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制社會的宗法式家族至遲在商代即已興起,時至周代發展到了相當完備的程度,主要體現為將大宗和小宗加以區分,從而確定宗族與宗族之間的統治與被統治關系;將嫡長子和別子加以區分,從而確定一個宗族內部族眾之間的統治與被統治關系;對宗族、宗廟實行百世不遷和五世則遷的原則;規范宗廟別子為祖和繼別為宗;規定五等服制以表示血緣關系的等級;實行大功同財以從經濟上團結族眾等。到戰國中葉,宗法式家族制度趨于瓦解,主要表現為周王大宗子共主地位喪失;大小宗兩者之間的爭奪和兼并激烈,關系混亂顛倒;王位、君位的爭奪加劇和嫡長子繼承制發生動搖等。究其瓦解的主要原因在于,封建生產關系逐漸取代奴隸制生產關系的政治制度變革;各國之間的長期戰爭以及新舊貴族之間的斗爭;井田制的廢除和土地私有制度的確立;戶籍賦稅制度的改革以及家庭分居的獎勵政策等。
奴隸制社會的宗法式家族至遲在商代即已興起,至周代時發展到了相當完備的程度,到戰國中葉以后歸于瓦解,其前后維持了約千年之久,在中國家族制度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宗法式家族的基本特點就是政權和族權與君統和族統等緊密結合在一起,根據地域而劃分的國家各級行政組織與按照血緣劃分的大小家族基本上合二為一。
奴隸制時代宗法式家族的形成
家族亦稱宗族,其發源于原始社會末期的父系氏族社會。父家長制家族是父系氏族公社的最后階段,是原始社會到階級社會的過渡。因此,從其產生之日起,就孕育著導致其解體的因素。當時農業經濟的迅速發展、手工業生產水平的提高以及商品交換的產生和私有財產制度的逐步確立為父家長制家族的解體和階級社會的產生奠定了物質基礎。父家長擁有對家庭私有財產的支配權,是家族成員的所有者和家族事務的主宰者,這破壞了原始共產主義的產品平均分配制度和氏族成員平等的民主制度,而這些恰恰是原始社會的根本制度。所以,“父家長制家族解體的過程,實際上就是父家長們的權力和財產的膨脹過程,當膨脹到一定程度時,父家長們就成了剝削階級,作為原始社會的家族形態的父家長制家族就隨之解體,人類就進入了階級社會”。
夏朝的建立標志著我國開始進入奴隸制社會。奴隸制家族同父家長制家族的區別在于,家族內部已經分化成了奴隸主和奴隸兩個對立的階級,族長已經變成擁有剝削和奴役他人特權的奴隸主。因此,夏朝父家長制家族轉變為奴隸制宗法式家族是中國家族制度的一個新階段。到殷商時期,家族已成為基本的社會組織,“殷人活著時聚族而居,合族而動,死后合族葬在一起”。但是,商代家族相較于原始社會時期的氏族組織則有著本質區別,其宗族內部不再是平等的關系,而是有明顯的等級劃分與地位上的差別。
商代家族從始祖契時轉變為父家長制家族后,到湯滅夏的400余年中,據《史記》所載,其族長共傳了14代15人。商代前期和中期為了穩定政治統治,拋棄了夏代以及先公長期實行的王位傳子制度,而是挑選年長的人為國王,即“國賴長君”,實行的是兄終弟及的王位傳弟世襲制,直至后期的康丁時止。從商王盤庚于公元前14世紀初遷都殷(今安陽)至商滅亡的250余年,史學界習慣稱其為商代后期,這是商家族的鼎盛階段。根據甲骨卜辭、銅器銘文輔以歷史文獻,我們對商代家族組織和宗法制度可以作出一個粗輪廓的描述。
第一,存在眾多子姓家族和異姓家族。據《左傳》《國語》《史記》等文獻記載,由商家族繁衍出來的有殷、賴、宋、空桐、稚、北殷、目夷等氏;被周成王罰作奴隸的有條、徐、肖、索、長勺、尾勺等“殷民六氏”;至于甲骨文中多次提到的“三族”“五族”,可以解釋為“三個家族”“五個家族”,它們是否同姓還不確定。
第二,宗法制度開始萌生。首先,商代同姓家族中開始劃分大宗和小宗。所謂大宗即直系祖先,小宗即旁系祖先。在祭祀祖先時,其規格、次數和隆重程度具有顯著區別。“祭祀旁系祖先時,只祭先王而不祭先妣,大宗、小宗的區別甚為明顯。” 其次,商王諸子有嫡庶之分,嫡長子繼承制已經產生。如《史記》記載,帝乙長子微子啟,因母賤不得嗣位,故傳給了少子辛(紂)。最后,開始出現記載直系祖先宗子名諱的世系表。如甲骨文中就記載了“兒”的祖先從“吹”之后的十一代世系名諱,其中兩代有兄弟二人,共十三位祖先的名字。
