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紅 張可寧
[摘 要] 人工物是主體意向的凝結物,源于工程主體化理想為現實,在主客體的互構中由非存在走向存在。“實在論”意義上的工程人工物不完全是獨立存在的原始部件或物質實體,而是多元的間性存在或交互關系。非功能性的“能指”由結構承擔,功能意義上的“所指”是“意向”的物化,體現了主體的意向性賦予。從“能指”圖式下人工物的結構“多重可實現性”,到“多重可利用性”的功能承擔復現主體的多重“所指”,人工物不僅映射了主體的情感和意志,也體現了其在政治、文化、生態背景等方面的深度實在性。具象“能指”與抽象“所指”從相異到契合,應在物性與意向之間尋求價值關聯,實現工程設計的倫理轉向,現代工程人工物及其設計的倫理意向性是德性工程的客觀存在和必然要求。
[關鍵詞] 工程設計 倫理意向 具象“能指” 抽象“所指”
意識與物總是不可分割地相互聯系,意向性(intentionality)指意識或心靈映現事物的狀態或者屬性的能力,是心理現象的決定性要素,主體的感覺、想象、回憶和情緒等具有意向功能。古希臘時期盛行的人工物象征主義(the symbolism of artifact)認為人工物是“理念”的物化,如設計師將自己的設計理念變成物質實體的產品。意向性概念源于唯名論與唯實論之爭,托馬斯·阿奎那將意向性納入哲學研究,指出心靈具有在其主體自身建構意向對象的能力。笛卡爾用二元論式解釋心靈現象和物理現象,主張“自我”的精神實體和物理實體同時存在。在現象學中,海德格爾、伊德等都努力將意向性用于技術研究,意向性概念表征主體對現實的指向性,是現象學傳統理解先驗主體與世界關系的核心概念。基于胡塞爾意向性概念和海德格爾所展示的人與技術的存在論關系,以及梅洛-龐蒂的人與世界的關系研究,伊德提出“技術意向性”概念,認為認知主體對于現實的判斷,是伴隨著人類存在對于現實的充分參與,技術持續地、意向性地調節著人與世界的關系。倫理意向性特指人的道德對某物、某事件、某個情景的價值指向,用以說明工程與技術在人類知覺和實踐領域中的中介作用。基于語言符號學的二元分法把符號分為“能指”(signifier)與“所指”(signified),“能指是與物質客體或文本直接相關的功能意義,所指則是與社會或背景直接相關的非功能意義,這一符號學模型不僅適合于語言文本,而且也可用于分析技術人工物”。“能指”是人工物外在的表達形式,主體通過感官所直接感知的人工物的物質實體,而“所指”是通過設計以及其他符號得以表達和傳遞的人工物內在的思想觀念。設計是主體意識中的內在建構,是道德約束下的主觀抉擇,從實踐哲學角度闡述工程人工物及其設計的哲學,關涉工程科學和心靈哲學。人工物及其設計倫理意向性的提出,為工程哲學敘事的倫理轉向帶來新的思路,作為德性實踐的工程嵌入倫理意向才有可能。
一、“能指”圖式下的人工物結構呈現
語言符號學中的“能指”指單詞的詞形或詞音,是語言文字的聲音、形象。主體通過感官把握人工物的物質形式,即“概念”或“結構”可以在不同的“能指”圖式中得到表達。自然物的物理結構、化學結構是自然類物質的組成要素,是事物本身形成的性質及機理。自然物由不同要素相互連接、交互作用,絕非機械式的幾何結構,而是占有空間,組合成物理的、化學的、生物的結構。傳統意義上的人工物一般被視為物質實體,具有特定的物理結構和性能,服從自然法則。與自然物相類比,人工物因材料、元素的不同,其組織結構、表現形式也各不相同,人工物是對直觀的外在形式(機械或物理的)的改變,以及人們感官無法察覺到的內在性質(化學、生物或電子序列)的改變。在物質意義上,人工物具有其本質性的物的屬性,是各種構件的聚集,結構是其所固有的幾何的、物理的屬性,物質結構的存在是人工物的構成要素。對于工程師而言,所設計的工程人工物應用于日常生活中,并反復驗證和改進,正是其物理結構呈現了人工物的這一功能向度。
