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敦煌服飾夾纈藝術研究

[摘 要]敦煌一帶是古代染纈藝術的興盛區域。敦煌藏經洞發現的夾纈遺物、敦煌壁畫服飾圖像、敦煌文書夾纈賬目記載為研究夾纈的存在環境、分布態勢、藝術樣態、流傳方式、審美特征、工藝美學提供了珍貴的圖像和豐富的資料。以敦煌出土的夾纈遺物和敦煌壁畫上的服飾圖像為研究對象，全面系統地梳理夾纈在敦煌一帶的發展脈絡、藝術形態及工藝。

[關鍵詞]敦煌服飾；夾纈；工藝

[中圖分類號]J52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7-0010-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李廣根，管蘭生.古代敦煌服飾夾纈藝術研究[J].天工，2023（7）：10-12.

基金項目：2021年度甘肅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敦煌服飾染纈藝術及其現代轉化研究”（項目編號：2021YB064）；2021年蘭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兩創’視域下蘭州染纈文化及其開發研究”（項目編號：21-046B）；甘肅省省級非遺“染纈技藝”階段性研究成果。

染纈是中國古代紡織品防染工藝的總稱，是中國古代印染科技和文化的重要代表。世界染纈技藝通過古絲綢之路進行交匯融合和傳承傳播，在甘肅敦煌留下了大量染纈藝術實物。古代著名防染工藝主要包括絞纈、蠟纈、夾纈。敦煌染纈遺物中大量發現的是夾纈。夾纈的“夾”本義為左右輔佐、相互夾持；“纈”的本義一是指有花紋的紡織品，二是指中國古代的一種印染方法：利用印花工具——夾纈版進行防染的操作方法。夾纈就是用兩塊雕刻了對稱圖案的夾纈版夾住織物進行防染印花的產品。[1]古代敦煌服飾中的夾纈遺物及敦煌壁畫呈現出來的服飾文化風貌，標志著中國手工印花技術的日趨成熟，是中華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夾纈起源及遺物梳理

（一）夾纈起源

夾纈的發展脈絡清晰可尋，其最早出現在中國。根據實證資料及遺物可知其真正形成是在隋唐年代。五代馬縞的《中華古今注》中說：“隋大業中，煬帝制五彩夾纈花羅裙以賜宮人及百僚母妻。”[2]《唐語林》引《因語錄》曰：“婕妤妹適趙氏，性巧慧，因使工鏤板為雜花之象，而為夾纈。”[3]夾纈起源晚于絞纈。絞纈起源于秦漢，其工序非常繁復，耗時耗力，價格昂貴。隋唐時期，隨著染纈用品的需求量大增，絞纈工藝已經不適合大批量生產，這時工匠采用了利用雕版印刷原理的鏤空型版雙面防染印花技術——夾纈。為了滿足人們對豐富色彩的需求，結合當時的植物染技術，開發出可以一次夾印出多種色彩和多次套染的五彩夾纈工藝。公元8世紀前后，以柳婕妤將夾纈作為生日禮物獻給王皇后為契機，上行下效，夾纈工藝開始廣泛流行。起初這些唐代夾纈主要以服務貴族階層和滿足宗教的特殊需要為主，后為滿足更為廣大的需求，夾纈在紡織品原料及工藝方面都進行了革新，名稱也隨之發生了變化。夾纈是將布料夾在兩塊圖案相同的雕花木版中進行防染印花的產品，其中夾纈版由于雕刻煩瑣，雕版木材肥厚，雕刻難度比較大，需經專業手工藝人雕琢，成本高且不能成批生產。隨著時代發展，木質雕版工藝被藍印花布這一上了桐油的牛皮紙雕版而取代，印染工藝也隨之革新，并且可以成匹地到染缸中染色，生產工藝簡單，成本低。唐代“夾纈”之名在文學作品、文書、衣物賬等中都可看見。如唐詩“成都新夾纈，梁漢碎胭脂”“楊花撲帳春云熱，龜甲屏風醉眼纈”“今朝縱目玩芳菲，夾纈籠裙繡地衣”“黃夾纈林寒有葉，碧琉璃水凈無風”。敦煌出土的文書賬單中也多次提及“夾纈”，如“夾纈團傘子”“夾纈傘子”“黃夾纈大傘”“夾纈帶”“夾纈幡”[4]等。這些描述可視為古代文獻對夾纈用于服飾的記載，也說明當時夾纈的流行和使用的廣泛。

