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山西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的藝術表現

[摘 要]雖然明朝中后期商品經濟有較大的發展，但是明朝統治階級仍然重視利用宗教藝術維持封建制度。伴隨著寺觀的修復及興建，佛道經典的刻印屢見不鮮，壁畫創作雖不如前代興旺，但仍然很流行。這一時期的壁畫作品題材多樣，藝術性強。對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的藝術表現特征進行分析，研究和探討冷兵器圖像的程式化表現和審美特征，為研究明代社會的發展提供參考資料。

[關鍵詞]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程式化；審美特征

[中圖分類號]J22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3-0006-04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潘威，趙建中.淺談山西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的藝術表現[J].天工，2023（3）：6-9.

基金項目：本文系山西省研究生教育創新項目課題“‘冷’瑰寶——山西寺觀壁畫兵器研究”（項目編號：2022Y703）的階段性成果。

明朝，在火器逐漸普及的同時，冷兵器的發展也有了一些新的變化。這一時期冷兵器的功能開始由進攻逐漸演變為防御，最終成為儀仗隊伍中彰顯威嚴的器具。這一時期的寺觀壁畫中同樣繪制了大量的冷兵器圖像，涉及軍隊和儀仗陣列，這些圖像的藝術表現十分多樣，呈現出程式化與多元化的審美特征。

一、山西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的程式化表現

程式化的美學特點是中國傳統藝術所共有的。“程式化”一詞在中國最早見于戲曲藝術理論[1]。所謂程式化，是指一種強化秩序條理的形式表現手法，它經過改造加工，提煉概括出物象的典型特征，然后進行集中、簡化和固定，將形制定型化[2]。冷兵器在每個朝代都有著不同的制作標準，而在山西明代寺觀壁畫中，冷兵器圖像呈現出程式化現象。山西明代寺觀壁畫中的冷兵器圖像，不論是畫面的整體布局，還是圖像中的圖形單元之間的組合關系、比例尺度以及圖形整體和細節的表現技法，均呈現出一定的程式化趨勢。

（一）造型的程式化表現

明代不同地區、不同寺廟的壁畫中繪制的同一種冷兵器圖像，在造型上基本是一致的，可以看出壁畫創作者對冷兵器圖像基本形狀的把握，體現出繪畫藝術的進步。首先，它可以看作是在繪制形象時刪除細節，對物象特征高度簡化、概括的結果。其次，也表明人類越來越注重事物的內涵，而逐漸忽略外貌的一種趨勢[3]。《說文解字·敘》曰：“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同條牽屬，共理相貫，雜而不越，據形系聯。”文字皆有其義，冷兵器圖像在造型上也具有相通之處，并逐漸趨于程式化（見圖1）。

經梳理、研究可知，這種程式化現象與宋代的《武經總要》、明代的《武備志》兩本兵書有很大的關系，《武備志》可以說是在《武經總要》的基礎上編寫而成，其中不少的圖像線稿均有傳承。通過對比發現，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的繪制除了對前朝壁畫粉本的傳承外，還有對《武備志》中冷兵器造型的參考，才使得在冷兵器圖像的繪制中出現了程式化現象。

比如在佩劍的繪制上，劍首基本傳承前朝如意造型，劍格為雙耳云紋（見圖2），只是根據人物等級的不同，在裝飾上會有差別，復雜的會在佩劍上鑲嵌寶石，但這種佩劍在古代基本是以班劍的功能出現。斧頭造型基本為龍口刃短斧，龍紋較明代以前繪制得更加霸氣，更加具象化。冷兵器圖像的整體造型與生活原型始終保持著適度的距離，在不完全去除形象的具體性的同時，又不輕易喪失形象的單純性和抽象性，在形式上既有著現實意義上的生動性和真實性，又有著藝術意義上的生動性和真實性[4]。

