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日本內閣會議通過《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國家防衛戰略》和《防衛力整備計劃》,要求構建“對敵基地攻擊能力”,提升防衛費,首次將經濟安全保障明確納入《國家安全保障戰略》中,提出以集“外交力、防衛力、經濟力、技術力、信息力”一體的綜合國力實現國家安全利益,將中國定位為“最大戰略挑戰”。日本國家安全戰略的重大轉向是日本追求“大國化”的表現,也有配合美國戰略需求和牽制中國的地緣安全考量。它突破了日本戰后長期堅持的“專守防衛”原則,導致其成為新的危險性安全變量,這將加劇大國安全競爭和地區安全沖突風險,導致中日安全關系更為復雜。受內外因素的影響,日本國家安全戰略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制約。
〔關 鍵 詞〕日本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日美同盟、中日關系
〔作者簡介〕孟曉旭,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員
〔中圖分類號〕D7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52 8832(2023)2期0103-19
2022年12月,日本政府在內閣會議上通過《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國家防衛戰略》和《防衛力整備計劃》三份綱領性指導文件(統稱“安保三文件”)。相關文件在設定日本國家利益和安保原則的基礎上,評估戰略安全環境,提出安全戰略目標和優先戰略舉措,明確日本的防衛政策和方針,規定日本防衛力量的規模和水平。“安保三文件”的出臺意味著日本國家安全戰略發生戰后以來的最大轉變,是日本走向“軍事大國”的重要步驟,將決定著未來5至10年日本安保政策方向,需予以重點關注。
一、重點變化
“安保三文件”立足于“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聚焦地緣安全競爭,主張運用更多的戰略工具和綜合性政策手段來維護和實現日本的安全利益,極大改變了戰后日本的安保政策和防衛理念,使日本的防衛態勢轉守為攻。
(一)發展“反擊能力”
“安保三文件”在主張發展“反擊能力”的表述下決定擁有“對敵基地攻擊能力”。打造“反擊能力”是日本此輪強軍擴武計劃的核心內容。所謂“反擊能力”,是指能夠對敵國境內目標進行打擊的能力。由于二戰時期的對外侵略歷史,戰后以來日本在和平憲法下奉行“專守防衛”原則。為避免刺激周邊國家,盡管日本通過“政府統一見解”的方式認可“對敵基地攻擊”屬于“必要最小限度的自衛措施”,但在政策上一直不擁有“對敵基地攻擊能力”。“安保三文件”放棄了日本長期堅持的不擁有“對敵基地攻擊能力”的安保政策,發展以所謂“自衛”為目的對敵方導彈基地等軍事目標進行攻擊能力,并將其作為強化新防衛力的支柱。“反擊能力”主要針對的是彈道導彈攻擊,強調當敵方發動導彈攻擊時,必須具備有效反擊的能力以阻止其進一步攻擊。日本用來實施“反擊”的武器強調具備遠距離進攻能力,來源包括采購的美國制“戰斧”巡航導彈、升級射程的日本國產“12式”陸基反艦導彈以及正處于研發階段的“高速滑翔彈”和“高超音速導彈”等。為行使“反擊能力”,“安保三文件”還將日本之前的“綜合導彈與防空能力”升級為“綜合防空與導彈防御能力”,從“攔截導彈”的“防御型”戰略轉向至“攔截和攻擊并重”的“攻守兼備型”戰略。
(二)大幅增加防衛開支
