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會成為下一個淄博嗎

考拉是只鹿

這兩年的旅游市場讓人著實費解。

大約是玩膩了傳統大熱目的地，人們開始轉而開發一些非主流城市。前有淄博吃燒烤，后有天津看大爺，而這回，潑天的富貴輪到了景德鎮。

據文化和旅游部測算，2023年國慶假期首日，全國共接待國內游客1.22億人次，同比增長7.54%，實現國內旅游收入1，030億元，同比增長7.19%。

而在景德鎮，國慶假期首日接待國內游客達到了37.76萬人次，同比增長55.07%，旅游總收入4.91億元，同比增長83.27%。兩相對比之下，景德鎮的碾壓之勢一目了然。

與此同時，除了北漂、滬漂外，而今又誕生了“景漂”。

互聯網上有許多關于景漂的美好故事：年輕人厭倦了大城市的“打打殺殺”，來到小城景德鎮尋覓一份歲月靜好。他們花幾百元租一間簡單的房子，在當地找一個陶藝班學一段時間的陶瓷工藝，再在集市擺一個攤位售賣自己的作品，以手藝人的身份賺得營收。

工匠們的幸福愿景源于景德鎮的另一大屬性——線下拼多多。全國各地的游客們紛至沓來，只為盤一堆手串和瓷器回去。

年輕人們為什么突然對這座中國千年瓷都興趣盎然？景德鎮變身網紅城市的背后是否有隱憂？景德鎮真的能成為線下拼多多嗎？

人人都愛無語菩薩

在景德鎮中國陶瓷博物館的6樓展廳里坐落著如今的鎮館之寶——無語菩薩。

國慶期間，為了一睹無語菩薩的芳容，粉絲們將雕塑圍了個水泄不通，打卡拍照者絡繹不絕。網友們紛紛表示，看到實物表情包，無語菩薩真是像極了國慶還要加班的我。

無語菩薩其實是一尊羅漢陶瓷雕塑，原型是瓷器藝術大師曾龍升所作《釉下加彩十八羅漢塑像》之中的“沉思羅漢”。在人們的固有印象中，菩薩沒有人類的七情六欲，取而代之的是莊嚴和肅穆。無語菩薩則不然，他面相雙目微合，嘴角一抿，神態帶著幾分糾結無奈和捉摸不透，仿佛和人類的悲喜相通，與傳統菩薩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萌，也因此被網友們制作成各色表情包，昵稱“無語菩薩”。

以一定的娛樂性激發出年輕人對文物的興趣，并非對古人智慧結晶的不尊重，恰恰是一種變通之后傳播文化的方式。撞臉高曉松的美人枕、故宮博物院里萌萌噠雍正，都是用幽默、可愛的形象或者文字打破文物自帶的厚重感。

娛樂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一旦有了最初的好奇心，年輕人就會愿意去深入了解其中所蘊含的文化和歷史，這種結合了時尚度與文娛性的“古物翻新”更能符合當下年輕人的理念。

類似的案例我們也能在甘肅省博物館的“馬踏飛燕”中找到。

馬踏飛燕，別名小綠馬，是甘肅省博物館推出的玩偶，創意源于該館的鎮館之寶銅奔馬。你能說馬踏飛燕的丑萌造型是對館寶的不尊重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甘肅省博物館文創中心負責人，90后設計師崔又心透露，設計團隊第一次拿到樣品時，都被“小綠馬”逗笑了。“我們希望能夠給它加一些調皮可愛的性格，所以設計出這種比較可愛的風格，網友的反饋也說明大家很喜歡這種俏皮的姿勢。”崔又心表示，“我們是希望在這個比較有壓力的社會做出一些讓大家放松的東西，把這種文化的喜悅感帶給大家。”

連三星堆都擺開了麻將攤，銅奔馬為何不能做一匹每天擁抱快樂的小綠馬呢？機緣巧合的是，馬踏飛燕的問世恰好是在疫情期間，這又戳中了網友們的熱點：“誰不想要個綠馬（碼）呢？”

無語菩薩和馬踏飛燕的出圈，靠的絕不是美麗的意外，而是自有一套營銷哲學。

義烏第二“早有預謀”

要說大家為什么去景德鎮，除了打卡無語菩薩外，大家的步調都出奇一致——進貨。有專門在小紅書上做了攻略直奔某家門店掃貨的，也有從雕塑瓷廠到陶溪川文創街區隨機漫步式的佛系進貨，更有甚者在假期里前往景德鎮花費了上萬元。

從景德鎮進貨，成本很低。只消三五塊錢便能擁有一串精美的手串，花費不過二三十元就能收獲一件陶瓷工藝品。當地廠商能提供的貨品種類繁多、樣式齊全，價格比許多淘寶上的手作店鋪里售賣的標價還要便宜一些。因此，許多商販或者電商非常愿意實地親訪、進貨轉賣。當然，如果對品質有高要求的，你也可以自己挖寶，價格同樣沒有上限。

“在景德鎮趕了三四五個集子后，收獲了十六七八條串子。”

“對不起，沒有人可以空著手走出景德鎮。”

簡單來說，景德鎮被硬生生買成了新一代義烏和線下拼多多。

但話說回來，景德鎮矗立已久，怎么偏偏最近才火遍大江南北？這當中有和淄博燒烤的異曲同工，也有景德鎮自己的精心策劃。

所謂異曲同工，是指兩者都乘了互聯網的東風。如果沒有自媒體，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淄博燒烤、天津大爺和景德鎮手串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名揚天下。但在流量效應的加持下，一夜爆火不再是天方夜譚。而不同之處在于，淄博燒烤更像是無心插柳的無意識行為，景德鎮陶瓷文創的火爆卻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厚積薄發。

