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容 楊雨倩


[摘要]產教融合型企業涉及經濟、教育、法治、社會等多個領域,通過構建“由內而外”漸進的圈層式差序格局,有助于明晰其在各領域的責任擔當。產教融合型企業具有“產”與“教”雙重屬性,在履行主體責任的過程中存在功利與公益并存的復雜行為。為摒棄單維視域下功利與公益相悖的價值傾向,可以引入共生理論,使價值觀在動態調整中趨于統一。當前產教融合型企業存在以單維利益為導向浪費職教資源、育人過程缺乏協同、企業教育責任不明等現實問題,對此,希望明晰企業權責以激活參與動力、推進校企之間的深度協同、完善相應法規和構建產教融合發展新環境,促進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的落實。
[關鍵詞]產教融合;產教融合型企業;企業責任;差序格局;共生理論
[作者簡介]徐小容(1986- ),女,四川南充人,西南大學教育學部,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楊雨倩(2000- ),女,重慶人,西南大學教育學部在讀碩士。(重慶? 400715)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度重慶市職業教育教學改革研究一般項目課題“高等職業教育‘產—教—產互嵌式融合實踐教學體系的探索與實踐”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BZ223475,項目主持人:徐小容)
[中圖分類號]G71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3985(2023)07-0036-08
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成為中心任務,技術技能人才成為促進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生力軍。只有堅定不移地走好產教融合、校企合作之路,才能補齊職業教育人才培育和產業創新兩塊短板,促進職業教育內涵式發展。2019年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提出,到2022年培育數以萬計的產教融合型企業。同年4月,國家發展改革委聯合教育部印發《建設產教融合型企業實施辦法(試行)》(以下簡稱《實施辦法》),重申此目標并強調企業參與職業教育的重要性。產教融合型企業兼具產業域和教育域的雙重屬性和功能,是對產教融合、校企合作重要部署的進一步凝練與深化,也是明晰企業在職業教育中的主體責任、喚醒企業協同育人主體地位的必要之舉。
從2021年國家公布的產教融合型企業名單來看,共有63家產教融合型企業入選,離“建設數以萬計的產教融合型企業”這一目標有明顯差距,反映出產教聯動發展道路上尚存在諸多困難有待化解。為消解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落實過程中的阻滯,需在差序格局構建中厘清其主體責任的確切表征,并引入共生理論調和企業參與職業教育過程中存在的功利與公益沖突,從而根據主體責任落實過程的痛點、堵點對癥下藥,找尋破解之道,使產教融合型企業能夠平衡義與利,構建可持續發展的產教融合共生體。
一、差序格局: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關系的多重理論闡釋
“差序格局”概念由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一書中提出,最初用來分析中國社會關系結構。隨著理論演進,在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眼中,“差序格局”成為行動者在諸多場域競爭中所形成的一種不平等格局。在職業教育辦學原則指引下,產教融合型企業需要突破“個域視角”走向社會,通過構建涉及經濟、教育、法治和社會四個領域以及涵蓋“核心內圈”“過渡極圈”“擴展外圈”的由內而外延展的差序格局,明晰企業在產教融合領域的主體責任(如圖1所示)。
(一)經濟領域:有效均衡創生的差序格局系統
