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哲
近年來,網絡、大數據、人工智能等一系列新興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使得人類社會正在經歷從傳統的組織方式和社會形態轉向以網絡為核心的新的組織方式和社會形態。從經濟、政治、社會到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網絡都在深刻而徹底地重塑其基本形態和內在運行邏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社會基本形態和組織邏輯的變化,意味著人類社會正在進入一種全新的文明階段,即網絡文明。
在傳統文明向網絡文明轉型的重大歷史時期,必須前瞻性地去探尋和思索網絡文明的內在本質和構成與運行邏輯。在此基礎上,才能進一步去探索引導發展建設的治理導向和具體的政策法規。以人民為中心是中國共產黨長期堅持的根本政治取向和執政宗旨,在面對建設網絡文明這樣的新范疇、新問題、新形態時,依然要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
理解網絡文明,就要從人類文明的演化角度切入。自幾十萬年前有了原始人類以后,人類已經經歷了采集漁獵時代、農業時代、工業時代、后工業時代、網絡社會時代等不同的歷史時代,而對應于每一歷史時代,都有相應的文明形態與之相對應,相應形成了原始文明、農耕文明、工業文明、網絡文明等相應的文明發展階段①。其核心劃分方式是從社會基本的生產生活方式以及形成相應社會上層的運轉邏輯來的。在網絡出現和大面積普及前的人類社會,是經歷過工業革命所重塑和改造的工業文明社會。這一文明階段的核心特點是以集約、標準化和高效的機器大工業作為生產的主要形態,改變了原有農業社會分散、緩慢、效率低下的生產形態,并在交通、能源技術發展的助推下,逐漸形成了全球化的市場體系。而在社會組織結構方面,同樣體現了工業社會的特征,形成了便利于社會化大生產的基于管理分工和標準化的遍布社會的科層管理體系。在工業社會的末期,伴隨著經濟社會的進一步發展,服務業和知識生產逐漸成為重要的社會生產內容,新的知識階層逐漸興起,形成了所謂的后工業社會的討論,但總體而言,其依然沒有改變工業文明的根本特征。
而網絡等一系列新興信息技術的出現和快速普及,以前所未有的社會生產方式和運作模式改變了工業文明時代的社會基本特征。網絡社會創造了三個根本的“新”:一是人類創造出了新的空間域態。網絡社會時代,人類可以創造出幾乎與現實空間等同的新的活動空間域態,從而在生產生活與其他社會行為上極大擺脫現實空間的依賴,從而形成全球人類共同即時參與生產、交易、創作、娛樂等各種活動的網絡空間。這對于網絡文明以前的人類社會階段是不可想象的。二是網絡社會時代,人類形成了新的社會結構。在網絡強有力的連接和信息交互基礎上,實現了人類社會內部個體與個體之間的直接連接,傳統必須依賴人形成的組織進行社會信息交互和運作的結構必要性被逐漸消融,人類有史以來形成的并在工業文明階段被極大強化的傳統的中心科層型結構,被非中心非科層型的網絡社會結構所重構。三是網絡社會時代,也創造了新的社會個體。各種自然個體以及人工智能創造的虛擬個體在網絡社會中共同存在交互。不僅是人可以擁有智慧并進行勞動和創造,人工智能體也能夠進行,甚至在很多領域正在超過人類,這使得以人類為中心的社會體系同樣被多元智慧體系所逐漸替代。正因為這些領域根本性的變化,人類進入網絡社會時代,不僅意味著開發和利用了一種新的通信技術和社會平臺工具,而且在這一技術的驅動下,進入了新的文明形態,這正是“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這一經典判斷的又一文明發展史的典型例證。
構建網絡文明還要問一問,到底要以什么為中心?作為人類歷史演化中的某一階段,網絡文明的發展和演化也要遵循人類歷史演化的基本規律。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認為,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馬克思曾指出:“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②這實際上就指出了文明發展演化的三個基本規 律:
