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跨文化傳播視角談中國電影出口

□ 貝歆予

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文化產業(yè)還處于起步和探索階段，其發(fā)展可謂是舉步維艱。然而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經(jīng)濟政治地位的攀升，華語電影開始逐漸崛起壯大，在世界舞臺扮演著愈發(fā)重要的角色?，F(xiàn)今中國電影業(yè)駛入快車道，電影產量與市場容量急速膨脹，躋身十大電影生產國行列，躍升為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一步步由邊緣向中心靠近。相關數(shù)據(jù)顯示，2010年中國電影票房收入突破100億元大關；2019年更是突破600億元，內地觀影人次高達16.66億，銀屏數(shù)量位居全球第一；即便是受到新冠疫情影響，2020全年票房也經(jīng)逆勢增長達到了204.17億元，超越北美成為世界上當之無愧的第一票倉。中國電影在內地取得如此令人矚目的市場，其國際影響度與傳播效果又如何？本文將回顧中國電影發(fā)展歷程中的跨文化軌跡，從跨文化傳播視角淺析中國內地電影出口。

電影的跨文化傳播

什么是文化？英國人類學家泰勒認為，文化是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物質財富與精神財富的綜合體，包括道德價值、思維方式、生活方式、文學藝術等。在當下數(shù)字時代，信息傳播愈加頻繁快捷，人類文明日趨開放多元，原先割裂分散的政治版圖仿佛被無數(shù)條紐帶緊密聯(lián)結，形成龐大的地球村。跨文化傳播促進了多元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一定程度上消弭了意識形態(tài)的二元對立。那么，電影與文化有著何種內在關聯(lián)？

在視覺主宰的消費主義時代，電影可以說是全球化的文化動力，具有藝術消費品和文化載體的雙重性質。為何能從多元復雜的文化表現(xiàn)形態(tài)中脫穎而出？劉鵬宇等學者指出，跨文化語境的電影傳播是在一個文化語境下到另一個文化語境下實現(xiàn)物理空間的跨越，即在不同的文化解碼環(huán)境下將同一傳播符號進行傳播，創(chuàng)造出一個受眾能夠理解并接受的意義空間。作為一種世界性的語言，電影打破了堅厚的文化藩籬，跨越了自然地域的界限，相較文學、繪畫、戲劇等其他藝術形式，更加方便直觀，可即時消費，受眾門檻低，給人以真實感、動態(tài)美和感官刺激，使國外觀眾能夠輕而易舉地了解到千里之外的世界文化。在全球資本主義政治經(jīng)濟傳播新秩序下，各個國家置身于多元共存的文化格局，相繼出口電影建構文化身份，在國際舞臺上樹立國家形象。

世界電影的跨文化背景

早期電影跨文化傳播始于歐美各國，當時的人們漸漸認識到，一國的文化身份無法從國際化語境中抽離出來，一味故步自封只會走向僵化。好萊塢首先在一戰(zhàn)后嶄露頭角，超越民族框架、結合異域元素來詮釋“美國夢”等主流價值，為之后美國在全球跨文化傳播領域的霸權地位奠定基礎，其商業(yè)傳播的成功也為各國提供了極好的經(jīng)驗借鑒。

上世紀90年代，世界格局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信息經(jīng)歷了由被動到主動、由低效到高效和一點向多點到多點向多點的傳播過渡，消費經(jīng)濟成為主導力量。期間，法國百代、美國華納兄弟等公司崛起，成為世界電影生產的支柱。美國的《泰坦尼克號》和《拯救大兵瑞恩》、韓國的《生死諜變》和《八月照相館》、日本的《情書》和《菊次郎的夏天》等電影，都為電影跨文化傳播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遍應用和跨國媒體的大量興起，以電影為代表的影視作品影響力更是逐漸成為占有民眾認知的重要傳播載體。北京大學社會文化人類學學者格勒曾這樣描述電影的影響力：“在西方世界，一部影片的影響遠遠勝過一百本書、一百次演講?！币粐畠r值導向往往滲透于影像作品，使無數(shù)觀眾在無形中產生一種踏遍該國方圓千里的“錯覺”。

中國電影出口的現(xiàn)狀與困境

縱觀華語電影出口史，獲得較高成就的有《推拿》《喜宴》《功夫》《紅高粱》《霸王別姬》《金陵十三釵》《西游記之大鬧天宮》《我不是藥神》《尖峰時刻》和《流浪地球》等。由此可見，在文化底蘊上與國際接軌，即同時具有展現(xiàn)社會變遷、風土人情的地道中國傳統(tǒng)符號以及反映時代特征的國際文化元素，無疑是內地電影走向國際市場的關鍵籌碼。