在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背景下,產教融合型企業建設培育的核心要義在于修正市場供需之間的信息差,遵循經濟社會發展的新動向,促進區域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表現為有效對接供需、整合資源引領創新、帶動區域經濟發展的差序格局關系。其一,“核心內圈”——有效對接供需。根據信息不對稱理論,對信息把握比較充分的人員往往處于比較有利的地位,反之亦然。由于職業院校內部結構相對穩定,對市場信號的把握缺乏敏感性,反應和調節相對滯后,難以成為“以供帶需”的引領者,影響供需匹配度。產教融合型企業站在市場前沿,通過修正系統間的不對稱信息,彌合信息和資源上的鴻溝,提供崗位更新所需的技能素養,幫助職業院校提高適應性以應對環境變化。其二,“過渡極圈”——整合資源引領創新。產教融合型企業作為社會經濟組織,扎根于市場運行邏輯中,其創新能力更具動態和高效。通過與職業院校合作,優化資源和要素配置,共用科研平臺,共享科研成果,打破“產教”和“校企”之間的科研壁壘,為企業增強創新動能所需的原理和技術活化源頭,有利于其向技術密集型產業結構升級。其三,“擴展外圈”——帶動區域經濟發展。就產教融合型企業認定標準而言,遴選基底深厚和實力強勁的企業參與職業教育,不僅契合數字化運行的潮流,帶動區域技術層次的整體上移,還能有效預測經濟發展趨向,發展高端制造業,振興實體經濟,倒逼區域企業提升參與職業教育的綜合水平,維持經濟社會的高效運轉。
(二)教育領域:跨域互嵌融合的差序格局系統
產教融合型企業作為教育型企業,強調產業和教育兩個領域的耦合、企業和職業院校兩個主體的集合、生產和教學兩個環節的銜接、崗位和人才兩種產品的匹配,表現為有效跨界合作、提升育人成效、提供教育服務的差序格局關系。其一,“核心內圈”——有效跨域合作。企業和職業院校原本分屬兩個不同的運行系統,有著不同的使命和訴求。產教融合型企業建設將雙主體置于同一陣營,企業介入職業教育的程度加大,在參與職業院校實踐性技能培訓時能夠突出知識的應用屬性和學習過程的工作導向,矯正育人偏差,解決長期以來理實分離的問題。其二,“過渡極圈”——提升育人成效。英國管理哲學家歐利文·謝爾頓(Oliver Sheldon)認為,企業應該將社會責任與滿足產業內外各種人才需求的責任聯系起來。在人才發展規律指引下,產教融合型企業能夠深度融合經濟社會的“產”與職業教育的“育”,通過引技入教實現生產性教學,促進專業結構和產業結構、人才結構與技術結構對接,讓學生順利完成從學校到崗位的過渡,提升合作育人成效。其三,“擴展外圈”——提供教育服務。產教融合型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方式較為多元,分為教育服務型、培訓就業型和獨立辦學型。教育服務型企業主要以資源共享的形式參與職業教育辦學;培訓就業型企業通過提供技能培訓,優化培訓對象的技能結構,提升其對崗位的勝任度;獨立辦學型企業則獨立舉辦職業院校,致力于職業教育發展第一線,參與職業教育發展全過程。
(三)法治領域:“治—秩”推進的差序格局系統
根據法學家漢斯·凱爾森(Hans Kelsen)的純粹法理論,企業是遵紀守法的“公民”,理應對企業在法治領域內的責任履行進行強制。因此,產教融合型企業必須貫徹在法治領域的責任,表現為內嵌合作契約、落實政策文件、維護法治秩序的差序格局關系。其一,“核心內圈”——內嵌契約以達共治。法治意識、契約精神、守約觀念是現代經濟活動的重要意識規范。為保障職業教育活動規范有序地開展,學校與企業在法律范圍內訂立契約,建立戰略合作關系,強化主體協商,將共商、共治、共享的合作理念嵌入行動邏輯,從而破除溝通藩籬,實現友好互動。其二,“過渡極圈”——落實政策以促力行。根據《實施辦法》,成為產教融合型企業需滿足六個建設培育條件的其中一個,這雖為貼合企業實際留有選擇空間,但也需要企業以政策文件為行動指引,實際參與職業教育活動。其三,“擴展外圈”——維護法治以創秩序。產教融合型企業進入認證目錄后,需嚴格執行產教融合工作年報制度并向全社會公示,每三年接受一次資格復核,如存有違規現象,將不再保留產教融合型企業資格且5年內不得再申報。由此可見,產教融合型企業資格并非永久性的,而是動態進出的,因此,企業遵守法治秩序、維穩法治環境責無旁貸。
(四)社會領域:提振雙邊適應的差序格局系統