1976年,日本確立年度防衛費占GDP1%以下的支出框架。1987年,盡管中曾根康弘政府廢除了此方針,但仍提出“尊重1%框架限制的精神”。此后日本歷屆政府很少超過GDP1%的防衛費框架。GDP1%被視為日本奉行和平主義的關鍵指標,也是日本政府多年來在防衛政策上設定的一道紅線。日本也以這個可以量化的指標塑造出和平國家形象,獲得國際社會信任并在戰后得以順利開展對外關系。為達成擴軍經武目的,“安保三文件”增強防衛財政支撐,將防衛費預算上調至占GDP2%,對標北約軍費支出。根據《防衛力整備計劃》,日本2023年至2027年的防衛費總額將達到43萬億日元,這是上一個五年(2019年至2023年)費用總額的約1.6倍。至2027年,計劃防衛費將達到GDP的2%。日本2022年度的防衛費初始預算約為5.4萬億日元,按照上述計劃,這一數字將在2027年度翻倍達到11萬億日元規模,屆時日本防衛費支出規模也將躍升至全球第三位。與2022年相比,日本2023年度預算案中的防衛費增加至6.8萬億日元,增加幅度超過26%,這是戰后日本防衛費用支出增幅最大的一年,達到GDP的1.19%左右。從防衛費用的具體支出來看,增加部分主要用于發展“反擊能力”。
(三)利用“綜合國力”維護安全利益
“安保三文件”設定的安全戰略目標包括確保日本主權和獨立,確保經濟增長的國際環境,以及在印太地區實現國際關系的新平衡并強化“法治、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等三方面。“安保三文件”強調,盡管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是應對安全挑戰的核心舉措,但由于安全目標多元及其所涉領域多樣,主張要俯瞰地緣政治競爭及應對全球挑戰,強調要充分利用包括外交力、防衛力、經濟力、技術力和信息力在內的“綜合力”來實現日本的安全利益。戰略優先舉措方面,“安保三文件”提出:外交力上,與各國建立信賴關系,謀求對日本的理解和支持,促進共存共榮;防衛力上,徹底強化防衛力,創造理想的安全環境;經濟力上,對全球供應鏈提供高附加值商品和服務,實現經濟增長;技術力上,利用技術改善安全環境,應對全球挑戰;信息力上,盡早并準確掌握安全信息,在分享和利用的同時防止泄密。實際上,在制定《國家安全保障戰略》的過程中,日本立足綜合視角提出,國家安全保障戰略不僅涉及外交和防衛,還要保障經濟安全和韌性、防止戰爭和武裝沖突、以及減少國民損失。立足“綜合國力”,“安保三文件”還提出要重視構建軍地關系、提升民防能力以及加強作戰能力。
(四)首次明確納入經濟安全保障
盡管2013年版日本《國家安全保障戰略》關注經濟在安全中的作用,提出“加強經濟實力和技術實力”“從安全保障的角度掌握科技動向”等,但并未在國家安全戰略中定位經濟安全保障問題。此次《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在戰略路徑上明確提出要促進經濟安全保障政策,確保日本經濟自主、技術優勢和“戰略不可或缺性”,主張通過安全保障政策確保日本經濟增長的國際環境,實現安全與經濟增長的良性循環。在國內戰略路徑上,提出推進經濟安保相關法案;強化供應鏈;在關鍵基礎設施領域采取政府采購和強化事前審查制度;加強敏感數據管理和確保信息和技術服務的安全性和可靠性;加大先進技術信息收集、加強投資審查和出口管制、加強應對強制技術轉讓、解決人才外流問題等。在國際戰略路徑上,提出維護自由、公正、公平的基于規則的國際經濟秩序,主張與盟國和“志同道合”國家合作強化國際規范,擴大自由和公平的經濟秩序,確保各國遵守國際規則和標準,支持發展中國家自力更生。
(五)將中國定位為“迄今最大戰略挑戰”
“安保三文書”提出,中國的對外姿態和軍事動向是“日本與國際社會深刻擔憂的事項”,是“迄今最大戰略挑戰”,并將中國排序在“地區安全挑戰”的首位(其后是朝鮮和俄羅斯),強調要利用“綜合國力”及與盟友和“志同道合”國家的合作應對中國的戰略挑戰。比較而言,2013年版《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對中國的定位是“國際社會的擔憂事項”,將朝鮮排序在“地區安全挑戰”的首位。