可以說，山西明代寺觀壁畫中繪制的各類冷兵器圖像既符合當時在編軍隊兵器的現實樣式，又高于現實，其融入了壁畫創作者的個人理解，超凡脫俗，充分體現了古代藝術家的藝術智慧，他們能把具體形象藝術化地再現，他們筆下的造型古樸自然、夸張有度、以少勝多、生動有趣。山西明代寺觀壁畫中的造型藝術，不是簡單的描摹，而是藝術家多年積累的經驗所得。所有形象的刻畫均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它們是大自然中存在的形象與藝術家的情感和藝術創造的有機結合，和諧統一，妙趣橫生。藝術家通過壁畫這種獨特的視覺藝術，展現超現實的表現方法和非凡的創造能力，造型具象與抽象的巧妙結合，非常有利于我們當今從藝者觀摩思考與借鑒[5]。

（二）技法的程式化表現

以刀、劍、斧為例，根據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記載：“凡鐵兵薄者為刀劍，背厚而面薄者為斧斤。刀劍絕美者以百煉鋼包裹其外，其中仍用無鋼鐵為骨。若非鋼表鐵里，則勁力所施即成折斷。其次尋常刀斧，止嵌鋼于其面。即重價寶刀，可斬釘截凡鐵者，經數千遭磨礪，則鋼盡而鐵現也。”[6]在冷兵器的制作上，相同器物有著相同的制作工藝，這也表現出制作技藝的成熟。

在繪制明代寺觀壁畫上的冷兵器圖像時，有一種特別一致的技法是瀝粉貼金。瀝粉貼金工藝作為一門傳統制作工藝，具有悠久的歷史。從出土的西漢馬王堆彩繪木棺上，就發現有類似瀝粉紋樣的線條，具有淺浮雕的視覺效果，可以說是瀝粉貼金工藝的雛形[7]。在壁畫中冷兵器圖像的繪制上，創作者基本采用瀝粉貼金浮雕重彩手法，以增強冷兵器圖像的視覺效果，使整個畫面看起來莊重、華貴、嚴肅，給前來朝拜的信徒一種無形的壓力。

瀝粉和貼金是該工藝的兩個步驟，瀝粉是在畫面中瀝出需要的線條，貼金是在瀝粉線條上貼上金箔，可以保證永不變色。可以看出使用瀝粉貼金工藝后，冷兵器有了更深的層次感與厚重感。在古代壁畫中，所使用的應是真金，所以我們在走訪考察壁畫期間發現，壁畫中部分瀝粉貼金的畫面已不存在，可能是戰亂時期，民不聊生，一些人為了生存，就把這些看著比較值錢的東西偷走了。

（三）色彩的程式化表現

中國繪畫色彩的運用呈現出程式化的發展趨勢。色彩程式化既要體現其象征意義的程式化特點，還要突出色彩搭配關系上的程式化特點。美術作品的色彩要最大限度地突出作品的表現意義，作品的色彩不是隨便搭配，而是歷史的演變與發展積累下來的經驗[8]。

古代冷兵器主要用于戰爭，材質一般為銅、鐵，所以在繪制冷兵器刃部的色彩時偏灰色或冷藍色。在明代寺觀壁畫中冷兵器圖像整體趨向于暖色調，這是受壁畫題材及內容的影響，在各類冷兵器的器首均搭配黃、紅暖色系來提升氣質。筆者使用繪圖軟件中的吸管工具進行了冷兵器圖像色彩的提取，可以看出明代寺觀壁畫中冷兵器圖像的色彩基調為重彩，基本使用大紅、大綠、大藍等色系進行繪制，因壁畫遺存時間過久，壁畫中的色彩或多或少會出現掉色，由于色彩飽和度降低，所以提取的顏色整體上都是偏灰的。但即使顏色偏灰，在現在看來色彩依然是很鮮艷的，而且畫師十分注重色彩的搭配，使冷兵器圖像色彩既符合傳統，又符合整個畫面的主題。一些特殊的部位，壁畫創作者還使用了貼金工藝，表現冷兵器的銅、鐵材質，使冷兵器看起來十分立體、耀眼。另外，明代寺觀壁畫中長兵器的長柄部并未見裝飾紋樣，基本是以紅、白純色填充，在裝飾上經常搭配絲帶。