傳統二元論模式中的人工物是結構和功能的結合體,設計的實質是建構對象新的結構或功能。荷蘭學派克洛斯(P.Kroes)等學者提出人工物具有結構和功能二重性,是具有“物理的”和“意向的”屬性的物理實體,認為“結構與功能的二重性揭示了人造物之為人造物根本性的東西”。西方哲學史上的“斯多葛主義”流派把世界二分為可控的和不可控的,“不可控”的物理立場和“可控的”的設計立場。由意向屬性指向物理立場被視為“多重可實現性”(multiply realizable),體現人工物的功能描述與結構描述;多重可利用性”(multiply utilizable)是設計立場,體現人工物結構與功能的本質屬性。工程人工物的結構決定其功能,約翰·蓋羅(J.S.Gero)把設計定義為所需功能轉化為實現這些功能的物體的(結構)描述的活動。工程師設計、研發和創制以實現人工物的預期功能,作為具備功能性的人工物,其物理屬性或物性是由制造者或使用者的意向決定,依賴于工程主體的目的、意向等心智狀態。在馬克思看來,“自我意識通過自己的外化所能設定的只是物性,即只是抽象物、抽象的物,而不是現實的物”。“多重可實現性”(multiply realizable)指由主體的意向屬性指向物理屬性,是人工物的心理印跡或表象,它體現的是人工物功能進化與結構呈現的關系,是人類調動自己的智慧制造出來的物質實體產品,即為了實現預期目標,設計者在頭腦中進行創造性構思,實現人工物的給定目的。功能主義認為心靈狀態是功能作用,而非大腦的狀態,亞里士多德認為心靈活動包含形式與質料,能夠“實現在”物理結構之中,心靈可以被大腦以外的東西實現,同一個功能可以被多種不同的物理結構和狀態所多重實現,即心靈是“多重可實現的”,人工物在使用者-人工物-世界關系之中被建構,其外在表象如造型、色彩、材質等,是人工物這一載體本身的表象給人的感官所直接感知的具體形象及特征,物質形式或結構呈現的“能指”成就了人工物的多樣性。
人工物涉及人的目的或意向,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客體或產品,“多重可實現性”表征物理狀態到精神狀態之間存在可實現的多重映射,是由許多部件構成的實實在在的物理實體,具有動力、整體、質量、大小等性質。事物可以通過許多物理結構來實現,不限于精神狀態的多重可實現性,正如圖靈機的邏輯狀態可以通過不同機制中的不同結構狀態來實現一樣。以此類推,人類的心理狀態也可以通過不同個體中的不同物理狀態來實現,在不同的時間,同一主體可能以生理上不同的形式實現相同的心理狀態。人工物所具有的功能表明在一定情境中它能夠被用于達到某一目的的手段,能夠使人們產生對特定對象事物的概念聯想,達到人工物的“能指”。且關涉設計者或使用者(觀察者)的情境,同他們的生活世界有關,依據特定的情境和規范,人工物被外在地賦予意義和價值,它集中反映了人工物設計者和使用者不同的意向。具象“能指”引發主體對特定人工物的概念聯想,作為物理客體,人工物具有內在的物理性質,具有物的物理屬性及屬人的特性,其意義源于其物性承載,物性所呈現的自然物理結構是人工物得以產生的物質前提。工程主體具有對包括此人工物在內的使用計劃能達到主體目標的有效性信念,只有具備這個信念,功能才能被歸附于此人工物。由于人工物的物性特征,其意向指向不僅涉及意識,也涉及實踐,工程主體按照結構-功能特征設計人工物的行動結構,對應了其在物性上的價值關聯,充分突顯了工程產品的效用或功用。結構是功能的物質基礎,傳統設計取決于設計者的感知境遇,限制著起因的偶發性,現代設計的目的不僅在于功能和形式,更重要的意義在于設計本身的傳情達意。“意義”本身是虛空、無形的,但可以通過約定俗成、文化特性及其他符號加以隱喻的表達。“能指”的物質形式決定了可以成就人工物的多樣性,通過“能指”傳遞出高于其物質面的深層內涵,使得工程人工物還具有隱晦的和不可感知的“意指”,如功能引申、文化理念等,因此工程設計是“能指”(設計形象)和“所指”(設計意義)的緊密聯結。