關于中國安全動向,“安保三文書”指責,中國軍事力量快速增強且缺乏充分透明性;中國多次試圖在東海、南海等海域單方面通過實力改變現狀;強化與俄羅斯的戰略合作,挑戰國際秩序;利用他國對中國的依賴施加經濟壓力;未否定對臺灣地區行使武力的可能,在臺灣地區周邊的軍事活動趨于活躍,等等。日本主流安保界甚至更傾向于將中國定位為更加嚴重的“威脅”級別。2022年4月,執政黨自民黨在提交給政府的建議書中就將中國定位為“地區與國際社會安全上的重大威脅”。但考慮到穩定中日關系以及執政盟友公明黨的反對,日本政府權衡之下最終決定與美國《國家安全戰略》中將中國定位為“挑戰”的表述保持一致。而在《國家防衛戰略》里,日本將中國導彈落入所謂“專屬經濟區”一事稱為“對當地居民構成了威脅”,隱晦表達中國是“威脅”。
二、戰略動因
日本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嚴重背離戰后長期以來基于憲法的和平主義,立意整軍經武,謀求對外軍事干預,具有復雜的戰略考量。
(一)謀求實現“大國化”戰略目標
戰后日本國家戰略中追求“大國化”的基因一直存在,而對安全政策的調整是日本國家戰略轉型的重點。為謀求“軍事大國”身份和發揮主導性安全作用,日本追求突破“專守防衛”,成為可以對外進攻作戰的國家。大國戰略競爭特別是烏克蘭危機背景下,日本進一步認識到成為“軍事大國”的重要性。《國家防衛戰略》認為,俄烏沖突表明“日本只有通過自主努力,才能維護主權和獨立并發揮更大的作用”。為減少阻力,岸田政府復制2015年安倍政府通過“新安保法案”的政治操作,利用自民黨一黨獨大的政治優勢,同樣以內閣決議的形式認可發展與憲法相違背的“對敵基地攻擊能力”。通過安全領域的進一步“軍事松綁”,試圖以造就的既成事實打破“合憲”狀況,進而反推修憲,逐步實現全面“大國化”戰略目標。
在美國實力相對衰退的情勢下,日本趁機謀求日美同盟實現關系“平等化”,在同盟內部從地位結構上擺脫戰后體制,推動戰略自主和提升“軍事大國”地位。“安保三文件”強調“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目的就是通過獲得進攻能力以及持續性大規模增加防衛費,在日美同盟中擔當“主攻者”以發揮更大的作用,改變日本在日美同盟中的不平等地位。日本具備“進攻之矛”之后,也能夠以“軍事大國”的身份與北約及其他“志同道合”國家基于“平等”和互助開展更為深入的安全合作并發揮主導作用,在國際秩序變革期提升大國地位和影響。
國民安保意識的變化助力岸田政府加速推進“軍事大國化”。2022年5月,日本《每日新聞》實施的調查結果顯示,2/3的受訪者贊同日本應當擁有對敵基地“反擊能力”,76%的人支持“大幅”或“某種程度上”增加軍事開支。2022年12月,《朝日新聞》實施的全國輿論調查結果顯示,有56%的調查者贊成在遭受外國攻擊下擁有打擊該國導彈基地的能力,反對者占比為38%。2023年1月,日本經濟新聞公布“安保三文件”發表前實施的輿論調查結果顯示,49%的人回答“日本應該(在同盟中)強化作用”,首次超過了“不應該增加”(46%)的回答比例。民意動向為岸田政府調整安全戰略提供了政治正確性。岸田表示,“在國際社會分裂、安全保障環境急趨嚴峻的形勢下,從根本上加強防衛力是保衛國民生命和生活刻不容緩的課題。”
(二)積極回應美國增加防務責任的要求
拜登政府將中國定位為“具有改變國際秩序的意圖和能力的唯一競爭對手”和“美國最重要的地緣政治挑戰”。由于自身實力相對下降,拜登政府重視盟友體系并要求日本與自己保持戰略一致,并承擔更大的防務責任,發揮“力量倍增器”作用。日本是美國在亞太最重要和實力最強的盟友,圍繞“臺灣有事”,美國對日本的要求不僅是支持,而是要自衛隊與美軍一起作戰。美國不斷承諾對日本提供安全保護,強調釣魚島適用《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美國還承諾將安全保護擴大至太空,防止日本衛星遭到攻擊,而此前這樣的安全承諾美國只給予北約。美國一直要求日本增加防衛費。2020年9月,時任美國國防部長埃斯珀就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希望包括日本在內的同盟國“國防開支至少增加到占GDP的2%”。
