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荊楚漆器藝術通過其造型、圖像、色彩、紋飾等審美表現特征,充分反映了中華大地的遠古先民與大自然天人合一的造物理念。荊楚地域位于我國長江流域,漆器藝術的審美特點表現為圓融貫通的造型方式和神秘虛幻的浪漫意境。漆器以其精致細膩的紋飾傳達出“有意味的形式”,以驚艷的色彩復現神秘玄遠的生命觀念。這些特征不僅是楚人審美意識的幻化和藝術能力的生動展現,還是楚人原始啟哲思維特質的精神邏輯體現。在荊楚漆器圖像的研究中,我們可以追尋到中原文化浪漫哲思的精神淵源。
[關鍵詞]荊楚漆器;圖像藝術;寫意精神;文化哲思
[中圖分類號]J52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1-0094-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肖蓉.荊楚漆器圖像藝術的寫意浪漫精神與文化哲思[J].天工,2023(1):94-96.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度湖北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荊楚漆器圖像藝術辨析與研究”(項目編號:20G122)的階段性成果。
我國是用漆最早的國家,在戰國時期就有漆器的生產,而南方楚國的漆器制造最為發達。在目前全國出土的漆器中,80%以上的漆器出自長江流域,如湖北江陵出土的楚墓漆器、湖南出土的楚墓漆器。這些漆器作品都極具藝術造詣,在中國古代美術史上占有極為重要的藝術地位。
歷史悠久的中國漆器做工細膩且精致典雅,是我國傳統手工藝的瑰寶。漆器與作為中國國寶藝術的陶瓷、絲綢一樣,因其獨特的審美和精湛的技藝享譽世界。漆器的藝術圖像造型是人類文明史上的杰出成就,其藝術形式與造物思想影響著各藝術領域。
荊楚地域的漆器制造,順應了“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的造物思想。[1]漆器的圖形紋樣與荊楚青銅器圖形紋樣、玉器圖形紋樣、紡織刺繡圖形紋樣等都記錄和承載著當時荊楚地域的藝術文化面貌和不同歷史時期的藝術特點。在戰國時期,漆器成為荊楚地區人們日常生活使用的器皿和貴族的禮儀器物等,楚人在漆器制造中體現的造物思想在本質上屬于楚地精神思想的呈現,荊楚文化以其思想的源遠流長、造物形式的特色鮮明而著稱于世,其精湛的藝術和深邃的思想影響至今。
一、荊楚漆器圖像造型的寫意精神
(一)寫意精神的文化溯源
荊楚文化歷史悠久,它兼具北方商周文化和南方蠻夷文化,隨著時代的發展,荊楚藝術的圖像造型與色彩風格更接近于殷商文化,且不斷結合二者優勢而發展,呈現出古樸的原始宗教色彩與更多樸實敦厚的藝術造型。
荊楚藝術形式不僅是偏向理性和寫實的再造,更多的是表現情感與想象的創造。在荊楚漆器圖像藝術中,漆器物象多以神秘而古怪的意象組合造型出現。如漆器鎮墓獸、虎座鳳鳥禮器和鹿角立鶴等都是多種動物特征部位的綜合組織的造型。在荊楚器物上描繪的人神雜糅、龍蟠鳳逸等造型都極富想象力與創造性。[2]荊楚漆器圖像展示出的卓越創造才能與藝術智慧體現了楚地獨特的文化審美及意境追求,體現了楚人在精神上“無礙于物”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思想境界,其生動的造型與無限的空間想象創造了獨特的楚文化。