二、多重“所指”下的人工物功能承擔
對結構、要素的描述往往伴隨著功能描述,現代生物哲學、心靈哲學和科學哲學轉向“新目的論”領域研究,進一步引申到人工物的功能思考。符號學中的“所指”是語言的意義本身,引申為人工物設計者和使用者對人工物所涉及對象所形成的心理概念或意義,表征符號指向的事物在主體頭腦中所形成的概念,且在使用者之間能夠引發某些概念聚類和聯想。作為物質實體,“人工物”這一技術實在的“所指”,同時也是此技術實在的意義,是由“能指”的物質形式所確證。傳統觀點認為客體的運動、速度、質量等是物質的根本屬性和存在方式,人工物沒有意向,無法判斷人的行為的影響,意向性是專屬人的意識所具有。亞里士多德在與自然物的比較中,從本體論視角認為人工物之所以不同于自然物,“是因為它擁有自然物不具備的由其外部的生產者意向決定的人工性質(如實踐功能),將人工物功能作為其外在屬性”。具有技術本質的人工物,其功能位于物性與意向之間,作為結構實在,發揮著其特有的功能。即人工物的功能不僅與結構或物性相關,還與主體的意向相關,人工物有與其結構相對應的功能,功能是主體的意向性行為。古希臘柏拉圖時期盛行人工物象征主義(the symbolism of artifact),認為人工物是一種形式或“理念”,是人的行為意圖的產物,是基于特定功能目的而被設想、規劃、布置的物質客體,不能脫離自然而存在,同時符合主體所預設的目標和目的。海德格爾認為要恰當地理解意向性的概念,不僅要從它的含義入手,更要從它的功能入手,即“一切問題中最重要的是功能問題,或‘意識對象構成的問題”。意向性不僅涉及“意向對象”的構成問題,而且也涉及“意向活動”的構成問題。意向性的功能構成表明,被意向之物和意向活動之間的相關性并不是靜態存在,而是相互依存的間性存在。有研究者指出:“‘主體的‘世界是在這種構成中形成的,而‘主體自身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構成的。”這種構成關系是雙向作用,意向活動以不同方式指向對象,形成不同的意向對象和意向實踐。由此,認識論意義上的“主體”和“世界”的邊界被解構,傳統主客體二分被消解。
人工物不僅具有物質基礎,還包括心智、功能這一本質屬性,受到意向影響,被刻意設計、生產或使用。設計者或使用者依據人工物的結構賦予其特定的功能,“多重可利用性”(multiply utilizable)是物理立場或設計立場指向意向屬性。工程主體把目的和價值賦予具有一定物理結構的自然之物,實現工程的自為存在。在人類實踐情境中該人工物能夠實現主體的目的和意圖,如此,功能的物質基礎和物質載體共同決定了工程產品的性狀和功能。工程人工物的實在性通過功能顯現出來,造物是為了獲得功能,遵循功能推理的邏輯,功能作用得以充分發揮。工程設計主體的意向對建構工程人工物的功能起著主導作用,主體將不同的意向賦予人工物,并使其由虛在走向實在,由非存在走向存在,離開了主體的意向性,無法成功復制出給定功能的人工物。除此之外,人工物還是社會或文化客體,其產生最主要的并非物的因素,人工物是“人工”之物,設計過程中充滿意向性,依賴設計主體的心理、情操、美感和環境。工程設計師為特定目的而設計的工程產品,既是具有物理、幾何特征的結構實體,也是體現了人的設計理念和意向性的功能物體。
