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年畫現狀調查

[摘 要]高密年畫是流行于魯北地區的年畫，年畫藝人圍繞吉慶祥瑞、和合如意等主題將歷史故事、神話傳說等融入其中，形成豐富的表現題材。高密年畫類型多樣，從保留民間粉本拓畫的撲灰年畫，到印與畫結合的半印半繪，再到雕版套色印刷的木版年畫，皆有存在，它們的創作技藝各有差異、各具特色，卻又相互影響。它們在年畫品類與服務民俗事象上各有側重，又相互補充，共同營建出高密地區獨特的年畫生態。

[關鍵詞]撲灰年畫；半印半繪年畫；木版年畫

[中圖分類號]J52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8-0031-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孫莎莎.高密年畫現狀調查[J].天工，2023（8）：31-33.

高密位于山東省濰坊東部，地處膠萊平原腹地，當地有三種代表性的民間年畫，即撲灰年畫、半印半繪年畫和木版套色年畫，其中撲灰年畫最具特色，并在2006年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而半印半繪年畫和木版年畫分別于2009年、2021年列入山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

一、撲灰年畫

“撲灰”之名，源于其獨特的生產技藝。高密年畫藝人采用粉本撲抹再手繪的方式，打好腹稿之后，使用柳條燒制的炭條起輪廓，形成粉本樣稿，再拿畫紙撲抹粉本樣稿，復勾后的粉本樣稿筆墨較粗，一稿可撲數張。采用這種方式制作的年畫被稱為撲灰年畫。

在調查中得知，撲灰年畫的起源尚無明確記載。據藝人口耳相傳最早出現于明朝，由高密北鄉公婆廟村的王姓人家始創。在過年用彩畫裝點家居環境的社會氛圍影響下，公婆廟王姓人家為了生計，臨摹了一些文人畫和廟宇壁畫并趕集銷售。他們在臨摹文人畫和廟宇壁畫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從而產生了最早的撲灰年畫形式。撲灰年畫早期以神像和墨屏花卉為主，此類作品現在高密已十分少見。由清康熙四十九年刻本《高密縣志》中“厥除夕，灑掃堂室，設饌，易門神，桃符”的記載可推斷，當時高密過年張貼年畫的習俗已普及。

清代道光年間，高密撲灰年畫的發展達到鼎盛。由于繪制技法及題材的差異，高密撲灰年畫形成了兩種畫派。一派仍堅持傳統的年畫制作技法，以繪制素淡典雅、筆墨瀟灑的墨屏為主，人們稱它為“老抹畫”，代表性人物為趙大倫之子趙宗貴。趙宗貴年畫制作技藝高超，擅長《蘇武牧羊》《鐵拐李》《東方朔》等三十多種題材。另一派則大膽吸收楊柳青年畫、楊家埠年畫的創作方法，加大色彩在撲灰年畫中的運用，追求畫面的紅火喜慶，給人強烈的色彩震撼，被稱之為“紅貨”，代表人物是李家莊胡玉顯之子胡相林，他對撲灰年畫和半印半繪年畫創作技法掌握得非常熟練，擅長五十多種題材，如《田玉川》《白蛇傳》《三下南唐》《路遙知馬力》等。由于“紅貨”顏色鮮艷、喜慶，氣氛濃郁，比起“老抹畫”來更受人們喜愛，銷路更廣。“紅貨”藝人常以“紅綠大筆抹，市上好銷貨，莊戶墻上掛，喜祥又紅火”炫耀成績。而“老抹畫”藝人仍然沿襲傳統畫法，常以“墨屏墨屏，案頭清供。婆娘不喜，老頭奉承。貨賣識主，各有前程”等順口溜聊表自慰。

