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制文化在明清商賈家具中的表現

[摘 要]我國的禮儀制度多延續儒家文化的思想。明朝商業發展迅猛，遺留下眾多商書，無不展現了儒家文化對商賈思想的影響。明清時期商業的發展讓各行各業煥然一新，家具行業更是在明清時期達到頂峰。梳理了明清時期在商賈增多、社會思想轉變、經濟發展背景下，富商常用的桌案、床榻等家具所展現出的禮制文化和魅力。

[關鍵詞]明清；家具；商賈；禮制文化

[中圖分類號]TS664.0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2-0009-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關芯，杜游，王如玉.禮制文化在明清商賈家具中的表現[J].天工，2023（2）：9-11.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8年度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我國工匠精神的歷史發展與文化內涵研究”（項目編號：2018BH01332）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我國的禮制文化歷史悠久，影響著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封建時期，“禮”有具體的規章制度和道德意義。明清家具作為中國古典家具發展的高峰，備受追捧，同時也深受禮制文化的影響，我們可以從家具中了解當時的制度屬性和禮制思想。

一、禮儀與商賈

明清時期的禮儀制度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如《周禮》《儀禮》《禮記》等典籍所承載的文化思想都在明清家具中體現了出來。周朝確立了喪葬、拜會等更加完善的制度標準，將禮制以制度（國家禮制）的形式確立和規定下來，達到在政治上用尊卑思想擁護統治、在社會中以禮制要求維護秩序的目的。到唐宋時期，禮制文化因“程朱理學”發展迅猛，單獨提出“理”的概念，有“尚禮儀不尚權謀”的思想趨向，認為要用禮來體現天道。比如《二程集》記載：“又問：‘禮莫是天地之序，樂莫是天地之和？’曰：‘固是，天下無一物無禮樂，且置兩只椅子，才不正便是無序，無序便乖，乖便不和。’”①要求椅子的擺放也要遵循禮的規范，可見對禮的重視。[1]

明清時期，儒家觀念深入人心，人人都要受傳統禮制的約束，商賈也不例外。一些商書中就記載了不少關于商人行商的言行要求和處世準則，如《士商類要》《商旅門·客商規鑒論》《天下水陸路程》等，具體要求如晉商《貿易須知》中的：“學生意先亦要立品形，但行有行品，立有立品，坐有坐品，食有食品，睡有睡品。以上五品，務要端正，方成體統。”

在商業環境發生巨大變化的背景下，明清時期的商人基本擺脫了不能入仕的束縛，尤其在明代中后期，參與科舉的人數有明顯的增長。這是因為商品經濟的發展壯大，使各個階層的人都不可避免地卷入商品貿易中，強化了商業與社會的聯系。[2]商書和商人的增加、經濟的增長、思想的沖擊，讓底層人民的選擇變多，不論是朝廷官員還是普通百姓，對經商人群的認可度都逐漸變高，一些科場不順、家庭貧困、不愿務農的人轉而經商，即使有部分士人是不得不“棄儒從商”，但是他們在商道上的成功也不容小覷。在當時令人亢奮和具有超強容納性的社會條件下，出現了“士而成功也十之一，賈而成功也十之九”的說法[3]。

商業的發展也促進了商書的出版，給后人留下了很多可以參考的資料。商書多倡導以義制利的經商原則，商賈自覺以儒家倫理來規范自己的經商行為，比如踐行守禮謙忍、勤儉持家、執中慎行等思想去實現財富的良性增長，在商業交往中構建出屬于商賈的道德規則，以便于維持市場的健康發展與人際關系的和諧，最終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當然，這些思想也能教導部分試圖貪小利的人，避免他們破壞商賈的信譽。商書展現的經商行為得到了儒家學者及朝廷的認可。如李夢陽為晉商王文顯撰寫的墓志銘里提道：“初文顯為士不成乃出為商……文顯嘗訓諸子曰：夫商與士，異術而同心。故善商者，處財貨之場而修高明之行，是故雖利而不污。善士者，引先王之經而絕貨利之徑，是故必名而有成。”

二、家具與禮

商業在明清時期發展迅猛，各行各業也變得興盛，錢財增長，流通迅速，商賈在社會中的地位得到提升。尤其是在繁榮的江南地區，人民的生活富起來，需求增長，人們不再喜歡“君子隱于義”的方式，而認同“財利之于人，甚矣哉！人情徇其利而蹈其害，而猶不忘夫利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3]的說法。在大環境的改變下，明清時期的家具也被全力改造成各種不凡的形態，甚至部分家具達到“既期貴重，又求精工”的地步。

下面對商賈常用的幾種家具分別簡要敘述，以探究社會發展引起的禮制和家具的變化。

（一）幾類家具

幾類家具是很古老的家具形式之一，與人的起居緊密關聯在一起。在周朝，“幾”就有嚴格的規制和外形要求，更是身份和階級的象征。在漢代，“幾”的功能性和實用性不斷增強。在唐宋時期，“幾”有了超出家具使用范圍的情況，比如逐漸有了花幾、香幾、茶幾等類型。到了明代，這些幾類制作成更加崇尚自然的樸素形制，有“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寓意，也就是在具備使用價值的同時增強了藝術價值，使其成為一種情懷載體。清代的幾類家具更講究裝飾性，在其中附加了更多的紋樣和特殊意義。