一是歷史階段演化的人民中心性。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與主體,是人民本身創造了歷史,而不是古代的封建帝王將相創造了歷史,這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核心觀念。而人民創造歷史根本目的是為了人民自身的幸福與自由。因此,在人類推翻封建統治者之后的現代文明社會,最終要以人民為主體并以人人自由全面發展為歷史的根本歸宿。
二是歷史階段演化的條件性與技術性。任何文明形態都是技術與環境的階段性產物,盡管歷史和文明發展階段受人類的主觀能動性影響,但歷史和文明的發展必須依賴生產力發展水平也就是技術和社會環境。生產力的發展必然推動社會文明向更高水平演變,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都要適應而不能也無法最終壓制生產力的進步。這也是唯物史觀的基本視角。
三是歷史階段演化的路徑依賴。任何制度形態都是歷史的。任何歷史階段的發展都不可能無中生有,既要受具體的技術條件的約束,也要受一個社會具體的歷史文化和歷史制度的影響。新社會階段的構建不可能完全跳出原有階段的歷史影響,制度主義學家將其稱為路徑依賴定律。
在以上三個基本的歷史觀點中,其最根本的是歷史演化的人民的中心性與主體性。網絡文明作為人類文明進程中的一個具體階段,也必須堅持人民中心性。
首先,究其根本,網絡是人民的網絡。網絡社會是人民在新的技術與歷史階段下的宏觀社會組織形態。人民作為網絡社會的主體,參與網絡社會建設,通過實踐逐漸完善網絡文明,網絡文明既依托人民,更離不開人民,脫離了這個根本,網絡文明的建設就無從談起。
其次,網絡文明的建設的根本目的是服務于人的全面自由發展。人類歷史的基本規律是由社會的奴役與不自由狀態向自由狀態的演化,并通過不同的歷史階段形態,最終實現人全面自由發展的社會狀態③。網絡文明在人類演化中將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是因為網絡第一次實現了人逐漸擺脫對于現實物質體系的高度依賴,構建了新的意識空間和思想空間形態,并構建了更為高效的物質資源生產交易體系。從而一方面更好地滿足了思想意識活動的廣度深度,另一方面更好地滿足了人類的物質需要。通過精神與物質兩方面更好地滿足人的需求,最終服務于人的全面自由發展。
最后,網絡文明的創造也依賴于人民。網絡社會是人類新的社會結構,也是服務于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但人類在享受網絡技術所帶來便利的同時,其自身的網絡實踐活動也在通過創造網絡內容和進行網絡活動不斷豐富完善網絡世界,每個人在網絡社會時代都可能成為網絡空間體系的重要貢獻者和建設者。因此,在人類歷史中,人類從未像網絡社會時代這樣,生產與生活高度融合,個體行為與群體行為高度互動,而網絡產品所具有的可復制性、易于分享性等,使得單獨個體的網絡創作,也能夠很快傳遍整個網絡。網絡時代前所未有地充分發揮了人民主體的創造性,分享成為網絡的常態,人們第一次在全社會層面實現了自利與利他的高度統一。從現實來看,大部分的網絡產品和網絡內容,都是以人民自發性的活動形成的。只有充分尊重人民主體的創造性,才能更好地構建繁榮的網絡空間體系和積極的網絡空間文化。
堅持網絡文明構建中的人民中心性,就要實現網絡社會公共秩序、網絡個體基本權利與網絡社會普遍公意的有機結合與統一。
首先,堅持網絡文明構建的人民中心性,就要形成網絡社會中的秩序。秩序是人們在社會行為中的所要遵守的基本規范以及遵守行為規范形成的良性社會狀態。人類社會經過上萬年的演化,得出的一個重要規律就是,社會要構建良好有序的社會行為規范也就是秩序體系,否則社會就會充滿暴力,最終傷害每一個體的基本利益,也會導致社會的消解和破碎。因此,秩序是社會存在的必要狀態,甚至可以說,無秩序就無社會。對于網絡社會也同樣如此。一個缺乏秩序的網絡社會,也必然是充滿了網絡暴力和網絡犯罪,從而陷入正常的、健康的網絡交流難以實現的惡性狀態。因此,必須構建普遍的網絡社會秩序。而網絡社會秩序的構建,核心要在三個層面有所體現:一是要建立完備的網絡空間行為法律體系,作為硬性的制度約束;二是要形成網絡空間的行為道德倫理規范,作為軟性的社會規范;三是要形成網絡個體的自我行為規范與約束體系,作為個體自我的行為規范。只有從法律、社會、個體三者結合,才能有序地形成網絡社會基本秩序。
