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發展路徑探析

□廖 敏 李玲玲 尹燕霞

（山東科技大學 山東 青島 266590）

“現代化”的歷史性范疇決定了我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并非超越時空的構筑，而是需要充分認識和考慮具有歷史特殊性的“中國現代化”影響下的思想政治教育理論與實踐，客觀地分析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及其現代化存在的問題，從而促進新時代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的轉型和發展。本文通過分析中國共產黨建黨百年來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選擇、演化與發展，針對當前存在的突出問題，提出我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需要深入思考，并著力解決好方法的現代化理念、方法的現代化實踐及方法的現代化發展邏輯三個問題。

一、反思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理念的偏向局限

什么樣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可以稱為“現代化”？這首先涉及對于“什么是現代化”這一問題的認識和理解。也就是說，無論何種方法在運用之前，人們的頭腦中都有一個觀念上的預設。而對于“現代化”的概念，迄今為止并沒有一個明確的權威的定義。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社會學教授吉爾伯特·羅茲曼在《中國的現代化》 一書中曾指出，“現代化”是一個多層面的概念，具有豐富的內涵。這意味著如果從社會發展層面理解“現代化”，則是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發展，主要從工業化的程度上確認，那么在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現代化認識上就可能會更多地強調科學方法的運用，比如大數據方法、邏輯方法、實證方法等；如果把“現代化”理解為“人”的現代化，即側重于從個體的心理和行為符合現代化的特征來進行確認，那么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就不得不強調和運用諸如對話交流、沉浸式體驗等人文方法。

從教育實踐的角度來說，凡是能夠達成教育目標的一切方法都是可以借鑒和運用的。“現代化理念偏向”問題的提出，主要基于當前我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對于“現代化”的理解過于強調工業化層面的“現代化”，把“現代化”看作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在對“傳統”的認識和理解上也出現了偏差，認為只要是“過去的”就是傳統的，只要是傳統的就不可能是“現代的”，這是一種典型的“唯現代化”偏向。[1]對于擁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的中國來說，這種偏向容易導致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忽視對“傳統”的現代價值和意義的理解。

現代化視域的“傳統”究竟意味著什么？美國學者希爾斯教授在其經過25年潛心研究而撰寫的著作《論傳統》中認為：“傳統是圍繞人類的不同活動領域而形成的代代相傳的行事方式，是一種對社會行為具有規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的文化力量，同時也是人類在歷史長河中的創造性想象的沉淀?！薄皞鹘y”并非過時的、沉寂的、死的，而是可以指向當下的、靈活的、富有生命力的存在?！皞鹘y”在思想政治教育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塑造功能，即通過“傳統”塑造符合國家民族發展的價值觀，塑造代代相傳的行為方式，塑造具有創新精神的一代新人。在阿歷克斯·英格爾看來，現代化傾向本身就是人類傳統文化的健康的持續和延伸，即現代化是在全力汲取傳統在人類歷史上所創造的一切物質和精神財富的同時，又以傳統未曾有過的創造力和改造能力，把人類文明推向一個新的高峰。[2]因此，中國的現代化就不是也不能等同于一般國家的或者某種類型的現代化，而是理應具有數千年中華民族優秀傳統和輝煌文化的現代化，也只有在“傳統”基礎上的創新才能將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推向新的高峰。這說明，在充分理解“現代化”理念的多面性基礎上，明確中國現代化的獨特性，是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理念現代化的一個重要前提。

中國現代化的獨特性其實就是中國現代性。“現代性”與“現代化”僅一字之差，然而它們既有聯系又相互區別。“現代化”著重于客觀描述世界各國、各民族由農業文明跨入工業文明的歷史進程；而“現代性”則標注了一個國家和民族在推進現代化實踐過程中形成的價值特質，表征著現代化實踐的內在文化機理和精神詮釋，形成了對于現代化的思想檢討和價值尺度。[3]在“現代化”的視域里，每個國家的現代化都能以工業文明進程的共有標準來衡量，這樣的“現代化”是普遍的、外在的、趨同的；而在“現代性”里，每個國家的現代化就被賦予了更加獨特的價值特質，也只有從各自國家實際的現代性發展歷程才能形成價值和精神層面的詮釋和反思。

