要，深入理解他們在做什么，而不是自己的研究需要什么。或許我們的研究在某種程度上對他們來說是很好的宣傳，但也許這并沒有真正幫助他們克服他們所面臨的問題。

對于以上這些不同的倫理問題，至少需要更多的民族音樂學家去做一些對社會有益、有積極影響的事情，才會引起社會的足夠重視。因此，編者才想把這些問題放在中心位置，放在聚光燈下，放在這本書中，讓讀者能更好地理解那些似乎有時會發(fā)生，有時不會發(fā)生，有時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并且，以尊重（Respect）為前提，以互惠（Reciprocation）為目的，以合作（Collaboration）為形式開展研究。

（二）倫理在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中扮演的角色

對于這個問題，斯托克給出了如下的解釋。

在我們收集的資料中。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是，在許多情況下，當?shù)匚幕加凶约旱牡赖乱?guī)范和標準。這些標準與我們的學術標準并不一樣。當然，國際上的學術標準也存在一些差異。因此，對于當?shù)氐牡赖麦w系，我們必須尊重這些體系。而作為在兩個不同社會群體之間搭建橋梁的研究人員，我們面臨的真正挑戰(zhàn)是我們無法取悅所有人。如果從當?shù)氐慕嵌葋砜矗覀兪峭耆系赖聜惱淼模鴱膶W術角度看，我們可能是不符合道德倫理的，反之亦然。書中有幾章舉例說明了本地價值觀與國際價值觀或國際學術價值觀發(fā)生沖突的問題。例如：拉齊亞·蘇丹諾娃描述自己在烏茲別克斯坦的研究經(jīng)歷（第15章）。她在那接觸到了很多只有男性才能參與社交的場合。她意識到，她是（這些社交場中）唯一的女性。但周圍三四十個男性并不介意，因為她是研究員。所以她在想，一方面，這很有趣，另一方面，這又有點奇怪。本地女性不能來享受這一切實在太可惜了。作為一個女權主義者，她在想，如果當?shù)氐呐阅軄韰⑴c就好了。但作為一個并不生活在那個村落里的人來說，她也不一定想領導這種革命。這不由她來決定應該允許女性去哪些場合。但在某種程度上，她可以暗示這一點，讓男人們知道，其實可以和她們社交。所以，這并不是對與錯的問題，只是道德體系不同而已，但我們的研究可能會被夾在這些道德體系的差異之間。在研究傳統(tǒng)的過程中，如果不認可相關的傳統(tǒng)觀念，你也無法獲得并研究傳統(tǒng)音樂。作為一名研究人員，你必須在這樣的處境下活動，而其實研究人員要做到這一點可能相當困難。因為比起尊重你自己的價值體系，你必須要更加尊重他們的價值體系。只有這樣才能對他們開展更符合道德倫理的研究。

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來說，我認為關鍵在于它不是一套劇目或者產(chǎn)品，它實際上是一個正在發(fā)生的過程。它是人們所做的事情，而不是行為結果。從某方面來看，它產(chǎn)生了一些作品和表演，生活于其中的人在日常生活中做一些對他們很重要的事情。因此，它不可避免地涉及了一些價值觀、社會體系，以及維持社會體系的關系。當我們以研究者的身份進入其中時，我們的行為可能會破壞這些社會模式和結構。例如，選擇一位音樂家作為某項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代表，可能會破壞原有社會關系。讓這位被選中的音樂家凌駕于其他所有音樂家之上，并且給了他一些機會和資金，而其他音樂家是得不到的，這可能會導致嫉妒和爭斗的出現(xiàn)，也可能隨著世代相傳，意味著每個人的聲音都開始像我們莫名其妙選擇的那位音樂家。因此，共同構成當?shù)貍鹘y(tǒng)的各種做法（形式）被一種單一的東西所取代。雖然這個中介質是一個完美的樣本，但會導致之后的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聲音最像最初被選中的那個人（的聲音）。雖然我們在思考這些問題，但我們不可能永遠克服這些問題。因為我們并不是這些問題的負責人，但作為一個有批判性思維和分析能力的人，我們可以對我們所做的事情做出一些平衡和判斷，并對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的發(fā)展及其在5年、10年、15年、20年后的形勢變化所帶來的好壞后果進行綜合分析。例如，在日本，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系統(tǒng)運行的時間更長，我認為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三代人的時間。因此，我們有很大的余地返回去研究，看看所發(fā)生的事情的后果，希望能打破盲目性，希望能幫助改善這些系統(tǒng)的未來。因此，這些系統(tǒng)是可被干預的。希望這些改變在很大程度上是件好事，但我們的干預不得不對人們產(chǎn)生影響。因此，我們不能過于自我否定，也不能自欺欺人。我們只能現(xiàn)實地看待我們的影響所帶來的后果。我們需要反思這些后果，以及我們如何處理這些后果。我們不能回避這些后果或者假裝它們不存在。這是一種更有自我意識的書寫、分析和研究。希望這種帶有自我意識的研究方式能夠帶來裨益。

