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威
1896年由愛迪生播映首部拳擊賽影片以來,體育電影早已不再是對體育活動的簡單記錄和重復,而是聯(lián)系時代背景通過選取體育活動中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方面獲得其中的人性光輝和超越極限的競技精神,是延續(xù)體育精神和發(fā)展體育文化的重要手段,并成為了類型電影的重要部分。與強調自由與理想和消除種族差距的好萊塢體育電影不同,中國體育電影從誕生以來,在其發(fā)展的各個階段內容上就以《體育皇后》(1934年)為代表的勵志主題和《女籃五號》(1958年)為代表的家國主題為主,彰顯著獨特的中華文化精神,與美國電影相同的是在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外延體育電影的定義和內容范圍,展現的視角和手段日益豐富,與國家的體育發(fā)展和文化資源緊密聯(lián)系,內容選擇上偏重國家大事和本國受眾人數較多的體育活動。2008年前后在北京奧運會的影響下涌現了一大批展現國際賽場上的體育健兒形象的影片,要求電影作品將展現宏觀視角下的家國情懷和微觀視角下個人拼搏緊密聯(lián)系起來,此后又出現了一批如《飛馳人生》《破風》等展現超越個人極限和社會功利的作品。2020年,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全球經濟停滯的同時西方左派勢力與霸權主義抬頭,華為等民族企業(yè)被美制裁,我國人民上下一心,疫情治理已取得成功,國民自信空前高漲。這就賦予了體育電影進一步加強與社會現實和時代潮流聯(lián)系,展現英雄人物的“主流敘事”的要求。
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和觀眾主體地位的提高,文化傳播進入了信息飽和且多元化的時代,抖音等新興媒體的出現使碎片化的信息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其構建的“信息繭房”使得觀眾對于外部信息接受效率越來越差,疫情期間徐崢導演作品《囧媽》甚至選擇在字節(jié)跳動旗下短視頻平臺率先上映,這對我國包括體育電影在內的影視文化作品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提供了新的模式和挑戰(zhàn)。德國傳播學者紐曼認為,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文化情境下,如果能夠適應情境的客觀發(fā)展和大眾的普遍內在需求;如果能抓住機會控制局面,引導觀眾的感知、理解、情感和行為;如果能根據傳播學原理精心策劃節(jié)目和傳播活動,確立明確的傳播目標,適當重復相關信息,那么大眾傳媒就能產生強大的效果。除了處理好作品中國家和人物的關系,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如何潤物細無聲的在藝術作品中體現文化自信,實現由現實主義到浪漫主義的升華,通過得當的宣發(fā)實現電影作品制作的收支平衡,都成了橫陳在體育類電影作品制作人員面前亟需解決的問題。
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我國的電影文化經歷了三次轉型,均與影視作品的藝術性與商業(yè)性融合有重大關聯(lián)。第一次轉型為上世紀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在政治因素的影響下實現了由商業(yè)電影向革命電影的變革。第二次轉型通常被認為起始于上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和崛起的第五代導演對電影藝術性的追求使電影實現了政治性向藝術性的轉變,浪漫主義和人文情懷的滲透讓電影情節(jié)結構普遍去政治化,個人的愛恨情仇被重新重視起來,銀幕上的代表形象也轉變?yōu)槿フ位⑷ルA級化的個體,特別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大眾文化興起之后,革命文化與商業(yè)邏輯相互滲透,在這一階段中國電影也徹底完成了產業(yè)化改革。