(二)寫意精神的物像形式
早在先秦戰國時期,由楚地創造的青銅器上斑駁陸離的攀附獸和神秘色彩,發展到繁密圖騰曲線造型的荊楚漆器藝術,我們可感知楚人奇異而豐富浪漫的藝術創造、卓爾不群的造物姿態和原始的意象精神,這些震撼的藝術杰作開創了東方文明的獨特藝術審美新視界。
荊楚漆器在先秦時期大量作為日常生活用品和祭祀禮儀器物。漆器輕便實用、防腐防潮等特點受到人們的喜愛,其制造業也迅速發展,逐步代替青銅器的制作與使用。楚漆器造型與裝飾紋樣藝術,不管是在鴻篇巨制、龐大繁雜的漆棺漆繪上,還是在精巧別致的生活物品上,都精細刻畫、繁縟鋪陳,體現出變化無窮的圖像造型藝術,呈現出楚人認真和追求完美的造物態度。漆器也以它便于繪制多種裝飾圖案,以承載楚人的浪漫想象和造物精神,而受到荊楚地域人們的普遍歡迎。
荊楚漆器因造型的樸實和紋飾圖像的精美以及裝飾紋樣的寫意之美在歷史上形成寶貴的藝術樣式。漆器選用木質胎骨制作而成,結合圖像的曲線造型,體現了整體似水般的柔和協調意境。中國古語曾云:“天下莫弱于水,而攻其堅強者莫之能先也。”長江流域的楚人們早就形成了唯美柔和的荊楚美學思想,制作出精美獨特的手工藝品。
(三)線造型的意象表達
從出土的楚漆器紋飾分析,無論是鳳紋、龍紋,還是鳥獸紋、云雷紋或菱形紋等,都是以線造型,整體飄逸生動,充滿了造型的韌性與活力。追溯到中國藝術更是講究以線造型,其線條剛柔并濟,這與毛筆的運用以及書畫同源的審美傳統是密切關聯的。在楚漆器中,這種以線為框架的造型又被進一步分解、變形、抽象而產生變化無窮的圖像。
楚漆器的圖像造型翻轉騰挪、隨形就勢、飄逸暢達、自由奔放、流動無常,是寫意之美的典范。此剛柔并濟的意象造型,加之自由嫻熟的圖像造型手法和絢麗的設色方式,共同構成了荊楚漆器圖像的寫意浪漫審美特征,從而形成一種獨特的審美藝術意境,在楚地發展延續。
二、荊楚漆器圖像紋樣的組合形式
(一)紋樣的組織規則
荊楚漆器的裝飾紋樣造型繁復詭譎、變化莫測、線條流暢,盤繞于多姿多彩的繁密組合之中。漆器裝飾紋樣按形式類別歸納,包括規則排列的二方連續與四方連續紋樣和不規則的適合圖形紋樣,有圓形適合紋樣和矩形適合紋樣等。漆器圖像的整體規律組合體現了程式與規則的形式美,不規則的抽象圖像形式則體現了荊楚的浪漫意象文化風格特點。
荊楚漆器的圖像紋樣繼承了商周時期青銅器紋樣的對稱組織形式,并不斷創新發展。楚漆器的裝飾紋樣加以曲線型為主體的適合紋樣與連續組合紋樣,且圖形全方位地在空間中盤旋組合與穿插,整體造型繁復纏繞,呈現出優美神秘而浪漫的裝飾藝術效果。荊楚漆器紋樣與青銅器嚴謹肅穆的圖像紋樣形成鮮明對照,完美體現了楚文化的柔和審美。楚漆器圖像更多的自由結合與意象造型相融合,體現了物像與精神的完美造物創造,展現了楚文化獨特的審美精神與意境。
(二)圖像紋樣的內容
荊楚漆器的裝飾紋樣包括很多不同的種類,動物紋樣有龍、虎、鹿和鎮墓獸等;植物紋樣有樹枝與花瓣紋等;自然場景紋樣有星辰、日、月、山、云等;幾何造型紋樣包括抽象的點、圓弧形、三菱形等。荊楚漆器紋樣包羅萬象,在微觀的漆器世界中記載宏觀的歷史脈絡。從漆器圖像中,我們還發掘有描繪社會生活與勞動場景的圖像和記載巫術神話傳說的故事紋樣等,無不精彩紛呈。
荊楚漆器紋樣采用婉轉流暢的縈回交錯與變化多樣的曲線造型相結合,構成了神秘而永不停歇的流動狀態。在漆器各類圖像基礎上,以線描造型為骨架,又補充單線勾邊再加以色塊平涂,就形成了大小不等的線與色塊的穿插組合,形成了強烈的構成形式美感。這些都充分體現了長江流域楚人的智慧與浪漫情懷。
(三)紋樣的韻律節奏