職業教育的跨界特征賦予產教融合型企業促進經濟發展和教育改革的雙重職能,在關注社會經濟運轉的同時還需發揮職業教育的正外部效應,表現為提升職業教育社會適應性、關切社會問題、回應中國夢的時代訴求的差序格局關系。其一,“核心內圈”——提升職業教育社會適應性。產教融合型企業應立足產業話語體系,瞄準市場需求,積極開展職業教育與培訓,提高社會技能體系質效。此外,還應與合作院校建立專業動態調整機制,合力布局特色專業群,根據職業教育布局和產業格局間的失配填補人才供需之間的標準差,擴大職業教育有效供給,為職業教育發展賦能。其二,“過渡極圈”——關切社會問題。在科技助力下,企業經營范圍不斷擴展,能調配的社會資源越多,對社會影響也越大。當前有部分企業將殘疾人職業教育浸入產教融合全過程,面向特殊受教育者開展職業教育培訓,充分挖掘殘疾學生的技能潛力,主動回應現實需求以推動社會持續運轉。其三,“擴展外圈”——回應中國夢的時代訴求。產教融合型企業的生成是對國家現代化建設的時代回應。為推動我國由制造大國轉變為智造強國,重點選擇智能制造、信息技術等領域能堪當大任的企業,憑借其雄厚的經濟和技能基礎深化職業教育供給側改革,培養符合時代訴求的高素質應用型人才,助推產業結構升級轉型,為職業教育現代化發展開辟新賽道,助力中國夢的實現。
二、博弈邏輯: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的功利與公益辨析
產教融合型企業是融產業域與教育域于一體、兼具產業性和教育性雙重屬性的企業類型。在產業域中,強調經濟目標導向下的工具理性;而在教育域中,強調公平目標導向下的價值理性。產教融合型企業究竟應秉持何種價值理念參與職業教育,有待進一步探討。
(一)功利觀視角下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的表征
產教融合型企業盡管被賦予教育責任,但其作為經濟主體的屬性和定位沒有改變,因此,其參與職業教育的內驅力與所能獲得的效益密不可分。其一,產教融合型企業受經濟利益誘導,表現出“表里不一”的互斥邏輯。產教融合型企業的動力源于企業收益最大化的決策主體本質。近年來國家對職業教育發展的支持力度空前,各項優惠政策隨之落地,一定程度上能節約企業的運營成本,解決其經營過程中的資金和資源問題。在利潤最大化導向下,企業往往在產教融合前期充滿熱情,但在獲得政策利好、填補要素空缺并優化其運作結構后積極性減退。其二,產教融合型企業受技能紅利驅使,表現出“親疏難調”的混沌邏輯。企業參與職業教育辦學最渴望獲得優質的人力資源,通過吸納優秀人才以降低人才選拔和培訓成本。但是,學生參加實習的初衷是獲得與崗位匹配的技能和經驗,縮小理實差距,在后續學習中產生高層次遷移。因此,企業在獲得技能紅利的目標驅動下,難免漠視學生的情感與需求,導致出現人才認知和技能結構的偏差。其三,產教融合型企業受市場役使,表現出“虛實難辨”的模糊邏輯。優勝劣汰是企業生存和發展的基本規律,企業發展離不開生產要素所產生的溢出效應。突破資源約制、搶占市場先機是企業參與產教融合的出發點,其借助職業院校的科研實力革新技術,借助成果轉化促進產品研發。同時,產教融合型企業在國家支持下,面向社會營造積極擔責的企業形象,提升其社會認可度和綜合競爭力。此外,受市場邏輯的驅動,部分企業旨在獲取競爭力、贏得發展空間,沒有認真履行社會責任。
(二)公益觀視角下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的表征
促進教育公平、使公益性效用最大化是職業教育事業穩步開展的題中應有之義。企業在職業教育范疇中申報并被認定為產教融合型企業,將喚醒其育人主體地位,有利于發揮職業教育的正外部效應。其一,產教融合型企業作為社會成員,將展現“認知深化、行動昭示”的發展公益觀。根據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對公共領域的描述,“公共場合的東西都能夠為每個人所看見和聽見,因此具有最廣泛的公開性”。①企業作為社會的一分子,與社會存在難以割舍的關系。有必要將深化公共認知作為先手棋,引導企業的公益行為,將承擔職業教育責任作為企業經營戰略的核心職責,為穩定就業和改善民生發揮支點作用。其二,產教融合型企業作為人才培養端,將展現“情感轉向、架軌設道”的培育公益觀。