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 的痛苦（組詩）

布衣

靜物素描

光影是可以創造的。這似乎

有悖于常理。看上去

那些物件已死去多年，但在光影之下

它們又活了過來。仿佛

上帝的手拂過匍匐的人群

河床里堆滿了石頭

河床里堆滿了石頭。有丑陋的

也有好看的；有圓形的

也有方形的；有褐色、殷紅色、黃色的

但更多的是那種普通的藍灰色石頭

河床里堆滿了石頭。有大的

也有小的；如果石頭再小一些

小得比米粒還細

它們就會有另一個名字——

沙子。在很多年后

這些沙子就會被沖到下游

我們再也看不見

清澈的痛苦

晨光中閃爍的露珠，會滴落

會離開草尖與葉片。它們圓潤

身體中蓄滿了清澈的痛苦

屋頂

屋頂確定了星空的位置與高度

水平的屋脊有著延伸的虛線

指向了山嶺、樹木、曠野和天際

指向了河流兩岸勞作的人

瓦面傾斜著排列，與炊煙互相照應

那順著瓦槽而下的，有時是雨水

有時是陽光——它們到達地面時

就會恢復活蹦亂跳的本性

踩在落葉上

悲傷是輕浮的。當你踩在落葉上

當你看著更多的樹葉簌簌而下

悲傷是輕浮的。時辰到了，時光也

無法阻止它們在地上的集結

存在的田野

我們在一個黃昏談起了田野。那一刻

它已經模糊不清。鳴蟲的叫聲懸浮在空氣中

遠處和近處，勞作的人在灰暗中摸索

更遠處，山影模糊，恍如入定

黃昏中的田野似乎變得窄小

星星正在努力擠進夜幕；最亮的那一顆

已經占據了西北角的天空

我們都知道它的名字，但我們

都不說——在黃昏這個寧靜的時刻

我們保持了必要的靜默

春天已經沒有什么意思

除了青草占領了山岡

除了一條蛇鉆出了洞

除了春雨沒日沒夜地下

除了驚蟄之雷凌空炸響

除了大地泥濘得像大地

除了桃花放肆地浪

除了泥土里冒出熱氣

除了江河又像從前一樣泛濫

春天啊，你已經沒有什么意思

風暴正在途中

天空之下，烏云翻滾

閃電噼啪作響

大風吹動人世

雨水倉皇奔走

風暴早已在遠方形成

風暴正在途中，走向我

并且必然走向我身后的人群

哭泣

那在深夜中哭泣的嬰兒

不懼怕撒旦的面具，因為他還不知道

黑夜里有撒旦；他沒有任何言語

唯有天籟般的哭泣；他表達的不是悲傷

因為他還沒有悲傷

他就是想哭而已，所以他就哭了

他不認識黑夜，不認識黑夜里的星辰

但他的哭泣聲在漆黑的夜里傳播

夜色如此空洞，而他獨自哭泣

那哭泣聲因為干凈而具有穿透力

讓睡夢中的人們得到安慰

炭火

炭火在深山明滅。燒炭的人

已經離去。但他的柴刀、飯筲和一條狗

還在；他的炭窯冒出的濕煙

還在黃昏的山谷間

流蕩；他砍下的青木，刀口平整，泛白

如叢林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

炭火在深山明滅。燒炭的人

還在這個世上存活；但即便是他的妻子兒女

也很少見到他；他在深山找尋炭木

人世依然寒冷，他必須為這個人間

燒出更多更好的木炭

去往拉薩的途中

在青藏高原的天路上

我獨自一人下了車。我感覺

一切似乎可以重新開始了。現在

終點成了未知。我似乎成了一個新人

當我仰望天空，陽光奔赴而來

那數不清的七彩線條，仿佛通向天堂的道路

無題

某個漆黑的夜晚，我獨自在曠野里行走

星辰隱遁，道路晦暗，四周孤寂無聲

我渾身疲憊，兩眼迷茫

以一個人的跋涉對抗著巨大的黑夜

黑暗似乎永無盡頭

恐懼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心

……

那個時候，我聽到了夜幕傳來告慰的聲音

流星

流星似乎總是在天際滑落，在群山之外

有一個幸運的地方接納了它

——像我死去多年的兄弟

又回到了故鄉……

夜宿山寺

一盞青燈，伴隨在明月的身旁

與塵世大約有九百米的距離

山風徐吹。

恐夜涼

一老衲送來三塊御寒的粗布

他走過的地方月光滟滟

蟲聲隨即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