生物學領域的功能承擔理論(affordance theory)指向對象或有機體在環境中的功能作用,就人工物而言,功能承擔是物性與意向、自然化意向或意向化自然的完美融合。將功能承擔理論付諸人工物設計實踐,“具有特定的導向性(directionality)、傾向(inclination)或者軌跡(trajectory)”的人工物,實現了對人知覺經驗的轉換,主體利用技術創造人工物,技術因此具有居間的意向性。生成性、構造性境域之中的技術,在“物”的使用中形成不同的“技術居間的意向性”。“居間調節”不是物本身的本質屬性,而是從物和它們所處的情境的相互作用中呈現出來。吉布森(J.J.Gibson)“以功能承擔概念解釋生物與環境之間的功能承擔關系,強調大多數環境對象擁有一種以上用途或效用,人們將對象用于何種行為取決于其心理狀態”功能主義的基礎源于“形式服從功能”,功能作為人工物的固有屬性,將設計和使用背景因素引入人工物功能闡釋,工程人工物設計主要集中于它的形式-功能組合,或結構-功能進化,人工物復現其自身的用途或功能描述。人工物的功能不是任何物理意義上的現象所固有,而是由帶有先驗感覺和意識的觀察者和使用者從外部所賦予,工程主體將自我意識和意圖通過設計施加于外在的客體,從而使其擁有某種“屬我”的意義世界,如此,在“能指”基礎上實現其“所指”,人工物可以“成其所是”。此時“所指”并非某一具體的人工物,而是此人工物的多重心理復現,由設計師根據意圖而設計,是設計師特定功能意向的還原。工程設計處于工程過程源頭,它指向工程最后形成的產品,人工物因其特定功能而在大腦中形成物象,在改變或創造“為我之物”的過程中,主體的價值、情感、意志都物化在新的結構上,多重“所指”下產生新的“人為之物”。作為理念的感性呈現,主體的功能意圖決定著人工物之所是,亞里士多德意義上的可感實體得以充分證明。設計師對功能的意向感知,嵌入人工物的物理結構之中,使用者通過對人工物結構的功能感知,反饋并作用于功能調整。“多重可利用性”的功能有效承擔,設計師的態度、內驅力、動機等多重“所指”以物化形式凝結到人工物的過程中,意向被轉化為主體之外的實在之物,所設計的實在之物適應其特定情境。功能承擔是人工物所代表的事物,是其內在所能反映的概念和引申意義。人工物作為價值關聯物,其功能承擔是一種復雜的多文化綜合體、可感知的功能承擔,告訴我們人工物“應該做什么”,既涉及人工物的物性條件,也涉及人工物的設計歷史、可感知的功能承擔,甚至主體的倫理理念,人工物發生在各種異質因素的價值關聯中。
主體的“能指”在腦海中能得出與之對應的“所指”,也可以從一個“所指”得出與之對應的“能指”,兩者結合構成了表達意義的人工物。梅洛-龐蒂認為人們與世界的關系不是笛卡爾式的、對象性的“我思 ”(Jepenseque),而是意向性的“我能”(Jepeux)。物本身具有功能性的“能指”與非功能性的“所指”,在設計階段,設計者的審美情感、價值取向決定了物的物理結構和價值功能,即從“能指”過渡到“所指”。設計師根據對人工物對象的“能指”,想象形成“所指”的功能意向,在設計的“能指”程度和“所指”意義上更為完善;而使用者則通過對“能指”的多樣性的解讀引發對“所指”深層含義的感情共鳴,獲得對原“所指”的超越性反釋。“所指”通過“能指”得以隱喻地表達,“能指”之所以能夠表達“所指”,在于人們默認這種表意機制。“能指”與“所指”構成表意關系,從而形成“意指”關系。主客體的這種限定中的超越關系,即海德格爾生存論意義上的“形式指引”關系,是解釋學中的意義與意思的追問,而非存在者層次上的。主體在建構工程或技術的過程中,人-技術-世界渾然一體,具有“形式指引”的結構。