（二）夾纈遺物梳理

20世紀初，敦煌藏經洞發現了大量的唐代夾纈遺物，從中可以窺探當時夾纈流行的盛況。比較可惜的是，這些織物大部分都已流失海外，主要收藏在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法國吉美博物館、英國大英博物館。在這些流失海外的夾纈遺物中，筆者根據趙豐先生《敦煌絲綢藝術全集》統計，英藏卷中有1件藍地白點紋夾纈絹（單色夾纈）、1件褐地仿絞夾纈絹（單色夾纈）和28件彩色夾纈，法藏卷中有14件彩色夾纈，俄藏卷中有11件彩色夾纈。還有少量收藏于敦煌研究院、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20世紀中葉，新疆阿斯塔那唐代墓葬中也出土了與敦煌夾纈同時期的一部分夾纈制品，其顏色、紋樣與敦煌夾纈相類似，也證明敦煌及吐魯番是這一時期染纈的興盛地區。由于夾纈費時費力，過于奢靡，據《宋史·輿服志》記載，宋代實施了嚴格的禁纈令，要求在京士庶，不得衣黑褐色地白花衣服并藍、黃、紫地撮暈花樣。宋代朝廷指定復色夾纈為宮室和軍隊專用，夾纈在民間被迫趨向單色。目前發現有大量的遼代夾纈，少量的金代、元代夾纈。明清時期，中國僅剩西藏和浙南兩個地區生產和應用夾纈。西藏夾纈主要是應用于宗教的絲綢用品，浙南夾纈主要應用于床單、褲襪等日常生活用品。夾纈雖然發端于中國，卻在古絲綢之路沿線傳播，東至日本，西至俄羅斯和印度等地。日本正倉院至今珍藏的彩色夾纈，據考證可能一是當年遣唐使所帶回的夾纈產品，二是當時的日本人仿制唐代夾纈風格生產的。夾纈的發展經歷了盛衰更迭，在近代銷聲匿跡。為了滿足普通百姓的需要，促進夾纈紡織品大批量生產，中國的多彩夾纈技藝逐漸消失，只保留了浙南單色夾纈。日本夾纈也向單色轉變，出現了紅板締與藍板締。

二、古代敦煌服飾夾纈藝術的形態呈現

（一）夾纈實物形態

從敦煌夾纈遺物來看，其主要用途為：一是佛教用品，幡、包經卷的布等，幡就是寺院道場最常見、常用的幡，這在敦煌夾纈中比較常見；二是服飾用品，主要有襦裙、內衣、系帶等。敦煌夾纈遺物一般選用質地輕薄的絲綢制作，如絹、紗、綾、羅等。

（二）夾纈色彩及紋樣

根據現存的遺物可知，古代敦煌服飾彩色夾纈的主要色彩為藍、橙、紅、褐四色，以黃色染為主，利用植物藍草、槐花、蘇木、紅花、鼠李等進行植物染，通過多次套染而成彩色夾纈。敦煌服飾中的夾纈題材早期多植物花卉，中后期增添了動物紋。植物花卉是敦煌夾纈中出現最多的圖案，既可以作為主體圖案獨自呈現，也可以與其他動物圖案組合呈現。植物花卉紋主要有團花紋、朵花團窠、纏枝紋、簇六團花、連葉朵花、十樣花紋、簇六球路朵花、方勝朵花、龜背團花紋、寶相花等。如百衲經巾中的一件《寶花紋夾纈絹》，寶花是唐代極為經典的寶花，使用一個主花和一個賓花交替排列。再如《紅地朵云朵花紋夾纈絹》，主體是四瓣朵花圖案，一朵紅花與一朵綠花之間有紅點的花間隔排列，所有的紅花之間用朵云紋樣斜向相接。敦煌動物紋夾纈主要包括3種大型動物類和4種禽鳥類，其中包括對馬、對鹿、格力芬、對雁、飛鳥、盤鶴、蝶。這些紋樣因夾纈雕版設計與織物折疊夾染，布局呈左右或上下左右對稱格局。這些花紋多以散點、團窠形式排列。除圖案外，在圖案花紋邊緣存在因凸版與凸版夾印而留下的防染痕跡，在作品中起到隔離色區的作用。

