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旭初,徐之倡,吳 彬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法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黨的二十大強調,創新才能把握時代、引領時代。以 “元技術”為基礎的數字革命給社會創新格局帶來巨大變化[1]。數字技術的來臨,不僅促進了數字經濟的迅速崛起和傳統產業的數字化改造,還進一步滲透、嵌入和穿透所有的社會文化領域,引致整個社會的全面變革。在世界各地,數字技術、數字平臺的迅速崛起解決了大量社會經濟問題,這預示著社會創新正邁向全新階段,即數字社會創新 (Digital Social Innovation,DSI)階段。數字社會創新通過數字技術的開發和實施來創造改善社會福祉的新產品、服務、流程和商業模式,并以此解決社會弱勢群體所面臨的不平等、邊緣化和社會排斥等相關社會問題[2]。
盡管數字社會創新是近幾年提出的新概念,但關于社會創新的討論已經持續了很多年,在其概念內涵、時間分類、特征描述等研究上均得到長足發展。即便如此,全球對于數字社會創新的研究才剛剛開始,中國的相關研究更處于起步階段,大部分研究仍關注于數字社會創新的概念和內涵。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具有異質性,不同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實現目標的有效性是不同的,不同問題導向的數字社會創新項目所產生的社會影響力也不同。為了更好地開展數字社會創新的后續框架和社會影響力研究,必須對數字社會創新項目本身所解決的社會問題和基本特征進行更加細致的了解。因此,本文對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實踐領域和基本特征進行分類,而不是直接以一種綜合的方式來研究。
本文收集了國外文獻、報告和數字創新實踐分享平臺的相關案例樣本,對國外數字社會創新在實踐領域和基本特征的客觀情況加以梳理和分析,通過分析國外數字社會創新的實踐經驗,進一步促進開展具有中國特色的數字社會創新實踐和研究。
創新概念最早始于熊彼特在其 《經濟發展理論》中提出的創新理論,在 《經濟周期》中創新被定義為 “在經濟生活的范圍內以不一樣的方式做事”[3]。然而,創新視角在社會維度中得到關注則要追溯到德魯克對企業創新和企業社會責任等問題的討論。Phills[4]將社會創新概括為通過創造新服務或新產品來解決社會中的各種問題。傳統社會創新大多聚焦地方層面,社會創新和技術創新常常被視作構成創新硬幣的兩面。隨著新一輪科技與技術革命的到來,社會創新開始對數字技術產生依賴,數字社會創新應運而生。自從2000年mySociety等組織開展與數字社會創新有關的工作以來,越來越多的社區、組織和機構通過數字技術來解決公民在各個領域的社會挑戰[5],數字技術在社會創新中的運用日益成為國際熱點話題,數字社會創新也逐漸步入人們視野中。數字社會創新是對社會創新概念的進一步拓展,數字社會創新的出現使得數字技術和社會創新正在趨向融合,這些創新既是技術創新也是社會創新[6]。數字社會創新通過數字技術,使得創新者、用戶和社區使用數字技術協作,充分調動群體智慧,從而滿足社會需求[5]。總之,數字社會創新在 “超鏈接社會”中將帶來溢出效應,并能增強社會包容性和參與性,從而實現全社會的福祉[7]。
本文所論述的數字社會創新 (DSI)主要強調通過數字技術開發和實施來創造改善社會福祉的社會創新,即Digital SI,而非強調在現階段數字社會中所開展的技術創新。首先,創新對象不同,社會創新發生在社會實踐層面,而非現存的技術基礎上,它是某些行動者或群體在社會環境中有針對地推動社會實踐的創新性行動,而數字技術創新則是以創造新技術為目的的一種物質結構創新。其次,創新導向不同,社會創新會產生相應的社會實踐,行動者會在實踐過程中獲得必要的認知、反思和技能,換言之,社會創新以社會實踐為導向,是行動者對社會問題的反思[8]。最后,預期結果也不同,數字社會創新是一種基于信息和通信系統 (ICT)的有效組織網絡模型,其目的和結果具有社會性[9]。技術創新的目標就是通過自身技術產物為企業實現其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而社會創新最終所帶來的是制度化的新社會實踐,其更大意義在于創造的共同利益,即對現有生活方式的改變和預期發展的積極貢獻。