這種關系是先行顯示的,而關系在主客體之間“懸而未定”,有待發生和構成,“‘關系不是兩個現成存在者之間的關系,也不是一個存在者對另一個存在者的依附,而是人與技術人工物在存在論意義上的相互構成,從而使人和世界都獲得了新的意義”韓連慶:《技術意向性的含義與功能》,《哲學研究》2012年第10期。。設計是造物的策略,也是更深層次上文化價值觀的融合、表達和傳播,工程的結構由設計決定,工程的功能則由使用所賦予,結構與功能之間的關系需要有意識的選擇,即“意向”發揮作用,在設計語境下,結構、功能、意向的相互作用,“偶發奇想”突現產生了結構,形成某種具有新結構和與此結構相對應的新的功能。主體的目的、計劃或意向性已經聚集在人工物的結構和功能中,意向性更有力地證明人工物的技術實在,人工物的結構屬性和功能屬性被先驗地設計到特定的人工物之上,實現多重“所指”。
三、從“能指”到“所指”:人工物及其設計的倫理意向轉向
“能指”與“所指”結合所表述的意義更加直觀地反映了工程產品中所要表達的訴求,工程人工物除了產品的結構呈現還承擔著傳遞意義指向的功能,構成人工物的“意指”,“意指”完成人工物意義的表達和傳遞。但“能指”與“所指”的對應關系要受到社會習俗、文化禮儀、歷史因素、民族地域等的制約,多元論框架中的工程設計的實質突出對人工物的體驗和覺知,“能指”在不同社會情境、文化語境中完全可能意指著不同的“所指”,即“人工物存在著結構-功能對應關系的‘邏輯鴻溝,很多時候既無法從特定的結構推出功能,也無法從特定的功能推導結構,‘能指的具體形式和‘所指事物的內涵缺乏深刻的內在聯系,這種現象被歸納為‘非充分決定性”,即工程結構及功能或無法完全體現人類審美與情感的直觀投射,“能指”并不能必然推導出“所指”。讓·鮑德里亞認為作為商品的技術人工物本質上是一套符號認同體系,“能指”與“所指”的徹底分離是現代技術的主要困境所在。所設計的人工物的“能指”,最終不能獲其“所指”,“能指”被強化,所指被“遮蔽”,設計中“能指”與“所指”不再互相成就。近來諸多學者認為“我們應當不再教化(moralizing)彼此,而是開始教化我們的物質環境”,認為倫理學中應該有“物質轉向(material turn),設計者應當有意識地影響使用者的行為,工程設計效率、理性之外的人類目的、所蘊含的意義及倫理意向應成為關注的重點。
胡塞爾把先驗自我與認識對象之間的關系界定為一種意識中的內在建構關系,意向性存在于意向體驗與意向對象之間的指向關系。當意向體驗指向某物時,意識就處在意向狀態之中,也就與該物建構起意向關系。“是”能否推導出“應該”,工程設計師應該在實踐推理中彌合從“是”到“應該”的邏輯鴻溝。因此,工程設計者或許可以完成描述的價值論轉向( descriptive axiological turn) ,在設計框架中整合倫理觀念,把價值判斷框架化,力求工程規范和實踐層面的價值權衡。
人工物就其本質而言是人類意向的投射和對象化,設計主體在設計之初的信念與意圖決定著設計出什么樣的人工物以及通過何種途徑設計人工物,但多數情況下人工物的物理和化學特性不能隨意感知,其使用規范不完全一致,先在的意向賦予極為重要。被賦予意向作用的人工物的功能在于主體的意義給予或意義構成,人工物通過它的功能-意向和它所處的具體情境與人類的生活世界高度關聯。與自然物不同,工程人工物以功能證明存在,人工物凝聚并體現出相對獨立的意向性。技術“人工物的意向是設計者的意向指向和使用者的意向賦加”,所賦加的人工物的“倫理意向性”并不完全是其固有屬性,而是在使用中“成其所是”,正是設計者或制造者的意向指向使人工物成為“人為之物”。在設計過程中,面對可能的物性偏離,主體意向立場的選擇是基于實踐理性和價值共識的倫理自覺,“設計者能夠積極利用調解使得技術道德化,并且幫助人們堅持自己的倫理價值,在社會中分享道德信念”,設計者、施工者或使用者等工程共同體,通過人工物獲得體會和感悟,最終要以倫理實踐為先決條件。