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奕晗

在《管理的實踐》中,德魯克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一位聰明的主管有一次告訴我,他只想讓領班做好幾件事情:保持部門和機器一塵不染,總是在3 天前就把該做的工作規劃好,確保工廠擁有最新的設備,以及適時更換老舊的工具。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事都不必管。
他的繼任者引進了一大堆人事管理的技巧和花招,花了很多時間和金錢來篩選領班、訓練領班,向他們發表一堆關于人際關系的講話。然而,卻從來無法追上前任所創下的生產紀錄。”
德魯克總結道:管理能力的第一個考驗,就是管理者是否有能力讓員工在干擾最小的情況下,發揮工作最大的效益。
這個故事帶給我們這樣一個啟發:日常工作當中,許多事務根本沒有必要,但卻占用了員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給員工造成干擾,不僅拉低了工作效率,還增加了組織成本。個人想要生活過得簡單清爽,需要斷舍離;組織想要輕裝前行,也需要斷舍離。
哈佛大學教育學家兼網球教練蒂莫西·高威曾經提出一個著名的“高威方程式”:績效=潛能-干擾。雖然高威本人認為克服內在障礙很重要,但是來自組織中的外部干擾同樣不可小覷。工作中的干擾主要表現為以下三種類型。
不只學生有課后作業,組織內的員工領的“作業”其實也有很多,比如:
“領導要我寫份門店運營規劃,既要重點分析當前門店的經營問題,又要提出建設性的改進意見,而且最好不給公司增加成本負擔。我要是能寫好,我就不在門店干了,直接去做運營總監算了……其實是他自己需要向上匯報。”
“我手頭工作一大堆,但公司搞了一個培訓項目,每人必須上交一篇讀書筆記,還要我們分享學習筆記,但我的書連封皮都還沒拆,誰先給我分享一下?這還沒完呢,還有一個小組討論、一份個人收獲總結……”
“公司組織申報什么補貼,需要我們到總部去‘擺拍’,一來一回至少半天時間沒了,還要參與線上課程學習,雖然放在那里播放就行,但是也很耽誤時間……”
“月底特別頭疼,各種數據都要統計,有的表格是按照產品分類的,有的是當月當周的,有的是滾動統計的,反正各種維度都有……萬一哪個數據沒對上,還要從頭核對、一項一項檢查。”
除了本職工作之外,來自組織各部門布置的“作業”真的令人眼花繚亂。
麗思卡爾頓酒店創始人霍斯特·舒爾茨曾經吐槽:“假如某一天組織內出了件壞事,經理就會定下一條規章,防止這種事情再次發生。下個月又出了另一件事,又要訂下另一條規章。很快,你的規章手冊就得有400 頁那么厚。這便是所謂的官僚主義。人們都擔心會違反規章制度,組織的發展就會變慢,大家的創造力也就此消失。”
阿里巴巴前CEO 衛哲舉過一個“加班吃飯報批”的例子:“在阿里加班,可以再吃一頓晚飯。當時,一頓晚飯公司出15 塊錢,一年大約250 個工作日,要吃掉差不多兩千多萬加班費。最早的管理辦法很簡單,員工提申請,主管批準。主管批準加班,撕張券給你,六點鐘開飯,你就去吃飯。這個制度,很多人覺得很正常,用了很多年。但是,我們仔細想想,這個制度是不是真的好?