（三）倫理與學術研究

在歐洲大部分地區(qū)，任何涉及倫理方面的學術研究，在開展研究之前，需要獲得倫理委員會的審批。因此，絕大部分歐洲地區(qū)的大學都有自己的倫理委員，用于審批研究項目。這一點與國內學術環(huán)境不太一致。現(xiàn)今，國內高校學者在開展民族音樂學的研究時，并不需要通過任何倫理委員會審批，中國也沒有一個類似于倫理委員會的組織。研究是否符合倫理標準，一切依靠研究者對這方面的認知與自覺度。筆者認為，在申報研究項目時所必經(jīng)的倫理審批，的確會讓研究者認真思考倫理方面的問題，因為倫理委員會的審核極其嚴苛。該制度的存在，也讓歐洲學術圈對這個問題極其重視。基于這個背景，斯托克特別提出兩點關于倫理與學術關系的思考。他說：

第一點，希望大家擯棄倫理就是為了讓研究項目獲得批準的做法。因為，獲得審批這個事情本身更多地涉及法律層面的問題，而不是真正關注如何與我們的研究對象進行符合倫理的合作。而本書的目的是將討論從那些獲得批準開展研究的技術性問題轉移到認真思考在研究中如何確保我們

的言語和行為

盡可能符合倫理規(guī)范。其次，倫理出現(xiàn)于特定的關系之中。關于這一點，在許多以往的著作中已經(jīng)得到證實。特定關系的意思是指，什么是符合倫理的行為取決于你是誰，你和誰在一起，你在和誰說話。舉個例子，

有些行為如果發(fā)生于我和我的學生之間，就違背了倫理規(guī)范，而同樣的行為發(fā)生在我和我的家人之間，那就毫無問題。

因此，并沒有嚴格的標準來規(guī)定你應該做什么或不應該做什么。我們大多數(shù)大學的倫理委員會的工作理念是，你提前獲得批準，然后再去開展研究，大概率上不會出現(xiàn)問題。這種想法與我們在實地工作中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實情況并不完全吻合。隨著你對人們了解的加深，情況也會發(fā)生變化，也許他們也會更深入地了解你。不同的問題將會出現(xiàn)在面前，有時不同的期望也會讓問題變得更為復雜。因為有時你既要做研究，又要與人交朋友，這種兩面性也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因為也許你的“朋友”會要求你做一些事情，你想好如何回應了嗎？是以朋友的身份回應，因為我們是朋友？還是以研究者的身份回應？我是否應該嘗試把這兩者分開？我試圖將兩者分開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這會對當事人產(chǎn)生什么影響？所以，這里有個觀點是，知識的生產(chǎn)應該屬于生產(chǎn)知識的人。這就意味著，我們要了解人們是如何成長并建立自己的知識和知識體系的，這能讓我們更深入地了解他們的藝術創(chuàng)作，了解音樂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所以這是件好事。因此，我們需要他們的觀點，但顯然我們不想剝奪他們對這些知識的所有權，這有時意味著，也許我們學得越多，我們能說的就越少，因為我們認識到，我們可能無權為他們說話或代表他們說話，而且在某些情況下，我們跨越了社會鴻溝、種族鴻溝、性別鴻溝或年齡鴻溝。但我們可能不是談論特定文化或某事的合適人選或最佳人選，因為我們不是來自那個地方，也不了解那個地方。這很困難，因為作為大學研究人員和教師，我們經(jīng)常被鼓勵發(fā)表論文、授課，并展示我們的專業(yè)知識，因此，我們并不能什么都不說。另一方面，雖然我們知道這方面的專家是其他人，我們從他們那里學到了一切，沒有他們，我們什么也不是，但如果我們什么都不說，那么這些人、這些情況、這些音樂，最終都會無人研究。