根據羅爾斯(John Bordley Rawls)的理論,促進教育公平有“平等原則”和“差別原則”。為使職業教育公益性最大化,產教融合型企業轉向職業教育產品培養端,將輔助職業教育提供準公共產品。因此,企業應盡可能地為職業院校學生提供自由選擇崗位的機會,優先聘用符合企業崗位需求的學生,摒棄以學歷作為敲門磚的人才錄用傾向。其三,產教融合型企業作為公共利益者,將展現“倫理召喚、社會至上”的關懷公益觀。產教融合型企業是關涉私人域和公共域的矛盾體,關聯政府、行業、職業院校和學生,這要求企業突破唯經濟是從的傳統認知,成為公共領域中的理性行動者,增強企業與各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嵌合。根據諾丁斯(Nel Noddings)的關懷理論,倫理關懷是出自我們對理想忠誠而采取的行動。產教融合型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活動并不能在短期內獲益,但現實中卻不乏企業積極參與職業教育,這體現了在倫理關懷指引下企業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推動職業教育走向良性循環。
(三)共生觀視角下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的表征
德國真菌學家德貝里(Heinrich Anton de Bary)認為,“共生”是生物體間出于生存需要,形成協同進化的共生關系,包括共生單元、共生環境和共生模式三要素。產教融合型企業作為兼具功利性與公益性的組織,其參與職業教育活動的動機和行為復雜,對此,應摒棄單維視域下二者相悖的價值傾向,在尊重差異的前提下,喚醒一種互嵌式共生關系(如圖2所示),強調主體間的共贏共振。
其一,從“我—你”走向“我們”的共生單元。共生單元也稱共生主體,產教融合強調產業域和教育域的強強聯合,聚焦于企業與職業院校兩大主體。從實際出發,淺層次、單向的合作已無法應對職業教育質量提升的需求,唯有企業與職業院校把彼此視作最核心的利益主體,摒棄以“我”為出發點的合作初衷,形成共同獲益的“我們”的對話式共生關系,才能逐漸從聯合走向融合、從松散走向嵌入,在推進職業教育縱深發展的過程中破除藩籬,共同營造發展空間。其二,兼具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的共生環境。共生環境是一個綜合性概念,在產教融合領域,共生環境主要指職業教育改革和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宏觀環境。對于產教融合型企業這種社會性共生組織而言,僅用單向度衡量難以調和營利性與公益性之間的矛盾,因為經濟價值獲取和社會價值創造本是一體,企業追逐個體利益最大化的行為將出現變革,從而主動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其三,“對稱性互惠”產教深度融合的共生模式。共生模式是共生單元之間相互作用的結合方式,對稱性互惠是行為共生模式中最理想的形態。在此模式中,通過社會支持和政策引導,企業和職業院校兩個核心共生主體以自愿、平等、互惠為基本原則,促進資源要素在兩者間以需求為導向進行流動,實現產業結構和專業結構、人才供給側和需求側的高效耦合,促進產教融合共生體的多元協調和內涵式發展。如德國政府采取“有形的手”協調市場失靈,同時注重企業和院校的協作,形成“高技能均衡”的職業教育發展模式。
三、現實審視: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發揮的現實阻滯
建設培育產教融合型企業是回應國家職業教育改革的重要部署,對于協調共生主體的利益關系、創新共生模式和營造產教融合共生環境至關重要。受內外因素影響,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的發揮仍面臨諸多困境亟待跨越。
(一)短視與短利:單維利益導向下職教資源浪費嚴重
