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漢代陶倉樓的雕塑造型與裝飾藝術研究

[摘 要]兩漢時期，厚葬之風盛行，全面影響了藝術的品種、裝飾風格。陶倉樓作為陪葬明器，直接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俗和百姓的生活狀況。運用個體分析、歸納總結的方法，選取具有代表性的陶倉樓建筑，分別從結構造型、雕塑藝術和彩繪裝飾三個角度，探析河南漢代陶倉樓的藝術特點，旨在發掘漢代陶倉樓的審美特色，尋求其民族文化意蘊。

[關鍵詞]漢代陶倉樓；河南建筑明器；造型；裝飾

[中圖分類號]J30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1-0091-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葉昵蘋.河南漢代陶倉樓的雕塑造型與裝飾藝術研究[J].天工，2023（1）：91-93.

陶倉樓是一種由陶倉與陶樓共同組成的陶制建筑明器，盛行于西漢晚期至東漢。我國南北墓葬均有陶倉樓出土，以河南地區為多。河南出土了大量類型豐富的漢墓陶制建筑。分布在河南省各個地區的陶樓，因當時所處的地理環境不同，造型風格也是各有特色。本文對河南焦作出土的大量漢代山陽城及其周邊地區的陶倉樓造型裝飾進行分析。作為一種微縮雕塑，它形象立體，將漢代的建筑和造物思想全方位地展現出來。魯迅先生曾評論，“唯漢代藝術，博大沉雄”。陶倉樓不僅折射出當時的社會文化、禮儀民俗、建筑結構等，同時也彰顯出漢代陶瓷雕塑的造型裝飾特點與審美內涵。

一、陶倉樓的雕塑造型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現在仍能從文字詩句、畫像磚石中尋覓出漢代人對樓閣的向往與追求。作為仿實景建筑的雕塑，陶倉樓是一個物質鏡像，凝結了漢代人民的居住理念。而作為文化載體的建筑，一方面可以給人以審美上的愉悅，另一方面又可以將特定的歷史文化傳達出來。建筑文化內涵既有對當地文化的依戀，也有對自然環境的關懷。漢代的地面建筑大多已消逝在歷史長河之中，僅留少量石質祠堂作為歷史的參照物。漢代陶倉樓實地文物的發掘，與單薄的紙面歷史相印證。

漢代出土的陶倉樓種類豐富、造型多樣，陶倉樓狀明器有院落、倉樓、平房、作坊、圈舍、闕、井等類型。陶倉樓作為其中出土數量最多、形式最為豐富的品種之一，通常由數層樓閣組合在一起，高度以三到五層居多，最高可達七層。古人對谷物糧食的重視與信仰是陶倉樓在陶樓墓葬明器中廣受重視的原因。考古研究中發現河南焦作地區陸續挖掘“出土陶倉樓近500座，其中完整或可修復完整達110多座”[1]。據已掌握的考古發掘報告，焦作地區陶倉樓出土數量居全國之首。

陶倉樓的造型藝術之美集中體現在兩方面：一是樓體多樣化的復雜拼接組合結構；二是樓內外生動有趣的裝飾性小雕塑。

（一）陶倉樓結構語言

作為陶制品的陶倉樓制作工藝受當時陶瓷制作工藝條件所制約，樓體通常采用泥片拼接成型，再進行鏤空挖孔，粘連組合屋檐或其他裝飾雕塑。故只有高度、體積較小的陶倉房與低矮陶倉樓可以單獨一體燒制，體積更大、層數更多的陶倉樓通常為拼接組合而成。現在出土的最高的陶倉樓是一座七層連閣式彩繪陶倉樓（如圖1），主體建筑通高可達192cm，為1993年白莊6號墓出土。這座雕塑是由主樓、配樓、院落與閣道四大部分組合而成，共有31個組成部件。這座連閣式的陶倉樓高大挺闊、復雜精妙，樓前有一方形院落，正面墻做出雙闕與罘罳，門內臥一陶狗。依靠主樓二三層的閣道長廊將主樓和附樓連接起來，向現代人展示何為“復道行空，不霽何虹”。七層為望樓，開一方形小窗，可以眺望遠方，上覆蓋可拆卸的四阿頂。多層的陶倉建筑，一般認為一二層用于存放糧食，高層是專供屋主居住。而連閣式的陶倉樓更是有漢代地主莊園經濟下塢堡的雛形。如此輝煌巨大的陶倉樓需要在制作之前設計好各部件的尺寸大小，計算好陶土收縮比例，還需要同時準備多個部件組合備用，最終才能制作出一座造型復雜、完美精巧的建筑明器。

