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雪
(作者單位:湖南工業大學)
伊哈布·哈桑在《后現代轉向》中將后現代主義與現代主義進行比較,并得出了后現代主義具有一種“不確定內在性”的特征。不確定性是由模糊性、間斷性、多元性、反叛、變形、異端等多種概念組合形成的復雜集體[1]297;而內在性則是指符號的抽象概括于自身甚至成為自身的環境,簡而言之,內在性是指超越了主體的符號特征。《瑞克和莫蒂》是大眾文化的產物,碎片化的超地理空間與割裂的文本時間使得影片不僅在敘事時空上多元復雜,同時為影片敘事提供了多重線索。而影片情節中透露出的“荒誕”和“戲仿”特征,極大地消解了影像文化內外的中心權威話語,與后現代文化中反權威特征不謀而合。此外,“解經典化”的人物形象為社會多元文化提供了表達載體。由此,作品從影片的敘事時空、人物形象、敘事情節三點出發,深入探討影片《瑞克和莫蒂》具備的后現代主義特征。
多元化是后現代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瑞克和莫蒂》敘事時空的多元化體現在割裂的時間與碎片化的超地理空間中。《瑞克和莫蒂》的敘事空間由多重超地理空間組成,采用了交叉蒙太奇的敘事手法,將多重空間銜接組合形成敘事的緊迫感。敘事時間則根據不同的敘事空間被割裂成多個時間碎片,敘事線索承擔紐扣的作用,維系時間碎片與空間碎片。
在后現代主義文化中,世界是多元的而并非統一的整體,意義非單一明晰的而是破碎混亂的。碎片化是后現代主義的重要特征之一。讓-弗朗索瓦·利奧塔曾提議:“讓我們向總體性宣戰;讓我們成為那些無法表現者的見證人;讓我們促成各種差異,拯救這一名稱的榮譽。”[1]292這體現了后現代主義者對整體性的抗議,對碎片化與差異化的推崇。而《瑞克和莫蒂》的敘事空間由多元的空間碎片組成,與后現代主義所倡導的碎片化特征不謀而合。
《瑞克和莫蒂》敘事空間主要由超地理空間構成,創作者以“瑞克”這一天才科學家為中心,根據現實世界的科學原理創造出熒幕中的多元空間。這些多元空間環境各異、生存法則各異、生物形態各異。《瑞克和莫蒂》的敘事空間正是由這些碎片化的多元空間共同組成,主人公瑞克隨身攜帶科技槍,穿梭于任意空間,敘事則圍繞這些多元化的時空展開并完成。例如在《Pilot-先導集》中,敘事圍繞瑞克爺孫的“冒險空間”、杰瑞與妻子的“獸醫院空間”和桑美的“校園空間”展開,敘事也由于空間的碎片化而被割裂出三條敘事線索,最終通過碎片空間的維系完成敘事線索的整合。在該動畫的《割草機狗》一集中,敘事空間分裂為莫蒂數學老師的“夢境空間”與寵物狗獲得高智商的現實空間,與雙重空間對應著的兩條敘事線分別為“改成績冒險”與“高智商寵物統治地球計劃”,最終兩條敘事線索整合為一條,即“進入寵物狗夢境空間,從而拯救人類”。由此可以看出,《瑞克和莫蒂》的敘事空間是碎片化的,進而由碎片化的空間產生多條的敘事線索,然后再通過多條敘事線索的整合完成最終敘事。
哈桑在《后現代轉向》中提及:后現代主義者往往只是切斷事物間的聯系;他所信賴的只有分裂成的碎片。他最終要攻擊的是“總體化”,不論是何種形式的綜合——社會的、認識論的、還是詩的,都一概反對[1]292。可見,在后現代文化中,割裂是重要元素。與之對應的,動畫作品《瑞克和莫蒂》中,文本時間被割裂成無數個碎片,每一集的敘事都在多重時間碎片中進行,呈現出荒誕的特征。
在該動畫《割草機狗》一集中,時間被割裂為“夢境時間碎片”“現實時間碎片”以及寵物狗的“夢境時間碎片”。在寵物狗的夢境中,莫蒂過完了短暫的一生,然而回到現實空間,僅是寵物狗一場夢的時間,作品的自然時間對照夢境時間具有極大差異,這種差異使得觀眾產生虛幻感,這同樣是科幻電影與魔幻電影的常用手法。在《A Rickle in Time》一集中,文本時間被割裂成碎片的同時,被賦予流動屬性,敘事圍繞流動的時間線展開,與經典敘事中的線性時間模式、倒敘時間模式及插敘時間模式都有著本質的差異。由此可見,《瑞克和莫蒂》在敘事時間與空間上都具有割裂的特點,體現了后現代主義的“分裂性”特征。
《瑞克和莫蒂》將敘事時間與敘事空間割裂成無數個碎片,將敘事置于不同的時空碎片之中,并進行拼貼重組完成敘事。時間碎片與空間碎片共同體現了《瑞克和莫蒂》敘事時空的多元化特征。