岸田政府將強化日美同盟作為國家安全保障的核心。2022年5月,在拜登首次訪日的首腦會談中,岸田向拜登表示,日本要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確保增加防衛費以及強化日美同盟的威懾力。2023年1月,岸田首次訪美的最重要成果就是向拜登介紹“安保三文件”,并“與拜登總統確認,兩國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方向保持一致,并再次下定決心進一步強化日美同盟的威懾力和應對力”。“安保三文件”追求與美國對標,《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對標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國家防衛戰略》和《防衛力整備計劃》對標美國《國防戰略》。日本通過“安保三文件”后,美國在與日本的一系列會談中,均對日本擁有“反擊能力”和增加防衛費表示強烈支持和歡迎。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強調支持日本獲得加強地區威懾新能力的決定,包括反擊能力。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表示日本的這一戰略“與我們的戰略一致”。
(三)牽制中國崛起
日本立足所謂民主價值觀評估周邊安全環境,并將之與國際秩序的走向掛鉤,認為未來中國將會挑戰現有國際秩序。《國家安全保障戰略》認為日本正面臨“戰后最嚴峻、最復雜的安全環境”,宣稱“一些不具有普遍價值的國家正在根據它們自己的歷史觀和價值觀,努力修改現有的國際秩序”,強調不排除今后東亞會出現俄烏沖突那樣的嚴重情勢,主張要實現“新的國際關系平衡”。《國家防衛戰略》認為,“不排除今后在印太特別是東亞發生嚴重情勢的可能,這會動搖戰后穩定國際秩序的基礎。日本處于這些事態發展的最前沿”。2022年版《日本外交藍皮書》也針對中國提出,“迄今支撐國際社會的和平與繁榮的自由、民主主義、人權、法治等普遍價值以及國際秩序都面臨嚴峻挑戰。”
日本認為中國崛起帶來的安全風險比起其他挑戰更具戰略性。因為俄羅斯的關注點基本在歐洲方向,受烏克蘭危機影響,在長期經濟制裁下實力將會持續下降。朝鮮自身實力不足,不可能成為永久性威脅。而崛起的中國將在未來數十年成為地區的主導國。2022年9月,日本國家安全保障局以美軍的分析為基礎繪制出中美力量變化示意圖,認為到2025年中國的軍事影響力將從1999年的僅限于東海和南海,發展成在西太平洋占據優勢。日本更將“臺灣有事”與自身安全聯系,判定其涉及東亞秩序和日本運勢。日本前首相安倍曾表示,臺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就是日美同盟有事。
地緣政治競爭以及與中國的領土爭端問題是日本視中國為挑戰的現實因素。而為鞏固權力基礎和實現政權穩定運行,內閣支持率低迷、小派閥執政的岸田政府進一步迎合黨內最大派系“安倍派”強化防衛力的呼聲,并在保守派對華強硬論高漲和國民對華好感度下降的背景下加速煽動對華負面安全認知,針對中國崛起積極備戰。2023年2月,日本內閣府公布的外交輿論調查結果顯示,日本民眾對華“沒有親近感”和“相對沒有親近感”的比例占81.8%,較上一年增長了2.8%。
三、地區影響
“安保三文件”將構建“反擊能力”置于首位,表現出強烈的外向性和進攻性,相關文件的發布是日本走向“軍事大國”的危險步驟。隨著日本突破戰后“專守防衛”原則,強化日美同盟威懾力,并基于價值觀構建“小多邊機制”應對“戰略挑戰”,將對地區安全形勢走向帶來消極影響。
(一)加劇大國安全競爭