在古代社會，家具的材質是區分尊卑、階級的一個重要因素。在《周禮·司幾筵》中有“司幾筵掌五幾五席之名物，辨其用，與其位”的說法。在《尚書·顧命》里記載周王“相被冕服，憑玉幾”，大意為王穿好冕服倚靠玉幾而坐，說明玉幾為王使用，此時的幾是供人倚靠的。“憑幾”因社會地位的不同，使用與陳設方式也有區別。“隱幾”自漢魏開始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明清時期用“隱幾”來表達自己的精神和品位，很多商賈也是讀書人家，因此多用“隱幾”來表示自己的品位。

關于幾類家具在日常使用中的禮制表現，如《禮記：曲禮》記載：“謀于長者，必操幾仗以從之。長者問，不辭讓而對，非禮也。”《禮記：內則》記載：“少者執床而坐，御者舉幾，斂席與簟，縣衾篋枕，斂簟而襡之。”說明其為尊老敬長的器具。

雖然說家具的材質可以區別身份，但是明朝時期木材來源廣泛，木料充裕，優質木料也被諸多富商人家購買，作為財富和地位的象征，優質木料制作的家具在當時有了較多跨階級使用的情況。即使幾類家具到明清時期演化出香幾、炕桌、炕幾、條幾等，但也是家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4]

（二）桌案家具

桌案類家具是人們日常飲食生活和伏案工作的器具，是俎的延伸，桌也可叫案，是一類東西。早期用桌上的肉類區分社會等級，后來主要以坐的位置區分長幼尊卑，這主要體現在商賈會客、宴客時。如《禮記：曲禮》記載：“凡進食之禮……客若降等，執食興辭，主人興辭于客，然后客坐。主人延客祭，祭食，祭所先進，肴之序，遍祭之，三飯，主人延客食胾，然后辯肴，主人未辯，客不虛口。”商賈以此為待客之禮。商賈接客洽談時，常在中堂會見，關系更近的會在餐桌、宴會上招待客人，會客禮節通常很煩瑣，即使化繁為簡，也要表現出最基本的禮節。這最能展現出個人修養、行事習慣、家庭教育等，在商賈之間也是分辨對方是否能結交、合作的標準之一。

桌案類家具主要分為書桌、供桌、方桌，在江南地區不分桌與案，用于創作書畫、記賬、寫公文的為書桌；用于敬念仙逝長輩和敬供先人的為供桌；用于接待重要賓客的為八仙方桌。常說的“上坐”指的就是八仙方桌朝南的左邊位置，有吃飯的大八仙桌和玩樂的小八仙桌，小八仙桌一個方位只能坐一人。八仙桌放置正堂中間，兩側各放兩組座椅，主人或地位較高的人坐在八仙桌東邊，邀請的客人坐在西邊。圓桌則多應用于家人共餐、臨時宴客，有一家團圓之意。

（三）座椅家具

明代的椅子在設計上更加考慮人體結構，比如圈椅、扶手椅、背靠椅等，造型流暢、穩重大方。玫瑰椅主要供女子使用，要求女子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只坐三分之一的椅面，造型更秀美，這與清代時的太師椅有相似之處。清代太師椅背部更直立，不考慮舒適度，而且在禮制教育中要求人的坐姿必須保持上身挺直，雙手放置在腿上，給予對方尊重。人端正地坐在太師椅上，讓人感覺到威嚴和肅穆，也由此衍生出“正襟危坐”。明代常用的圈椅中也有部分太師椅，但圈椅的太師椅結構穩定，扶手內斂外擴且有椅披，整體上圓下方，造型大氣雅致，更加體現了禮儀中“圓融”的態度，不似清代太師椅一般莊嚴。不僅如此，圈椅禮儀級別還比較高，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征，這在官禮和家族禮中體現得更為明顯。在明朝后期出現交椅式躺椅，椅面與椅背等寬，扶手較長，造型簡約，這種椅子的出現與社會變得富足有關，商賈很愛使用。[1]

坐的禮制主要體現在長幼尊卑上，長者、尊者出席時，其他人要站立以示尊重，尊者發話后方可坐下。在明清時期的坐具中發展出了不少新穎的家具造型，但都會融入禮制因素。不過商賈更愛在家具上加上具有內涵或寓意的符號或紋飾，比如方勝紋、曲尺紋、萬字紋等，既滿足了商賈追求權力、富貴的心理，又很好地豐富了家具樣式[1]。

