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赫名 于春雨
(黑龍江工業學院,雞西 158100)
余明俠、王小嘉明確提出,包工制度與把頭制是異名同指。這類觀點并不屬于個例,吳小沛、王慎、莫晸認為,把頭制度,即工廠內部的包工制。王處輝從企業勞動組織制度的視角出發,著重以開灤煤礦為例進行分析,輔以江南造船廠、榮氏企業、外資企業等為佐證,提出了“工頭包工制”和“買辦包工制”的分野,認為工頭包工制存在契約形式,買辦包工制不存在契約形式。趙入坤認為,學界將雇傭關系的包工制與屬于工資制度范疇的包工相混淆。《舊中國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編寫組認為,把頭制并不是包工制的一種,工頭制才是真正的勞動雇傭制度。高超群也認為,在研究近代企業的組織形態時,怎樣厘清概念問題是一個難題,“表現在對于包工制概念的使用和理解上”和“包工制的具體形態”及名稱的復雜性上。要想厘清上述問題,需要解決三點:一是簡要追溯封建把頭制度形成的歷史脈絡;二是包工制與封建把頭制的本質區別;三是解放戰爭時期和新中國成立后,廢除封建把頭制度的同時,包工制是否萎縮消失。
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特別是到了明清時期,已經產生了把頭制;包工制則是在鴉片戰爭之后,由英國資本家帶來的。19 世紀末至20 世紀初,劇烈的政治、經濟變革時期,兩種制度通過政府和企業的主導,在“中國關系網”的特殊作用下,完成了初步結合。為了管窺蠡測傳統社會把頭制,避讓預設前提的目的論,減少“過度詮釋”的概率,筆者從歷史關聯性的路徑出發,以明清時期的鑄幣局個案作為考察對象。
1.工匠與爐頭、匠頭,形成人身依附關系
工匠在局應役,完全依靠爐頭、匠頭,如若爐頭、匠頭違反鑄錢法,還要承擔連坐之責。“各小匠有招自匠頭者,有募自爐頭者,即令本人舉保”,如若發生“侵冒私鑄”案件,則“一體治罪”。工匠必須向爐頭具結擔保,他們仍然受人身和人格上的壓迫。“擇爐頭之殷實者十人常川在局總理其事”,爐頭在政府授權下,行使行政管理權力。此時,爐頭既有官府眼中的役,又有所轄工匠眼中的官的雙重身份。
2.利用特權地位,對工人進行超經濟的剝削和封建性的壓迫
寶泉、寶源兩局設立刑具,如板子、枷號、皮鞭。若爐役人等玩法情弊,則分別懲處,用暴力的方式督促工匠做工。爐頭上可以侵蝕國家的財產,下可以剝削匠役的工資。乾隆六年(1741 年),寶泉局所屬四廠鑄錢工匠,因戶部核減工價及爐頭屢年侵扣,“養贍無資”,遂“俱各停爐,不行鼓鑄”,掀起了反抗斗爭。統治者為制止類似“停鑄”事件發生,采取高壓政策,因為彈壓力度不夠,被政府視為“辦理殊怯矣!此等刁民,即槍傷一二何妨?彼見空槍,所以益無忌憚也”。統治者對“停鑄”事件的處理和對工匠的鎮壓態度,必然助長爐頭對工匠政治權、人身權和經濟權的侵犯。
“各爐頭許管賬一人在內監守匠作,各小匠務聽匠頭約束。……凡匠頭人等能檢發私弊得實者,準頂爐頭名役。”管賬可能屬爐頭雇役,代替爐頭監督工匠做工,起到監督的作用。匠頭率領工匠做工,屬工匠領導者。從匠頭能夠升為爐頭可知,匠頭都歸爐頭管理。雖然賬房和匠頭的關系沒有得到實證,但是寶泉局監督管理匠役的層次,至少由爐頭統領賬房和匠頭,對工匠實施管理。18 世紀至19 世紀上半葉,云南銅礦采用“七長治廠事”的封建把頭管理方式,這種管理方式較為明確:“管事管鑲頭,鑲頭管領班,領班管眾丁,遞相約束,人雖眾不亂。”
寶泉局初建時,為防止“侵冒私鑄”,將170 名備查父子兄弟的爐頭“汰革”,存留98 名。在以人身依附關系為生產方式的封建社會里,并不能根除這種家族式的行業把持。在清代,鑄錢局的實際權力掌握在75 名爐頭手中,爐頭之間具有各種親屬關系,實際由10 余個家族掌管。這十余家爐頭,形成了封建把頭式的鑄幣制度。