第三,實行家族和政權合一的分封制統治。商王朝同夏王朝一樣,也是一個家族和政權合二為一的組織,對全國各地的統治同樣采取二者合一的方法,即通過分封制把子姓家族和與其聯姻的異姓家族以及歸附于商代別的家族均分封到全國各地做諸侯。這種分封在血緣關系上系一個家族組織,從政權上則是地方的一級政權組織,族長即諸侯。時至周代,宗法式家族制度已經發展到了十分完備的程度,“宗族成為其賴以存在的社會基礎”。其家族組織主要表現為三種類型,即王族型、貴族型和庶民型。
宗法式家族制度的基本內容和特點
時至周代,完備的宗法制度最終形成,其基本內容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對大宗和小宗加以區分,以確定宗族之間的統治與被統治關系。周王室是全國政治上的共主,周家族是各姬姓家族的大宗,周王為大宗子及總族長,其掌握政權與族權,集國王與宗子于一身。王位和大宗子之位由嫡長子(太子)繼承;周王的同母弟和庶兄弟分封到各諸侯國,他們新建立的家族對于周王室來說是小宗,應接受大宗的統治,而其在本國又為大宗,國君是本國大宗的大宗子,即集國君與宗子于一身。君位和本國大宗子之位也由嫡長子(世子)繼承,世代保持本國大宗和大宗子的地位;國君的同母弟和庶兄弟則分封到各采邑,建立新的家族成為大夫,他們對于諸侯來說是小宗,在本邑則為大宗,大夫就是本邑大宗的大宗子。大夫再按上述辦法繼承和分封,直到最低一級的小宗。
第二,對嫡長子和別子加以區分,以確定宗族內部族眾之間的統治與被統治關系。由于宗子的顯赫地位和種種特權對人們具有巨大的誘惑力,因此往往會引起一系列爭奪宗子的內部爭斗和殘殺,故周代宗法制度對宗子繼承問題的規定非常具體和縝密,其主要內容為:(1)立嫡長子,“立嫡以長不以賢”;(2)如果嫡妻無子,或者嫡子在宗子之先死光,則立最貴之妾之子,“立子以貴不以長”;(3)如果兩個同等級的貴妾均有子,則立長者,“王后無適,則擇立長”;(4)如果兩個同等級的貴妾之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則立賢者;(5)如果宗子無子,則立其孫;(6)如果宗子斷子絕孫,則看這個宗是大宗還是小宗,是小宗就讓其絕代,若是大宗則在其所屬的小宗中找一個小宗之別子來繼承,此謂“小宗無子則絕,大宗無子則不絕”;(7)繼承大宗子的小宗之子,必須是別子而不能是嫡長子,此謂“以支子后大宗”“適子不得后大宗”。周代宗法制度對宗子繼承問題進行了具體而縝密的規定,為以后整個封建社會帝王的繼承所沿用。
老一代宗子之諸子,除繼承宗子之位的一人外,其他人都稱別子,又叫余子、支子。別子有嫡、庶之分,嫡妻之子為嫡,妾媵之子為庶。不論嫡、庶,凡別子都要侍奉宗子,宗子同他們的關系是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
第三,對宗族、宗廟實行百世不遷和五世則遷的原則。從西周開始,人們就利用宗法制度對家族的分裂時間及家族的規模大小進行規范。普遍而論,每個家族至多延續五代就需要分化組建成新的家族,并另立新“宗”。分化后的舊家族仍為大宗,由嫡長子和嫡長孫世代相傳而“百世不遷”。分化出去的新家族謂之小宗,其再傳到五代之后重新分化出新的小宗,則原來母體之小宗變為大宗而 “五世則遷”。宗廟同樣實行百世不遷與五世則遷的原則。在宗族中,要對死去的宗子立廟祭祀。關于立廟的數目規定為天子七廟,一始祖廟,三昭三穆;諸侯五廟,一始祖廟,二昭二穆等。
第四,規范宗廟別子為祖和繼別為宗。周王之別子分封為諸侯,為封國的第一代宗子,死后即封國之始祖,為其立始祖廟。諸侯之別子分封為大夫,為采邑的第一代宗子,死后即采邑之始祖,亦為其立始祖廟,這就是“別子為祖”。始祖永遠享受祭祀,不得中斷,即百世不遷。不論哪一級家族的始祖之嫡長子繼位為第二代宗子,其死后只能立宗廟。因為他是繼承別子為宗子而建立宗廟的,所以叫作“繼別為宗”。
第五,規定五等服制以表示血緣關系的等級。喪服分為由親及疏的五個等服,即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斬衰是兒子和未嫁女對父母、婦對舅姑、嫡長孫對祖父母、妻對夫、弟對兄等至親所服的喪服,用最粗的麻布制成,且不縫左右及下邊;齊衰的對象是繼母、庶母、祖父母、伯叔、未婚姑以及妻和弟等,所用材料與斬衰同,但輯左右邊并縫齊下邊;大功是為堂兄弟、已婚姑、已婚姊妹、未婚堂姊妹等所服的喪服,用熟麻布制作;小功是用較細的熟麻布制成的,主要為曾祖父的兄弟、伯叔、子侄的喪服;緦麻是五服中最疏遠親屬的喪服,用疏織細麻布制成,主要用于同高祖父的親屬。