（四）床榻類家具

我國古代床榻類家具主要是指床和榻。最早的床榻類家具其實是席。在席地而坐的時代，床榻雖然都可坐可臥，但是床一般較為寬大，多作為臥具使用，而榻一般窄長，多作為坐具使用。明清時期，居室陳設以床榻為中心。床與榻不同，榻狹長，較矮，無圍欄，易搬動；床高大，有圍欄或圍子，更正式也更具有私密性。但也有例外，如羅漢床，雖說名稱中有床，卻是由榻演變而來，沒有圍欄，比榻更大。明清時期皇帝理政所坐的就是羅漢床，特點就是很大、很威嚴。民間家庭有重要訪客時，也邀請客人坐羅漢床，共飲共餐。

榻也稱“四面床”，它在早期主要是作為坐具使用，到了后來才演變成可以作為臥具使用。《紅樓夢》第五十四回：“這里賈母花廳之上擺了十來席。每一席旁邊設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著御賜百合宮香……上面兩席是李嬸薛姨媽坐，東邊單設一席，乃是雕夔龍護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賈珍等到至賈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第五十五回：“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沐盆。”這些都傳達出榻的地位，身份和地位高的人優先使用，比如賈母、探春，其他人則只能坐在椅子上或跪坐一旁。床則是居室的中心，床前放櫥，床側擺桌，其余皆圍床安置。床欄上也會添加祈福的裝飾，傳達美好寓意。明清時期的江南商賈深愛拔步床，拔步諧音八步，指上去后要走幾步路才能到床上，可見床之大。到明后期，拔步床更是巧奪天工，甚至成為財富和地位的象征之一。

（五）屏風類家具

屏風最初的設計目的就是擋風和蔽陽。屏風在后期發展中變得更加多樣，按功能有立屏、掛屏、床屏、燈屏、硯屏、枕屏；按材質有碧玉屏風、紫檀木或黃花梨的鏤空屏風、琉璃屏風、書畫屏風等。屏風自漢代開始被大量使用，商賈及官宦家庭中使用最廣，《鹽鐵論》中曾用“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風就萬人之功”來表達富可敵國的財富。屏風中有非常費力費時的高級屏，與高級屏相對的就是素屏，素屏簡潔、文雅，多供文人或愛好文墨的人題詩作畫。在清代，屏風的裝飾性遠大于實用性，其中加入雕刻、鑲嵌、繪畫、玻璃等，變得精美華麗，自此屏風就多作為工藝品存在了。

屏風在玄關、臥室、廳堂、書房起著分割空間和裝飾的作用，除了可以增加空間的私密性，還能彰顯主人的品位。如果在重要的座位旁邊放置屏風，就是傳達依山傍水的美好寓意。在商賈人家，大型屏風成為阻止煞氣、保證身心健康的象征。而屏風在風水上來講，其作用就是藏風以及改變風的流向，不但起到阻擋視線的作用，而且起到阻擋煞氣的作用。提到屏風與風水的結合，不得不提影壁墻，影壁墻一般在大門入口處，以緩解煞氣沖入。風吹進門后，被影壁墻分成兩部分，緩解了氣流速度，即使再匯聚，風力也會減緩，給人的感覺會更舒適，更容易有好運、好事業。[5]

三、結語

從明清商賈使用的家具可以傳達出，當時經濟富足的家庭對傳統禮制文化和工藝的看重，家具工藝的發展是傳統文化在實體生活用品上的具體展現，家具的形制、樣式、雕刻工藝的變化，融合了商賈階級對傳統禮儀制度的理解。這種禮制在漢族人中更加明顯，其規范了底層人民的行為，固定了思維模式、價值觀念。

除此之外，展現在家具上的還有主人的興趣、情懷以及對美好未來的期望，家具與人們的生活緊密相連，很好地體現了人們的文化、審美、財富與能力。家具的擺放方位是傳統文化與禮制的結合，通常以上者、高者、向陽為尊，面北朝南一般指上座，其余看具體位置情況。家具的紋樣和符號除了表現主人的期望和祝福外，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表現階級地位，比如龍紋就不是普通家庭可以使用的。[1]

明清兩代商賈使用的家具的形制、樣式的發展不僅融合了古代的禮儀，還滿足了商賈的精神需求，同時也引導了現代中式家具的發展方向。現代家具的工藝創新，不但要從材質、雕工、精美程度入手，還要融入餐桌禮儀、社交禮儀等傳統文化內容，這也是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表現。家具從開始的實用物件變成更具裝飾性或者觀賞性的物件，同時發展出獨立的學科，我們應多角度了解家具與文化的關系、傳統與工藝創新的聯系，讓中國傳統家具再創輝煌。

參考文獻：

[1]梁梁.明式座椅中禮儀特征分析與研究[D].濟南：山東藝術學院，2016.

[2]宋東映.明代商業文化與通俗小說[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2010.

[3]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一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4]李溪.憑幾與隱幾：文本和圖像中的“一物二義”[J].文藝研究，2013（10）：112-122.

[5]楊濟源.論屏風在古代室內生活中的作用[J].家具與室內裝飾，2020（1）：90-91.

注釋：① 程顥、程頤：《河南程氏遺書》卷18，載《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第22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