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前承魏晉后啟隋唐的重要時期,由于政權林立、戰亂頻發、人口流動大,各民族文化、思想和藝術的交流也十分頻繁,創造了獨具特色的輝煌的文化藝術。北齊政權雖然只歷經了28年,但其間發生了民族、宗教的巨變,對北齊的藝術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些巨變忠實地反映在了北齊的陶俑造像上,成為南北朝藝術史上不可磨滅的痕跡。
[關鍵詞]北齊;陶俑造像;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314.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2-0015-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甘露.北齊陶俑造像的藝術特色分析[J].天工,2023(2):15-17.
一、北齊陶俑造像的種類及題材
(一)人物俑
人物俑在北齊出土陶俑中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根據人物不同的身份,又可以分為文武官吏俑、男女仆從俑、伎樂俑及一些融合形象。
1.文武官吏俑
北齊時期,在朝堂上鮮卑等少數民族的地位遠遠高于漢人。這一點也反饋在了陶俑上。很多北齊的墓葬中出土的武士俑多為按盾武士,數量較少,但氣勢很足,頭戴兜鍪,身著明光鎧,右手握拳,左手按獅面長盾,體態敦實剽悍,一看便覺神氣活現、威風凜凜[1]。其五官均有鮮卑人的特征,高鼻深目,表情生動。而文官俑多為下層官吏,頭戴小冠,身著雙開襟長袖上衣和寬大的褲子,雙手拱在胸前,面帶微笑,謙恭中帶有一絲諂媚、拘謹,顯然地位較低。其面容則不拘于鮮卑,而是融合了漢人與中亞、西亞地區的人的面部特征。不過2011年在河北磁縣發現了一座北齊貴族墓葬,其中出土的人物俑既有胡人著漢服又有漢人著胡服,表明在鮮卑人去漢化的表面之下,胡漢文化互相滲透交融,漢化進程可緩不可逆。
2.男女仆從俑
北齊延續著漢代“事死如事生”的喪葬風俗,北齊王公大臣墓中出土的精美壁畫、各類仆從也很豐富。男女仆從俑以女性為主,絕大部分是侍奉主人日常起居飲食的少女,她們頭上都梳有發髻,面龐豐滿,眉目清秀,有的在清洗餐具,有的在舂米,有的雙手持箕,有的侍立一旁等待主人到來。陶俑線條柔和靈動,如同用相機記錄下了千年前這些少女們勞動時的場景,散發著人性的魅力,洋溢著生活氣息。男性仆從較少,在儀仗隊或伎樂俑中零星可見。
3.伎樂俑
在北齊出土的陶俑中,伎樂俑占據了重要地位,一般分為樂俑和舞俑。樂俑即展示人物正在演奏各類樂器的陶俑,有坐有站,有的雙手放在胸前,好似在吹奏什么;有的雙手放于身前,腰間還有缺口,可能是在敲擊鼓樂,但由于樂器多為木質,現已經腐朽,只能通過動作猜測樂器類型。舞俑則姿態各異,衣袖紛飛,既展現了舞者婀娜的身姿,又間接反映出當時禮樂的盛行。此外,在部分北齊墓葬中還出土過一些雜技藝人,他們的表情和動作往往很夸張,大開大合,衣著簡單,有的甚至沒有彩繪,可能是為了反映民間藝人的形象。伎樂俑常見于陪葬的儀仗隊中,多為組合出現。據記載,北齊的諸位帝王均喜愛歌舞,不僅喜歡漢族傳統歌舞,也喜歡經由絲綢之路從西涼、西域等地傳來的舞蹈,即使在死后也想繼續享受。伎樂俑中使用的樂器或表演的舞蹈相當一部分可能是源自西域的琵琶、笛子、鼙舞等,一些樂器至今仍在中國流行。其表演者的容貌差別較大,有的高鼻深目,有明顯的胡人特征;有的則面龐柔和,可能是漢人或來自西域、西亞地區的人[2]。