2002年,《英雄》上映后首次提出了國產大片的概念,揭開了第三次改革的序幕,電影開始由追求藝術轉向追求市場,類型電影的內容和題材不斷被豐富和外延,影片與商業(yè)的融合更加成熟,以傳達主流價值觀、弘揚時代主旋律為創(chuàng)作目的的主流電影相較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的創(chuàng)作也已進入了“新主流電影時代”。影片的創(chuàng)作需融入時代語境、商業(yè)環(huán)境中對主流價值觀進行多元且富有創(chuàng)意的呈現,如《建國大業(yè)》等“建國三部曲”對明星效應的突破性使用,電影《我和我的家鄉(xiāng)》中對短視頻技術和網紅文化的應用和采納等?,F階段電影市場變得多樣且復雜,電影的盈利與否已不再簡單取決于票房,還考慮到其衍生商業(yè)周邊產品,以及電影登陸線上平臺后,觀眾在收看時所支付費用或者由平臺方所支付的版權費,等等。這就要求片方在作品制作和宣發(fā)過程中考慮多重因素,多角度、多渠道地進行創(chuàng)意性宣傳。電影宣發(fā)實際上就是為了配合電影的影響力與知名度,加強與觀眾之間的聯(lián)系,獲得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隨著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和智能手機的普及,通過大數據進行“病毒營銷”已是大勢所趨,傳統(tǒng)好萊塢大片的宣傳模式雖然相當成熟,并且在世界各地取得過成功,但隨著新興技術出現,也不得不改變固有宣發(fā)套路,這就為我國電影打破好萊塢工業(yè)模式對于世界電影市場的統(tǒng)治提供了機會。電影《我和我的祖國》在中國大陸與海外四十多個國家同步上映就是一次成功的嘗試。一般來說,目前我國電影市場最常見營銷方式是通過主演所帶來的明星效應,通過其“粉絲”實現宣傳的目的。粉絲是一種特殊的社會群體,通過集體活動為身邊的人帶來群體壓力,繼而產生趨同心理進行消費,已經具備了“粉絲文化”的雛形。但隨著流量經濟的出現,簡單的明星效應已經不能最大程度地實現電影的宣發(fā),還要結合創(chuàng)意進行,而體育電影是體育市場與電影市場融合的產物。隨著電影作品整體水準的不斷提高,來自多重市場的壓力為“新主流電影時代”體育電影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提出了更富有創(chuàng)意和高效的要求,如電影《奪冠》中飾演郎平的白浪與其母親即電影人物原型郎平一同參演廣告并通過微博熱搜進行傳播。值得一提的是,影片《我和我的祖國》通過邀請歌手王菲演唱同名主題曲實現了跨界傳播,電影藝術正在商業(yè)因素的驅使下逐漸打破“第四面墻”。
法國思想家米歇爾·??略岢觥霸捳Z即權力”的著名命題,然而國際話語權極度不平衡的現象依然存在于現階段的國際社會中,美國等西方國家仍占有強勢地位,在文化上的集中體現為好萊塢流水線向世界各地源源不斷的輸送電影等文化產品,塑造國家魅力,傳播美國價值觀。通過多重視角下個人命運與國家緊密結合的國家敘事來講好中國故事,對于我國國家形象建設與傳播有著重要意義。以在國際上賽場上拼搏的體育健兒和為國家大事獻身的運動健將為題的體育電影正是彰顯國家形象的重要窗口,而當下的中國體育電影揚棄地繼承了以往的實踐經驗,在主流敘事的前提下展現個人差異,避免了宏觀視角的沉悶、冗雜和觀眾的抵觸。