（四）倫理研究與中國民族音樂學研究

就這個問題，斯托克給出了兩個方向的思考。首先，是世界民族音樂學的主要問題。“我們今天面臨的挑戰(zhàn)之一，至少對于我們這些以英語作為主要交流語言的民族音樂學學者來說，是思考誰為誰說話，誰有權為誰說話。我們看到，在世界各地區(qū)，尤其是北美，受此影響很深。我們看到一種更加堅定的觀點，即作為局外人，你不應該聲稱有權利為其他人說話，這樣做會給他們帶來弊端。”其次，中國的民族音樂學雖面臨著上述的問題，但斯托克尤其指出：“我們在研究中國傳統(tǒng)音樂時面臨的挑戰(zhàn)之一，就是要與音樂家和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者們進行更緊密的合作，并認真傾聽他們想要什么，他們需要什么，他們想要什么，我認為這在全世界都是一個問題，在中國也是一個問題。我們傾向于從他們那里獲得物質，但并不總是從他們那里獲得思想或對未來的展望。因此，我認為這是一個問題。作為學者，我們有時可以更謙虛一些，聽聽他們想要什么，有時他們想要的和我們想要的并不一樣，但實際上是他們掌握著這些音樂，所以，比起我們自己（的需求），我們應該更優(yōu)先考慮他們的目標和抱負。”

斯托克還給出了自己對于中國民族音樂學的理解，他認為：

中國是一個古老的國家，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是一個有著復雜歷史的復雜地方。所以，簡單的局外人的想法在中國并不能奏效。我們都有點局外人的感覺，這最終會引發(fā)更微妙的思考，那就是“誰有權為誰來說話”“誰有權代表誰來行事”。這種思考能讓我們擺脫學科中一種非常單一的思維方式。具體來說，一個人的社會身份、年齡、教育水平、熟悉程度、宗教信仰等方面都應該作為考量的方面。比方說，一個印度佛教思想家可能比一個沒有佛教背景的中國人更能理解中國佛教音樂中發(fā)生的某些事情，因為他了解其中的基本哲學。但是他根本不理解當?shù)氐膶嶋H情況，因為那是用中文寫的，他也不會說中文，但基于一套在世界通用的觀點，他基本上理解了正在發(fā)生的事情。所以其中可能有復雜性，有時又與種族無關。我認為，中國是一個可以讓人們思考和反省的地方。我們反思誰能做這些，誰能說這些，誰應該與誰合作，誰應該聽誰的，什么應該歸功于誰。

（五）倫理在民族音樂學中的新思考

民族音樂學要向前發(fā)展，需要不斷有學者針對其發(fā)生的規(guī)律進行總結、思考，以求形成一定的邏輯，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些新的、可適用的理論。在采訪中，斯托克基于自己與戴蒙德，以及書中其他作者所做的工作，提出了一些關于民族音樂學的道德倫理方面的新思考。這些思考雖然語言簡單，但其中的思考邏輯和深意，值得我們反復推敲。他說：

首先，我們希望強調倫理是一種研究者與研究對象之間關系的持續(xù)過程。這不是一開始就能做到的，也不是一開始就能得到他們的許可的，因此，許可是其中的一部分。但這是一種持續(xù)的關系，隨著研究的發(fā)展，不同的人也會發(fā)現(xiàn)不同的機會，他們（被研究者）需要你為他們做些什么。有時，我們也會認識到倫理問題并不總是令人滿意。我的意思是，人們想要的東西各不相同。一個音樂家（被研究者）想要一件東西，而另一個音樂家想要別的東西。可是研究人員并不能總是圓滿地解決這些問題，有時我們可以（為被研究者）提供一些幫助或進行一些調解，但有時這并不是我們能一直做的事情，因為這

些做法可能挑戰(zhàn)了音樂家的權威

。我們（研究者）并不是解決這些問題的合適人選。因此，我們必須要應對這些分歧，這意味著我們必須思考，我們的研究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根據(jù)我們所說的話，我們的研究對象會受到什么影響？特別是對于那些在家鄉(xiāng)開展研究的人（研究者）來說，音樂家（被研究者）希望從我們這里得到一些東西，他們希望我們的研究對他們的傳統(tǒng)或生計產(chǎn)生良好的影響，這也是合理的。他們希望我們幫助他們，這是合理的。但如果說（所做的這些）只是為了幫助我們自己，他們?yōu)槲覀児ぷ鳎覀儏s不做任何回報，這是不合理的。