高密藝人在拓展年畫技法和題材樣式的同時，還不斷在年畫制作工具上下功夫，以此提高年畫的生產效率。傳說萬家莊年畫藝人萬福來與胡相林是同時期的年畫藝人，他在作畫中創造出“鴛鴦筆”，所謂“鴛鴦筆”，即將一支羊毫筆鋒按需分成一粗一細兩種筆鋒，并膠固而成。使用這種筆，劃一筆相當于劃出兩筆，無形之中減少了勾畫次數，加快了年畫繪制的速度。另外，像排線筆、磕咸菜花用的模具，還有“大涮狂涂”中用到的各種涮筆等，也都是由藝人根據需要自制而成。

自清代光緒年間開始，高密撲灰年畫由于創作題材及藝術手法缺乏創新，逐漸開始走下坡路。20世紀20年代以后，受炭精擦筆年畫的排擠，撲灰年畫市場逐漸萎縮。就整個年畫發展歷程來看，撲灰年畫的獨特之處也是它致命的弱點。與普通版印年畫相比，撲灰年畫的生產效率低，一張畫稿撲完，再進行手繪，所需時間較多，創作數量寥寥可數。再加上撲灰年畫的題材受畫法的限制，無法表現更多內容。許多撲灰年畫藝人的后代認為，木版彩印效率高，經濟上也更合算，所以在制作上更加推崇版印年畫，而丟棄了傳統撲灰的制作手法。①

進入21世紀后，在舉國上下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搶救保護工作以來，撲灰年畫再次得到重視，其創作與生產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根據馮驥才先生主編的《中國木版年畫集成·高密卷》現存撲灰作品標注可知，清代撲灰年畫藝人石玉山、甄錫光、胡奉詔、高桐五、呂云良等曾創作出《文財神》《八仙過海》等精美作品。目前，撲灰年畫的代表性傳承人有呂蓁立、王樹花、石建亭、李巖蓉、呂紅霞、李超超、王俊波、邵燕等，他們當中有的入選國家級、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傳承人，有的則成為省級、市級工藝美術大師，不少藝人按照網上訂單訴求進行創作，開辟出不同于傳統撲灰年畫在地化銷售的新路徑。

高密撲灰年畫題材豐富，主要有戲曲故事、歷史典故、風景花卉、歷史人物等。若按體裁分，主要有中堂、條屏、窗畫、灶畫、炕頭畫等。除一些基本的年畫樣式外，高密年畫也有許多獨特的樣式，由民間藝人根據百姓不同年齡需求、不同生活需求等生活實際創作而成，如體現孝道為先的《二十四孝圖》，適宜于閨房張貼的《踢毽子》《麒麟送子》《三娘教子》，象征妯娌婆媳關系融洽的《姑嫂閑話》等，這些作品深受人們歡迎，銷路很廣。對于老人房間，過年時也會貼年畫布置一番。撲灰年畫《壽星》就表達了福壽綿長的美好寓意，切合中老年人的心理。畫面主體形象為壽星，一手拄杖，一手托仙桃，旁邊有仙鶴和古松。畫幅兩邊的對聯“福如北海水長流，壽比南山松不老”，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二十四孝圖是高密撲灰年畫的重要題材。“二十四孝”是中國元代流傳下來的孝敬老人的故事，撲灰年畫藝人根據粉本樣稿提取經典情節勸勉世人遵從孝道倫理。如王祥臥冰，講述的是孝子王祥的故事。傳說王祥非常孝敬，他的后母臥病后，冬日三九天想吃鮮魚，但天冷冰厚，無處得魚，王祥為了滿足老母的要求，臥堅冰以體溫引魚，終于在冰水中抓到幾條，讓臥病的母親嘗到鮮魚。說到姑娘房間，人們一般張貼《踢毽子》等象征女孩健康娛樂、純真情誼的年畫。等到結婚以后，房間里開始張貼《麒麟送子》《三娘教子》之類的年畫，表達天賜麟兒、早生貴子、家族繁衍旺盛的美好祝愿。其中，《三娘教子》出自古代的故事“孟母三遷”，典故源于劉向的《列女傳·母儀》。相傳孟子小時候十分貪玩，孟母為了能夠給他創造良好的學習環境，曾三遷其家，后來孟子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開始發奮讀書，最后成為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張貼此類撲灰年畫的目的是借此為新婚男女樹立起育兒的典范。