雖然筆者囿于資料所限,沒有爐頭與幫會的相關史料,但是根據現有史料分析,二者之間有著必然聯系。①鑄幣局與工匠之間屬于計件付酬的“雇役”形式。“一爐之役,百斤之冶,八口之工,一日之間可得工料三兩八錢四分。”不同于勞役制,不但上工之日不給報酬,而且往返京師的路費也得自籌,廩食于官。②工匠雇傭于封建手工業行會。各小匠皆受爐頭、匠頭招募,他們都屬于手工業者,完全受到行會的控制束縛,是不能作為商品的勞動。事實上,行會已經實現了對其各個行業的巨大的、幾乎是不可抑制的控制,包括壟斷手工業者勞動力市場。我們完全有理由推斷,爐頭、匠頭都是通過行會來招募工匠的,他們之間存在著必然聯系。③在官府和民間組織作用下的承襲性。明代工匠“役皆永充”,獨占著某種手工業技術的血緣團體,實際是行會的前身。為維持家庭成員生活,行會自始具有承襲性,并具有牢固的政治根基。
年輕人正確的消費心理是其成長、進步的重要因素。無論是我們的民族美德,還是我國的社會發展水平等,都要求其形成正確的消費心理。大體上看,主要有以下要求:1.要樹立生態、綠色的消費理念,尤其是在日常消費的過程中,更要積極堅持實行這些理念。從經濟影響上看,只有從心理認同上升到具體行為上,這才算真正意義上的做到了綠色經濟的相關要求。
包工制是一種體現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企業制度。馬克思認為包工制是計件工資的一種基本形式,“資本家和工頭,締結一種按件計酬的契約,使工頭按照契約所定價格,負責去招集助理的工人和支付工資”,“勞動的質量和強度在這里已經由工資本身的形式控制著,所以勞動的監督就大部分可以不要了”。上述理論觀點,引導我們蠡測包工制形態之時,應從兩點考察:一是包工制中的工資是否屬于資本,勞動時間、勞動強度、產品質量是否靠資本進行調整;二是包工制的主體是否為契約關系。期望隨著界定元素的轉換,二者之間的關系可以由模糊隨意變為明確嚴格。
《舊中國開灤煤礦的工資制度和包工制度》一書記載,包工本身的開支除雇傭員工、查頭子和工人工資外,還包括煤0.010 元/工、燈0.015 元/工、工具0.025 元/工。可見,近代中國包工制的工資中,包括可變資本和極少費用的不變資本。這種計件工資成為資本家控制成品必須具有的平均質量和勞動強度的主要手段。其本質特征是資本家利用“工資”的調節作用,強迫工人必須完成生產勞動力所必要的生活資料的總和。
包工價格靠契約倍數調節,保證資本投入的總量不變,維持資本家的利潤。契約倍數是隨著生產效率而定,二者成反比例關系。據1949 年的史料記載,煤價/尺價=原價×契約倍數×物價因素,而原價×契約倍數=底價。契約倍數是礦方控制包工利潤的法寶,視工人的生產效率而定,效率高時倍數低,反之亦然。計算方法如下:
工人效率0.5 噸,一噸煤的原價是0.280 2 元。工人每班生產原價是0.5×0.280 2 元=0.140 1 元。工人平均工資為1.46元,即原價必須乘以元才能夠本(工資)。現在還必須加上經營成本及利潤,假設各為工資的20%和5%,由此推算出契約倍數。如果生產率提高至600 公斤, 契約倍數即改為:。如果生產效率降低至400 公斤,契約倍數即改為。
包工制以維持資本投入總價為基礎,降低投入成本,保證資本家利潤,利用包工頭的中間人作用,實現對工人的剝削。除去中間剝削的方式,還是存在吃回扣、克扣勒索、開鍋伙、放高利貸等非官方認可的額外剝削,以及人身管控和暴力監督勞動。顯然這超出了資本主義的“用饑餓維持商品產出”,而是用“農奴制的社會勞動組織”的“棍棒紀律來維持”。
包工制的工人與雇主之間沒有契約關系,不過雇主與包工頭之間、包工頭與工人之間,都是一種自由契約關系,兩種契約關系合成此種制度。強調契約的遵守和規定的雙方責任,有無人身依附關系。企業與包工頭之間的自由契約關系,已經成為學界的普遍共識,但是包工頭與工人之間是否屬于契約關系有待進一步考證。