最后，我們能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有時是相當具有挑戰(zhàn)性的。我們需要對此進行更多的思考。通過我們的出版物，為學生提供更好的教育，為世界提供更好的交流。在世界上更好地代表那些音樂家們，讓外界更好地理解他們，這就是我們能做的。而有時這就足夠了，盡管音樂家們希望我們成為他們的發(fā)言人，能夠代表他們發(fā)言，但事情往往不會如此簡單，所以當我們和一些對自己和我們都有很高期望的人合作，而他們又渴望在競爭激烈的世界中脫穎而出時，我們將會面臨一些更為復雜的挑戰(zhàn)。我們應該回饋給合作者什么，通過什么方式去回饋他們，以及回饋多少給他們。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問題。

同時，我們還需要思考，

我們能包攬所有事情嗎？不，我們不能，我們只是普通人。所以，我們應當怎樣去駕馭這個領域？怎樣去溝通？在某些情況下，我們與音樂家的合作在很大程度上是平等的，因此，我們可以與他們討論這些。我們希望他們能理解我們，就像我們希望能理解他們一樣。但在另一些情況下，他們是我們的上級，是知識的守門人，我們的一切都依賴于他們，所以我們可能也無法拒絕（為他們）提供幫助。這可能會讓我們觸及他們的利益或他們的關系，這可能是合適的，但也可能被限制。也許我們對一個團體非常了解，所以去找其他團體不太合適。例如，曾經(jīng)有一些民族音樂學家與合唱團和銅管樂隊都合作過，而合唱團和銅管樂隊一旦碰面，就會進行比試。在一方贏得了當年的歌唱獎項和名聲后，如果你跟其中一方合作了，那另一方就不會再跟你合作了，他們會覺得你很可能是對方的間諜。這就對你后面的工作產(chǎn)生了一些限制。還有，如果你是專業(yè)音樂家，如果你成為了一個合唱團的鋼琴伴奏，因為你受過的訓練也許會讓他們的演唱聽起來更好聽，但如果因為你而總是讓這個團體獲獎，那么其他落后的團體又該怎么辦？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對于和你合作的合唱團來說當然是好事，你提供了一些對他們來說很有價值的東西，他們給了你有價值的信息和見解，但是總的來說，你對這個圈子的其他團體都產(chǎn)生了相當負面的影響。因此，認識到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并找到自己在其中的位置，對我們來說是相當困難的。我們想有所幫助，我們想回報我們所學到的一切，但這并不總是那么簡單。有時候，音樂家們的期望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也許他們希望通過我們能給他們一份大的唱片合約。但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們并不是唱片公司。就個人而言，我們可能認識某個唱片公司的人，但唱片公司的人可能不會聽我們的，我們對他們來說并不重要。但音樂家們可能并不理解這一點，甚至在社會上與我們關系密切的團體中也是如此。因此，管理這些關系是一項持續(xù)性的任務，也是一項相當困難的任務。不過，這項任務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越來越簡單。當然，這對我們來說也很困難，因為研究基金往往會要求我們一直做一些新的事情，比如他們不希望我再寫一本關于滬劇的書，而是希望我繼續(xù)做一個新的項目。所以，一直做新的事情，我們有壓力，但同時也迫使我們繼續(xù)與已經(jīng)建立的關系，保持相互信任、相互理解。因此，在我們的職業(yè)生涯中，這是一種相反的壓力，我們無法讓它消失，但我們可以更好地管理它，認識它。而這些，就是一個新的方向。

第二點值得去思考的是，世界各地的音樂家和社會已經(jīng)形成了哪些倫理模式？例如，在中國的佛教群體中，倫理可能在某些方面與北美的世俗傳統(tǒng)的倫理不同；又或者，中國的倫理與南非的倫理可能受到不同的啟發(fā)，對社區(qū)的歸屬感或彼此之間的人情虧欠有不同的理解，并且其中一些關系和觀念會隨著歷史的變遷而改變。因此，我們有一些非常有趣的歷史倫理學模式，

在2500年歷史中發(fā)展起來的儒家倫理學就值得我們好好研究。

據(jù)我所知，無論是東方哲學還是非洲哲學，

都有空間來研究不同群體的立場。也許我們全世界的人對此都有答案，因為我們的社會都找到了存續(xù)至今的方法。我們懂得了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和如何照顧我們身邊的人，盡管也許我們所持的價值觀會有所不同。例如：婦女和兒童的地位。女性音樂和男性音樂一樣受人尊重嗎？專業(yè)的音樂是低級的嗎？（又或者）專業(yè)音樂是高級的嗎？因為他們是藝人，又因為他們是最好的技術人員。諸如此類的問題實際上都是倫理問題。