綜上所述,本文所論述的重點并非強調在社會環境中通過創新創造所產生的技術產物,而是通過數字技術來解決社會問題,從而產生新的社會變革。所以,本文將數字社會創新定義為以數字技術為手段,促使各類利益相關行動者開展數字協作,來解決相應的社會問題和挑戰,以滿足廣泛社會需求的新型社會創新。
本研究主要進行兩方面考察,其一,考察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實踐領域,以進行類型劃分和內容識別;其二,考察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基本特征,以探尋其內在屬性。本文從國外文獻、報告以及歐洲數字社會創新網站 (DSI4EU)中共采集919個實踐樣本,文獻資料主要來源于數字社會創新的相關國外文獻及其參考文獻。在Web of Science上通過關鍵字Digital Social Innovation、ICT和Social Innovat-ion等進行搜索,初步篩選后獲得文章211篇,在對文章研讀后篩選出與數字社會創新相關文獻 (案例)75篇。此外,還發掘了與數字社會創新有關的IESI (ICT-Enabled Social Innovation)報告以及Nesta網站上的案例,又得到82個報告 (案例)。同時,為了進一步充實樣本,使得數字社會創新實踐領域分類結果更具說服力,本文對DSI4EU網站的Project頁面進行爬蟲收集,包括項目名稱、DSI4EU對其實踐領域的劃分和項目鏈接等,初步收集到1466個項目,將缺失樣本刪除之后得到762條數據。這762個項目數據是對于歐洲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簡單描述,主要用于數字社會創新實踐領域分類的描述性統計。為了進一步分析案例基本特征,本研究又對762個項目中存在原網址的398個項目進行溯源和篩選,平均了不同板塊項目密度后,從中選擇120個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作為基本特征劃分的實踐案例樣本。
隨著數字技術與社會創新的結合,關于數字社會創新的實踐領域分類逐漸成為國外學者的議題。Misuraca等[10]通過對現有技術的審查,將信息通信技術促進的社會創新劃分為教育和培訓、就業能力和就業、社會救助、社會關懷和兒童保育、社會包容以及老年人健康和護理六大種類。Stokes等[5]對歐洲1051個項目進行分析,將數字社會創新的實踐領域劃分為數字民主、健康與護理、遷移與集成、技能與學習、城市發展和食物、環境和氣候變化六大板塊。本文以問題為導向,從數字社會創新項目所解決的社會問題領域出發,對數字社會創新進行分類。在借鑒之前學者分類經驗的同時,本文避免了Misuraca等學者過度關注創新客體的問題,從整體系統的視角出發,取消了兒童保育和老年人健康和護理等板塊,統一用教育和培訓、社會包容以及醫療健康三大板塊囊括。Stokes等的分類方式則多圍繞歐洲的數字社會創新案例,本文也將發展中地區的案例納入討論之中,將遷移與集成并入社會包容板塊之中,同時考慮農村地區的數字社會創新問題,統一用區域發展板塊包含了農村、城市以及社區的數字社會創新發展。最后,基于所有收集到的919個案例 (包括報告案例85個+文獻案例75個+DSI4EU案例761個)樣本,將數字社會創新的涉及領域劃分為數字民主、區域發展、社會包容、就業能力和機會、教育與培訓、 醫療健康和生活環境改善七大部分。
(1)數字民主。數字民主是指將互聯網技術融入政府工作和民主制度中,即通過數字化手段使得民眾可以便捷接觸到政府公布的信息[11]。隨著數字技術不斷進步,數字民主問題也逐漸從政治領域擴展向生活領域,人們需要更加透明、可信賴的系統為自身提供更加全面的信息[12]。在數字技術加持下,越來越多的政府和非政府組織開始以網站形式提供更加客觀且全面的信息,促進用戶參與。根據Dahlberg[13]對數字民主的分類,本文所提出的數字民主更趨向于其提出的個人主義的數字民主和協商的數字民主。個人主義的數字民主強調數字技術可以為個人提供接受相關政策信息和傳輸自身觀點的渠道,關注民眾是否參與到項目中,而不重視民眾在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中的互動。個人主義的數字民主主要以電子投票、政務公開平臺、公開數據庫等形式存在。協商的數字民主則更加強調互動主義,更趨向于提供給民眾一個公共空間,民眾在其中進行理性交流,如在線討論論壇、在線政府咨詢平臺等。本文所討論的數字民主并不限于政治民主領域,還包括企業和社區。