前面曾提到高密撲灰年畫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獨特的制作技法。早期的撲灰年畫因為受到廟宇壁畫的影響，多以水墨作畫，工筆效果較多，寫意成分較少。但自清代乾隆年間以后，藝人開始新的嘗試，以色代墨，著色濃艷鮮麗，人物形象富有立體感。民間藝人經過長期實踐，以順口溜形式歸結出高密撲灰年畫的制作過程：“刷刷刷，一溜栽花，大涮狂涂，描子勾拉。細心粉臉，眉眼巧畫。待要好看，咸菜磕花。”“刷刷刷”，強調撲灰年畫的制作速度，因為采用撲灰手法，所以速度要快。“一溜栽花”強調的是年畫追求題材的豐富性和多樣性，營造喜慶祥和的年節氛圍。“大涮狂涂”指撲灰年畫的筆法，在繪制人物形象時，人物的整體輪廓全是藝人憑經驗一筆抹下，畫風豪放，不飾雕琢。“描子勾拉”指整體形象勾勒完畢之后，對臉、手、五官等進行工筆勾勒。因此，撲灰年畫是工（筆）與寫（意）的結合，畫風狂放但不失細膩。在各種戲曲撲灰年畫中，人物的五官局部、手臂采用“描子勾拉”手法，生動地勾勒出不同人物的面容和手，其他如頭發、衣飾、披肩、馬鬃等均是大筆刷下，粗放至極。所繪寶馬四蹄騰空，似在云中馳騁。據說，高密撲灰年畫在勾畫時一般由一位藝人一氣呵成，這樣才能保證畫風的一致性。“細心粉臉，眉眼巧畫”，指年畫中最需精心經營的部分，也是畫作成功與否的關鍵。“粉臉”使人物臉部粉白細膩，勾畫眉眼，敷彩，讓人物臉部更加清晰，眉眼含情，皮膚富有彈性，表情逼真。“咸菜磕花”，指年畫繪制接近尾聲時，在“大涮狂涂”的衣服上巧妙地磕印一些細碎的花紋，裝飾人物衣飾。因為模具是咸菜疙瘩做成的，使用時蘸顏色即可。例如，在《踢毽子》中，女孩的夾襖上均勻地磕印出細碎小花，也增色不少。一幅年畫依次經過撲灰、大涮狂涂、粉臉、涮手、開眉眼、勾線、涮花、磕咸菜花、描金等工序就基本完成了。有的年畫局部涂明油，使人物的表情更加亮麗。另外，在畫面空間安排上，藝人獨具匠心，大膽省略背景，僅人物形象充斥整個畫面形成二度空間構圖，畫面簡潔，耐人尋味。①

二、半印半繪年畫

高密半印半繪年畫大致形成于清代嘉慶、道光年間，是高密年畫在其發展過程中受楊柳青年畫的影響而產生的。相傳在天津楊柳青畫店上工的刻版藝人胡三因不受畫店賞識，迫于生計考慮，投奔到高密李家莊“增順”胡玉顯門下從藝。胡三將楊柳青年畫的許多技法融入撲灰年畫創作當中，使撲灰年畫由單純的手工撲灰起稿發展成先刻版印刷出線稿，再手繪畫稿，使年畫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對撲灰的依賴，提高了年畫的生產效率，同時形成了高密年畫半印半繪的新風格，推動高密年畫進入新的發展時期。