其次,堅持網絡文明構建的人民中心性,就要保障網絡個體的基本權利。網絡是便利于人民、服務于人民、促使人自身的全面自由發展的,而不是反過來限制人、制約人和控制人的。因此,網絡文明構建的一個基本底線是要始終堅持保障網絡個體的基本權利不受侵害,這包括在合法范圍內的網絡信息的閱讀權、網絡交流與活動的自由權、網絡個體信息與行為的隱私權、網絡個體的財產權、網絡個體的人身權(包括虛擬與真實兩個層面)等。只有堅持保障這些權利,才能真正落實網絡的人民中心性,激發人們自身的網絡創造性和活性,也才能實現網絡文明的繁榮發展。
最后,堅持網絡文明構建的人民中心性,就要尊重網絡社會中的人民公意。人民創造歷史,那么人民也創造形成了符合歷史與社會行為規范的人民意志。這種人民意志最終成為構成社會穩定和良性運行的公共價值和意識基礎。堅持網絡文明構建的人民中心性,就是要尊重這種人民意志。這種尊重包括幾個層面:
一是黨和政府要傾聽普通群眾的心聲,尊重人民的普遍心愿,更要捍衛人民的根本利益。“黨性和人民性歷來都是統一的”。黨的初心和宗旨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在網絡時代,網絡為黨和政府提供了傾聽人民心聲,了解人民需求,走進人民群眾中去的更有效信息渠道和手段。因此,要把網絡社會的輿情作為一種黨和政府更好全心全意為人民的機遇,而不是一種風險,更不能視為一種危險。
二是要尊重人民的合理理性和道德判斷。人民構成社會,人民的普遍共識也形成了社會公共道德和公共理性。盡管在很多時候,網絡空間中往往由于距離感和匿名性,使得個體更容易宣泄情緒,從而使得網絡空間看起來充滿了不理性,但應從更長遠和更宏觀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問題,不能把個別群體的不理性放大到整個網絡空間。相反,網絡空間輿論場恰好更能夠表達多元群體的價值判斷和情緒狀態,并且在多元的辯論中,往往使得公共事件討論得更充分,各種信息更完備,人們也在一個個的公共事件中得到了理性的學習和進步。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充分信任人民的理性,尊重人民的道德和正義感。不能否定人民對于重大公共事件追問的責任感和天然的正義感,更不能貶低、打擊這種質樸的人民情感。當然,對于違法的也要按照法律法規給予治理。
三是尊重、信任和激發人民群眾的網絡自治能力,實現網絡德治法治自治的有機結合。現實社會的治理需要德治法治自治的結合,網絡社會的治理同樣也需要。德治用以引導教育,形成普遍的網絡道德;法治則以明確的法律法規以規范制約網絡違法犯罪;自治則是充分尊重網絡群體的自我管理、自我規范的主動性和主體性,從而形成圍繞著網絡意識和公共價值、網絡法律法規和網絡具體群體自我治理的良性互動格局。在當前,無論是網絡道德引導、法律規范,還是自我規章治理,顯然都有待加強。對于網絡德治,既要加強教育,更要通過重大公共事件樹立良好道德風氣;對于網絡法治,要盡快完善網絡法律法規不完備的局面,補足網絡立法空缺,但要注重保護網絡空間公民基本權利;對于網絡自治則更應重視,這本質上是信任、尊重和激發人民的自我治理能力,要鼓勵引導各種網絡群體建章立制形成微觀治理結構,從而促進網絡微觀單元治理的完善,這同時也是進一步提升人民群眾現實社會微觀自治能力的有效方式。
注釋:
① 何哲:《重新審視網絡社會——兼論從農業文明、工業文明通向網絡文明》,《黨政研究》2019 年第2 期。
②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669 頁。
③ 周志成、劉福軍:《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人民論壇》2013 年第1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