日本進攻之“矛”的新角色以及在防衛領域的大量資源投入推動了“日美同盟的現代化”,成為相對衰弱的美國深度開展大國安全競爭的新增量資產,增強美國開展大國安全競爭的實力和信心。日本防衛研究所研究報告強調,日本不是“中美競爭中中立的第三方”,“無論是哪個領域的競爭,日本都與美國保持相同的戰略立場,是大國競爭的當事方”。“安保三文件”將強化日美同盟作為核心,將增強自身軍事實力作為提升日美同盟威懾力的優先方向。《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提出,“在大力強化日本防衛力的同時,與美國深化安全合作,加強日美同盟的威懾力和應對能力”,“在外交、國防和經濟等所有領域加強日美同盟”。《防衛力整備計劃》主張,“進一步加強日美綜合威懾力,支持兩國在各階段的有效應對力。”而且,日本在“反擊能力”下改變傳統日美“盾”“矛”分工,將更深度融入并強化美軍打造的“綜合防空與導彈防御”(IAMD)體系,并將助力美軍在日本部署中程導彈,進一步推動日美軍事一體化和聯合作戰能力。通過擺脫“消極”的“專守防衛”安全角色和大幅增強自身防衛能力,日本還增強了美國持續開展大國安全競爭信心,吸引美國在印太地區持續強化安全存在和加大軍事部署,助推美國開展大國競爭。《國家安全保障戰略》就強調:“切實深化日美在印太地區的合作,對于維持和加強美國對該地區的承諾至關重要。”
在“綜合國力”的戰略視野下,日本配合美國構筑“綜合威懾力”,其活躍的安全外交和隨美型經濟安全戰略舉措進一步密實了美國主導構建的“對華包圍圈”,推動大國安全競爭走向深水區。《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提出的“綜合國力”強調在日美同盟的基礎上開展“多角度、多層次安全合作”。從安全外交上看,在拜登政府重視同盟體系的政策下,日本不再依靠組成集團來對沖特朗普政府時期“不確定”的美國,而變為美國在外交層面接觸、插入和領導的伙伴關系的分遣隊。日本基于所謂民主價值觀與澳印英法等“志同道合”國家開展活躍的安全合作,“建立體制框架,如《互惠準入協定》(RAA)、《相互提供物資與勞務協定》(ACSA)以及《國防裝備與技術合作轉讓協定》”,從次級層面輔助強化美國的“印太”軍事同盟體系,增強美國在大國競爭中的戰略優勢。日本經濟安全戰略在強化自身的經濟安全能力的同時,致力推動美國對印太經濟的“再主導”,并配合美國對華在關鍵經濟領域“脫鉤斷鏈”,增強美國對華經濟競爭優勢,幫助美國維持經濟影響力。2023年1月,日美首腦會談發表的聯合聲明稱,美國和日本“將強化雙方在經濟安全方面的共同優勢,包括保護與促進半導體等關鍵和新興技術”。
(二)加劇地區安全沖突風險
“安保三文件”下,日本武力介入地區沖突的意愿和能力增強,而限制門檻變低。日本成為加劇地區安全形勢緊張的新變量,將加大臺海和朝鮮半島發生沖突的風險,使地區安全形勢復雜化。“安保三文件”強調的“反擊”不僅包括受到攻擊時采取的“自衛”,還包括只要認定敵人“著手攻擊”時可采取違反國際法的“先發制人”。2022年12月,防衛大臣濱田靖一表示,行使“反擊”的時間點,是“他國‘著手對日本進行武力攻擊時”,“不必等待實際損害的發生”。這表明對日本而言,“反擊”與“先發制人”并不矛盾,不排除實施違反國際法的“先發制人”。2023年1月,日美首腦聯合聲明強調,為實現日本決定擁有的“反擊能力”的有效運作,將加深日美之間的合作。根據安倍政府時期日本通過的“新安保法案”,對與日本關系密切的其他國家的攻擊也可成為日本“反擊”的對象,日本有隨美介入地區沖突的可能性。臺海問題上,“安保三文件”干涉中國內政,明確提及臺灣問題。基于“遏制周邊有事”,日本在臺海問題上不再限于對美后勤支援角色,武力介入臺海和對中國實施“先發制人”打擊的可能性增加。韓國認為,朝鮮半島有事時,日本有軍事介入的可能。2022年12月,韓國總統府就“日本若向朝鮮行使反擊能力是否會與韓方協商”強調,對于直接關系到朝鮮半島安全事宜,日本政府理應提前與韓方密切協商或征得韓方同意。