長期以來,“校熱企冷”成為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堵點,其本質在于企業的經濟屬性突出,極易偏離產教融合發展的軌道。一方面,難以脫離經濟屬性的桎梏。在經濟屬性指引下,企業即便參與職業教育活動,也往往遵循效用主義思想,不斷尋覓利益最大化的行動策略。當企業能夠獲得較高收益時,其行為呈現積極主動狀態;而當企業難以獲益時,其行為處于消極被動狀態。整個過程以企業自主決策為特征,其參與職業教育的內生動力難以激活。另一方面,資本投入與成效獲得之間存在沖突。企業在產教融合過程中需要投入大量生產成本并承擔相應風險,但由于資本投入與回收之間存在過渡期,短期內難以變現并回饋企業,且未來收益難以預測,這便成為產教融合型企業發揮主體育人責任的羈絆。如在產教融合、校企合作過程中,企業協助職業院校完成實踐教學任務并與職業院校開展科研合作,但由于人才成長有其獨特規律,科研開發也需要經過多階段試錯和成果轉化才能為企業所用,存在投入與回收之間的時間差,易導致企業主體責任的發揮停留在表面。
(二)割裂與斷續:育人過程缺乏協同
產教融合型企業的建設強調雙主體順應融合態勢,利用兩個系統獨特的資源和要素,提升合作成效,但是,應然與實然之間的差距彌合困難。一方面,校企雙方各自為營。大部分職業院校接受政府職能部門管理,缺乏自主辦學權。職業院校與企業僅簡單建立起人才培養與輸送關系,企業想要獲取人才卻不愿過多參與培養,職業院校想通過企業對接市場卻難以與企業深度協同,因此,企業的技術技能、創新創業和文化氛圍等要素難以深入滲透合作院校,合作院校的教育資源、智力支撐、理論指導也難以與企業實現深度銜接。另一方面,校企合作成效不足。當前我國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尚未完全走上規范化道路。企業在與職業院校合作的過程中出于保密考慮,往往不會讓學生實習時接觸到內部高精尖的技術技能,這不利于學生經驗和能力的累積。此外,職業院校往往忽視對學生職業道德的培養和企業文化的熏陶,導致學生對企業文化缺乏認知。長此以往,人才培養質量與崗位勝任標準極易失衡,難以實現培養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的目標。
(三)不清與不明:企業教育責任不明
企業承擔主體責任的動力,除了受利益驅動外還受制度驅動。一方面,產教融合型企業陷入身份困境。雖然2022年新修訂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以下簡稱“新職教法”)和一系列有關產教融合型企業的政策文件著重闡述了產教融合的價值導向,但企業參與職業教育仍停留在政策倡導層面,在組織落實和監督評價等方面也只是進行原則性描述,其教育主體地位尚不明晰,在職業教育現實中處于被動的邊緣地帶,制約產教融合的深度和力度。另一方面,產教融合型企業教育責任不明。目前法律法規停留在框架層面,對于企業的職業教育責任缺乏明確界定。新職教法對企業的職業教育義務只是進行原則性規定,相關表述較為籠統且操作性不強。如缺少企業承擔職業教育經費的具體標準,“根據本單位實際”的規定本意是因企制宜,將自主權交予企業,但由于缺少強制的保底規定,導致企業減輕合作程度來降低經費投入以完成法定義務。
四、靶向突破:產教融合型企業主體責任實現的增效路徑
當前企業履行主體責任時存在重視短期和顯性利益、校企育人成效不高以及企業教育責任不明等問題,制約了產教深度融合。對此,應通過明晰企業權責來激活參與動力、推進企業深度參與校企合作、修葺完善相應法律法規和構建產教融合發展新環境來予以破解。
(一)權責明晰:激活產教融合型企業的參與動力
產教融合型企業處在復雜的利益關系網絡中,只有明晰戰略定位,才能讓其行動路徑更加通暢。一方面,產教融合型企業需要明晰價值取向。如果想擺脫經濟理性的控制,企業應知曉追逐短期利益并不能實現納什均衡,需要在個體價值與社會價值的動態博弈中取舍,增強職業教育辦學的主體意識,改變傳統企業作為人才消費端的定位,將企業發展與人才培育緊密結合,完善人才培養機制和要素結構,促進人才培養模式和產業運行模式對接。另一方面,產教融合型企業需要平衡義與利的關系。企業發展軌跡離不開國家發展需求,時代使命是產教融合型企業生根發芽的土壤。企業實現自身經濟收益最大化固然重要,但也要符合國家發展戰略,不斷平衡功利性與公益性的沖突,主動規避因使命沖突產生的邏輯混亂。因此,產教融合型企業在運營過程中應將眼光放得更長遠,使長期社會價值創造和短期經濟價值獲取達到平衡,在一個多維決策的空間尋求最優。
(二)深度參與:推進產教融合型企業跨界合作