4.融合形象
人物俑中的融合形象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身份的融合,如軍樂俑,既是軍人又是伎樂藝人;二是元素的融合,如騎樂俑、騎駱駝俑等,既有人的出現又有動物的出現。人物俑融合形象一方面能給人更強的場景感,如成隊的軍樂俑出現時,觀眾就能想象到當年北齊皇帝出行的風光;另一方面也能給人更濃郁的生活氣息,如騎駱駝俑的出現,能讓觀眾想象到北齊以鮮卑人為主,且多國家、多民族相融合。另外,還有一類人與動物形象融合的陶俑,多為人面獸身,被認為是鎮墓獸的一種,統稱為人面鎮墓獸。其人面部分往往表情夸張猙獰,獸身部分有鳥、四蹄獸等類型,有的背上還長有3~4只犄角,其形象可能來源于《山海經》中可以鎮墓辟邪的方相氏。
(二)動物俑
動物俑的出現展示了北齊人日常生活的面貌。其中駱駝作為當時運輸、騎乘的主力之一,其形象十分豐富,有的站立,有的跪地,有的半跪半站;馬則仰天長嘯,展示了其健壯有力的肌肉和亟待奔馳的心;牛則昂首挺胸,怒目圓睜,充滿力量美感。這三種動物,分別代表了當時北齊的貿易、軍事與農業三大方面,在具有藝術審美價值的同時,也為研究北齊社會生活史提供了參考。另外,一些北齊墓葬中還出土過陶犬、陶雞、陶羊等反映民眾日常生活的動物俑,以及動物形狀的鎮墓獸,但很多動物俑并沒有明確的動物指向,更多的是憑想象造出神話傳說或宗教傳說中的動物形象,放置在墓葬內作為鎮墓獸,如麒麟、惡犬。
(三)宗教俑
南北朝時期,由于連年戰亂,人們精神生活空虛,相當一部分人借助宗教尋求心靈慰藉,佛教、道教及民間信仰等在民間和皇家宮廷內廣為流傳。從遍布的石窟以及獨具特色的各類型佛教造像中就可見一斑。這些陶俑雖然多為人形,但其本質是佛教諸天神佛,因此不將其歸入人物俑,而單獨列為宗教俑。最具代表性的即位于河北臨漳的南北響堂山石窟寺,其中南響堂山石窟寺有8處石窟和1處摩崖造像,共有大小造像3 700余身;北響堂山石窟寺有21處石窟,造像數不勝數。與魏晉時期相比,這些宗教俑的臉型和身形又變得圓潤豐腴起來,但臉型和身形又不及北魏時期圓胖。此外,一些貴族墓葬壁畫顯示,當時北齊還小范圍流行道教思想,依據是壁畫有雷公圖、青龍白虎圖等,不過相關宗教俑比較罕見。
(四)生活器具
北齊出土的生活器具是了解當時民眾和貴族生活的重要佐證,包括陶倉、陶灶、陶井、陶燈等日常生活用品和建筑設施,甚至有廁所,忠實地還原了生活的原貌。生活器具隨葬自商周時期比較常見,以往還有隨葬實用器具的眾多例子,不過隨著更多的生產力和生產資料投入社會發展中,除貴重金屬、錢幣等物之外,其他大多都已被陶器替代,由此也為中國陶器發展提供了實例。典型例子是在北齊各地墓葬中較多出現的青釉瓷碗。2022年,河北廣平縣發現一座北齊時代的墓葬,出土了胡人武士騎馬俑、陶糧倉、陶井、青釉瓷碗、青釉豆足、白胎陶碗等陶俑及陶瓷制品,為研究北齊陶瓷的發展歷史作出了重大貢獻。
二、北齊陶俑造像的藝術特色歸納及溯源
(一)造型生動真實