日本開展的安全外交將外部安全因素引入地區,將會挑發和激化地區矛盾與爭端,加劇南海沖突風險,破壞地區經濟安全秩序。“安保三文件”針對南海爭端提出,與地區相關國家開展更有實操性的聯合訓練和演習,加強各國海岸警備能力建設,為各國海上保安機構提供了研修與訓練支援,以幫助取締南海區域的非法捕撈活動,并主張通過戰略性使用政府開發援助(ODA)向各國提供防衛設備,這無疑使南海爭端復雜化,提升爭端國與中國對抗的底氣,甚至會激化爭端并引發沖突。日本國家安全戰略倡導引入外部力量特別是歐洲和北約軍事力量介入亞太,也將進一步推動“亞洲北約化”和“北約亞洲化”雙進程,破壞地區國家之間的安全互信,給地區增加更多的安全對抗和風險。
日本加大國防開支,購買和開發具有“防區外防衛能力”的導彈,提升武器裝備性能,加固現有軍事基地,籌劃包括空網電等新質領域在內的“全域戰”,以及加強科學技術的軍事化運用,修改“防衛設備轉移三原則”等,更會助推地區陷入軍備競賽。受日本發展“反擊能力”的刺激,朝鮮或加快開發更高水平的彈道導彈甚至是高超音速導彈。日本與美國在“印太經濟框架(IPEF)”這項“政治安排”下開展的合作旨在“擺脫對中國的依賴”,必將沖擊現行區域經濟合作架構,破壞地區良性運行的經濟安全秩序。日本隨美式“脫鉤斷鏈”型的經濟安全戰略也將會在引發地區經濟分裂和“平行化”發展的同時,破壞地區的經濟紐帶。
(三)沖擊中國政治安全互信與合作
在“迄今最大戰略挑戰”的定位下,日本著眼“臺灣有事”和釣魚島爭端,強化西南諸島防衛和海上安保對抗能力,為與中國可能發生的沖突積極備戰,沖擊中日安全關系發展。《國家安全保障戰略》認為,“有必要獨立地加強日本的力量。我們面臨臺灣問題的風險,如果發生這種情況,受影響最大的地區將是沖繩和西南諸島。”“安保三文件”寫明最晚到2027年,擁有自衛隊可在出現突發事態時迅速趕赴西南諸島的能力,提出將陸上自衛隊第15旅團升格為師團以組建“沖繩防御集團”。為強化在釣魚島海域與中國開展對抗,日本加強海上保安廳的能力建設,擴大系統,增加資產,引進新技術,確保足夠的費用,更新船只等。“安保三文件”針對強化海上安保能力提出,加強海上保安廳和自衛隊的合作,加強與美國海上執法機構的國際合作與協作等。
“安保三文件”背離了日本對中日關系的承諾及兩國間政治共識,破壞中日安全互信。1978年簽訂的《中日和平友好條約》規定:“在相互關系中,用和平手段解決一切爭端,而不訴諸武力和武力威脅。”2008年《中日關于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系的聯合聲明》規定“兩國互為合作伙伴,互不構成威脅。雙方重申,相互支持對方的和平發展”。日本尋求武力威懾的做法不利于中日構建建設性安全關系。日本渲染“中國威脅論”,炒作“臺海有事”,加強同域外勢力軍事安全勾連,推動形成所謂“臺灣海峽的和平與穩定是國際社會安全與繁榮的重要因素”共識,為“臺獨”分子撐腰打氣,更是嚴重破壞中日關系的政治基礎。
“安保三文件”與美國和北約對中國的定位趨同,聯外合作抗華的色彩濃厚,日本成為“包圍中國”最活躍的力量。《國家防衛戰略》針對中國強調,要構筑“不能發生單方面改變現狀”的安全環境,加強與“志同道合”國家合作,努力實現“印太愿景”。在維護“自由開放的基于規則的秩序”的口號下,日本對華實施集體威懾和聯合施壓,在“綜合國力”下以“外交力+”來強化防衛力,構筑對華安全“包圍圈”。日本積極配合美國強化尖端半導體技術的對華出口管制,以及在國際經濟合作領域給中國貼上“經濟脅迫”的標簽更不利于中日經濟安全關系的發展。
四、戰略制約
日本國家安全保障戰略仍將不斷深化發展,包括在具體安全領域進一步強化戰略舉措,如制定《太空安全保障戰略》及進一步深化日美在太空等領域的安全合作等,但受內外因素的影響,其戰略將受一定程度的制約。
(一)在日美同盟中地位與實力不夠,戰略自主不足