明代寺觀壁畫中冷兵器圖像的色彩運用是經過長期積累和實踐得出的經驗，在時代的長河中，被一代代壁畫創作者總結成了人類個體有限生命的無限美學探索之真諦，即色彩本真的賦色訣竅。這使寺觀壁畫色彩的形式與內容在相對恒定中穩步提升，由此也呈現出類型化、程式化的審美特征（見圖3）。這種類型化、程式化的賦色法則幾乎展現在所有寺觀壁畫當中，只有從時空的視域才能解析寺觀壁畫色彩看似程式化的賦色創新，寺觀壁畫在有限的存在中，形成了豐富而獨特的美學特征，具有無限的生命力[9]。

不僅如此，冷兵器圖像的色彩語言還受制作工藝、實用性和當地人民審美喜好等因素的影響，其在壁畫中的色彩表現更多注重與畫面的和諧統一，沒有脫離畫面內容獨立存在，在保留冷兵器的基本色彩的基礎上，還使用了與畫面趨同的色彩對冷兵器的其他部位進行了繪制，使得整體色彩一致，又不失莊重[10]。色彩承載著創作者對壁畫的理解，體現出其內在意蘊和人文情懷。

（四）結構的程式化表現

冷兵器圖像的結構是一種定式，主要表現在人物與兵器之間的結構關系上。本文共梳理了明代四座繪有水陸壁畫的寺廟，雖然每座寺廟繪制的壁畫篇幅不同，但人物和冷兵器的繪制結構是相同的。水陸壁畫是大題材中套有小題材，在每一種題材中基本都有繪制的冷兵器圖像，而不同寺廟的水陸壁畫繪制的冷兵器圖像是相同的，如貞潔烈女這種題材中，均有繪制烈女持劍。

不僅如此，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的繪制是有“畫面布局”的，謝赫在《古畫品錄》中稱其為“經營位置”，即把要表現的對象在畫布上進行適當排列組合，使之形成一幅協調的畫面。明代寺觀壁畫特別注重畫面的布局，并在長期的實踐發展中形成了自己的構圖模式，其構圖特征主要是飽滿緊湊、均衡對稱[11]。

平列式布局是壁畫中最常用的構圖方式之一，它通常用在橫向延伸的畫幅之中。主要表現為有主次關系的人物以及羅列的器物場景，具有一種次序感。用平列鋪展的人物及兵器表明人物身份與故事情節，其不同的姿態、不同的造型特征以及部分人物手持冷兵器的精細程度，都能表明人物的身份以及主次。

唐代開創的全景式構圖方式，開啟了殿堂式建筑中巨幅壁畫的構圖模式，發展到明代依然流行。這種構圖方式能夠清晰地看出冷兵器在畫面中與人物的結構關系是緊密結合的，并由此出現了壁畫中最主要的構圖方式——隊列儀仗，并成為一直傳承的主要構圖方式。大型儀仗隊伍中的冷兵器圖像都是以長兵器出現，起到了一定的視覺作用，并輔助點綴著畫面的整體結構。在結構中可以看出人物與冷兵器的比例，基本符合生活常識和透視關系，再加上壁畫創作者的主觀藝術表現手法，從中表現出等級制度，也是明代尊卑觀念對藝術影響的結果。

二、山西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的審美特征

（一）造型審美特征

壁畫中繪制的冷兵器圖像體現出壁畫創作者的精巧構思和準確的幾何思想。它們在圖形構成上呈現出一致的特性。一方面，對比文獻中冷兵器的線稿及出土文物，可以看出壁畫中冷兵器的造型是一致的，每種冷兵器圖像在繪制時都遵循了這一原則；另一方面，構型方式簡約，大多冷兵器在原物的基礎上都進行了藝術化加工，使其與畫面內容更加契合，穿插在畫面中具有出色的形式美感。

從再現到表現是冷兵器圖像在壁畫中體現造型藝術的一種審美特征。其作為靜態造型，區別于一般文學藝術，它可以通過畫面語言直接敘事，并表達出畫面的內容及思想感情。冷兵器圖像的造型藝術打破了傳統的藩籬，壁畫創作者通過造型藝術的創作活動表現和傳達了自己的某些意識和情感傾向。