第三點，我認為我們應該對細節(jié)進行更詳細的研究。目前已有一些關注細節(jié)方面的研究，但我相信還有更多的工作要做。音樂表演在人與人之間建立了關系，特別是在歌曲聲樂中，它在表演者、聽眾和一些詞語、文字、圖像、詩歌、歌曲內容或儀式內容之間建立了關系，它提出了一些東西，并通過音樂的質量和表演的質量告訴我們一些東西，告訴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些東西。因此，我們會聽到一些詞句，也許會有悲傷的旋律，這就告訴我們這是一件壞事，你應該為此感到悲傷，你需要反思；或者我們會聽到歡快的旋律，這就告訴我們這是歡樂的，我們應該翩翩起舞，它向我們提出了一種情緒反應。因此，音樂做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它把一個想法和對這個想法的建議反應放在一起，它讓我們參與其中，以這種方式吸引我們投入它的懷抱，舞蹈當然也是如此，其他一些藝術也是如此。戲劇是一種很好的藝術形式，它告訴我們故事，告訴我們誰是女主角，誰是悲劇人物，誰被誤解了。有時，我們觀眾比舞臺上的人更了解戲劇或歌劇。據(jù)我所知，我們還沒有太多的研究來深入探討音樂是如何發(fā)揮作用的，以及音樂是如何將特定的聽眾帶入新的情感和精神狀態(tài)的，也許是教我們成為更好的人，或者在某些情況下成為更壞的人。如果音樂是在鼓勵我們做一些不該做的事，那么它是如何工作的呢？你可以想象這類型的研究與某些研究十分相似，如音樂與信仰、宗教；音樂與想象力；音樂與幽默。所以，這種音樂的力量模糊了不同研究之間的界限，同時，它幫助我們找到還未發(fā)現(xiàn)的研究領域。因此，我認為這是第三個值得關注的領域，新的研究人員可以通過研究特定的案例來做出非常有趣的貢獻。

結" 語

倫理是一個十分抽象，且容易被忽視，但又不可被忽視的問題。倫理問題，沒有固定的解決公式，但經(jīng)過前人不斷的總結、思索，能夠找尋到一定的規(guī)律。可正因為這些可循的規(guī)律，讓它又蒙上了一層薄紗，讓許多民族音樂學者走入了思考的死胡同。筆者希望，廣大讀者通過對《民族音樂學的理論與研究》一書的閱讀，能夠走出倫理思考的誤區(qū)，不再單一、片面地看待倫理學在民族音樂學中所扮演的角色。倫理并不是單純的學術問題或社會問題。它雖然沒有思考定式，但閱讀相關案例能夠讓研究人員獲得更多的思考方向和思考角度。筆者也由衷地希望，在面對無法改變的困境時，能夠有更多的學者如本書中的作者一樣，直接寫出困境或問題所在。即使大家的研究領域不一樣，但遇到的問題可能一樣。即使研究背景、研究方法、研究內容都不一樣，但仍然有共同點可以互相學習，這就是為什么需要民族音樂學者將問題說出來、寫下來的原因。思考這些可能容易解決的、不好解決的或者無法解決的問題，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盡管憑一篇文章、一己之力可能無法改變結果，但當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同一個問題時，事情可能會迎來新的轉機，而民族音樂學者所做的事情將會變得更加有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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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瑜.西方民族音樂學的理論與方法.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7：180.

（責任編輯：楊" 飛" 涂" 艷）

An Introduction to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Ethics and Research in Ethnomusicology

ZHANG Mengwei， Jonathan P. J. Stock/Department of Music， University College Cork， Cork， Ireland T12 K8AF

Abstract： Since the 1970s， the study of ethics has been incorporated into the field of ethnomusicology. Due to the complex nature of ethical issues， there has not been a single book focusing on this area of research from a global perspective until now. In 2022， Jonathan Stock and Beverley Diamond edited Ethics and Research in Ethnomusicology to fill this research gap. The book is divided into six parts： introduction; sound practices and philosophies of ethics; fieldwork encounters; environment， trauma， collaboration; research in the public domains and afterword. Besides， it contains 30 articles with introductions written by either Stock or Diamond for each section， except for the introduction and afterword. These articles introduce the meanings of the respective subthemes， summarize key arguments and contents of each author’s contribution， and provide suggestions for further reading. Jonathan Stock emphasizes that ethics is an ongoing process of engagement between researchers and research subjects. In the research process， it is important to respect the cultural values of the research subjects， give them agency over their own narratives， and whenever possible， provide tangible benefits to the communities being studied.

Key words： ethics; fieldwork;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historical changes;

ethical models; pluralistic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