北齊陶俑最大的特點就是造型寫實,幾乎是等比例縮小,其線條簡單但能準確勾勒出特點,沒有各種夸張的形態,并且很重視細節,可以說是觀察入微。例如北齊高洋墓出土的4尊按盾武士俑,就細致入微地表現了北朝時期獨具特色的明光鎧,胸背位置都有片橢圓形的護甲,腰間束帶,腿部也有裹甲。它們甚至比墓中其他人物俑更高,基本上能到50厘米,能更清楚地展現北齊軍隊的雄壯威武。高洋是北齊第一位皇帝,在位前期迅速開疆拓土,屢次擊敗來犯之敵,這與其軍隊實力的強大有莫大關系,而關于北齊前期軍隊的實力,則可從這幾尊武士俑中窺見一斑。
在寫實的同時,北齊陶俑也不失其生動,尤其是在一些動物俑上,簡約的線條就能將力量美展現出來。例如國家一級文物北齊婁叡墓出土的紅陶牛,其體格健壯,牛頭牛角均高昂向上,頭頸處佩戴有瓔珞、絡頭等裝飾,四肢肌肉飽滿,支撐著健壯的軀體,神態威猛。若非對牛有足夠細致的觀察,匠人是無法將陶牛塑造得如此傳神的。此外,相當一部分陶俑的細節刻畫甚至精確到發型。如徐顯秀墓中出土的辮發俑,可以明顯看出其頭發分為12根辮子,左右各有一根系在腦后,其他的披散在背部,而賀拔昌墓出土的辮發俑的頭發則分為13根辮子,下端以紅繩系結,垂在腰間[3]。兩者都展現了北齊時期鮮卑人的束發習慣,并不像刻板印象里認為的少數民族均披頭散發。
在雕刻刀法上,北齊造像沿襲了北魏造像一貫的平直刀法,人像衣物的紋路褶皺平直生硬,但體態輪廓已經圓潤很多,如涉及復雜的層次,多會增加一些淺浮雕或線刻表示,以提高其真實度。
(二)裝飾精美細致
北齊陶俑另一大鮮明的藝術特色就是裝飾精美且實用,這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北齊中上層貴族的審美情趣。例如一些北方早期的青瓷精品,通體呈黃綠色,有自然的冰裂紋,搭配典雅。而北齊出土的陶俑也有一定的顏色搭配意識,如伎樂俑雙臂和身體中下部普遍分布有紅色痕跡,可能代表這些人俑當年穿著紅色的上衣,而儀仗隊或男女官員,頭頸部偏黑,可能是想表示他們戴著黑色的籠冠或風帽等物。以高洋墓出土的垂裙風帽俑為例,該俑通身大部分為紅色,少部分為白色,推測為內穿白色長袖衣褲,外披紅色斗篷或風衣,頭上有一頂紅色風帽,腳底下穿著黑色鞋,只露出鞋尖,雖然未漏出明顯的身材曲線,但是單憑明艷而典雅的衣著裝飾以及細致的內外衣物疊穿紋理,便可知該風帽俑表現的不是普通侍女,可能是一位女官。另一件高洋墓出土的大門吏俑在色彩搭配上同樣極具藝術美,他頭戴黑色帽冠,內穿紅衫,外罩偏紅色的襠甲(一種背心),下褲呈偏紅的黃色,顯得格外富麗威嚴[2]。2013年,太原開化墓群中的楚州刺史趙信夫婦墓中出土了彩繪陶俑80余件,包括紅、白、藍、黑等顏色,保存完好程度在全國范圍內都十分罕見。
除色彩搭配外,工匠們對于裝飾物的刻畫也十分用心,人物俑的腰帶、頭巾,馬的轡鈴、瓔珞、馬鐙,駱駝的韁繩等,均體現出實用性,又富有裝飾美感。以駱駝俑為例,駱駝是當時長途跋涉往來西域、中亞地區的重要交通工具,商人們除了將其養得膘肥體壯好馱貨物外,還喜歡在韁繩、褡褳、駝鈴處做裝飾,這一點被駱駝俑忠實地記錄了下來。很多駱駝俑通體呈黃色,在頭頸部位有數根繩索,褡褳呈灰白色或偏淺,有些還裝飾有蓮花和螺旋狀的紋飾。與之類似的是陶馬,山西開化北齊墓群曾經出土過一件陶馬,馬背上馱著紅色疊壓藍色的馬鞍,兩種不同顏色之間用線條和起伏代表不同的物品,栩栩如生。
為了裝飾精美、色彩相合,在制作陶俑造像時偶爾會使用一些繪畫手法,將雕塑和彩繪與青銅器鏤刻技藝等傳統藝術融合在一起,創造出擁有北齊特色的造型藝術。
(三)多元文化思想影響