建黨百年來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表明，凡是正確認識和把握了中國現代性的價值，都對思想政治教育實踐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反之，則帶來了嚴重的甚至災難性的后果。眾所周知，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前，中國實際上已經開始了現代化道路的探索和實踐，然而無論怎樣向西方學習，始終沒有改變落后被動挨打的命運。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后，在確立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辯證唯物論作為重要的科學理論武器的同時，也十分注重結合中國的實際開展思想政治教育活動。這集中體現在毛澤東重構中國現代性的雙重維度形成的“革命的現代性”，即：一方面始終高度重視中國社會主義的工業化與現代化基礎，并從思想觀念上進行現代化的啟蒙與革新；另一方面，對西方資本主義現代性的弊病保持高度警惕。[4]西方現代性的弊病在于注重以資本為邏輯，其現代化理念強調的是“效率”“力量”。中國現代性則強調立足于中國國情，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導向。作為后發型現代化國家，其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的內在機理應當有所區別，可以借鑒、汲取、融合西方現代化的形式，卻不能完全依賴于西方。也正是因為不可能直接來源于悠久的“傳統”，所以還需要充分考慮對“傳統”進行創造性的現代轉換。

強調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中國現代性”，有助于我們對現有的“唯現代化”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偏向進行反思，并從“價值中立”的方法傾向中走出來，明確馬克思主義方法及其中國化所確立的價值在思想政治教育理論與實踐中的合理性，確立以追尋中華民族的現代化為基本價值導向，正視西方現代性的邏輯擴張帶來的“現代性焦慮”[5]，既要汲取共有的、普遍的現代化理念，也要開掘出與眾不同、富有特色的中國現代化內涵，使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現代化”在保持張力的同時，也能激發出優秀傳統文化中蘊涵的豐富多彩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活力。

二、探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實踐的內在精神

“方法”往往注重的是具體性、實用性、科學性，“方法的現代化”則強調抽象性、理論性，由于是針對“人”的教育實踐活動，因此還必須重視“人文性”。抽象、理論、人文層次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探討，可能給不出什么具體的可供實際操作的方法，然而正是這一層次的方法能夠對思想政治教育發展中的某些問題進行哲學層面的反思，從而確立邏輯起點、理論體系和研究方法[6]。這對于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現代化實踐來說，是必不可少的。

不同歷史時期的思想政治教育目標和任務的不同，決定了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及其實踐的不同。然而，無論方法如何變換，在實際的思想政治教育現代化實踐中總會有一種一以貫之的存在，這就是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實踐所蘊含的“內在精神”。從理論層次探討我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現代化實踐，有助于找尋方法及其現代化實踐背后所蘊含的精神。相比用哪種具體的方法去開展思想政治教育實踐，是否“合乎情理”是確保有效性的首要因素之一，因為這種合乎情理的方法中內在地蘊含著“合理的精神”?！昂侠淼木瘛笔邱R克斯·韋伯分析資本主義產生的原因時尤為重視的一個因素。他認為，資本主義的產生除了人們普遍認為的諸如具有合理性或被合理化的常設企業、核算、工藝和法律等因素之外，還存在必要的輔助因素，“合理的精神”是其中之一。

“存在即合理”，各種各樣的現代化理念都有各自存在的合理性。然而，在多元現代化體系中的個體，受到個人生活環境與思想背景的影響，面對多元的價值體系，更傾向于選擇那些自己成長環境中習得的、較為熟悉的方法，這種傾向可以稱為方法選擇的親和性。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人在選擇方法的同時，也是在選擇“自己”，在方法的不斷實踐中，也在不斷地塑造“自己”。這種方法內在的親和性是思想政治教育亟須加以關注和改進的。比如，當前一些高校開展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盲目依賴心理咨詢，運用西方心理學的各種量表對學生測試，試圖幫助他們解決生活和學習中面臨的問題。然而，事實上，西方的邏輯首先是確認某人的精神或心理是有問題的，然后試圖以“科學的”方式來解決這些問題，這就首先把“人”置于一種“不健康”的認知中。對于大多數中國人來說，當遇到個人困境或苦惱時，首先想到的是求助于家人或朋友，而不是類似西方心理咨詢機構，這是自古以來中國人重視家庭關系的習俗所決定的。這一習俗反映了中國人在心靈發展歷程中對倫理關系和精神關系的重視，這對于今天的思想政治教育實踐仍有啟發意義。每一個個體的成長及其心理問題的修復，很可能最需要首先修復的是家庭關系，人們熱衷于探討“原生家庭”影響力的原因也在于此。