（二）陶倉樓裝飾雕塑語言

漢代的陶塑藝術在我國陶塑史上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陶塑的早期高峰當數秦始皇陵諸多的兵馬俑，漢初的陶塑多承襲秦代陶塑的藝術風格，生動逼真、明快洗練。到西漢后期至東漢，則多是表現追求生活享樂的各式陶塑，風格逐漸轉向靈動寫意，有奴婢、家畜、糧倉、建筑等的是當時封建地主階級擁有財富地位的象征。

焦作漢代陶倉樓樓體雕塑裝飾以淺浮雕與陰線平雕為主，其裝飾工藝與漢代盛行的畫像磚石相近。在陶倉樓墻體上以陰線平雕幾何紋飾為主，多見網紋、三角紋、直線紋、菱形紋等的穿插組合，也會與鏤空組合。有的陶倉樓雕刻后再施以彩繪裝飾，有的則以灰陶線刻為主，極少數施綠色鉛釉通體裝飾。如1983年白莊41號墓出土的五層灰陶倉樓，三、四層檐枋、橫條形欄桿與頂部小望樓通體刻畫幾何紋飾，三角形與菱形刻劃一深一淺，兩相組合形成二方連續式圖案，上下穿插深刻直線與淺劃網紋，產生線與面、粗與細的對比，節奏韻律感十足。淺浮雕裝飾多為漢代常見的卷云紋、卷草紋浮雕，或模印動物紋后貼覆于樓體之上，使樓體富有肌理感，曲直對比浪漫灑脫。樓體結構轉折處多有斗拱作為裝飾，1973年馬作村出土的五層連閣式彩繪陶倉樓，四層上部覆蓋有可以拆卸的小望樓，中央立一只鳥雀，斗拱置于二層正面及四角轉角處。亦有少量陶倉樓以獸足作為支撐，或屋檐覆筒瓦系圓形云紋小瓦當，輕松活潑，裝飾性很強。

此外陶倉樓內部或周邊通常放置有三五不等的人物和動物雕塑（如圖2），這樣的小型陶塑多用模制或手捏成型，造型簡練但不失生動，塑工善于捕捉動作、神態，重視整體氣韻，并不著意進行面部表情刻畫，雖然稚拙卻也天真喜人。陶倉樓所配備的動物俑多為鳥雀與犬類。“守狗”是古代看家護院的得力助手，在陶倉樓中，陶犬或躺在前院門內，豎耳甩尾、佇立靜聽；或昂首正立于門外，尾部微曲，仿若張口欲吠。朱雀則是最常見的鳥雀類，多安置于陶倉樓四阿頂望樓的中央。昂首挺喙，寓意驅除邪祟、守護家宅。陶倉樓內人物俑多分為三類：一類是墓主人俑，多在建筑高層內部，俯瞰整棟建筑；另一類是傭人俑，有站在二層平臺上看守糧倉的守倉人，也有樓梯口畢恭畢敬的仕女俑；最后一類是出現在院落門口做負糧狀的交糧俑。

漢代陶倉樓的造型結構均衡，和諧美觀；雕塑形態妙趣橫生，充滿生機活力，充分體現出漢代陶工精湛高超的技藝與古拙、質樸的審美韻味。

二、陶倉樓的裝飾彩繪

彩繪陶指在陶胎燒成之后于表面進行彩繪的陶器，彩繪陶的色料附著性不牢，花紋受潮或經水容易脫落，通常作為明器使用。最早出現于新石器時代晚期，戰國、秦漢時期是彩繪陶發展的繁榮時期，漢代厚葬之風的盛行使其制作達到鼎盛階段，無論南北方墓葬中都多有陪葬品出土。

陶倉樓作為漢代重要的陪葬明器之一，也多用彩繪工藝進行裝飾，用色上除最常見的紅、黃、白、黑、青外，還有橙、綠、灰、褐等多種色彩。色彩交替組合、搭配均勻，與陰刻平雕相結合，相映成趣。陶倉樓彩繪裝飾圖案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與幾何雕刻一脈相承、相互組合的幾何紋飾；第二類以勾畫自然紋飾為主，其內容多為云氣紋，也有少量植物紋和動物紋；第三類則是與漢代流行的畫像磚、畫像石的描繪內容相似，為表現一定主題的裝飾小品畫。