高密半印半繪年畫題材有財神、家堂等，以木板雕刻出精細的線稿，再手工開臉、上色，既彌補了撲灰年畫撲稿拓畫形成的粗獷之風，也提高了年畫的生產效率，滿足了周邊四鄉八里對年畫的大量需求。在傳統農耕時代，慎終追遠、祭祀祖先是家族的頭等大事，高密藝人除了采用撲灰手法創作家堂外，還采用半印半繪的方式創作家堂，以降低成本。家堂布局一般設計安排成庭院模式，設有臨街大門、院子、堂屋等。祖先坐于高堂之上，設案供奉，下部以網格形式設計，依照輩分填寫家族成員的姓名，同時起到家族史錄的作用。家族成員身著明清服飾，在“追遠”標識的大門前會面，共同祭祀祖先。院子兩旁種植參天松柏，象征家族萬年常青。旁邊還有一副對聯“衍祖宗一脈真傳克忠克孝，教子孫兩行正路惟讀惟耕”，成為舊時家族育人的標桿。高密藝人創作的財神年畫除采用撲灰形式以外，大多采用半印半繪的形式，以滿足市場多元需求。

目前，高密半印半繪年畫作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其代表性傳承人為別世杰。據了解，別世杰除了開展年畫傳承外，還從事字畫裝裱修復工作。在市場調研過程中發現，當前高密半印半繪年畫的繪制手法更為精細，不同于以往傳統粗拙、肆意的手繪上色樣式。②

三、木版套色年畫

高密木版套色年畫出現于清末的夏莊、姜莊一帶，最初以刻印年畫線版為主，為了滿足當地對套版年畫的需求（過去套版年畫一般為楊家埠販售而來），許多年畫店在半印半繪的基礎上發展出全版套色印刷年畫，借以提高作坊經濟效益，版印年畫的題材主要有灶王爺、上供的桌圍、門神、窗頂、窗旁等。③藝人也會根據市場變化，同時開展半印半繪年畫和木版套色年畫兩種生產。目前，仍在從事年畫印制生產的代表性畫店有姜莊鎮東李家莊村的新成李記畫店和夏莊鎮朱家村的順興齊記畫店。

在實際調研中得知，高密木版年畫的選材、雕版及印刷與發展規模較大的濰坊楊家埠木版年畫制作技藝相似，以質地均勻細密的梨木為主，印畫案子、色盤、把子、刷色樘子等一應俱全。在刻印技法方面也保持一致。在年畫題材方面，高密的灶王爺、財神、娃娃門神等也與楊家埠木版年畫具有相似性。這大概與兩地的年畫銷售區域相近、年畫使用習俗類同有關。目前，順興齊記畫店齊傳新刻印的年畫題材有家堂、增福財神、仕女娃娃與戲曲故事類等，同時也會刻印二十四孝故事、三國人物、麻姑獻壽等題材，借以參加國內外藝術展覽。新成李記畫店李連中除了堅持刻印門畫、福字家堂等傳統題材外，目前還會創作《教子圖》等新的題材以及一些年畫文創產品。④

可以說，高密三種不同類型的年畫是適應當地年俗文化需求及畫店經營實際，借鑒其他畫種及年畫樣式而產生及發展的，它們在服務當地農耕生產生活需要、表達民眾美好祝愿與訴求、裝點家居生活空間、構筑家族精神空間等方面起著重要的媒介作用。在現代工業文明與印刷技術的沖擊下，三種年畫類型皆面臨失傳的瀕危處境，好在政府部門在全面普查的基礎上，將其列入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中，這也為我們敲響了文化遺產保護的警鐘。我們需要加大研究力度，在保護高密年畫獨特創作技藝、維護藝人權益、促進年畫銷售、助力傳統年畫存續發展等方面創造更加有利的條件。

注釋：① 譚紅麗、唐家路：《年畫》，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第130-135頁。

注釋：① 高紀洋：《山東高密撲灰年畫·呂蓁立》，海天出版社，2017。

② 黎明、朱永平：《別世杰：把“半印半畫”年畫的神韻傳承下去》，《走向世界》2018年第39期，第78-79頁。

③ 馮驥才：《中國木版年畫集成·高密卷》，中華書局，2009，第19頁。

④ 趙娜：《高密年畫的歷史與傳承研究：以“順興齊記”年畫坊為例》，《山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第89-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