受戰亂影響,北齊與周邊國家和地區的交流十分頻繁,尤其是不同民族、不同宗教間的交流。如北齊時期墓葬中的壁畫,雖然主體民族為鮮卑族,但也有一些漢人,衣著上的變化也比較大,有的甚至會直接袒露半個臂膀,以示與常人的區別[4]。而佛教的傳入和興盛為藝術創作提供了更豐富的靈感和素材,使北齊的佛教造像豐富異常,獨具一格。
北朝時期民風較為開放,人們思想活躍,愿意接觸新事物,也愿意交流學習。雖然北齊只存在了不到三十年,但它依然擁有屬于自己的造像風格。例如,北朝早期佛造像的“須彌座”往往采用簡單線條勾勒,在造像中并不突出。而到了北齊時期,“須彌座”逐漸發展出了圓形、六面體、八面體等臺座,上面不僅有卷草紋、蓮花紋,還將蓮花紋制作成一仰一覆的形式,使之更為突出,裝飾意味更濃。此外,佛衣也進行了較大的改革。傳統的佛衣仿照印度法衣而雕刻,從兩晉一直到南北朝早期,雖然一直在進行漢化,但始終未能完成,直到北齊昭玄大統法上戒師完成了“道俗兩異”服制改革,才徹底將佛衣本土化。
除此之外,佛教思想還影響著人物俑的面部神態及場景刻畫。雖然北齊統治者大多殘暴不仁,甚至有些精神異常,但北齊的人俑造像卻普遍面龐圓潤、神態安詳,即使是武士俑,也只會讓人感到威嚴,而非恐懼,如同怒目金剛;普通伎樂俑和仆從俑更是從動作和神態間展露出寧靜祥和的氛圍,能讓觀者體會到佛性光輝。
除佛教思想外,北齊造像也受到了世俗文化興盛的影響,最直觀的表現在于人物俑的褲裝。漢代之前無論男女均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褲子,只有長襪,而受到以鮮卑為主的游牧民族文化的影響,人物俑穿起了喇叭褲,上衣也不再拘泥于長短。以鎮墓俑的演變為例,戰國至漢代的鎮墓俑多為獸形或獸的身體部分,如楚地流行的鎮墓俑就有方形底座上插有鹿角的鹿角形,是原始崇拜的化身;漢代有鎮墓獸,也有鎮墓武士俑,還有一部分人面鎮墓獸,可能為“山神”或民間信仰的化身;最遲到西晉,鎮墓獸和鎮墓武士俑開始組合出現[5]。在北方,北魏的葬俗基本沿襲西晉,而北齊又繼承了北魏的風格,大規模應用鎮墓獸和鎮墓武士俑的組合,一方面強調神的重要性(鎮墓獸),另一方面又重視人的巨大能量(鎮墓武士),希望兩種力量共同保衛墓主人。這種傳統一直延續到隋和初唐,直到盛唐時期,才出現鎮墓天王俑來代替鎮墓武士。
三、結語
綜上所述,北齊時期的陶俑造像擁有諸多類型和題材,是中國陶俑造像史上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在造型和題材上,北齊陶俑重視寫實,雖承襲了北魏的部分刀法,卻能用高浮雕的方式增加真實感;在色彩和裝飾上,北齊陶俑重視色彩搭配和不同花紋的裝飾效果,還會創造性地融合繪畫藝術創新陶俑的呈現形式;在體現的宗教文化與思想上,北齊陶俑受佛教影響頗深,致力于將佛教文化本土化,并與世俗文化、道家文化等融合起來,形成具有鮮明特色的各式陶俑。
參考文獻:
[1]丁子杰.北朝至初唐鎮墓武士俑組合研究[D].南京:南京大學,2021.
[2]李立華.余光明媚 栩栩如生:北齊高洋墓陶俑一瞥[J].鄉音,2019(6):50-51.
[3]高丁丁,車環宇.晉陽地區北齊墓葬陶俑首服[J].大眾考古,2020(12):70-78.
[4]李迎瑩.北朝出行儀仗圖中的服飾研究:以墓葬壁畫為中心[D].上海:東華大學,2021.
[5]呂帆.山西地區北朝陶俑研究[D].赤峰:赤峰學院,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