選用幾何紋這類裝飾圖案的陶倉樓，其形制大都為多層拼接式樓體，這些紋飾有菱形紋、直線紋、三角形紋、方格紋、網紋等，多以二方連續形式構成，通常位于樓體墻面與平座欄桿上，斗拱也穿插施紅白彩。如馬作村出土的五層彩繪陶倉樓所用顏色為紅、白、褐、青、紫五種，錯落有致的裝飾為分隔閣樓增添了層次感。三、四、五層的欄桿上青紅交錯，再以白色分隔，門窗與墻面對比鮮明，極具結構感。整體裝飾較一、二層富麗精致且色彩更為豐富，以第三層最為華美，明顯地區分出居住者地位的尊卑。斗拱紅、褐、青三色交錯，橫梁上涂繪青色的顏料，二層橫欄繪以云氣紋裝飾，歷經兩千年顏色仍清晰明了。單獨紋飾雖十分簡單，但組合搭配、交叉運用之下整體滿而不亂、多而不散，極具裝飾感。這對我們了解漢代絢爛奪目的建筑景觀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以自然紋飾組合形成的裝飾圖案以云氣紋最為常見，上述五層彩繪陶倉樓的第二層欄桿上即繪制了云氣紋，卷曲柔和的云氣紋中和了堅硬筆直的樓體，增添了流暢飄逸之感。云氣紋又稱卷云紋、流云紋，以卷舒起伏的線條和自由隨性的結構為主要特點，是漢代極為重要的一種裝飾紋樣，在絲織、漆器、陶器、石刻、壁畫等上均有出現，受到漢代主流升仙思想影響而盛行，也是漢代社會文化的反映。陶倉樓裝飾上也有少量彩繪圖案為植物紋或動物紋。

以小品畫為主要裝飾題材的彩繪陶倉樓更為稀少，通常出現在一體燒成的二層陶倉樓的整體墻壁上。正側面都有繪制，其主體多描寫貼近百姓日常生活的生產勞動、社會習俗等現實生活中的內容。圖案較為清晰、富有戲劇性的有1963年河南密縣后郭村出土的二層陶倉樓，正面彩繪《地主收租圖》，圖中繪有四人，地主與管家席地而坐位于中間位置，左側兩人圍著糧堆、斗斛，正往糧袋里裝糧。畫面中人物傳神，整體構圖完整、布局均衡。陶倉樓兩側壁各佇立一人，背面為彩繪《飼弓圖》。1958年滎陽河王水庫1號墓出土的一座二層陶倉樓，正面彩繪《觀舞宴樂圖》，畫中一共九人，呈上五下四分布。上面五位應是宴樂觀舞的主賓，下面四位則是表演舞蹈、奏樂之人。可見左下側一舞女，雙腳高高抬起，身著一件紅色的衣裙，依稀可見嘴唇上一抹淡紅，舉足踏盤，妖嬈起舞，還有一名擊鼓者與兩位手中持棒的男舞者。陶倉樓背面則是一幅生動活潑的《斗雞圖》。

漢代陶倉樓的彩繪裝飾動感十足，線條粗細變化靈動，長短疏密結合恰當，色彩搭配簡潔大氣，富有節奏感和立體感，從而使整個陶倉樓也愈發形象生動。

三、陶倉樓的藝術意蘊

河南焦作出土的大量漢代陶倉樓，將陶器雕塑、模印、彩繪等技術融為一體，十分注重形態結構，其對藝術表達形式和構成語言的巧妙運用，堪稱建筑工藝和造型藝術的完美結合，充分展示了漢代藝術博大沉雄的特點。

陶倉樓通過對漢代建筑的微縮，并將工藝與藝術完美結合，再現了中原建筑風貌，其渾然大氣的視覺感受與漢代的雄壯豪邁、大氣崇高的美感相一致。

從陶倉樓彩繪裝飾中可以看出，無論是云氣動勢、人物著裝形態，還是紋飾線條、繪畫顏色的使用，都與當時的漆畫、帛畫、墓室壁畫等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滿而不散，密中求疏，耐人尋味，富有浪漫主義色彩。

陶倉樓隨著時間的流逝被自然悄無聲息地改變著，兩千年的時光同樣也使它具有獨特魅力。作為極具漢代特色的藝術品種之一，其整體氣質呈現“古拙而不呆板，質樸而不簡陋”的特點。其結合了雕刻與繪畫藝術，有韻律的樣式化重復裝飾，構成了整體和諧的節奏美感，具有很好的裝飾效果與強大的視覺審美力量。

東漢時期社會穩定、經濟繁榮，富足的物質生活使豪門望族、官宦之家都沉浸在人間的榮華之中。同時儒學的宗教化、陰陽五行宇宙觀與讖緯神學的興起都促進人們對永生的渴望，希望死后魂魄不滅、羽化登仙。陶倉樓既反映了當時社會較為發達的建筑技術和裝飾技術，也是當時社會文化習俗發展的見證，既彰顯出貴族地主階級在生前炫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對死后“事死如事生”的精神信仰，也為我們提供了直接的實物證明，用于研究兩漢時期的經濟發展、社會狀況、民風民俗、美學思想等方面的問題。同時，它還反映了中國漢代的繪畫風格和雕塑水準，在藝術上也有著極高的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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