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敏,周青龍
(蘇州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9)
莊子與奧勒留都主張按本性生活,但是二人對本性的看法并不相同。莊子認為人之本性就是“逍遙”,由心生活;奧勒留認為按本性生活應該各司其職,即人應該基于當下的客觀條件,完成自己的人生角色。學界一般將對二人的比較涵蓋在道家與斯多亞學派的比較之中,故本文亦是基于前人對道家與斯多亞學派的研究基礎上進行。
奧勒留認為萬物生生不息的源泉就在于宇宙理性。“宇宙是一種混亂,一種各種事物的相互纏結和分散,又或者是一種統一、秩序和神意。……倘若后者是真實的,我便會毅然決然地崇拜并且堅定地信任那主宰。”[1](P88)他認為宇宙理性與邏各斯的內涵一致,萬物都處于秩序與規律中。一切事物都是秩序的,是事先預定好的。因此,不論發生什么事情,都不應感到驚訝。對于整個宇宙來說,萬物一也,萬事同也。既然人與事物都處在宇宙理性之中,那么所有舉止都是符合本性的,這已經是在按本性生活了。
人們可以看見現在的一切,也能看見這一切的發展歷程與趨勢,所有事物的過去、正在或即將的發生都有跡可循,因為它們都是同一系統與形式。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重回混沌,不論是偉大的歷史人物還是渺小的小人物,最終的歸宿都是混沌。
萬物的盡頭也是萬物的始端,生生不息,循環往復,構成了歷史,然俯瞰一切,本性未改,道通為一。綜上可知,宇宙理性與“道”是相似的,萬物皆在它們的規則下運行流轉,所以,“標準”不是人可以制定的。
“不必在意他人言行,我定要跟隨、追尋善,如同黃金、綠寶石和紫袍總會說:無論其他人做什么、說什么,我一定還是那綠寶石,還依然保持著我的色彩。”[1](P110)奧勒留每一卷都有寫到“本性”,他不斷告誡自己不要遺失本性。他認為人的本性不會改變,萬物各有其模樣、安排,不論外界如何判定,它依然是它。其存在的意義與作用,也不必刻意追尋。
“奧勒留認為一切都在‘Nature’可控的范圍,所以才會有在任何境況里都可以接受的心態。‘這樣的決心說明他是一個聽從命運指導的人,盡管他癡迷著哲學,但不曾忘記履行自己的責任’,即我們即便無法控制‘Nature’會將什么給予我們,但我們仍能控制自身對‘Nature’所給予我們的一切的態度。”[2]人應該過合乎本性的生活,不要追逐外界欲望。一切令人痛苦的原因在于自身,其源頭是“意見”。這是他人的意見,更是自身的意見。因此,要正確使用自己的理解力,回歸內心,用本性客觀對待、認識世界,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與幸福。
奧勒留在書中所言皆是萬物流轉,無物不變。深入思索方知,這不僅是他對萬物變化原因的思考,也是對人生的思索。他通過對流變的思考一步步找到人生真正的價值所在。
“奧勒留認為人的痛苦來源于欲望,是人對身外之物的過度追求而產生的。然而,他同樣認為借助本性可以消除痛苦。痛苦是惡的,是不好的,但因為人擁有本性的力量,所以可以阻擋任何擾亂自身心智與靈魂的欲望。人借助本性的力量守護住靈魂和心智的安寧和平靜,這是本性的力量范圍。在此范圍內,人通過對自身的不斷調節,不斷反省發展了自我,完善了自身,達到心靈的寧靜,即獲得幸福。”[3]這既是奧勒留的幸福觀,也是他追求本性生活的實踐方法。他通過這種方法獲得幸福,化解壓力,從而達到心靈的寧靜與祥和,使得自己的生活質量實現螺旋式上升。
奧勒留認為此刻該做的是順其自然本性,“對生者而言,死是必然的;對死者而言,生是必然的。所以不要悲傷于無法逃避的事。”我們活在當下,就應該好好地生活,而幸福就在于生活。[4](P35)按本性生活的方式是獲得幸福的具體而明晰的途徑。
莊子認為事物有用與無用由角度造成。惠施因大葫蘆既不能做成水瓢,也不能盛水,便斷定其無用。而莊子說:“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6](P6)惠施又說大樹枝干彎曲,無法修飾,既不能用來修繕器物,也不能作木柴,實在無用。莊子回應:你覺得在你家里無用為何不將它移植于郊外,這樣既可以為路上行人提供蔭蔽,又可以供來往的路人倚靠休息。莊子認為斷定有用與無用如果只從一個固定的思路、角度得到的結論是片面的,這種“標準”不是絕對客觀的。他不認同這種“標準”。
世人常言的“標準”在莊子看來不是真正的“標準”,它會因角度不同,主體不一,產生不同的判定。莊子認為宇宙間不存在絕對客觀的“標準”。若定要有“標準”,那只能說“道”即標準。人作為萬物的部分,無需刻意貼合,只需順而行之,此便是“標準”言行相貼合。
莊子認為,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合乎于道的,有用與無用不過是大小之境而已,大的境界之上依然有更大的境界,以小見大與以大觀小都與“道”背離。萬物自有其歸處,且人亦在萬物之中,因此不能用人的標準去判定物用。