(2)區域發展。Samara等[14]用系統動力學方法闡述數字技術對于區域創新體系發展的推動作用,指出世界各地越來越多的政府通過數字發展戰略來規劃和實施ICT布局。國外學者關于區域創新的研究主要著眼于城市和鄉村維度,如ICT技術、電子政務和區塊鏈對于城市發展的影響和挑戰[15]。本文認為,很多基于社區的小范圍數字社會創新實踐也應歸屬于區域發展范疇中。從整體層面來看,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是智慧城市和數字鄉村。如英國的PlanTech智慧城市計劃以及歐盟的Smart Rural 21鄉村數字化發展計劃。除此以外,相較于智慧城市和數字農村這類規模較大的數字社會創新實踐,國際上也開展了多種多樣促進當地社區發展的實踐項目。Socialhack Nou Barris是在巴塞羅那舉辦的第一個黑客馬拉松,旨在通過技術將社會創新帶到巴塞羅那最不平等區域。
(3)社會包容。社會包容常常和歧視、社會公正以及社會排斥一起出現。社會包容定義較為模糊,不同于平等主義,其關注的不是群體之間的相對劣勢,而是社會中特定群體的絕對劣勢[16]。Silver[17]指出,收入不平等導致大多數非洲國家不平等加劇,大量弱勢人口被排除在勞動力市場和法律之外,其生活和下一代教育投資都變得十分困難,其權益也需要得到保障。在不同的國家情境中,社會包容的瞄準對象也不同。在發展中國家,社會包容往往指向無家可歸、難民等弱勢群體。馬來西亞存在很多強迫移民的難民,其教育程度普遍較低,為了進一步促進這部分難民融入社會,馬來西亞對這些難民進行數字技能培訓,從而實現零工經濟正規化[18]。在發達國家,社會包容則相對強調幫助吸毒、受到霸凌、心理欠健康群體融入社會。美國Kognito公司注重對學生自殺、暴力和藥物使用傾向的預防以及被害者的心理輔導工作。但是,無論在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老人、婦女、殘疾人都應該是社會包容的重點關注目標,因此數字技術加持的社會包容是鼓勵這些弱勢群體社會融入的過程,并引導社會全方位關注這些群體,幫助其提高社會技能。
(4)就業能力和機會。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大量傳統行業被人工智能取代,全球就業形勢不容樂觀,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更使得傳統行業雪上加霜,數字技術不斷進步也為人們提供了全新的就業機遇。Nambisan等[19]指出,數字技術的出現為創業者和企業家開辟了新的機會。數字技術在為人們提供創新機遇的同時,也要求就業工人擁有更多的數字化技能。數字技術產物大多與擁有中低技能水平的體力勞動者產生直接競爭,而數字技術所產生的新工作則要求工人擁有更高的技能[20]。有關就業能力與機會的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主要包括:①通過數字技術為無業者推薦或匹配相關工作,以供其更快投入工作,如泰國為求職者匹配相應工作的Task Squad HD項目;②相關社會組織為求職者提供提高數字素養的培訓機會,使其具有更多的選擇和機會。
(5)教育和培訓。數字革命正在迅速擴大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需的技能邊界,同時打破地理距離限制,讓更多偏遠區域的人們有了更多的學習機會,其中就包括通過數字技術手段促進教育和培訓的獲得和使用,以及通過數字平臺的方式為偏遠區域的兒童提供線上教學機會。Hamburg等[21]將數字社會創新下的教育培訓稱為全納教育,即加強教育系統覆蓋并培養所有學習者能力的過程,通過數字技術,每個人都有機會獲取信息和管理自己的學習日程,與他人積極交流,以及創新、分享新知識。除此以外,Z世代的學習者經歷了移動設備和數字化技術的興起,他們精通技術,更加喜歡運用社交媒體進行交流,這也意味著教師必須設計出符合其學習風格和期望的學習內容[22]。發達國家很早就開始關注教育公平,在疫情沖擊下數字技術與教育的結合顯得愈發重要。