近20多年來，鄭永廷[7]、萬美容[8]、黃欣榮[9]等學者在探討思想政治教育現代化及其方法現代化時，一直關注并強調了這一問題。他們認為：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論要研究符合自己文化的發展歷史和規律，不僅要運用信息技術方法來實現教育方法現代化，也要關注對信息的價值評價、選擇、合理吸納是否同時進行了衡量和考慮，利用大數據進行未來預測時，還應尊重學生的主體性和自由權。聯系歷史、價值評價、主體性、自由權的理念，這些都是方法運用背后所蘊含的內在精神的體現。

從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現代化實踐來看，又如何能夠找到這些隱性的、潛在的“內在精神”？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10]，“內在精神”存在于不同歷史時期豐富而多彩的“中國故事”之中。“中國故事”蘊含著中國的歷史、價值觀，以及中國人民在追求獨立自主富強文明的民族國家歷程中形成的現代理念，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實踐的“內在精神”與之同向而行。

建黨百年來的思想政治教育歷程中，中國故事蘊含的“內在精神”可以從人物、時期、事件、地域等多元維度深入詳細地進行解讀，比如沂蒙精神、雷鋒精神、延安精神、長征精神、深圳精神等。無論從哪一種維度解讀，這些內在精神都有一個共同的核心，即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思想政治教育為國家和民族的現代化實踐注入持續發展的、富有生命力的“中國精神”，并在現代化實踐的整個歷程中始終貫穿著這一精神。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創建之初，中國人民的精神開始由過去的“被動”轉為“主動”。此后，從土地革命勝利到成為抗日戰爭的中流砥柱，一直到奪取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從最初運用“模仿”方法開展社會主義建設，再到不斷地“創新”“自主創新”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中國人民的精神愈加自信。

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實踐也必然印刻著“中國精神”的痕跡。“中國精神”既不是簡單的復古，也不是完全的西化，而是能夠根據不同時期思想政治教育所面臨的關于國家、民族及社會發展的現實問題，充分結合現有的條件，提出有針對性、實效性、富有特色的解決方法。以“讀圖時代”的思想政治教育來說，“圖像敘事”化抽象理論為具體圖像，并在感性認知與理性審視的關系中實現“無意識教民化俗”和“可視化意識形態傳播”，成為一種重要的現代化符號表達。[11]2021年端午節，河南衛視制作播出的水下舞蹈《洛神水賦》“出圈”并引起國內外廣泛關注和贊譽，就是在中國傳統節日時間節點上的“可視化意識形態傳播”的例證。這段不到兩分鐘的水下舞蹈，讓世界各地的觀眾感受到中華優秀文化神話故事“美”的精神，也充分反映了新時代發展中的中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

三、構建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發展的文化邏輯

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現代化發展是思想政治教育“超越性”本質和屬性的體現，它意味著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既要立足于現實又要面向未來，既能解決現實問題又應具有先導作用。當前，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面臨的最重要的現實就是：現代化發展邏輯已由一元的、掠奪性的、工業的現代化轉變為多元的、特色的、文化的現代化，尤其在中國傳統社會的歷史邏輯仍在某種程度上發揮一定作用的推動之下[12]，文化作為一個組織的所有成員共有的信仰、價值觀或假設，影響著人們或群體隨時間的推移而持續的行為方式，并被視為將意識形態和行動結合在一起的關鍵[13]。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發展只有重視汲取本土文化資源和智慧，才能在教育實踐中更好地完成培養人的目標。

回顧建黨百年來的思想政治教育歷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發展的文化邏輯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展開和加強：

