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由簡寧斯·布萊恩特和彼得·沃德勒主編的《娛樂心理學》以體系化的方式,集納了近年來娛樂心理學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本文以娛樂心理學的重要奠基者道爾夫·齊爾曼的學術生平為線索,串聯本書的主要章節,并以興奮轉移理論和選擇性接觸理論為例子,探討娛樂心理學對當下媒介化社會的洞察與關切。最后,本文指出了該書在娛樂心理學研究中的重要地位,該書是媒介娛樂時代的研究指南,對娛樂研究富有啟發意義。
關鍵詞
娛樂心理 媒介娛樂 娛樂理論 媒介效果
作者信息
陳柯伶,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
由簡寧斯·布萊恩特(Jennings Bryant)和彼得·沃德勒(Peter Vorderer)主編的《娛樂心理學》(Psychology of entertainment)近日由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出版,由暨南大學晏青教授等翻譯。全書分為三大部分,共計二十四章。該書以體系化的方式,集納了近年來娛樂心理學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對了解、認識和進入娛樂傳播研究是一本不錯的學習用書。本書全面、多維地呈現了娛樂傳播中的心理過程和機制,能夠在方法論、理論探索和思路上給予研究進一步的啟迪。在翻閱此書的過程中,我們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潛藏在娛樂心理學研究中的思想主線,這條主線圍繞著一個學者展開,他締造的理論可謂支撐著該領域的“半壁江山”。
一、傳播學研究的另一個“宇宙”
早在上世紀60年代,伊萊休·卡茨(Elihu Katz)和大衛·福克斯(David Foulkes)就已經指出傳播學研究者過于關注大眾傳播中的“說服”而忽視其娛樂效果。[1]作為本書的主編之一的布萊恩特也曾指出,傳播學研究存在“說服”和“娛樂”的溝壑,在新世紀所面臨的挑戰之一就在于“娛樂理論的合法化及其推進”的問題。[2]道爾夫·齊爾曼(Dolf Zillmann)早早地扛起了這桿“大旗”,他關注到信息傳播技術的發展極大改變了人們的娛樂方式,之前若不出戶,又不“碰頭”,就無法娛樂,現今娛樂就在“消費者的指尖”,媒介娛樂時代已然到來。[3]在求學期間,建筑專業出身的齊爾曼在朔爾兄妹文理基金會(Geschwister-Scholl-Stiftung fellowship)的資助下,來到德國的烏爾姆設計學院學習工業設計。在此,他遇到了德國符號學家、“斯圖加特學派”的領軍人物馬克思·班斯(Max Bense),受其影響,他萌生了對傳播理論的興趣,并與班斯結下了終生的友誼。他是學術和實務的“兩棲怪才”,一邊為廣告和營銷組織、電影公司等提供科學咨詢服務,在職業道路上干得風生水起,可謂“整合傳播”的先驅;另一邊,他還保持著對學術的追求,在瑞士頂尖的商業院校傳道授業,并在其供職的公司成立傳播研究機構,邀請著名學者為員工講學。
然而,一場奇妙的學術“因緣”從此改變了齊爾曼的人生。剛成立的傳播研究機構邀請的第一位貴客就是珀西·坦納鮑姆(Percy Tannenbaum),他在當時與其他學者所著的《意義的測量》剛剛出版,就在學界和業界引起轟動。而齊爾曼領銜創立的“方面分析”研究方法,恰與坦納鮑姆及其團隊所開發的“語義差異量表”極為近似。他們在很多方面都擁有共同的興趣,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1968年,齊爾曼在坦納鮑姆的邀請下,遠渡重洋,放棄了在蘇黎世已經扎穩了的社會根基,來到美國的威斯康星大學,追隨坦納鮑姆攻讀博士學位。
媒介娛樂的不同形式所引起的情感反應,吸引齊爾曼及其導師坦納鮑姆孜孜不倦地探索。出于對媒介使用中情感過程的興趣,自上世紀70年代以來,齊爾曼和他的研究團隊就致力于系統性探索娛樂的使用與過程。[4]到上世紀90年代后期,對媒介娛樂的研究也逐漸興盛起來。[5]盡管對娛樂的研究有許多的傳統和面向,齊爾曼以其長期積累的實務經驗,敏銳地發現現實中的問題,憑借豐富、扎實的學術專業知識,為娛樂心理學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也是娛樂傳播中影響甚大的一條主線脈絡。
二、以“情感”為關鍵詞的娛樂
在這本《娛樂心理學》中處處可見齊爾曼的學術影響力,本書的多個章節都與其“冠名”的理論直接相關,其他章節也能見到他的奠基性影響。例如,選擇性接觸理論(見第二章)、傾向性理論(見第九章)、共情理論(見第十章)、興奮轉移理論(見第十三章),情緒管理理論(見第十四章)等。其中,興奮轉移理論還被譽為齊爾曼眾多建樹中的“桂冠理論”。[6]在一次訪談中,齊爾曼被問到,對于媒介心理學而言,他的哪一理論最為重要。他指出,興奮轉移是媒介心理學中最為有趣的過程,且該理論清晰地描述了作用機制,以典型、獨特的方式闡明了媒介情緒。[7]齊爾曼的興奮轉移理論最初用于解釋媒介暴力內容的影響,在媒介接觸的時候,媒介的某一刺激所產生的殘留的興奮感會轉移到之后的活動中,甚而放大對其他刺激的興奮反應,如張三在觀看了暴力電影后,在回去的公交上與他人發生口角,這很可能就是媒介暴力內容喚醒的情緒反應殘留的影響。[8]