(6)醫療健康。健康板塊在數字社會創新領域占據著極為重要的位置,數字時代的到來更加有利于醫療資源分配和利用。智慧醫療將智能技術與社會創新相結合,利用數字網絡效應改善傳統醫院與患者單向傳播的溝通方式,同時在社交媒體加持下,醫患之間的溝通和服務也變得更加流暢[23]。例如,MyRec提供了一個安全的通信環境以促進醫院診所和患者之間溝通,并逐漸發展為挪威東部健康區域患者與醫院溝通的標準[24]。此外,開放數據、硬件以及通過數字化手段處理患者信息等新技術的出現,進一步推動相關醫療健康領域的數字社會創新實踐發展,人工智能和健康學習技術在與傳統醫學工具的競賽中已經占據上風[25]。傳感器技術的使用已經進入美國臨床護理領域,現代化技術已經轉變為數字化人類能力,通過云服務器,大部分身體檢查都可以通過遠程執行[26]。
(7)生活環境改善。本文提出的生活環境改善板塊主要包括環境、食品安全、水質量等與人類生活環境息息相關的社會和自然問題。數字技術依賴于人與技術的動態互動,不斷產生改造生活環境的動力,使得人們可以用更加先進的手段去預測和控制這些原先無法解決的問題。如今已經有很多研究聚焦數字技術對生活環境的改善表征和潛在影響,如社交媒體和數字平臺對于食物共享因素研究[27]。隨著對環境和氣候變化的關注日益增加,開放硬件和協作數字平臺已激發出許多由公民主導和協作的DSI計劃。除此以外,社區通過對內部資源合理利用,進一步促進當地生活環境改善。OLIO是一項社區食物共享項目,通過將社區內剩余的食物重新分配到社區需求食物的地方,從而改善當地環境,促進可持續發展。
為了更直觀地觀察數字社會創新的國際實踐,本文將收集到的所有案例樣本劃分到不同領域,如表1表示。其中大部分案例來自DSI4EU,可能導致統計結果趨向于發達國家的數字社會創新實踐統計。為了避免樣本偏差,本文將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的案例分別進行統計分析,結果同樣呈現在表1中。本文的案例選擇涵蓋了數字社會創新的所有領域,但是因部分案例有較明顯的跨領域特性,即不同的子類之間有交疊,在統計時將這些案例分別歸入相應板塊中。

表1 不同國家數字社會創新實例分布情況
不難發現,發展中國家更加關注公民 “就業能力和就業機會”的提升以及對于弱勢群體的 “社會包容”,其次是 “區域發展”。本文中的發展中國家實例大部分來自非洲、南亞、東南亞等地,《世界就業和社會展望:2022年趨勢報告》顯示,非洲各國、印度等區域面臨著體面勞動嚴重不足的現狀,且勞動力市場早就存在非正規性、工作貧困、就業不足和低生產率工作普遍存在的特點,而新冠疫情讓這些國家的就業環境更加嚴峻。該報告進一步指出,這些國家本身就缺少社會保護,許多人根本無法面臨失業所帶來的打擊,所以當地的數字社會創新就更加強調就業能力的培養和就業機會的增加。在疫情和難民遷移的雙重環境下,越來越多的弱勢群體急切地想要融入當下社會,因此促進了許多與 “社會包容”有關的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開展。
發達國家的數字社會創新實踐與發展中國家有較大差異,從表1中可以看到,發達國家更加注重公民民主和教育,其 “數字民主”板塊和 “教育和培訓”板塊分別占據了領域內的前兩名,其次才是 “醫療健康”板塊和 “就業能力和機會”板塊。歐洲各發達國家促進數字民主類型的數字社會創新主要包括兩種形式:提高公民參與和數據透明度,如冰島雷克雅未克市推出的在線咨詢論壇Better Reykjavík,以增加當地民眾參與。此外,發達國家更加強調教育公平,如Nesta設立的 “a fairest start”項目,專注于兒童早期教育公平[28]。
與發展中國家不同的是,發達國家的 “社會包容”板塊比例下降明顯,主要是發展中國家存在大量的難民、低文化弱勢群體,如果這些人不去工作就會失去生存機會,而發達國家本身具有較好的經濟基礎,社會福利環境較好,社會包容則更加關注那些因為自身缺陷難以融入社會之人,如殘障人士、吸毒者、受到霸凌者等。 “就業能力和機會”板塊的數字社會創新實踐也與發展中國家有很大不同,發達國家更強調 “授人以漁”而非 “授人以魚”,在Nesta中有大量的數字社會創新項目聚焦失業者數字技能的培訓以便其融入數字化的工作環境中,而在發展中國則是直接將工作分配給邊緣區域希望通過提供就業機會來直接促進當地經濟,如印度很多企業直接通過外包工作的方式促進當地ICT技術融入以及就業和經濟發展[29]。