（三）聯珠團窠紋夾纈

從敦煌發現的夾纈遺物來看，受當時中原和西方紋樣交融的影響，部分夾纈采用聯珠紋與團窠紋相結合的布局。聯珠團窠紋是以圓為單位綴聯成圈的裝飾圖案，其是在波斯圖案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團窠中往往填飾動物，采用對稱處理的方法，團窠紋中有受外來文化影響的圖形：裝飾性植物和珍禽瑞獸，形成了獨有的陵陽公樣。例如，現存于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的《朵花團窠對鹿紋夾纈絹》[5]就帶有初唐時期團窠聯珠紋的遺風。“花樹對鹿”這一主題的紋樣帶有鮮明的中亞、西亞風格。尤其是鹿的大角和鹿項系的綬帶。中、晚唐后期鹿角隨意，項上無綬帶的本土化特征逐漸明顯，此夾纈上的“鹿”明顯為具有東方風格的梅花鹿。聯珠團窠紋是唐代絲綢紋樣的主流，整體形式飽滿，氣息華貴，《朵花團窠對雁紋夾纈》[6]的團窠中間是四瓣花，四對大雁呈對稱和四方連續排列，團窠環是由聯珠小團花組成的聯珠環，團花充滿四角。

唐代聯珠紋多見于吐魯番生產的織錦上。紡織業發達的吐魯番地區，為了適應對西方外銷的需要，曾根據西亞和歐洲人喜愛的薩珊式紋樣，就地仿制出大批的聯珠紋來。既滿足大量的出口需求，也為當地和附近百姓所使用。這也是為什么在阿斯塔那墓葬和敦煌藏經洞里有眾多聯珠紋織物出土。由此看來，印有聯珠紋的夾纈織物很有可能是銷往國外的訂單產品。這些陵陽公樣圖案色彩華麗鮮明，造型構圖飽滿，所體現出的端莊富麗的盛世風度與晚唐和五代時期的藝術風格完全吻合。另外，在唐代名畫周昉的《簪花仕女圖》、張萱的《搗練圖》以及宋人描繪晚唐宮廷生活的《宮樂圖》中，我們都能清晰地看到以夾纈為面料而制作的襦裙、披帛。

（四）敦煌壁畫中服飾的形態

“裝飾圖案中最豪華絢麗的莫過于服飾花紋，塑像和壁畫中各種人物的衣冠裝飾豐富多彩。”[7]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唐代中晚期和五代時的女供養人服飾。唐代衣裙的款式，從初唐到盛唐在美學風貌上有一個從窄小向寬松肥大發展的過程。莫高窟第9、12、85、138、156窟中的晚唐貴婦盛裝即是如此。這些寬袍大袖為染纈工藝提供了施展空間：“如9窟的女供養人，裙襦上織繡著鴛鴦、狻猊、折枝花卉。但突出的是染纈花紋，如138窟、156窟女供養人襦裙上看到團窠、瑞花等單色和復色的蠟纈；12窟、138窟、9窟等中有許多菱紋、連續方格紋的絞纈（反復試驗是夾纈），或者犬牙交錯的撮暈纈；85窟的供養人赭袍和黃裙上，印著白色點花、團花，或者白地上印青花，這就是唐代的蠟纈。”[8]甘肅瓜州榆林窟五代早期第16窟壁畫《曹議金行香圖》中的女供養人畫像，“大多如真人，女子官服盛裝，衣上花紋有的還可辨認出織、染、繡的不同加工處理”[9]。蠟纈與絞纈由于技術與工藝的限制，不可能達到像夾纈那樣快速、反復、連續制作的效果，夾纈就成為這個時期的主要面料之一。男裝夾纈也是常見的，唐中葉時制定的開元禮，規定夾纈印花織品為士兵的標志衣料。[10]皇帝宮廷御前步騎從隊，一律穿小袖齊膝染纈團花襖，戴花纈帽。連軍服都是夾纈印花的，可見當時夾纈的生產多么繁盛。莫高窟第156窟《張義潮出行圖》中的兵衛儀從騎士，身上穿紅著綠，圖案多為夾纈，從中我們可以印證史書所記載的唐開元以來染纈被廣泛應用于軍服的史實。