荊楚漆器裝飾紋樣的形態特征反映了楚人對藝術形式與精神的高度統一的造物追求與探索,其非同凡響的圖像形式是楚人審美理念的直觀反映。其裝飾題材內容廣泛而博大;裝飾手法豐富多彩,最突出的特點是將幻想與真實交織、抽象與具象并用,創造了富于韻律感的藝術造型紋樣。
漆器這種富于韻律感的造型特征,表現出楚人對器物裝飾的熱愛和特有的氣質與感知,也闡述了東方文化所獨有的藝術情感表達方式。[3]正如西方學者貢布里希曾說過的,中國藝術不像古埃及藝術的棱角生硬,而比較喜歡柔和彎曲的弧線造型。盡管他所說的不單指荊楚漆器圖像藝術,但在早期中國藝術的雛形階段,流暢的曲線造型與裝飾藝術風格在荊楚漆器中就已形成并發展,是東方中原文化藝術特點的杰出代表。荊楚漆器藝術中的裝飾紋樣不僅以流動的美的形式帶給人們視覺審美的享受,還傳達著中華文明的藝術精神與文化價值。
三、道莊浪漫哲學精神的文化追求
(一)漆器造物的哲學內涵
通過荊楚漆器的藝術呈現,我們也探索、感知、發現民族傳統的道莊文化思想,現實生活中的漆器也是道的存在,在楚人看來,只有適合于“道”才是制器的最高境界。從美學角度看,楚人造物體現了“道通為一”的制器理念和審美取向,是意象精神的深刻體現,也反映了荊楚文化的哲學淵源。
荊楚地域恣肆靈動的文化,體現在楚美術中呈現的是浪漫情懷與主體意識和博大宇宙意識完美融合的物象。楚人常常借用象征性圖形符號,借指人們所理解的真實,最終反映心靈的慰藉與歸宿。這是他們追求天人合一的“道”。楚人造物的剛柔相濟,體現著自強不息的生命力,又順其自然,讓器物歸順于天道。
楚漆器中的“器”是指具體而有形的事物,即所謂“形乃謂之器”。朱熹曾說:“凡有形有象者即器也;所以為之理者則道也。”“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荊楚漆器藝術的創造正是道與器的完美結合。荊楚漆器中將造型、圖案、色彩完美統一,符合天地萬物變化的規律,物形與抽象統一、道器一體的完美藝術,是中國傳統哲學與文化思想的集中體現。
(二)漆器紋樣的美學精神
楚漆器裝飾紋樣整體經歷了模仿期和成熟期兩個階段,即抽象的幾何紋與仿生型。漆器模仿期的幾何裝飾紋樣中,有旋渦紋、蟠螭紋和勾連雷紋等。最常見的是云氣紋(卷云紋),這種紋樣是對商周青銅器紋樣的繼承和發展,云氣紋在漆器裝飾紋樣中不斷演變與發展,彰顯了楚人追求自由浪漫的情懷和對自由與神秘宇宙追尋探索的精神。正如《莊子·逍遙游》中寫的“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4]的神思想象和精神境界。從中我們都可探索到遠古楚人精神追求與藝術創造的和諧統一,反映著我們中華遠古文明獨特的審美文化。
楚漆器裝飾紋樣成熟期的仿生型,如龍紋、鳳紋、虎紋、樹紋等動植物紋樣。荊楚漆器如湖北江陵望山天星觀出土的動物座屏,讓人感受到大自然萬類相競相合與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江陵出土的彩繪雕龍座屏又迥然不同,是抽象曲線和騰龍的再現,楚人借龍之形表達出他們超然物外的造型想象。在荊楚圖像中無不體現和記載著楚人與天神共往來的文化精神交流與美學思想境界。荊楚漆器更是通過描繪奇禽怪獸和香花異草紋樣反映著遠古楚人的社會生活與道莊文化哲思的審美意境。
四、荊楚漆器的用色意境
荊楚漆器的圖像整體上以紅、黑二色為主色調,圖像畫面色彩多以黑漆做底,用紅漆繪制紋樣。在楚漆器中無論是生活物品還是樂器、兵器、禮器等都用紅色與黑色的搭配來繪制物象。黑代表著深沉與神秘,紅色體現著熱情和活躍,紅、黑二色的配置在色相上清晰明朗,在明度上響亮明快,在飽和度上穩重而純正。整體色彩的搭配形成高雅、正統、大氣的明快響亮而又深邃悠遠的視覺效果。