作為一個英雄輩出的民族，我國電影出口史最輝煌的一頁想必非武俠功夫片莫屬了，李小龍、成龍、甄子丹等武打演員一度成為征服世界影壇風靡全球的品牌代表。刀光劍影、簫聲琴韻，江湖氣息的詩情畫意、劍氣縱橫的功夫絕技、快意恩仇的故事情節(jié)等極具東方色彩的武俠奇觀和犧牲個人利益為正義奮戰(zhàn)的俠義精神，點燃了民族情緒的火焰，使人們對力量和正義的期待得到滿足。事實上早在上世紀70年代，香港武俠電影大師胡金銓執(zhí)導的《俠女》就獲得了戛納電影節(jié)最高綜合技術成就獎；本世紀之初，知名華人導演李安執(zhí)導的《臥虎藏龍》橫空出世，一舉成為美國電影史上第一部破億美元票房的外語片，榮獲第73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入選《衛(wèi)報》“21世紀最佳影片100部”；第五代導演代表張藝謀取材于荊軻刺秦故事的《英雄》，提名奧斯卡金像獎和美國電影金球獎，登頂《時代》評選的“2004年全球十大最佳電影”，進一步將武俠電影推向全球市場。

談及中國電影出口之瓶頸，除去宣傳規(guī)模力度和國外拍片限制的“硬傷”，不禁讓人想起馮驥才的一句話：“社會審美像沒頭蒼蠅亂撞。或是呆頭呆腦地仿古，或是跟著洋人亦步亦趨地作‘現(xiàn)代秀’。”爆米花影片泛濫，人文底氣不足，市場被“泛娛樂化”浪花潮流和虛情假意的營銷手段所裹挾，提供快餐式文化消費，販賣一時的爆炸式歡愉，對美學追求的怠惰也使觀眾損失了對心靈超越的收獲。

最根本的問題便是由文化背景差異、價值導向差異、語境差異和語言障礙所導致的“文化折扣”，使得國際觀眾不僅難以透過語言藝術的深層表達產生共鳴與同理心，還可能對中華民族的文化習俗、價值觀、審美產生曲解與誤讀。徐崢執(zhí)導的《人再囧途之泰囧》和周星馳的古裝魔幻巨制《西游降魔篇》均在國內獲得12億元的票房佳績，然而前者的北美票房僅35萬美元，后者慘淡到上映三天未破萬。在中國憑借50億元的高口碑收官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不論在情節(jié)、場景、特效、人物設計上都堪稱上乘之作，位居中國影史票房第三，僅次于吳京執(zhí)導的動作電影《戰(zhàn)狼2》和2021年春節(jié)上映的劇情電影《你好，李煥英》。然而其在北美院線僅收獲300余萬美元票房，對于大部分外國觀眾來說，都無法百分百理解這部動漫作品中精心設計的燃點和笑點，包括哪吒這個人物背后的深層象征意義，可以說并未突破“華人文化圈”的限制。

缺少創(chuàng)新意識同樣是一個亟待解決的課題。由陳凱歌導演上映于2005年的大制作《無極》遭遇滑鐵盧，面臨媒體評價不佳和票房慘淡的雙重壓力，便歸因于其敘事乏力、漏洞百出。由于過分依賴流量效應與粉絲經(jīng)濟，忽視故事情節(jié)本身的主線邏輯，國產電影在批量的自我復制中喪失了文化競爭力，仿佛流水線上的加工品，類型的雷同單一使觀眾產生審美疲勞，因而許多在國內創(chuàng)造票房奇跡的愛情片、魔幻片、科幻片、喜劇片、懸疑片、文藝片、災難片在國際影壇都鮮有影響，甚至是全面遇冷。在“青春熱”現(xiàn)象下，《致青春》《同桌的你》《匆匆那年》等無不失利，《少年的你》之所以能在北美斬獲尚佳的口碑和票房，歸功于其情節(jié)上的誠意和代入感。

此外，中國電影市場面臨的嚴重問題還有大片情結以及被西方片同質化的趨向。如今《星球大戰(zhàn)》《指環(huán)王》《冰雪奇緣》好評如潮，一部好萊塢大片的票房同十幾部國產片的票房總和相當。在接受異質文化的洗禮后由于缺乏定力，內地市場不斷受到趨同力的撕扯，深陷被歐美大片蠶食的境地，迎合模仿強勢文化，盲目追求極致視覺效果、形式大于內容的大制作，而忽略了對人文精神的深層挖掘。