三、古代敦煌服飾夾纈工藝分析

這些古代敦煌服飾中的夾纈制品在當時是怎樣制作出來的呢？關于夾纈，文獻記載雖然很多，但都是一些賬目記載，只記載其名稱及用途樣態，而關于其工藝的描述文獻卻沒有。敦煌夾纈工藝的基本特征是“以板夾繒，染色成文”。古代敦煌服飾夾纈工藝就是通過防染區域的隔離進行單色或多彩印花，分為單色夾纈和彩色夾纈兩大類。根據敦煌出土夾纈遺物，夾纈工藝主要分夾板法（單色染）、一次夾印多次染色法、多次夾印套染法三種工藝。單色夾纈主要是采用夾板法工藝，夾板法主要以幾何形板為印板對夾織物染單色夾纈，夾板的形狀就是防染的花紋，這一工藝比較像絞纈工藝中的夾板法。敦煌莫高窟第130窟的“湖藍色夾纈絹”就是用一菱形夾板防染成藍地白花的。彩色夾纈主要是采用一次夾印多次染色法、多次夾印套染法。一次夾印多次染色法要求雕刻的夾纈版上要有不同的染色水道，根據設計要求，一些染色區域是開放的，一些水道需要提前堵塞，以防染色。用兩塊提前設計好的對稱雕版對夾織物，一次夾印多次染色，染出所需的五彩夾纈。多次夾印套染法是以多塊雕版為基礎，按照設計先后順序，兩兩雕版對夾織物，多次夾印多次染色。如“方勝朵花夾纈絹”就是使用染藍、染橙兩套雕版，這兩套版在某些區域有所重疊，使藍色與橙色混合產生褐色，在染纈完成之后以手繪的方式，使用黃色染料在織物上進行局部染色，此時，用兩套色彩的雕版加上手染，最后可以得到五種色彩。多彩夾纈工藝的關鍵在于夾纈版的設計和制作要精良，要雕出不同的染色區域，包括凸、凹、漏板、水道走向功能，甚至綜合其中兩三種功能特征，結構復雜的印板形式。

敦煌服飾夾纈遺物以及敦煌壁畫給我們打開了一扇了解中國古代印染藝術的窗口，從中我們窺探出染纈的悠久歷史以及醇厚的文化積淀。它是民族性格的結晶，凝聚了中華民族的智慧精華，傳承了中華民族特有的藝術精神。它是中外文化融合的產物，兼收并蓄，汲取了外來優秀文化營養，在傳承與創新中歷久彌新。

參考文獻：

[1]趙豐，段光利. 從敦煌出土絲綢文物看唐代夾纈圖案[J].絲綢，2013，50（8）：22-2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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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趙豐，王樂.敦煌絲綢與絲綢之路[M].北京：中華書局，2009：73.

[5]魏同賢，孟列夫，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等.俄藏敦煌藝術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62.

[6]趙豐.敦煌絲綢藝術全集：俄藏卷[M].上海：東華大學出版社，2014：66-69.

[7]段文杰.段文杰敦煌藝術論文集[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4：184.

[8]段文杰.段文杰敦煌藝術論文集[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4：305.

[9]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7：333.

[10]沈從文.野人獻曝：沈從文的文物世界[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