契約自由的根源在于當事人雙方的意思或意愿,而不是來自外部力量的干涉。從法學理論來講,當事人之間具有同等地位,未有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的能力或權力。其本質之一是以平等為基礎,即主體平等、權義平等,沒有平等就沒有契約,這決定了契約與身份的對立。最后,契約必然產生經濟強者和經濟弱者、有產者和無產者、富人和窮人。這是從經濟視角來分析契約不是絕對的平等,“講自由實際上就是有產者運用私有財產的自由,有產者剝削無產者的自由”。這里的不平等是指資本的不平等,不存在人身依附因素。所以,包工頭與工人之間不屬于自由契約關系。
1.從外界干預視角考量
包工制在實際雇傭勞動力過程中,幫會、行會、幫口等社會組織把持勞動力市場,不遵守規定的雇工很難覓得雇主。中國工人階級誕生之后至辛亥革命之前,由于主、客觀條件影響,只能采取中外反動當局和社會習慣所允許的組織形式,即傳統的行會、幫口、秘密結社。行會變形為公所、會館或幫會,具有把持就業功能、各劃地界、壟斷工價、不準外人受雇的特點。“包工頭壟斷了勞動力的雇傭,幫派又成為包工頭壟斷的工具,不入幫的工人很難找到工作。工人入幫要納費,還要‘孝敬’包工頭。上海木工人入幫費為每人三十元,以后每年要繳納會費。幫有幫規,對工人的工資,升級都有限制。”各幫占有一定勞動領域,倘有越界侵權之事,必定兵戎相見。安徽蕪湖碼頭各幫派所謂“打碼頭”,就是為爭奪勞動領域而發生的械斗。這種行業把持雇傭特定勞動對象的行為,應該屬于外部力量的干涉。勞動者是否“能夠擺脫行會的各種支配”,是“劃分非自由勞動力和自由勞動力性質的界限”。在上海,國民政府、企業與包工頭群體在廢除包工制的博弈過程中,都以失敗而告終,只好將牽涉幫會勢力的租界與華界的勞資爭議的調節與仲裁之權均托付幫會。由此可見,包工頭依靠幫會的勢力,可以左右政府的決定。
2.以主體平等為基礎的考量
注重地緣關系是中國傳統社會人際關系的重要特征之一,雖然血緣關系和以此為基礎建立起來的家族結構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基本結構單位,但是地緣往往與血緣融合在一起,并以鄉村共同體的方式構建起基層秩序。受傳統社會宗族、宗法觀念的影響,工頭基于血緣、地緣、業緣等社會關系網,構建了招募工人的招工體系。招募同鄉同宗同幫成員及其子弟,實行封建性的宗法式統治。包工制移植了宗族族長制庇護與依附的運作模式,工頭充當了大家長的角色,包工工人既受到工頭的庇護,又受到工頭的控制和盤剝。同時,包工頭與工人的依附庇護關系,滿足了工人求職生存和尋求歸屬感的需要。宗法制度原則的本質就是家族制度的政治化,嚴整的禮俗制度維持的是不平等的社會秩序。英美煙公司的“總拿摩溫讓工人在他組織的關帝會、都天大會、拳社等幫會組織里當他的‘徒弟’或‘小爪牙’”。中國近代的人身依附更以變種的形式存在于資本主義大工業中,并不以對財產的依附為前提。他們“從未獲得像西歐農村雇工那樣的經濟盈余和生活自由,仍舊帶有人身依附關系的嚴重殘余,掙扎在糊口的死亡線上,始終沒有從根本上沖破傳統的封建經營營盤,在許多情況下甚至將其當作自己的前提予以維持”。
3.包工頭取代了雇主對雇工的“人格從屬”
中國有種說法叫作“衣食父母”。在傳統社會,雇主“供衣食給養”視為對雇工人的最大恩惠之一,用不可量化的恩義掩蓋勞動價值,使雇工人對雇主具有最強的“人格從屬”。呂景琳、郭松義對彭澤益的《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一書記載的16 個手工行業和132 條雇傭勞動資料進行整理,只有兩條資料有契約保障,由于“絕大多數摘自清代刑部鈔檔”,可信度較高。這是因為“雇主與雇工之間在建立雇傭關系之前,往往具有地緣或血緣上的聯系。正是這種地緣或血緣上的聯系,使得雇主與雇工雙方都覺得沒有必要再以契約的形式來替雇傭關系作法律上的保障”,當時手工業中的雇傭關系基本上還沒有完全擺脫地緣關系或血緣關系的初級社會群體的紐帶。企業將招雇和解聘工人的權力交給包工頭,包工頭為工人提供了就業機會,工人所得工資也是包工頭統一發放,取代了雇主對工人“施恩”的機會。1920 年,費斯克在《關于煤礦勞工情況的報告》中說:“礦務局由于對工人不能直接管理以致事事受到阻礙,……沒有機會在工人中間樹立‘好感’,這項無形的財產價值是無法估量的。”此時,勞動力并未完全以商品的形態進行流通,其同時是工人換取依附庇護關系的一種手段。這種身份權和人格權的不平等,決定了當事人之間不存在自由契約關系。