意向性的功能表明意向主體和意向客體的相互生成,所設計的人工物作為一種倫理策略,以物化的形式體現了主體的道德取向。而使用中的人工物的意向性強調的是人在建造工程的過程中對自身行為的塑造,亦即通過使用工程產品構成了新的“主體性”。功能-意向構成了人工物的本質規定性,多重“所指”超出了人工物的具體的意義范疇,人工物通過“能指”與“所指”之間的“意指”關系表達意義,在“意義”建構過程中,同時滲透進消費理念、文化風尚、道德觀念、價值體系。這種“意義”的指向關系,決定了設計中存在倫理規范與倫理原則,也是人工物作為概念或意義的生成機制。
人們通過人工物的外在形態去發現內在的含義,并深入其中的文化價值觀。人工物具有“意向性”或能夠作為“道德行動者”,乃是在與人的情境中,“把人工物置于意義考慮的一切方式,均會為創造個人滿足和社會接受解釋的明顯需要所激發”。脫離了與人的關系,人工物不具有獨立于主體的意向性或作為“行動者”而存在。使用中的人工物構成人的行為模式的“倫理意向性”,道德的行為就轉化為利己的行為。“當人的行為不僅是由他們自己的意向所決定,而且也是由他們生活于其中的物質環境所決定的時候,就需要全面看待倫理理論中自主主體的核心地位。”人工物從形成初始就置于一定的倫理意向境域之中,設計主體決定人工物的結構如何運作,以此實現其預期功能,設計師在工程設計實踐中整合倫理考量與設計實踐之間的本質關系。在人工物設計過程中將“合乎倫理的設計”作為人工物的本質屬性,工程能夠被道德化地設計,把一定的道德命令“物化”到人工物當中,使人工物引導人們的行為合乎規范并規避不道德行為。工程設計的倫理意向使人工物“先行具有”預設功能,符合主體的設計理念和價值準則,具有道德意義。通過倫理意向下的多重“所指”,工程使用帶來社會認可度并產生價值和效應。同時,在設計階段將工程人工物“道德化”,而不是僅僅在事后關注工程的倫理后果,可以前瞻性地預防人與工程的可能沖突。工程人工物設計中的這一潛在目的,預設了人類新的生存形式。
設計作為一種倫理策略,與社會思想、習俗以及與物的形態的整體化融合,體現了主體的意愿,設計主體在設計之初的信念與意圖決定著人工物的“能指”,設計同時是設計主體為了達到目的而從事的“所指”活動,因而設計具有目標指向性。設計階段,要素是前提,被嵌入特定結構,以實現功能上的整體協調,此時結構是顯性的,功能是隱性的。而使用階段,人工物功能的發揮與使用者的意向結合,此時,功能是顯性的,何種結構設計來實現其功能是隱性的。正是結構與功能的多重差異性,使人工物的不確定性產生。人工物的符號學語境分析,功能意義與非功能意義多元融合,人工物與自然物、人工物與設計師、設計師與使用者的規則和界限被超越,它不再是獨立于主體的非人存在物,而是處于特定文化和價值理念中的復合體。
四、結語
工程及其設計是工程主體的倫理意向的復現,設計主體通過實踐的推理關聯人工物的結構描述和功能描述。在設計階段,通過審美、情感等價值導向推進設計規范及倫理蘊含,在規范性意義上塑造工程人工物的“是”與“應該”,實現人工物的價值重塑。在人工物的使用階段,通過倫理意向形成工程使用者的生態支撐與生態制約,確保工程產品作用于世界的利益最大化。建構基于“道德-實踐-規范”的工程主體與工程客體,一方面,“人類美好生活的意向導致技術人工物的產生;另一方面,人工物又能實現了人類美好生活的意愿”。倫理意向性的“先行具有”使得工程及其設計最終指向生態工程,從設計的源頭踐行綠色可持續理念,倫理意向性的轉向反映了人、技術、工程與生活世界的相互關聯。唯如此,具有“德性”和“規范”維度的工程才是生態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