目前,國內關于數字社會創新的基本特征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學術界尚未形成共識。本文認為,從技術創新層面來看,數字社會創新具有技術創新的相關特征,本文稱之為數字社會創新的技術性特征。從社會創新層面來看,數字社會創新也包含傳統社會創新的特征,即包容性和擴散性,這與盧濤[7]所提出的開放性和張小勁[30]所提出的普適性和特適性觀點比較相似。從技術和社會雙重層面來看,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出現了很多以電子投票為代表的非互動性項目,這與技術創新和傳統社會創新項目都有不同,本文將這一特征稱為數字社會創新的互動性。本研究將761個DSI4EU項目進行原網址查詢和篩選,最終選擇出120個項目進行基本特征分類。首先對這120個項目進行實踐領域劃分,再根據數字社會創新的包容性、互動性、擴散性和技術性四大基本特征對不同實踐領域項目進行歸類,結果見表2。

表2 實踐項目基本特征分布情況 單位:個
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在實施中經常要考慮對于服務對象的包容性問題。本文所提出的包容性并不只聚焦于邊緣化群體的創新參與,而是強調項目本身對于參與創新客體的包容程度,即這些群體是否都可以加入到項目中,其中包括項目的特征包容性和范圍包容性[31]。特征包容性指數字社會創新項目是否對創新客體有清晰的特征刻畫,創新對象特征越模糊,項目輻射的客體就越多,包容性也就越高。例如,南非的很多公共診所會向女性提供MomConnect服務,為注冊女性免費發送額外信息請求,該服務所面向的創新客體具有明顯的特征刻畫,即大部分客體是母親或者準媽媽角色,這就使得項目具有較低包容性[32]。范圍包容性指數字社會創新項目所涉及的創新客體范圍大小,由于數字技術具有廣泛連接性,削弱了群體邊界強度以及在此之前受空間限制制約的相互作用,這意味著數字技術被引入社會創新中削弱空間對于客體參與項目的限制[33]。所以,本文將包容性作為第一個維度,將數字社會創新劃分為低包容性創新和高包容性創新。
本文通過對120個實踐項目進行分類,發現有75個項目屬于高包容性項目、45個項目屬于低包容性項目。從表2中可以看出,大部分實踐板塊以高包容性創新項目為主,而在社會包容、醫療健康和就業能力與機會三大板塊中,由于項目服務對象特征過于明確,所以會有很多低包容性創新實踐項目產生。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包容性往往因其所要解決的社會問題決定,項目的包容性高低并沒有好壞之分。高包容性項目要求輻射的客體盡可能多,面向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低包容性創新所面對的社會挑戰往往較為復雜,且被困擾的服務客體特征較為明顯,如通過應用程序為乳腺癌患者提供服務的We’re Breast Cancer Now慈善機構。
關于創新擴散性的研究,主要圍繞創新行為的可持續性、創新活動的可復制性以及創新經驗的可推廣性,等等。本文所指的創新擴散性主要關注創新本身的可復制性,這種擴散性更加強調數字社會創新項目應該具有示范效應,能夠為其它地區所復制[34]。Jeong[35]從創新的影響范圍出發,將社會創新劃分為系統創新和具體情境創新,并指出具體情境創新是根據特定區域背景發生的創新,而系統創新則會導致制度變遷。低擴散性創新往往處于一個受限環境之中,如巴西政府為了降低亞馬遜雨林森林砍伐率,研究出一套衛星遙感系統,從而更好地打擊森林砍伐[36]。這類項目受限于其具體的問題導向以及高技術性特點,對于其他地區的示范效應較弱,所以其擴散性較低,本文根據Jeong的研究,將這類創新稱為情境創新。與之相反,全球性創新示范效應較強、擴散性較高,如教育和醫療的數字平臺項目。基于此,本文將擴散性作為第二個維度,將數字社會創新劃分為情境創新和全球性創新。
表2的結果表明,大部分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屬于情境創新,項目擴散性較低。究竟是什么限制了項目擴散?通過對項目進行分類,發現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項目的技術性要求太高,如預防心臟病的應用程序Cardiia,該應用程序運用了大量的視頻分析和機器學習等現代化手段,這種技術性較高的項目別人難以復制。第二,項目具有獨特性,C40 CITIES是一個由近100個世界領先城市市長所組成的網絡,這種由各大城市的市長所主導的數字社會創新復制難度較大,盡管該項目有著光明前景,但仍然將其歸為擴散性較低的創新項目。如果一個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在不同地域都可以照搬或者稍作修改就可以實施并發揮作用,通常認為這種高擴散性的項目具有較大社會價值,但是這并不意味低擴散性項目就不值得學習,低擴散性項目往往要考慮當地的地域特征、數字化水平和服務對象特性等,從而開展因地制宜的數字社會創新,這些項目對于難以解決的社會挑戰十分有針對性,同樣需要重視。