相較于現代主義對個人表達的重視,后現代主義更偏向于解構大眾文化,消解意義。“荒誕”與“戲仿”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作品本身的意義以及對真實世界的再現。簡而言之,《瑞克和莫蒂》通過荒誕性的情節對真實世界進行變形、解構與結構;而戲仿式情節則對所模仿作品的權威性進行了消解,對真實世界的中心權威話語進行了質疑與反叛。
荒誕在存在主義中用來形容生命無意義的、矛盾的、失序的狀態。荒誕作為象征及怪誕特征的集合體,意味著對傳統的反叛、對社會文化的背離、對嚴肅主題與真實世界的戲謔,契合后現代思維在哲學上對于邏輯性觀念與結構性闡釋的“不輕信/懷疑”的態度[2]。《瑞克和莫蒂》有著荒誕屬性作品,其中突出體現在情節的荒誕性上。
《瑞克和莫蒂》充斥著大量離奇怪誕的故事情節,違背理性邏輯的話語無處不在。奇形怪狀的宇宙生物,混亂的外星空間以及反理性、反人性的宇宙文明,都體現出了強烈的荒誕性特征。最典型的例證是“瑞克城堡”的產生,瑞克城堡由不同的平行宇宙與不同時間線的瑞克和莫蒂構成,這些瑞克和莫蒂具有不同的性格特征,但無疑都踏入了“瑞克和莫蒂”的冒險。無論從科學的維度,抑或是社會文化的角度,這一情節的設定都是反邏輯、反理性的,可以用“荒誕”來概括。除“瑞克城堡”外,《瑞克和莫蒂》通過大量荒誕性情節對人性的黑暗面進行了諷刺與揭露。在該動畫的《割草機狗》一集中,當即將統治世界的寵物狗面對莫蒂性命與權力的抉擇時,它沒有一絲猶豫選擇了莫蒂,這是對人性的諷刺。一句“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充斥著對人性陰暗面的不屑與諷刺,這一荒誕的情節無疑是對復雜人性進行了揭示。
主創人之一的丹·哈蒙在采訪中提及,《瑞克和莫蒂》的主題是人們總是被誘導著將人性看得太重,這就是其痛苦的原因。《瑞克和莫蒂》中的大量荒誕性情節正是為這一主題而服務,看似不符合邏輯,實則是揭示人性的復雜面。《瑞克和莫蒂》通過一系列荒誕性情節分別對人性、婚姻、學校、家庭等名詞進行了解剖,用看似戲謔的形式揭示現實社會與人生的多種議題[3]。
“戲仿”一般是指創作者模仿原有的文本,來創造出一種新的話語和文本。沿用到具有后現代主義特征的影視作品中,“戲仿”可以理解為在影視作品中復制性或嘲弄性地模仿先前的或經典的電影片段、影像、人物、臺詞等元素,以此來表達出對于大眾審美、精英文化的嘲諷,從而對歷史、原文本權威以及文化等進行消解[4]。在《瑞克和莫蒂》中,主創對經典影視作品、知名報刊以及權威人物進行了戲仿,通過大量戲仿情節對大眾文化進行解構的同時體現出反權威特征。
縱觀《瑞克和莫蒂》的戲仿對象,如《X 戰警》《回到未來》《終結者》《復仇者聯盟》等[5],這些作品不乏宏大的場景敘事、炫目的科技效果。《瑞克和莫蒂》作為科幻動畫,通過對這類大投資科幻電影進行戲仿,從而對“漫威”等科幻權威進行反叛。在《割草機狗》中,瑞克與莫蒂在數學老師的夢境中冒險,一層層的夢境空間結構與電影《盜夢空間》的九層夢境極度相似。不同之處在于,《盜夢空間》中主人公歷經坎坷的夢境冒險目的為盜取機密,但瑞克和莫蒂僅僅是為更改莫蒂的數學成績,《盜夢空間》營造的宏大敘事與蒙太奇空間被戲仿為一場隨意的“改成績冒險”,由此達到消解被模仿文本權威的目的。《瑞克和莫蒂》的劇集命名同樣對經典電影作品與雜志等大眾文化領域內文本進行戲仿,并對應所在劇集風格。例如第三季第一集被命名為TheRickshank Rickdemption《瑞申克的救贖》,改造自描寫越獄的名作《肖申克的救贖》,圍繞瑞克的“越獄”情節展開。Gotron Jerrysis Rickvangelion一集中,瑞克發現神秘星球上的“戰神金剛”軀體,最終收集齊獅子機甲,并與全家人一起召喚鎧甲,去神秘星球與怪物戰斗。從“分別出擊—失敗”到“合體—勝利”,瑞克更是對《戰神金剛》一成不變的模式進行戲仿,并戲謔道“沒看過原版動畫嗎?劇情必須這么演”。第六季中瑞克和莫蒂延續上一季被困大本營的場景,儼然是對復仇者聯盟超級英雄失敗時的戲仿。
《瑞克和莫蒂》對宏大題材電影情節進行戲仿,并運用到游戲式的冒險中,目的僅僅是為了滿足主人公生活中的某個微不足道的需求。例如,為改成績的夢境冒險、為逃避心理咨詢誤闖俄國間諜老宅等情節,看似隨意的行為卻引發巨大后果,《瑞克和莫蒂》正是通過隨意性的戲仿解構了原有電影的權威和深度模式。