4.包工制中兩種“契約”的區別
資本主義生產以自由雇傭勞動的方式進行,而封建社會的生產方式是以人身依附關系為基礎。高家龍審視了在保持大企業控制權的“同時讓企業的經營‘方式’適應中國的‘文明’”,通過西方國家和在華大企業的考察,認為中外公司在華期間,在“不同階段甚至同一時間里受到了源于自身的等級體系和中國關系網的主動性的引導”。它們并未“一刀切”地將兩種經營管理方式徹底分開,而是通過“這種或那種方式實現了長期的動態互動”。這種互動是“依照它們各自的自身情況以及當時的社會和經濟狀況而定的”。社會關系網皆來自宗族及地域關系,并注意了“幫”的作用。外國企業初入中國,由于言語不同、相習甚淺,不得不將西方企業管理方式與中國已有的文化相融合,但是它們之間并非不可區分。包工頭與企業訂立的契約關系,屬于中間產品的提供,當事人雙方具有平等主體地位,這里的勞動強度、勞動時間、產品質量是靠資本調整和維系。包工頭與包工工人之間所謂的契約,存在人身依附關系,又與“幫會”存在不解之緣,雙方并非平等主體,并采取了超經濟剝削方式,應該屬于把頭制的勞動管理。
《雞西礦務局志》記載:“1947 年,雞西礦區民主改革后,取締了封建把頭制度。……礦廠派人計算工資,將勞動所得直接發到工人手中,包工頭按合同規定給予報酬。”這則史料說明,在廢除封建把頭制度之時,包工制還在一定范圍存在,只不過在包工制中,取締了封建把頭制度的管理作用。
新中國成立初期,封建把頭勢力依然強大,在全國三分之二的城市中,仍然存在封建把頭制度。1950 年3 月,燃料工業部發布《燃料工業部關于全國各煤礦廢除封建把頭制度的通令》,規定“茲特明令全國各礦凡對包工把頭制度業已表面廢除而其殘余仍有保留者,應即徹底肅清”。1950 年4 月,政務院發布《政務院關于廢除各地搬運事業中封建把持制度暫行處理辦法》,其中第一條、第三條、第四條、第七條分別規定:廢除包工頭、把頭、幫頭、腳行頭等封建把持制度;高價勒索強行搬運等不合理現象;對搬運工人的殘酷剝削、義務勞役等封建壓榨;霸占碼頭地區實行行幫壟斷的封建割據制度。這兩個法律法規的頒布,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廢除封建把頭制度、解放工人階級的決心。從中不難看出,主要廢除封建把持、剝削、壓迫及流氓行為。
彭慶恩、任焰、賈文娟等學者都關注了現代建筑行業中包工制的再次興盛,證明了現代社會建設過程中,包工制依然存在于社會建設當中。正如王小嘉所說:“外包工制度在當代也非常流行,仍然活躍在經濟生活之中。”可是把頭制度卻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了。
近代中國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學者所討論的中國近代企業中的包工制,正是國家性質在廠礦企業中的縮影。包工制是依靠資本實現剝削目的,把頭制的主要剝削手段,是圍繞著人身依附關系為中心展開的,這是劃分把頭制與包工制界限的基礎。正如馬克思經典著作所說:封建制的“物質生產的社會關系和其上建立的各個生活領域,都以人身的依賴作為特征……人身的依賴關系形成這個社會的基礎”。包工制和把頭制,是兩種對立的生產方式,把頭制限制了資本主義的發展,這也是20 世紀20 年代,中外企業掀起廢除包工制的運動的原因。把頭們在各方勢力夾縫中搖擺不定,極力維護現有的制度體系,具有深層次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因素。我們可以從把頭制存續的因素進行分析,繼續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