第一,誰也沒有規定工作到幾點以后是加班。所以確實有一批人,申請加班,六點鐘吃飯,吃完以后,六點半加班到七點鐘走了。公司也沒有什么制度說這不可以。
第二,我們從來沒有去想,每天五六千人提加班申請,主管批準,發餐券,這個動作花了多少時間,花了多少錢。好像這是不花錢的。實際上你想想看,每天五六千人寫加班申請,還得寫清理由:某某項目加班。主管看一眼、批準,還得撕一張券給你……計算一下,二百多個工作日,每天五六千人申請,主管批準發券,這事值不值一百萬?中間消耗掉的人工,消耗掉的效率何止一百萬。你的公司,你的組織,有沒有這樣的制度?這是愚蠢的制度,官僚就是這么來的,組織的效率就是這么下降的。”
奈飛前首席人力資源官帕蒂·麥考德曾以玩笑的語氣吐槽煩冗的規章制度:“我們沒有服裝政策,但沒有人赤身裸體來上班。”如果只是為了管理一兩個人或個別現象,就專門制定一項制度并要求全員推廣,管理成本就會變得很高,很不劃算。
曾經看過網友吐槽:“領導才是我完成工作的最大阻礙。”“無論你是做一張海報,還是寫一段文案,或者排版一篇微信文章,領導都會用他專屬的審美要求你修改顏色、字體、大小、措辭……當作品最后被客戶批得一文不值的時候,他又面無愧色地讓你按照客戶的要求從頭到尾改一遍。”
“小企業領導普遍患有開會癌,他們把頭腦風暴當作靈丹妙藥,在任何走投無路的時候都要召集所有人一起沉思、爭辯、寫黑板、列重點、找靈感、看手機、放視頻……最后在沒有達成任何共識的情況下各自百度搜索,點一份外賣繼續加班。”
有一句到處都躲不掉的領導經典問句:“是誰讓你們這么干的?”對應的是令人尷尬的回答:“是你啊……”
想要解決人效問題,管理者的第一反應通常是“還需要做些什么”“再加強些什么”,尤其是付出許多努力卻沒有得到預期結果時,我們就會陷入焦慮,頻繁嘗試新的舉措,最終卻落得一地雞毛。其實,這時候我們最需要做的是換種思路,不要想著再多做些什么,而是要努力減少干擾,多做不如少做。
想要減少干擾,首先需要知道在實際工作中存在哪些干擾。

比如,近期谷歌開啟了一個名為“簡單沖刺(Simplicity Sprint)”的計劃。據報道,谷歌公司想要從員工手中收集一些關于“如何提高產能和工作效率”的想法,包括三個問題:什么可以幫助你以更高的效率為用戶和客戶服務?怎樣可以讓我們減少障礙,更快地獲得進展?怎樣可以讓我們減少時間的浪費,更專注在創業和成長這件事上?
2013 年,納德拉開始擔任微軟首席執行官,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了解員工的真實感受。他花了數月時間,和數百名來自公司不同層級、不同部門的員工直接交談,還請助理幫忙收集了數百名員工的代表性意見。納德拉發現,員工懷著偉大的夢想來到微軟,但每天真正需要面對的卻是“處理與高級管理層的關系”“執行繁雜冗余的程序”“會議中無休止的爭吵”,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干擾。
“成本收益平衡”是經濟學中的重要原則,在理性人假設中,只有收益大于成本才會采取行動,但我們往往為了得到一星半點的個人收益,卻讓整個組織付出巨大的成本。究竟值不值得?我們可以應用成本收益原則權衡一下。
邁克爾·多伊爾和大衛·斯特勞斯在他們合著的《開會的革命》中曾做過一項統計:在職業生涯中,普通職員起碼有9000 小時用來開會,約375 天,也就是說,差不多整整一年被用于開會;有人列出公式,會議成本=每小時平均工資的3 倍×2 倍×開會人數×會議時間;在TED 演講《讓“偷走”你時間的人滾蛋》中,主講人曾做過統計,近34%的會議最終都是浪費時間。
所以,現在大家都在提倡“人越少越好,會越短越好”;但是有些公司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比如共同誦讀開會宣言、進入主題之前聊聊家常,寒暄一會兒,這會占用會議時間。有些公司比較務實,會議開始采取開放形式,員工可以根據興趣申請列席,或是觀看直播,這會擴大會議規模。雖然這些措施都要付出額外成本,但是可能會讓議程推進更加順利,或是減少組織里的信息差。
再比如,為了縮短組織內的信息傳遞時間,戰略與組織發展專家陶慧剛強調:“在高效組織里,信息處理一定要有規范和工具……總結為五條工作規范,分別為PDCA、線上操作規范、撰寫規范、協作規范及反饋規范,并有相應的工具支撐。”
雖然學習這些規范會給組織增加許多成本,甚至讓員工覺得“至于嗎?沒必要”,但是對于整個組織來說,如果大家都能按照統一、高效的規范行事,將會節省更多成本。
組織內部往往缺乏市場機制。所謂市場機制,就是經由多方平等博弈,產生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的結論,而非一人獨斷,因為我們總是站在自身角度考慮問題,這就容易損人利己,最終給整個組織帶來損害。比如今年6 月,微博爆料,山西一位醫院領導晚上開會,開篇廢話連篇,什么今天剛從哪來,明天要到哪去,希望大家理解自己為啥端了一杯熱水,等等。領導的權力欲望雖然得到滿足,但卻害得大家不能早點休息。“晚上開會”這個決定,就是醫院領導自己做出的,不是由主管、員工共同定下來的,員工的真實想法根本沒有得到表達。
所謂市場化的減負機制,就是要讓大家共同決定,組織里面哪些事情沒有必要,可以減掉;即使員工不能參與最終決策,也要讓大家充分表達意見,這樣彼此才能換位思考、加深理解,決策者才能站在組織角度進行權衡。
著名建筑師米斯·凡德洛主張“少即是多”的設計理念,提倡簡單,反對過度裝飾。管理也是一樣,既然績效是潛能去除干擾后的結果,那么如果潛能不好提升,我們就努力減少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