集體記憶理論最初由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完整地提出,定義為在一個群體里或現代社會中人們所共享、傳承以及一起建構的事或物。歷史記憶的概念也由此衍生而來,與國家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主流文化密切關聯(lián),通過歷史記憶、民族精神和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獲得了更為現代、科學的表達并得以流傳。而國家認同則是個政治概念,關系著國民對自身歸屬于哪個國家的認知,深受國家的文化、歷史等要素的影響,它是集體和文化認同的升華。歷史記憶的形成和留存時間遠遠大于集體記憶,對于提高民族凝聚力、塑造民族性格有著不言而喻的重要性。在新媒體時代,人們接觸到的信息越來越多,亟需借助包括電影在內的主流文化平臺通過國家敘事將歷史記憶進行升華和傳播。在電影《奪冠》中,陳忠和戲謔地向郎平詢問:人們已經不再會為了奪冠而歡呼游行了,女排國家隊還為什么要存在?這種現象正是經濟快速發(fā)展的當下對歷史記憶重現任務的忽視造成的。不論是電影《奪冠》中的“女排精神”和電影《攀登者》中的“登山精神”,都不僅包含了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集體精神和“更快、更高、更強”奮勇爭先的奧林匹克競技精神,還與國家形象及國民形象高度結合起來,包含了“敢為天下先”、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叭胧馈币詠?,我國在經濟發(fā)展方面成果卓著,在汶川地震、新冠肺炎疫情等天災面前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民族凝聚力,但依然需要歷史記憶的這一強心劑來提醒我們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在了解歷史的過程中構建國家認同。
在以往的影視作品中常常對上世紀七十年代及其之前的那些充滿差異性和爭議性的傷痕歷史事件有所避諱曲解,由此造成觀眾難以通過影視作品對中國現代史形成完整連貫的印象,歷史的脫節(jié)和缺失極容易造成對民族文化和民族性格認識的偏頗乃至妖魔化。為響應習近平總書記文化自信的號召,近年主流電影《我和我的祖國》《攀登者》《奪冠》均使用現代的、科學的方式以不同的視角來書寫傷痕歷史中的國家形象,有理有據地告訴觀眾中國也能從貧窮落后的狀態(tài)建設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而這與中華兒女萬眾一心的拼搏和中國共產黨在國家體制上的科學引導是密不可分的。在電影《奪冠》的前半段中,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中國女排國家隊由于缺乏訓練器材和現代化計算機等設備計算對手參數,不得已將攔網升高進行訓練,由吳剛飾演的老教練袁偉民在影片中的形象幾乎不近人情,要求女排運動員在過年期間訓練至昏厥,與男排進行對打等,通過劇情的展開才得知他本是前程大好的男排運動員,卻因為文革而失去了訓練的機會,而最終由他指導的女排隊伍成功獲得“五連冠”才彌補了遺憾。這種以個人乃至國家的悲劇與時代緊密聯(lián)系而形成的傷痕記憶,最終通過集體的努力和科學的指導得以撫平的情節(jié)結構,正是近年來主流電影中常見的敘事方式,與當下的主流價值觀契合,完成了電影作品中對于歷史缺失和文化脫節(jié)的補充和銜接。
新主流電影時代體育電影收獲市場和口碑的雙重好評除了因為作品自身質量過硬,同樣重要的原因是此前電影市場內相關題材影片的缺失和內容單一。當下作品敘事角度或以小見大,展現個人的奮斗,或大開大闔構建眾志成城的國家視角,充分表現個人與國家力量充分融合。片中對科學技術和科學精神的絕對重視是較之以往極大的飛躍,此前的作品都或多或少的體現出唯心主義特征,過度重視人物內心描寫而對于相關科學技術的表現往往一筆帶過?!杜实钦摺分械诙蔚琼斢辛藲庀箨牭闹笇?,而登頂活動本身還有著科學勘測的雙重任務,成功登頂不僅僅是依靠登山運動員不斷地自我超越,還離不開科學的指導和氣象隊的技術支持,面對天氣看似不適合登頂的質疑,方五洲的回答足以證明科學精神對影片創(chuàng)作的影響——“我相信科學!”不過仍要注意的是,不管是方五洲的自虐式訓練還是袁偉民的苛刻都不是背離科學原則的,而是在物質條件匱乏的前提下不得已而為之。影片后期不約而同呈現的科學條件的進步,更從側面展現了不僅僅是個人要為國家做什么,而是國家可以為人民提供更好、更科學的條件去完成理想和展現個人價值。