在本書中,大多數人比較熟悉的可能是選擇性接觸理論。如果按照我們之前對選擇性接觸理論的理解,我們可以這么認為:例如,官方發布了對某事件的處理公告,一些網民對該事件有自己的分析和推斷,官方的公告與他們的分析產生了沖突,這些網民會采取一些策略來減少認知上的失調,采信那些與自己信念相符的信息。正如約瑟夫·克拉珀(Joseph Klapper)所言:“人們傾向于接觸那些與他們既有態度和興趣相一致的大眾傳播內容。”[9]在這一解釋框架中,圍繞的是“認知失調”來理解媒介接觸的選擇性。然而,這種以認知因素為中心來理解媒介接觸行為并未獲得充分的實證支持,研究者轉向對媒介使用中情感因素的關注。[10]以情感因素為中心,選擇性接觸理論“假設我們通過以往的經驗學習,將媒介與積極的情感結果聯系起來”,[11]并且研究者通過實驗表明,選擇性就是“最大程度減少負面情緒的媒介選擇”。[12]基于這樣的思路,我們也很容易理解為什么短視頻會成為當前的流行媒介。短視頻應用中充斥著大量的搞笑、娛樂內容,結合齊爾曼和布萊恩特的情感依賴理論,[13]人們一方面為了減少負面的刺激,另一方面最大化積極的、愉悅的刺激,就會“通過選擇大眾媒介中各種常見的誘發情感的節目、音樂、故事或其他娛樂節目來實現這一目標”。[14]從這個角度而言,短視頻應用正是聚合了大量的、能夠激發人們積極情感的外部刺激,成為人們情緒管理、情感依賴的主要對象,而“情感”也正是短視頻傳播中重要的流量密碼,塑造著當下的媒介生態。
我們再回到剛才所舉的例子,這種情感導向的短視頻已經是大眾的通常選擇,可想而知,當這樣一種娛樂化的信息媒介主宰著人們的思想空間的時候,大眾會多么依賴“情感”來思考,也很可能會改變大眾“確信”討論問題的方式,進而將使整個社會喪失理性的公共商討能力。那么,當官方發布經過嚴密調查的公告后,我們可能需要警惕,網民對于某個事件的分析和推斷是不是出于理性訴求的討論呢?有可能僅僅是情感傾向上的預判,而對官方的權威信息采取了“不服氣”的態度。當這一切卷入到復雜的輿論場域,一些內容生產者也就可能利用這些“情感裂隙”不斷“滑坡”,放大事件的嚴重性,產生更多不確定的博弈空間,也為官方處理事件帶來更多不可控的次生危機。也就是說,選擇性接觸理論的這種情感研究的轉向,不僅說明了媒介娛樂研究中情感因素的重要地位,而且也深刻地表明娛樂心理學研究不只是單純在對娛樂現象進行研究,而是在以“娛樂”為透鏡洞悉當下媒介社會問題的復雜面向,“情感”則成為了勾連“娛樂”與“社會”的橋梁。
三、邁向媒介娛樂時代的研究
早在2009年,國內就譯介了由布萊恩特與齊爾曼主編的《媒介效果:理論與研究前沿》,該書為第二版,原書出版于2002年。該書第一版出版于1994年,平均每八年會更新一版,最新版本第四版出版于2019年。第一版也由布萊恩特與齊爾曼主編,書中專門有一章講“作為媒介效果的娛樂”。[15]此后,每一版都會有一章專門介紹娛樂的媒介效果研究,特別是娛樂心理學方面的最新進展,基本都會從概念的澄清和理論的發展來展開。單從該章不同版本來看,我們就可以看到娛樂心理學在持續地發展、演進,我們也可以看到娛樂心理學研究者薪火相傳、積厚流光。如果將齊爾曼視為娛樂心理學思想史路徑的主要線索,那么他與其導師坦納鮑姆可視作娛樂心理學探索和實踐的先行者,布萊恩特與齊爾曼的組合則可謂是第二代的接棒,而布萊恩特與沃德勒的配置則可以算作第三代的接替,本書《娛樂心理學》也就可謂此代的承續之作。
娛樂心理學只是為我們提供理解某類現象的思考維度,從研究出發的話,更需要嚴謹的論證、嚴密的推斷,關注理論處理的技術細節,而非如此簡單地化用某些理論成果用于某個現象的解釋,這也說明娛樂心理學仍然需要我們在更豐富的情境中論證和發展。本文受到該書相關論述的啟發,在這里也只是簡單勾勒了一下娛樂心理學理論對當前理解社會問題方面的重要作用。正如齊爾曼所言,我們早就進入到了媒介娛樂時代。而娛樂生活與公共生活的界限也隨著深度的媒介化逐漸模糊,我們也更需要關注當下大眾的娛樂心理。娛樂心理學有關娛樂,卻又無關娛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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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同上: 24。
[12] 同上: 26。
[13] ZILLMANN D, BRYANT J. Affect, Mood, and Emotion as Determinants of Selective Exposure[G]//Selective Exposure To Communication. Hillsdale, N.J: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Publishers, 1985: 157–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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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ZILLMANN D, BRYANT J. Entertainment as Media Effect[G]//BRYANT J, ZILLMANN D. Media effects: advances in theory and research. Hillsdale, N.J: Erlbaum, 1994: 437–4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