產教融合型企業旨在打破校企之間的割裂狀態,積極開展多向度、深層次的合作,實現由內而外的真正融合。一方面,產教一體“雙領域”協同發展。教育域的核心是職業院校,主要任務是教學,價值導向是為學生搭建成才的立交橋;職業域的核心是企業,主要任務是生產,價值導向是獲取優質人力資源贏得發展,兩者共同指向人才培養,奠定協同發展的基石。企業更清楚行業運作模式和崗位所匹配的知識技能,能為職業院校專業設置提供建設性意見,與學校合力開發課程體系和編訂教材,使教學內容對接新技術、工藝和標準以應對經濟社會的迭代升級。另一方面,校企合作“雙主體”縱深發展。“職業教育往往有兩個學習地點:學校和企業,二者是相互協同運作的社會機構,是一種互為‘主—客的需求和供給的命運共同體。”②以往職業院校和企業處于獨立運行的割裂狀態,難以形成校企合力,彰顯育人成效。高質量人力資源作為產教融合型企業參與職業教育的利益旨歸,應將育人性貫穿于校企協同全過程。企業與院校定期開展教研交流,共用先進技術、共創教學模式、共研教學案例、共設教學產品,并經過成果轉化運用于教學實踐中。同時,還應將工匠精神貫穿于學生學習和生活中,重視學生職業觀培養,提升人才的核心素養。
(三)修葺完善:健全產教融合型企業的相關法規
美國“企業社會責任運動”的領軍人物之一大衛·施沃倫(David A.Schwerin)強調“要使企業更好地承擔社會責任,不僅要靠道德自覺,還要靠外在約束,主要是政府強制和法律規范”③。一方面,完善產教融合型企業監督機制。通過橫向比較職業教育發達國家的校企合作經驗不難發現,政府通過出臺相關政策進行規制不失為有效手段。因此,必須發揮政府監管職能,加強對企業履行職業教育責任的監督,建立產教融合型企業職業教育責任報告制度,定期讓企業編制責任報告,解構其職業教育責任實施現狀,衡量其在法律法規履行、社會倫理遵守、校企合作等方面的落實力度,并制定切實可行的監管、配套措施。同時,需考慮不同規模、類型和發展階段的企業應承擔的不同層次的職業教育責任,通過具體責任內容提高企業自我履責的意識。另一方面,構建完善的產教融合型企業評估體系。必須建立科學的評價考核制度,以此激勵企業高質量完成職業教育活動,選擇易獲取、可測量的評估指標,量化企業履行職業教育責任的有效程度。考察產教融合型企業與職業院校的合作深度時,需權衡企業發展階段異同和所屬環境差異,提升評估的真實性。同時,要建立以政府為主導,教育部門、行業主管部門、企業代表和院校專家多方利益主體參與的第三方評價機構,定期對產教融合型企業進行考核和反饋,根據評估結果進行資格復核,對不符合要求的企業予以退出,保障產教融合型企業的參與質量。
(四)共生共贏:營造產教融合型企業發展新環境
產教融合型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并不完全依靠自覺和權力機構的督促,也需要宏觀環境的引導。一方面,優化產教融合型企業發展的社會輿論環境。此前大眾媒體更多關注企業在環境保護和公共衛生安全等領域的履責情況,鮮少關注企業在職業教育領域承擔的職責。對此,大眾傳媒應該發揮社會輿論的導向功能,通過報道履行職業教育責任突出的企業,使其意識到承擔社會責任對自身長遠發展的重要意義,將履行社會責任視為提高核心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從而在區域內產生輻射效應,引領中小微企業積極投身職業教育活動,增強區域企業整體參與職業教育的活力。另一方面,營造產教融合共生環境。產教融合型企業的建設涉及多個利益主體,根據利益相關者理論可以劃分為核心、蟄伏和邊緣利益相關者。在產教融合背景下,核心利益相關者主要指直接參與的企業和職業院校,二者在培養人才和提升職業教育質量上起著關鍵作用。蟄伏利益相關者主要由政府和行業協會構成,政府通過宏觀調控促進產教融合系統全面展開;行業協會能夠為產教融合提供前沿思想指引。邊緣利益相關者包括其他企業和院校,互相借鑒產教融合經驗,在動態調整中走向融合。各利益相關者有不同的利益訴求,發揮不同的作用,只有形成以政府為指導、行業協會建言獻策、企業和職業院校有效參與的產教融合共生環境,才能在各利益主體間實現對稱性互惠,促進教育鏈、產業鏈、人才鏈和創新鏈的同頻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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