日本國家安全保障戰略的調整,本質上是日本在安全領域擺脫“戰后體制”,追求“戰略自主”和實現“軍事大國化”的步驟。日本試圖通過以自身作出“積極”貢獻的方式強化日美同盟,增強在同盟中的發言權,謀求對美平等,最終實現戰略自主。實際上,在日美同盟框架下,美國是不可能給予日本真正的平等,只會審時度勢地加以“賦權”,目的是戰略性操控日本為美國的地區戰略服務。“美主日從”的不平等關系,決定日本在安全上只能服從美國的戰略安排,只能在美國允許的范圍內有限“自主”。同時,從安全能力上看,已具備“矛”的進攻功能的日本囿于地位和實力只能繼續被美國當“槍”使。盡管《國家防衛戰略》強調日美將建立一個合作結構,以更有效地發揮其能力,增強日本的反擊能力,但在美國情報信息收集能力等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日本在目標探測和攻擊效果評估等方面不得不依賴美國,不能夠保持獨立判斷以確保“矛”按照日本的意志行動。2018年,日本在修訂《防衛計劃大綱》時就曾研究引進美國“綜合防空和導彈防御系統”,最終還是放棄了“對敵基地攻擊能力”。這背后的主要原因是日本認為,如果美軍的情報出現錯誤或誤導,日本將被迫承擔責任,日本應自主掌握情報信息。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況下,日本追求的對美平等的“戰略自主”難以實現。
(二)“軍事大國”野心和經濟低迷現實矛盾,經濟實力不足
日本要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并將防衛費大幅提至占GDP2%的規模,這需要巨大的財政支持。僅2023年的防衛費預算就比2022年增加14214億日元,而日本過去30年增長的防衛費總計不超過1萬億日元。日本經濟現狀是長期低迷,少子老齡化等需要加以緊急應對的經濟課題層出不窮。日本2023年1月的貿易收支逆差達3.5萬億日元,創單月貿易逆差新高,這是日本連續第18個月出現貿易逆差。根據2022年12月日本內閣府發布的數據,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38個成員國的排名中,日本的人均GDP已經下降至第20位。而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2023年日本名義GDP為4.3006萬億美元,而德國預計為4.311萬億美元,經濟體量排名第三的日本即將被德國超越。IMF同時預測,即使日本在2023至2027年能勉強避免被趕超,但到2023年日德兩國GDP(預測值)差距將縮小至6.7%左右。大幅增加防衛費不僅影響國家財政基礎,也會遲滯其他急迫的經濟議程。岸田政府主張的通過增稅和發行國債等方式確保巨額財源的方法,只會加重自身的經濟負擔。這些連鎖效應還會對支持率本就不高的政府產生負面的政治效應。即使自民黨內,也存在很強的聲音反對為強化防衛而增稅。參議院干事長世耕弘成表示,有必要討論徹底進行改革和有效利用財政盈余資金等,強調形勢還不成熟。經濟產業大臣西村康稔表示“此時增稅應該慎重”。另一方面,面對慘淡的經濟現實,為盡快完成防衛費增幅的規定指標,日本政府內部正在討論將海上保安廳的預算和支付給退役軍人的養老金或撫恤金等也計入防衛費中來“湊數”,防衛費出現“摻水”現象。
(三)“反擊”違背日本憲法和平主義理念,決定過程違背日本民主政治邏輯,合法性不足
日本現行憲法以國家最高法律形式承諾放棄戰爭、不保有武力,這是戰后日本回歸國際社會的前提,也是日本戰后奉行和平主義路線的法律基石。但“反擊能力”意味著攻擊他國的領土,背離了和平憲法規定的“專守防衛”原則。“安保三文件”雖然聲稱堅守“專守防衛”原則,但顯然是為了謀求合法性而在生硬套用“合法性”表述。日本國內的反戰主義依然強大,大多數國民認同憲法第九條。2022年11月,日本公益財團法人“新聞通信調查會”發布的調查結果顯示,近8成日本受訪者對臺海形勢抱持危機感,但有超過7成受訪者反對派日本自衛隊與美軍聯手對抗中國。對于事關日本民眾生命和安全的重要問題,岸田僅通過內閣會議而未經過國會討論、也未向國民做出詳盡解釋就決定大幅調整安保政策以及增稅,也違背了日本的民主政治邏輯。日本立憲民主黨代表泉健太就表示,防衛增稅和從根本上強化防衛力都沒有經過國會審議,也沒有得到民眾理解,根據主權在民原則,應該是首先向民眾解釋以及進行國會辯論。