無論楚漆器的造型多么復雜,裝飾圖像有多么豐富的呈現形式,它們都是以紅、黑色進行裝飾,整體呈現出一種雍容華貴、古樸而又和諧的氣質。荊楚漆器樸素而高雅,在精雕細琢之間,創造大氣華貴的中華美學境界,更體現了一種樸素無華而莫能爭的大美。《韓非子·十過篇》中記載:“堯禪天下,虞舜受之……禹作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畫其內……”由此可見,早在原始社會,用紅、黑色作為裝飾漆器的傳統方法就已經出現。
荊楚漆器圖像在以紅、黑色為主調的基礎上加飾少量的黃、綠、赭等輔助色點綴。甚至鑲貼金銀裝飾邊角輪廓,使器物造型宛如深邃夜空中點綴的繁星,體現了精彩細膩而繽紛斑斕的色彩裝飾效果,反映出浪漫的情懷及詭譎的神秘意境。荊楚漆器裝飾紋樣形態配合玄秘紅黑裝飾色彩的運用,體現了楚文化獨特的審美哲思和楚人海納百川的廣闊胸懷與開拓創新的民族精神。
五、漆器圖像藝術的文化發展與影響
荊楚漆器圖像藝術與色彩美學傳達著中華民族淵源的文化審美,揭示著“禮義仁智”與“天人合一”的和諧共生理念,體現著萬物大統的審美思想。這種東方民族文化審美的理念作為我們本民族的藝術語言,需要我們不斷地發展和弘揚。荊楚漆器圖像藝術讓我們感覺到民族文化的藝術氣息,使我們與民族悠久的文化傳統相連接,從中得到生存和發展的思考。
荊楚漆器圖像藝術所展示的神秘意象與恢宏氣勢,是楚文化的典型代表,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輝煌杰作。荊楚漆器以其樸實的造型和精致的紋飾形成楚藝術的古典浪漫風格,反映了楚先民的生命意志力及其人生理想境界。漆器樸實的藝術造型和細致的圖像技術在美學境界上的成就是空前絕后的。同時,這種強大的藝術創造性展示了東方民族思想形成初期的巨大超越性,人與天、地、神往來,落實而成的藝術杰作給我們今天的藝術創造帶來啟示,是我們現在各類藝術發展的源泉與動力。
我們國家強大的實力是和本民族傳統文化的底蘊緊密相連的。國家強大,自己的優秀文化就會隨之發展傳承而影響其他文化。與此同時,本民族文化藝術的推廣和發展又會增強國家的軟實力,促進國家的進一步繁榮昌盛。對荊楚地域漆器圖像造型藝術文化的研究,有利于我們對民族文化和個性語言的溯源與開發。春秋時期中原楚文化就通過漆器這一藝術載體形成了博大精深的完整形態和鮮明的藝術風格,成為我們民族藝術中的一顆璀璨明珠。本文通過對漆器藝術的分析揭秘遠古祖先的文明,使本民族的優秀文化智慧為我們當今的文化發展提供不竭動力和源泉。
參考文獻:
[1]宗白華.宗白華中西美學論集[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
[2]史仲文.中國藝術史:工藝美術卷[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6.
[3]張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4]朱存明.論藝術與審美文化的關系[J].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1(1):84-88,124.
(轉載自《名家名作》2022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