“解經典化”相對于經典化而言,可以理解為在解讀文本中消解經典化所帶來的影響,呈現為反權威、反經典的形式與內容[1]292。在廣泛的意義上,“解經典化”適用于所有經典、教規法典、法律條文,甚至權威的體系制度。“解經典化”同樣可以引申至影視作品中的經典化,諸如敘事語法、剪輯語法以及結構語法等構成的影視文化體系。影視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塑造同樣有其經典化特征,從好萊塢定型人物到當下多元化的形象,大眾文化屬性賦予了人物形象多樣化特征。《瑞克和莫蒂》作為大眾文化的產物,受到后現代主義的影響,在人物形象塑造中呈現出反經典化的特征。
區別于經典影視作品中“真善美”或是“英雄式”主人公,瑞克反傳統、反道德,甚至是無人性的[6]。他不受世俗觀念的影響,固執地守著唯我獨尊的觀念,一方面是由于科技文明為瑞克所帶來的優越感,另一方面是由于其虛無主義的價值觀。可以說,瑞克是極端理性主義的表現。
在回歸地球發現家人都意外死亡之后,瑞克毫不猶豫地選擇進入另一個時間線時空,殺死另一個時間線的自己并取代他。由此可以看出,瑞克的反人性并非是針對社會或是家人而言,即使是針對自身他也是自我的,他僅在乎此時此刻存在的自我。在他眼中,生命如同時間流轉的原子,是宇宙中的塵埃,不值一提。瑞克在與莫蒂進行宇宙冒險時,逃跑途中隨意屠殺宇宙生命,這是其無人性的體現。而孫子莫蒂也受到了瑞克的影響,逃跑殺戮逐漸變得果斷。他在與瑞克的初次冒險中見證瑞克的殘酷時還會憤怒,殘存著人道主義價值觀,但在后續冒險中,受瑞克的影響,他也加入了宇宙生命大屠殺。與傳統影視作品中代表正義說服邪惡的敘事不同,《瑞克和莫蒂》中,人道主義的莫蒂受瑞克的影響,逐漸拋棄道德與人性的束縛,投入自由的冒險。由此可以看出,《瑞克和莫蒂》中的人物形象是反英雄式的,更多強調個體。而《瑞克和莫蒂》的高分好評也可以體現出一個接受領域問題,即觀眾已經對傳統的英雄形象產生審美疲勞,人物形象塑造需要創新與突破。
薩特認為,人是在無意義的宇宙中生活,人的存在本身也沒有意義,但人可以在原有存在的基礎上自我塑造、自我成就,活得精彩,從而擁有意義。瑞克的形象是存在主義的典型代表,瑞克不受外界言論干擾,在面對外界攻擊時,瑞克會直接粗魯地“友好問候”對方。同時,瑞克投身于宇宙冒險,不在乎他人勸阻,一心完成自己的冒險事業,這是瑞克的個人意義,他為此奉獻一生,不為他人停留。
盡管瑞克扎根于自我意義的實現中,但其同樣呈現出掙扎矛盾的一面,其表面對女兒表現得十分理性,極少甚至是從未傾吐過對女兒的情感,但偷偷藏起的全家福透露出他對于女兒的重視與喜愛。作品中,瑞克始終處于科技文明的領導地位,并由此產生優越感,對周邊平凡的人類持有蔑視的態度,因此其對于傳統社會賦予的道德規范是不屑的,甚至具備反抗的情緒。但其感性的一面是作為“人”與生俱來的,盡管他對于人類關系中的“親情”“愛情”“友情”表示不屑,但是其仍舊因為這些情感而表現出柔軟的一面。在對待女兒時,瑞克會情不自禁地陷入感性,契合了傳統家庭觀念中不茍言笑但溫暖的“嚴父”形象。正是由于這種感性的流露,為瑞克增添出一絲情感的溫度。這也是《瑞克和莫蒂》受到觀眾喜愛的原因之一,體現大背景下人性晦暗的同時又關注人性中細小的溫情,反映著矛盾的現實。在后現代主義文化中,人們關注娛樂精神,強調欲望的滿足,否定人文理想和社會意識形態的建構,但作為意識形態載體的影視,自誕生便具備表現意識形態的特征,這是無法避免的。《瑞克和莫蒂》將后現代主義的反抗精神與影視的獨特屬性進行結合,做出了較為出色的成績,是其成功之處。
《瑞克和莫蒂》在敘事中呈現出后現代主義特征,其敘事時空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由碎片化敘事空間與分裂的敘事時間共同組成;其敘事情節荒誕,且大量戲仿式情節體現反權威內涵。同時,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呈現出“解經典化”的特征,一方面主人公形象反經典、反傳統,另一方面,其人物形象體現存在主義特征。《瑞克和莫蒂》作為大眾文化的產物,其后現代主義特征既有其特殊性又有其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