中國電影出口的改進策略與發(fā)展前景

面對商業(yè)困境、藝術困境和文化困境，究竟怎樣才能加快文化交流與雙元互動的步伐，在全球多變的話語立場中立足，打破良莠不齊的局面，邁向真正的電影強國？我們需要在經(jīng)驗與教訓中自省，尋找切實可行的路徑，打造正確的電影跨文化傳播觀，實現(xiàn)產品對于文化鴻溝的跨越。不僅要充分客觀地展現(xiàn)出屬地文化的精神面貌，更重要的是基于對當?shù)匚幕到y(tǒng)的認知，與受眾的思維邏輯和文化觀念產生共鳴。

注重內容，將對生命個體的禮贊和人物形象塑造作為電影跨文化表達的倫理基點。全人類有著共通的普世情感和心理認同，對于善與惡的道德評判和生與死的哲理辨析是人們普遍思考的話題。文藝片《那人那山那狗》和劇情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之所以能夠在海外斬獲多項大獎，正是因為霍建起導演和李安導演將人性表達得真實而又飽滿，極具現(xiàn)實意義的生活質感和打動人心的人文情懷往往容易引起人們的情感共鳴。例如《流浪地球》《戰(zhàn)狼》等影視作品將東方人的“共同命運”“集體主義”理念融入科技、戰(zhàn)爭題材中，有別于西方的“個人英雄主義”，并結合優(yōu)良的技術手段在國內外均贏得了良好口碑。

適當“拿來”，吸取優(yōu)秀資源將異國故事作為藍本進行借鑒與改編。最經(jīng)典的例子便是《花木蘭》與《功夫熊貓》，美國以西方人的審美習慣為導向，將膾炙人口的中國題材同西方觀眾熟悉的文化編碼結合在一起，加入美國文化精神和價值成分。同樣地，《變形金剛4》在中國北京、重慶、香港等多地取景，更好地融入了中國元素。對于我國電影人來說，也應努力尋找東西方文化的契合點，將世界元素轉變?yōu)椤爸袊圃臁保ㄟ^文化包裝彌補地理距離，為異域觀眾帶來文化親同感，喚起跨國界共鳴，實現(xiàn)東西文化溝通。

擺正定位，扎實的劇本創(chuàng)作和精湛的演員演技是必要條件，特效與宣傳只是輔助手段。過時、重復、價值觀扭曲的主題非但不會得到青睞，相反只會引起觀眾的麻木與反感，被市場無情淘汰。應在基礎上尋求技術團隊予以加持，詮釋更多可能。反思如今的媒體資源、網(wǎng)絡平臺、地鐵和院線廣告、檔期調試等營銷宣傳手段，加以完善與改進，同時可以嘗試與西方編劇、演員、攝影師等合作，從而促進作品的推廣。

總體而言，在民族與世界的雙重訴求下，國際化就是要獲得受眾的文化認同與滿足受眾的文化期待，實現(xiàn)本土文化與國際文化的融合與共存。在李安、張藝謀、陳凱歌、賈樟柯、王家衛(wèi)、侯孝賢等著名導演的身上，可以看到國民文化自救的曙光。面對西方強勢主流文化，為贏得在國際主流電影市場上的民族話語權，中國電影萬萬不可盲目排外、封閉固化，抑或是全盤西化、無腦照搬，應該是保持濃郁深厚的民族傳統(tǒng)，將中國特色注入自身的話語體系，傳承五千年歷史文明的積淀，彰顯主體尊嚴與文化自信；也要保持文化發(fā)展的動態(tài)平衡，以海納百川和開拓進取的包容心態(tài)從外來文化中汲取人文演進的優(yōu)秀成果，豐富內涵并使電影具有國際特征，與世界潮流保持互動，與各個國家多邊對話。

結語

作為民族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載體，電影出口正是傳統(tǒng)文化的普世價值與現(xiàn)代文明基于不同文化系統(tǒng)的差異的一次歷史性對接。羅藝軍先生認為：“近百年的中國電影史，在文化層面上是東西方文化劇烈撞擊和融合的歷史。中國電影藝術和中國電影理論需要追隨時代發(fā)展不斷向現(xiàn)代化演進，但這種演進不是消融而是保持和發(fā)展其民族個性?！敝蒙碛陂_放多元的國際文化語境下，應找到傳播文本價值和不同文化之間的最大公約數(shù)，正面迎接挑戰(zhàn)和機遇，秉持應有的自信與從容，發(fā)掘時代精神的核心內涵與民族文化的核心價值，激發(fā)自身傳統(tǒng)中的異質元素。堅守藝術品格與商業(yè)訴求的統(tǒng)一，找到民族化和國際化的契合點，以跨文化的視野找到中國電影走向國際的真正動力，打造屬于中國的名片，讓“中國制造”走出國門，在全球電影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在各大電影節(jié)銀幕上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