陶溪川是景德鎮的著名景點，前身是原十大國營瓷廠之一的景德鎮宇宙瓷廠。2013年，陶溪川一期正式開工，以陶瓷文化為基調，以文創產業為主業態，打造出景德鎮新商圈。2016年正式開園后，經過7年的精心運營，如今的陶溪川已經成為了集藝術展覽、創意集市、教育研學、產業孵化、劇院演藝、國際交流于一體的城市新地標。

全國其他地方的文創園，最后大多成了餐飲旅游綜合體，而陶溪川的文創便真是文創。1，000多個攤位擺放的都是藝術家和手藝人不重樣的手工制品，使得整個園區充滿濃重的藝術氛圍。就連陶溪川大劇院，也是邀請著名建筑設計大師大衛·奇普菲爾德來設計的，BBC蘇格蘭總部正是他的代表作。

2020年7月，陶溪川LIVE在基地開啟了第一場直播。自此之后，網紅、MCN機構、名家、企業電商紛紛加入了景漂大軍。

根據2022年景德鎮政府發布的《關于促進“景漂”人才進一步創新創業的若干措施》，景漂們還能享受租金補貼、創業支持和景漂貸等福利。

在陶溪川園區內，攤位是免費的，并且政府會幫你帶貨。哪位藝術家的展品最受歡迎，哪個攤位前人數最多，陶溪川都會第一時間跟進數據。一旦發現有成為網紅藝術家的潛質，陶溪川便會為其在中心展廳“邑空間”開一個門店，并用專業主播對其商品進行直播售賣。

截至2022年7月，陶溪川日銷售額平均為1，000萬元，占抖音全國陶瓷直播電商交易量的80%。諸如此類的扶持大大降低了景漂族的后顧之憂，他們能以最低的成本生活和工作，更專心地投入到藝術創作中去。

四線小城的無奈

當景德鎮正在享受它甜蜜的紅利時，隱憂也接踵而至。

“在景德鎮買不到景德鎮陶瓷”，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正變得越來越多。在景德鎮，有個默認的潛規則——底部刻了“景德鎮制”的才是景德鎮本地產的，而刻“景德鎮彩”的則是德化瓷。

經過數百年的開采，景德鎮的資源不可避免地面臨逐漸枯竭的局面。供給端雖然日益匱乏，但需求端的熱度依然不減。于是，景德鎮想了個法子：從福建德化縣運來瓷土。2021年景德鎮市的陶瓷年產值只有516億元，而福建德化縣居然達到了驚人的459億元。要知道，景德鎮是一座市，而德化不過區區一個縣，這樣微弱的差距背后直接反映了“景德瓷被德化攻占”的現狀。

另外，雖說當地售賣的大多是手藝人的作品，而人們看中的也是手作的不可復制、孤品特性，但時間久了，雷同感難免會浮出水面，同質化的問題容易讓消費者產生審美疲勞。而更令人頭疼的當屬品質問題，沒有專業基礎的普通人往往難以辨別其藝術價值和是否真材實料。

“茶杯上的裂紋是人為敲出來的。”

“看到好看的就買了，花了一千買了套茶具，大家幫忙看看值不值。”

消費者大多無從鑒定，受騙上當的事情也就在所難免了。

而對于景德鎮，更深層次的困擾則來自城市的景點和基建配套問題。

“真的很割裂，特定區域和主城區的破敗臟亂完全是兩個世界。城市基建真的很差，哪哪都在施工翻建，工地不分日夜噠噠噠噠噠……私家車開得猛就算了，電瓶車更嚇人，完全無視交通法規。明明有非機動車道，兩輪都在人行道上竄。”

這是一段來自小紅書上的吐槽。景德鎮雖說有一些景點，但尚且達不到5A景區的級別。景點的缺失使得游客不得不選擇更富有體驗性的游玩項目，而對比自然景觀，這些項目對于服務的要求更甚。

和淄博類似，景德鎮屬四線城市，城市面積較小、道路規劃有限。面對蜂擁而入的極大客流，這些四線小城普遍存在接待能力不足的問題，導致游客消費體驗不佳，難以收獲回頭客，最終不得不慢慢退出網紅城市的隊伍。

基建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善，即便快馬加鞭也難以跟上突如其來的爆火節奏，游客反饋自然也就不盡如人意。也有當地人為景德鎮叫屈：我本就是一座四線城市，你又怎么能以大城市的配套來要求我？一方面，景德鎮享受著成為線下拼多多帶來的人聲鼎沸；另一方面，卻不得不面對“廟小容不下大佛”的無奈。

我們必須肯定景德鎮的成績。

成為義烏第二，抑或成為線下拼多多，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景德鎮的爆火，偶然中透著必然，這背后是政府對城市規劃的煞費苦心，也是對景漂族長期扶植的結果。但走到今天這一步，這樣的努力還不夠。

景德鎮要做的是跳脫出原本四線城市的身份，用高級別的要求來推動未來。建設高質量的城市基建設施，構建專業的陶瓷鑒定中心，以無語菩薩為核心打磨更多的文創作品，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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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曾經說過：“當你的才華還撐不起你的野心的時候，你就應該靜下心來學習；當你的能力還駕馭不了你的目標時，就應該沉下心來歷練。”

歷練，不只為成為一座網紅城市，更為了成為一座優秀之城。它將成為線下拼多多，而且將以其精美且獨到的文物文創和藝人手作超越拼多多。

其實，我們并沒有那么需要網紅城市，因為人總會過氣，但總有人正當紅。如果一座四線小城能從網紅變成長紅，那當然是一座低線城市的閃亮逆襲，更是景德鎮瓷器所蘊含的匠人精神的恒久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