從創新客體在項目中互動行為出發,不同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互動性是不同的。Ozman等[37]從公民參與出發,將數字社會創新劃分為個人主義和互動主義。互動主義創新更加強調參與者在參加項目的基礎上積極在項目中開展各種互動行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在線討論論壇。個人主義創新則強調用戶是否參與的狀態,項目旨在鼓勵更多群眾參與,比較典型的有電子投票、電子請愿等。這類項目強調的是用戶參與數量,而非用戶在項目中的互動,通過用戶參與數量累計,進一步完成自身項目的開展。借鑒以上觀點,本文將互動性作為第三個維度,將數字社會創新劃分為個人主義創新和互動主義創新。
根據表2的統計結果,可以發現個人主義創新項目主要集中于數字民主板塊,因為有大量數字民主項目涉及電子請愿、政策公開、開放數據等,這些項目主要強調用戶的參與行為而非互動行為。除此以外,很多醫療健康和區域發展項目則是涉及一些新技術引進,如StayActive是一個糾正患者不良姿勢的設備,通過應用程序監測并調節患者軀干彎曲程度。該項目主要關注客體對于產品的使用,而缺少客體和主體或客體之間的互動。對于其他板塊數字社會創新實踐項目則大多強調進行互動主義創新實踐,Certomà等[38]也指出,數字社會創新支持越來越本質的虛擬和物理的社會變化,且部分項目在實踐過程中表現出互動性的特點,這也與本文所提出的互動主義觀點一致。
一般而言,數字社會創新多針對于社會中的弱勢群體,這類群體數字素養相對不高,但卻是創新實踐的主要受益者。所以,大部分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以網址和應用程序為載體方便用戶使用,但是不同項目之間技術性也有很大差距。隨著技術不斷進步,低代碼 (Low-Code)開發平臺逐漸流行,這些低代碼開發平臺為開發者提供了一個創建應用軟件的開發環境,開發者并不需要使用傳統的手寫代碼方式進行編程,這就使得一些不具備編程技能、不懂代碼和開發的 “小白”也可自主組織并參與開發。據此,本文將數字社會創新的技術性作為第四個維度,將具有較高技術支持的項目稱為高代碼型創新項目,將低技術支持的項目稱為低代碼型創新項目。
低代碼型的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大多以網站或APP形式出現,這些項目往往面向當地社區或城市,范圍包容性較低,但是由于低技術性的特點,其特征包容性往往受限較低,且大部分項目屬于全球性創新,這些項目依托于當地特殊的環境背景所開展,當其他地區遇到相類似的社會問題或挑戰時,可以較便捷地復制這類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來解決自身的需求。高代碼型的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往往也依托于APP和網址,但是其核心職能則依靠更高的專業技術或獨特的創新主體來實現,如Too Wheels、Disrupt Disability和StayActive這類醫療數字社會創新項目,通過APP將項目和客體聯系起來,但是其主要醫療方面職能則依托其復雜的技術。這些高代碼型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不受地理位置限制,具有較高的范圍包容性,項目具有高技術性特點的同時也會明確其對象特征,具有相對較低的特征包容性,這些項目具有較大的影響力,多呈現情景創新特點。