2022年12月,日本共同社實施的輿論調查結果顯示,對于岸田文雄圍繞“防衛增稅”的說明,認為“不充分”的受訪者比例高達87.1%。由于日本將安全保障戰略的重心轉向了西南諸島,集中分布駐日美軍基地的沖繩面臨的安全風險增大,引發沖繩民眾的反對。2023年1月,日本沖繩縣政府就向外務省遞交請愿書,要求中央政府就“安保三文件”中提及的強化西南地區防衛力量造成的影響等做出詳細說明。沖繩縣最大的報紙《琉球新報》實施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有半數的沖繩地方政府行政長官拒絕在自己的地區部署自衛隊的導彈部隊,表示愿意部署的為零。
(四)令鄰國擔憂和警惕,國際安全信任不足
“安保三文件”將維護和捍衛自由、民主、尊重基本人權和法治等普遍價值觀作為基本原則,提出以日美同盟為核心,通過“四邊機制”(QUAD)等深化與“志同道合”國家的合作,將安全合作的重點放在美歐澳印及奉行所謂民主價值觀的國家方面,而忽視與中、俄、韓、朝等鄰國開展安全合作,這種“遠交近攻”導致日本國家安全戰略出現核心部分嚴重缺失的“甜甜圈”現象。更重要的是,基于歷史原因,鄰國對日本的軍事安全動向更為關心和警惕。日本對“專守防衛”的拋棄及渲染周邊威脅的做法,更令鄰國擔憂和不安。2022年12月16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表示,日本行為“是對本地區和平穩定的最大挑戰”。20日,朝鮮外務省譴責日本政府將“擁有反擊能力”納入國家安全保障戰略是“公然的侵略路線”,認為日本實際上是在官宣可對他國發動先發制人的攻擊,這將對朝鮮半島和東亞地區構成嚴重的安全威脅,在強烈譴責日本不當行為的同時重申朝鮮擁有為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以及根本利益而采取果斷軍事措施的權利。22日,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表示,“安保三文件”表明日本已經走上前所未有的軍事化之路,有導致亞太地區局勢升級的風險,表明岸田政府拒絕了前幾代政治家宣布的和平發展之路。2023年1月5日,韓國外交部重申韓國既定立場,即日本的國防國安政策要朝著有利于地區和平穩定、堅持和平憲法精神的方向,公開透明地運行。在沒有深刻反省過去侵略歷史以及導致鄰國充滿警惕和擔憂氛圍中,日本追求的安全目標難以實現。
五、結語
“安保三文件”全面系統地呈現了日本在軍事安全體系和國防能力建設領域的戰略思維和政策趨向,極大改變了日本戰后的安保政策,使日本成為戰爭當事國的風險上升,具有濃厚的大國競爭和地緣博弈色彩。盡管“安保三文件”也提出構筑建設性、穩定的中日關系,但實際上,日本還是在親美的冷戰思維下謀求對抗,強化同盟對華施壓。2023年1月,岸田訪美期間在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的演講時稱,“安保三文件”在日美同盟歷史上可視作繼吉田茂締結日美同盟、岸信介修改日美同盟條約、安倍推動“和平安全法制”之后最重要的決定。中國在增強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軍事實力的同時,還要與日本加強對話溝通、增強安全互信,要求日本妥善管控和處理矛盾分歧,推動日本落實兩國領導人關于構建契合新時代要求的建設性、穩定的中日關系的重要共識。同時,中國應拓展和深化外交戰略布局,切實抓好周邊外交,推動構建周邊命運共同體,共同反對日本的危險行為。武力與威懾并不能實現安全,自身有侵略歷史的日本更應顧及鄰國的安全擔憂,信守戰后承諾,通過實際行動與鄰國建立良好的安全關系,在亞太和平穩定及發展方面發揮積極作用。
【完稿日期:2023-3-1】
【責任編輯:肖子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