首先，更加自覺地研究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由于各民族歷史傳統、文化特質及價值追求的差異性，無論國家、民族還是個人，在追求現代化的過程中都會形成符合其民族需要的現代性文化邏輯，并以獨特的現代性文化特質促進本民族的現代化進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要實現現代化發展，必須對“自己”及其所處的文化歷史、環境有切實的了解和把握，既要清楚地知道“我是誰”，也要正確地把握“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新時代思想政治教育研究者應當有這樣一種文化自覺，能夠用批判精神去認識和分析傳統文化，汲取優秀傳統文化蘊含的教育方法，揚棄與現代化發展需要不一致的落后的教育方法，通過更加充分地借鑒和汲取其他先進文化的內在要素，創造性地使其融合成為符合中國現代性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

其次，更加積極地保護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民族性和文化性。開掘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的獨特的、合理的、有效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并在教育實踐中充分地運用和不斷創新，這就是對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民族性和文化性的積極保護。以“經典教育方法”來說，可以充分利用經典具有的傳世性、普適性、權威性、耐讀性，與政治精神形成基本同質的文化存在，在思想政治教育中充分發揮文化引領的作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經典涵蓋哲學、文學、理學、工學等諸多方面，如人們熟知的《論語》、《老子》、《孟子》及唐詩宋詞等等。這些經典中蘊含著中國智慧、中國精神、中國話語，是富有民族特色的文本詮釋，在塑造思想政治教育對象的文化人格的同時，有利于擺脫信息技術支配下的碎片化、實用化閱讀，進入更為深層和豐富的存在。

再次，更加努力地提升民族文化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先進性。“先進性”是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現代化發展的重要力量。提升民族文化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先進性就是改進并克服落后的、固化的、不合時宜的思想和行為，走出狹隘的文化保守主義和文化激進主義，更加客觀地認識和分析本民族的文化優勢與不足，把握民族文化育人中關鍵、核心的力量。如果一味地認為本民族文化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是最優秀的，就會陷入“文化優勢論”的極端，導致封閉自我、拒絕交流，甚至“中體西用”也同樣是一種退步形態的文化優勢論。這些認識影響下開展的思想政治教育不僅沒有先進性，甚至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后果。另一種主張“全盤西化”的文化激進主義同樣不可取。民族文化中蘊含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是“活的”、富有生命力且可以進行分析加以運用甚至推廣的。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通過深刻洞悉國際格局的歷史演變和人類社會發展的勢態，在充分吸收中國哲學“天人合一”等思想基礎上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新發展，也向世界傳遞了現代化發展的嶄新模式。“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是理念的、思想的，也是實踐的、方法的，不僅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它為跨越西方意識形態的陷阱提供了新的指向，為破解世界之問時代之問貢獻了新思路，為構建和維持和平的國際關系提供了新方案。[14]從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至今，全球各個國家經歷的抗疫歷程更讓人們感受到了“人類命運共同體”因其匯聚了世界各民族文化“共善”的共同價值，從理念到方法范式逐漸彰顯的先進性。

四、結語

中國共產黨建黨百年來的思想政治教育現代化歷程，形成了豐碩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成果，為黨在不同歷史時期實現思想政治教育目標、完成各個時期的思想政治教育任務，提供了重要的方法支持。進入新的時代，要走出中國思想政治教育現代化的新道路，必須樹立時代意識，堅持與時俱進。要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必須明確立場和方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要堅持用馬克思主義觀察時代、解讀時代、引領時代，用鮮活豐富的當代中國實踐來推動馬克思主義發展。”2022年在北京舉辦的冬奧運動會，從開幕式到賽場的精彩紛呈就是一個最鮮活豐富的當代中國實踐，它向世界展現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新道路。年輕一代運動健兒谷愛凌、蘇翊鳴挑戰自我極限、為國爭光的決心和行動，更生動地體現出新時代的中國青年對于國家、民族及自我之間真誠、堅定和富有創造性的現代詮釋。這也意味著，對于思想政治教育這樣一種集思想性、政治性和教育性為一體的教育實踐來說，方法的現代化首先要對教育對象即“人的現代化”有更加全面而深刻的認識和理解，方法的現代化除了繼續完善“科學”尺度的衡量與評價，加強“人文”尺度的反思、實踐與構建顯得尤為關鍵，這兩方面交融、互動所生成和呈現出的和諧有序的現代性，才能真正促進國家、民族、社會及個人自身的發展，最終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重要的方法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