框架是意義的建構活動,任何與敘事有關的文化作品都不應當沉溺于“開端——進展——高潮——結尾”的單一敘事框架。麥克盧漢的冷媒介/熱媒介理論將電影化分為熱媒介,即信息清晰度較高,觀眾在影院觀影的過程具備一定的強制性,冷靜理解影片內容的過程中可以在腦海中清晰地形成印象,由此形式和結構單一的影片隨著觀影活動的展開會更顯乏味。競技體育往往是團體運動,大量的人物塑造為電影作品的創(chuàng)作制造了難度,以往我國的體育電影在宏觀敘事下形象上千篇一律,主人公呈現出臉譜化的特征,情節(jié)上往往是扁平的、重疊的。這樣的人物性格單一而不接地氣,缺乏對差異的尊重而喪失了對各個人群的人文關懷,很難與觀眾產生共鳴。隨著體育電影內容的外延,更需要其全面地展現社會環(huán)境和立體多元的人物形象,這樣的藝術風格就需要影片進行群像式的敘事。群像式敘事作用于豐富影片的信息量和提高影片的故事性,主要人物都擁有一條與他人或平行或交替的故事線和符合職業(yè)定位的人生經歷,在故事的穿插中主次分明、有條不紊地展開,用差異化個體存在的共性來塑造集體與社會的面貌。同時,如上文所言,新時代的體育電影要求個人角度與宏觀視角結合起來,在敘事過程中將國家降維到人民并有機的結合起來,由此便形成了影片的網格式敘事,需要作品更加注重細節(jié),以小見大地表現國家形象,使用大量影視修辭實現溫情敘事和人文關懷?!秺Z冠》《攀登者》均采用多線敘事且人物形象豐滿,《奪冠》中人物不再是刀槍不入的,面對壓力和病痛均表現了不同程度的負面情緒,對其內心的傷痛影片傳達了尊重和同情。通過不斷出現的觀眾視角和反應來表現女排運動員在人民心中的崇高形象和人民對國家榮譽的關切,可見通過網格式敘事的國家形象是依然高大但溫馨的。
隨著觀眾對于電影審美水平的提高,各種電影類型的定義和界限逐漸模糊,畫面的選擇和剪輯手法的運用早已不再是某一種類型電影專屬,體育電影已經不能再通過單一的大場面和蒙太奇手法進行元素疊加來迎合觀眾,而是應當妥善運用攝影手段對影片信息進行創(chuàng)意組合,為電影敘事提供助力?!杜实钦摺芬黄Y合拍攝內容和拍攝地崗什卡雪峰地形,在影片中大量使用航拍的手段,為展現登山運動員的堅毅不拔和珠峰的巍峨提供了有效助力,同時該片在多段運動員登山的情節(jié)中將各個角度的仰拍與面部特寫以及腰部、背部的裝備特寫結合起來,特寫鏡頭下人物沾染風雪的須發(fā)和裝備與大遠景組合起來,為觀眾領略自然風光和領會國家意志提供了條件。通過剪輯,偉人像、蓑羽鶴等已都不再簡單地表現為形式上的“能指”,而是承載著國人記憶和象征著體育健兒堅韌形象的“所指”。影片中方五洲、李國梁兩段感情線的交替展示讓影片層次豐富,雖然最后都以一方的死亡告終,卻從不同的立場展現了登頂任務的艱巨和責任重大以及個人犧牲。
同樣采取主流敘事的體育電影《奪冠》,在攝影手段的選取上是截然區(qū)別于《攀登者》的,拍攝過程中花費數月時間還原中國女排生死攸關的惡戰(zhàn),為數不多的遠景鏡頭多用在氛圍緊張和劇情的轉折處,場館的展示多采用跟攝鏡頭與定鏡頭的組合,景別也以中全景為主,紀實表現運動員們生活訓練的場景,實現了影片的史詩性和紀實性的有機結合。影片構圖設計與攝影手段對于劇情展開和人物塑造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電影表現主體越來越多元化的今天,攝影手段和后期手段的妥善運用為向觀眾展現來自各行各業(yè)的被攝主體提供了更加專業(yè)的視角。
2020年以來中國內地電影在全球范圍內的成功雖然可喜,但主因仍是疫情對于全球電影市場的破壞,中國電影快速的恢復和發(fā)展是不爭的事實,但要長遠地在世界范圍取得成功中國電影仍要充分認識自身存在的不足,體育電影的發(fā)展是不能與中國電影的大環(huán)境割裂開來的。體育電影承載著中國精神走出國門,在創(chuàng)作上要扣緊時代脈搏,為增強中國的國際影響力盡一份力,向世界傳達準確的中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