“物無非彼,……。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6](P11)“比較”產生不同,繼而出現“標準”。繼而,莊子提出了“道通為一”的思想:“物固有所然,……,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6](P11)他認為物或者人的價值從道的境界去看是沒有什么區別的。在最初原始狀態下,化去經驗知識所賦予給世間的一切的價值的條件下,萬物都沒有性質與功能的界定。化去了人的主觀判斷之后,萬物齊同。他認為,在道的境界沒有高低、有用與無用之分,若硬要進行比較,會產生抬高自身貶低對方的結果,進而做出有用與無用的判斷。所以,物用的“標準”本質是比較,是主觀的,不必以世俗的“標準”去行動與判斷。
可見,莊子認為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合乎“道”的,萬物不因主體、立場與角度而有高低之分。以道觀之,拋去人所賦予萬物的性質、功能與效用,萬物即萬物。因此,人由“心”所言所行都是符合“道”的,由“心”度過一生才真正符合“道”,才能達到“逍遙”境界。既然一切都在“道”的“標準”下進行,人應該選擇由“心”生活,實現逍遙,不負生命。
首先,二人均認為“標準”不應該由人來界定。對于物用,認為萬物皆有歸處,事與物的價值不應該由人的定義去評價。人是萬物的組成部分,地位平等,不可一切評定都以人為主。奧勒留的宇宙理性與莊子的齊物在某方面亦有相同之處,即萬物從宇宙來看其本源為一,本質亦相同。其次,二人均不主張強求獲得“道”(宇宙理性)。“道”(宇宙理性)是存在著的,但它已然超出人可以掌握的范圍。所以,他們都從立于己、立于人的角度去推斷“齊物”的思想。相較于問“道”(宇宙理性),更加注重自身的修行。二人雖然互不相識,但在知識、內心與追求本真上實現了共鳴。最后,二人都能在復雜世界生活中以“不動心”面對一切變化,追求精神上絕對自由。[7]這是他們認同的人生追求。現實可能會有不同程度的限制,但精神層面不存在限制。所以,追求“逍遙”與“德性生活”的實質是個體實現自由的過程,追求人生價值的過程。
第一,宇宙理性與“道”既相似又有所不同。宇宙理性與邏各斯內涵重疊,即含有規律、秩序之意,同樣“道”也有相同內涵;但相較于“道”的抽象,斯多亞學派的學者更認同宇宙理性是“純火”(PURE FLAME),是物質的。如:雖然他們都強調不能過分追求欲望,但對于“欲望”與“知識”的看法截然不同。莊子認為混沌狀態下無知、無識、無欲、無求,才是人最好的狀態,人們開通七竅后,便會有知、有識、有欲、有求,混沌狀態便消失了,本性也被知識心遮蔽。所以,莊子對學習知識懷著質疑,認為罪惡或者說人的不幸福,不快樂,不自由,根源就在于“知識”。奧勒留也強調不要過度追求知識,但他崇尚知識,認為知識應該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更不能因此而蒙蔽本性。他始終堅持知識才是世人該追求和信仰的。
對待知識的不同觀點就如同對“道”和宇宙理性的曲解。斯多亞學派認為宇宙理性是物質的,它就是標準,是規律,是可以具體化的,人們追尋它是為了使自己可以更好的生活;莊子則秉持相反的觀點,認為“道”包含標準,包含規律,是形而上的,人的好的生活就是追尋“道”。因此,二人按本性生活的出發點不同,莊子是自下向上分析按本性生活的原因,而奧勒留則是自上而下。
第二, 二人對于生命的看法不同。莊子雖不在意生死,但強調人的自由與灑脫,主張人要逍遙過完此生。奧勒留認為本性高于一切,包括生命。他在《沉思錄》中表露出把對自然規律的履行視作必須完成的責任和義務;把孝敬父母,敬重兄長,熱愛人類,忠于祖國與對自然規律履行的義務聯系起來。[8]他認為,倘若無法按本性生活,也絕不過違背本性的生活,自殺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第三, 對于個體看法的不同。莊子極力追求逍遙,認為每個人是獨立的個體,個體有自己的世界、小宇宙,自己是自己世界的主宰者,只要自己快樂便好,不需要在意大的背景與環境。奧勒留認為, “每個人都是國家組成的一塊碎片,使自己的靈魂與融為一體的各個理性動物的靈魂區分開來。”[1](P53)人不可脫離整體而獨立生活。所以,奧勒留的按本性生活不是脫離群體的隨心所欲,而是在符合客觀條件和環境的前提下,再遵循本性去生活。
綜上所述,奧勒留追求的本真側重于客觀環境,是現實的、有條件的,注重人的社會生活,是在不影響社會生活條件下追求本真。莊子追求的本真側重于主觀感受,是理想化的、無暇的,更注重人的情感,追求情感安寧。二人的學說雖然有相通,但在踐行上不同。縱觀當下,社會各界都倡導追求本真、逍遙,但莊子的逍遙過于理想化,終究難以實現。盡管我們期望實現莊子的本真生活,但現實指明奧勒留對本真生活的踐行更具有可行性。雖然受到限制,但各司其職,也能實現本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