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莫言　冷冰川

九十年代初，我還在軍隊文藝部門工作。

有一次去京郊一個招待所，參加總政召開的軍事題材長篇小說座談會。

在那次座談會上，我曾說過：“我知道長篇小說怎么寫，但是我不告訴你們。”現場一片笑聲，主持座談會的那位主管文藝工作的領導有些尷尬，他說：我們雖然不會寫小說，但作為讀者，還是可以發表看法的吧。

這位領導后來晉升到很高的職位，但可惜犯了嚴重錯誤。有一些戰友以那次會上的事為例，說我有“傲骨”，其實這事是我不對。我既然去參加了會議，意見不成熟可以不發言，既然發言就應該好好說，完全沒必要故弄玄虛。這其實是我膚淺的表現，與什么“傲骨”無關。

在那次會議上，除了我自己的不遜之言外，還有兩件事給我留下至今難忘的印象。一是我與一位老作家住一個房間，他有一個習慣，睡覺時必須開著電視機，而且要把聲音調得很大。我聽著他的響亮的呼嚕與電視的混合聲響，第一夜無眠。第二夜也無眠，但我沒向主辦會議的人要求換房間，也沒對別人說這事。后來我聽好幾位軍隊的作家朋友說，這位老作家表揚我有傲骨，將來會有出息。

第二件事是我發言后，一位職級較高的老作家發言說他這次坐火車來京，心里很不痛快，原因是幾位戴著金鏈子、穿著名牌服裝的暴發戶與他同坐一個軟臥包廂。他義憤填膺地說，我們流血流汗打下了江山，然后才掙得了坐軟臥的資格，這幾個暴發戶借著改革開放的時機賺了錢，竟然也堂而皇之地坐進了軟臥包廂……這老作家還說了很多情緒沖動的話，有人為他喝彩，夸他有傲骨。

三十多年過去了，本文中提到的三個人，都已經去世，參加那次會議的人，也都成了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