近幾年來,數字社會創新在國外發展迅猛,而我國關于數字社會創新的探索仍然處于起步階段。為了進一步探索不同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之間的異質性,本文從問題導向出發,將數字社會創新的實踐領域劃分為數字民主、區域發展、社會包容、就業能力和機會、教育與培訓、醫療健康和生活環境改善七大部分。為了進一步研究數字社會創新在國際上的運用,本研究對案例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指明數字社會創新實踐在發達和發展中國家發展趨勢的不同點。最后,本文從數字社會創新本身出發,指出數字社會創新存在包容性、擴散性、互動性和技術性四大基本特征。
黨的二十大指出,要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2021年,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印發《 “十四五”國家信息化規劃》,指出要加快構建數字社會。2023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指出要構建普惠便捷的數字社會,構筑自立自強的數字創新體系,促進數字公共服務普惠化。當前,數字技術正日益成為推動公共服務轉型的有力工具,數字化已經改變全球價值鏈,并支持全新創新模式的產生[2]。數字社會創新主要圍繞地區發展相關內容,其中也包括各個社區的社會創新、智慧城市、數字鄉村,等等。近幾年我國在其他數字社會創新板塊實踐方面也在努力,如微博平臺的 “兒童免費午餐” (FL4C)項目[39]。但是,我國的數字社會創新實踐仍然聚焦區域發展視角,更傾向于運用數字技術解決社會治理的相關問題,與之相反,在數字民主、社會包容、教育平等方面的關注較少。為此提出以下建議:
(1)應高度重視和積極推進數字社會創新。盡管數字經濟、數字社會發展迅速,但數字社會創新概念仍未形成,現有數字社會創新實踐多由政府和企業組織主導,所以應更加重視數字社會創新的實踐開展和理論研究。在實踐開展方面,必須堅持問題導向,不斷提出真正解決問題的新理念新思路新辦法。中國與歐洲發達國家在技術素養和自發開展創新實踐意識上仍然有差距,隨著數字公民群體的規模不斷增大,數字公民素養不均衡的現象不斷顯現,如何引導公民群體積極參與數字社會創新項目,以及如何促進社會組織積極利用數字技術開展相關數字社會創新實踐,將成為未來中國社會建設和發展的新命題。在理論研究方面,必須堅持守正創新,以新的理論指導新的實踐。基于數字社會創新的技術性和社會性,中國亟須開展數字社會創新研究框架、實現路徑和實踐領域等相關研究,以促進利用數字技術和數字平臺解決各種社會問題。
(2)應注重開展普適型數字社會創新實踐。我國目前處于數字社會創新實踐初級階段,仍然面臨著數字鴻溝、數字技術與社會創新融合不夠等問題。黨的二十大指出,群眾在就業、教育、醫療、托育、養老、住房等方面仍面臨不少難題,數字社會創新實踐還需要將雙手伸向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弱勢群體。普適型數字社會創新認為不同社會群體都應該是數字社會創新所包含的題中之義,這種創新應該展現出對數字弱勢群體的包容度和友好度,能夠讓更多的主體參與到項目之中。普適性的創新項目有助于解決這些常見社會問題和挑戰,普適性創新常表現出較低的互動性和技術性以及極高的包容性和擴散性,這些項目依托于網址和手機APP,其開展和復制相對簡單,因此,需要填補其余板塊數字社會創新實踐的缺失,鼓勵開展符合中國國情的普適型數字社會創新實踐,從而不斷擴大數字社會創新在中國的影響范圍。
(3)應積極探索特適型數字社會創新實踐。普適型數字社會創新可以解決很多常見的社會問題,但是,鑒于不同區域數字發展水平不同、應用場景不同,仍然需要開展因地制宜的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即特適型數字社會創新實踐項目。特適型數字社會創新應當結合創新地區的特定場景,具有較高的包容性以及較低的擴散性,其他地區難以直接復制,而項目的技術性和互動性則由數字社會創新所面向的社會問題來決定。特適型數字社會創新項目對于要解決的社會問題十分有針對性,能夠有效解決普適型數字社會創新實踐無法覆蓋的問題。現階段中國缺少特適型數字社會創新項目的相關實踐,因此要積極學習國外的實踐經驗,逐步將其消化為己所用,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特適型數字社會創新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