第六,實行大功同財在經濟上團聚族眾。宗法制度規定,凡同祖父的堂兄弟等大功親,雖已異居各爨,仍有同財的義務。富者有賑濟貧者的義務,貧者有得到賑濟的權利。這樣,宗族的貧者就不至于窮困流徙,導致宗族潰散,而是起到收族的作用。“有余則歸之宗,不足則資之宗。”大功同財的還有一個表現就是收養孤子。大功親死,其子不得隨母改適他姓,而應由大功親收養。只有無大功親時,才允許孤子隨母改嫁。這也是防止宗族潰散,團聚族眾和鞏固家族統治的辦法。
宗法式家族組織的瓦解及其原因
至遲在商代已經興起的宗法式家族組織,在維持了近千年之后,至戰國中葉趨于瓦解,其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周王大宗子共主地位喪失。公元前770年西周滅亡,周平王東遷洛邑(今河南洛陽),史稱東周,一般史書以此作為春秋的開始。從此,周王的天下共主和大宗子地位逐步喪失,原來鎬京周圍的大片地區為秦國所有,周的王幾只限于函谷關以東的一小塊地方。
二是大宗、小宗之間的爭奪和兼并激烈,兩者關系混亂顛倒。如春秋以后,晉國之曲沃武公攻滅晉后緡而奪取大宗子的地位;魯國的三桓以小宗控制魯國公室大宗等。一些強大的異姓大夫甚至會控制國君,最后奪取國君之位。如齊君本為姜姓之大宗子,春秋初年,陳國貴族田敬仲完在內爭失敗后舉族逃到齊國,被封為異姓大夫。后陳氏強大,長期控制齊國政權,實際上成為齊國的大宗子。
三是王位、君位的爭奪加劇和嫡長子繼承制發生動搖。如西周最后一位國君周王幽王,本已立嫡長子宜臼為太子,后來變卦,公然違背宗法制度擬立庶子伯服為太子,引起諸侯不滿,最后諸侯聯合進攻,導致西周滅亡。到了春秋后期,嫡長子繼承觀念已十分薄弱。如魯國大夫三桓就不看重嫡長子繼承制。另廢嫡長而立次或立庶的例子有季武子舍彌而立紇、孟莊子舍秩而立羯、叔孫穆子舍孟丙、仲任而立婼等。
究其宗法式家族組織瓦解的主要原因在于以下幾方面。
首先,封建生產關系逐漸取代奴隸制生產關系的政治制度變革,致使宗法式家族組織趨于瓦解。春秋戰國時期,社會經濟制度發生了重大變革,封建生產關系逐漸取代了奴隸制生產關系,各國代表地主階級利益的新貴族逐漸登上政治舞臺,這種新的政治制度迅速分解了宗法式家族組織。
其次,各國之間的長期戰爭以及新舊貴族之間的斗爭迫使人民四處逃散、遠服兵徭或死徙他鄉,造成“族類離散”。春秋戰國時期,列國爭霸,戰爭綿延。到春秋末期,除去七大強國和宋、衛、魯、陳等國家之外,所有小國均先后被滅。而一國之亡即意味著這個國家家族及其派生同姓分支家族的消亡。同時,在戰爭中征發大量兵役、徭役,使得大批家族成員出征遠戌,長久不歸甚至客死他鄉,這無疑是對家族組織的削弱。
再次,井田制的廢除和土地私有制度的確立摧毀了宗族制度賴以存在的社會經濟基礎。宗法式家族制度的存在是以土地名義上的王有為基礎的,因為土地王有,周王才有權力將土地逐級分封給各個大小家族。平民的宗族村社也是實際上以土地的村社公有為條件的。但從西周末年開始出現了私有土地,到春秋中葉以后,私有土地已相當普遍,其主要來源一部分是奴隸主利用奴隸在公田之外開墾的荒地,另一部分是公田的私有化。到戰國以后,土地公有制徹底崩潰,土地買賣盛行,兼并現象日益嚴重。春秋中葉,魯國實行“初稅畝”,即廢除八家共井、同耕公田的收稅辦法,改為不分公田私田,一概根據田畝之大小來征稅,這意味著井田制始被廢棄。秦國商鞅變法則進一步從法律上廢除了井田制度,土地私有制度得以完全確立。土地既已私有,任何人包括君主也不能隨便將土地分封給某個家族,宗族組織賴以存在的經濟基礎被徹底破壞。
最后,戶籍賦稅制度的改革使家族成員獨立于家族組織之外,而直接隸屬于封建國家。西周春秋時期,人們都隸屬于各自的家族,即以封國、采邑、村社等為單位,向自己的統治者納稅、賦役等。這些宗法式家族是沒有戶籍的,族員充其量只是載于家譜之中。戰國以后,各國在變法中都對戶籍以及賦役制度進行了改革,將一夫一婦數口之家的個體小家庭作為戶籍、賦稅的基本單位,國家政權則不再通過家族組織這個中間層,而是直接同這些個體小家庭發生聯系。由此可見,家族組織不再是人們的活動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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