（二）紋樣審美特征

通過之前的梳理可知，明代寺觀壁畫中冷兵器圖像紋飾具有突出的審美特征，呈現出強烈的儀式感[12]，形成了具有獨特內涵的龍紋、如意紋等。

龍紋主要出現在斧頭、弓囊、箭袋等冷兵器上。龍紋主要講求對稱、充實和艷麗。龍紋在具體表現上不拘成法，可以說自成一格，運用上極為大膽、爽利。龍紋無統一模式，圖案有疏密聚散的變化，其起伏流暢的曲線傳達出來的動感活躍生動，富于變化，總體更偏向于平面裝飾意味的構成。龍細長的形體是龍紋顯而易見的優勢，在圖案裝飾搭配上可謂百搭，既可以作為單獨的紋樣，也可充當圖案的填充紋樣和背景，或構成二方連續來裝點織花條帶等。

如意紋主要出現在短兵器上（見圖4），如劍首、刀首等，繪制的如意紋有復雜的、有簡易的，但造型基本是按照如意形狀來變化，并且大多冷兵器圖像中的如意紋采用瀝粉貼金工藝，具有美好的寓意。如意紋又名“如意云紋”“如意云頭紋”，其呈對稱的心形結構，造型來源于如意頭、靈芝，形成了獨特的云朵形狀。如意紋一經誕生，便廣受歡迎，在中國流傳千年仍鼎盛不衰，用它來借喻“稱心”“如意”，最是好口彩。

壁畫創作者并不局限于在冷兵器上對紋飾圖像的簡單復制，而是采用“和而不同”的理念巧妙地在冷兵器上施以紋飾，既突破了冷兵器威嚴的一面，又保持了器物審美風格的一致。

（三）色彩審美特征

色彩學中常見的特征有均衡、韻律、疏密、節奏、重對比、襯托、穿插、并置等，以及色彩效應、光線與色彩效應的關系、對比色與調和色的關系、對比與和諧、色調結構與色彩效果等，這些色彩學基本概念及原則，與明代寺觀壁畫色彩的使用有一定的聯系。

通過研究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實例中出現的色彩效果，我們可以發現，明代寺觀壁畫冷兵器圖像在各個單體色彩的使用中，由于年代久遠，或許仍存在一定的直觀感受，沒有過多審美理論的支撐。但是從壁畫色彩使用的實例中不難發現，其無論是直觀、原始的習慣，還是有意而為之，顯然已經具備和掌握了色彩使用的基本法則。

山西明代寺觀壁畫中的色彩注重整體性表現，以古老的五色觀作為各色彩之間組織搭配的基礎，根據所要表達的主題，突出表現某一主色。例如，圣母廟這類民間信仰的寺廟，因其代表吉祥含義，其壁畫內容基本偏紅色，受其內容影響，冷兵器圖像的色彩也均偏紅色，如各類冷兵器的絲帶為紅色，弓囊為紅色，長兵器的桿也為紅色；在稷益廟中，壁畫主色調偏黃色，冷兵器圖像也均偏向于黃色。說明明代寺觀壁畫色彩不同于傳統文人畫中的色彩搭配，它是根據主題與壁畫創作者的主觀思路進行創造性搭配，以能夠刺激感官為目的，具有審美韻味。

三、結語

雖然歷經時代變遷、文明盛衰，但是明代寺觀壁畫的繪制依然堅守著最原始的核心觀念，其在歷史的沖刷與現代文明的沖擊下，更加具有獨特的色彩審美尺度與標準。這種審美尺度與標準氤氳于悠久時空的大眾審美之中，同時又以其經典的美學認知和藝術沉淀規范著后世文明的探索，浸潤、啟迪著一代代壁畫創作者的追求、探索和創新，由此形成了具有永恒美學規律和經典美學特征的造型與色彩使用法則。

在對比總結冷兵器類型時可以發現，山西明代寺觀壁畫中繪制的冷兵器圖像，與現代考古發掘及遺留下的實物造型基本相同，但壁畫中的冷兵器圖像色彩更加鮮艷，說明壁畫創作者繪制時不僅結合了客觀實際，與時代相統一，而且受到宗教和社會發展的影響，利用高超的藝術手法，使冷兵器圖像的表現十分出彩，審美特征十分突出。在繪制時，壁畫創作者使用程式化的繪畫技巧，使冷兵器圖像有序地穿插在壁畫內容中，并且大量利用瀝粉貼金工藝，使冷兵器圖像在畫面中更具有立體感和層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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