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昱彤
短視頻作為時代的產物,在互聯網高速發展的背景下蓬勃發展。通過將視聽作品的片段剪輯,并選取其核心情節配以解說或評論的方式創作而成的“速食電影”類短視頻便是一類具有代表性的視頻形式。以谷阿莫為例,他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知名視頻博主,他在微博上擁有1250萬粉絲,YouTube的個人頻道訂閱量超過百萬,僅僅在“Bilibili”(B站)視頻平臺,谷阿莫發布的電影解說短視頻播放量就高達3.1億次。以谷阿莫為代表的此類短視頻的創作者們享受互聯網紅利的同時,也帶動這個行業的發展。短視頻行業不僅解決了就業問題,而且激發了經濟活力。版權保護和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的發展是相輔相成的,二者是不能割裂的關系。
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的制作高度依賴原影視作品,由于版權保護意識不強,大多數作者在制作時未征得原作品權利人同意,因此該類視頻侵權現象層出不窮。2021年,12426版權檢測中心發布的《2020中國網絡短視頻版權監測報告》報告顯示,互聯網板塊發生的知識產權侵權集中在短視頻領域,而這其中熱門電視劇、綜藝節目、院線電影又是所謂的“重災區”,很多博主打著“合理引用”的擦邊球制作“影視剪輯”,甚者還在網絡上教授剪輯教程以牟利。對于此類視頻是否屬于二次創作以及是否侵犯原作品的著作權等問題,在司法實踐、著作權法理論界中還沒有形成統一的認知,對該問題的討論具有現實意義和理論價值。
“速食電影”的獨創性判斷。我國作為大陸法系國家,在作品的獨創性判斷上沿襲了大陸法系的傳統,既要求“獨”又要求“創”。所謂“獨”,是指作者獨立自主完成創作,要求作者的腦力活動與成果之間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創”是指作者作品具有區別于其他作品的個性,此處所謂個性既包括了思想、精神等內在個性,又包括了造型、外觀等外在個性。
“速食電影”與其他原創短視頻的區別在于電影解說使用的畫面幾乎均為其所截取的原片畫面,但其融入了自己的創作行為,不同于原有電影作品。最明顯的,第一點是時長,正常的電影時間大多為1.5-2小時之間,而電影解說類短視頻則只有5-10分鐘,例如“X分鐘看完一部電影”;另外一點是電影解說類短視頻在原有的電影畫面上添加了自己的創意,大多數作者都通過詼諧幽默的解說帶給觀眾更好的體驗,有一部分細心作者會在不宜展示的部分加以貼紙遮擋。以上兩點說明了此類視頻有其獨特之處,也附加了作者的腦力勞動,而不僅僅是對電影的細微改動。
剪輯者往往會針對不同的電影甄選出自認為吸引眼球并能夠引領劇情發展的畫面,同時又不缺少完整的電影架構,該有的開頭、高潮和結局部分都有,這樣既短小又完整的電影解說視頻就誕生了。作者自己錄制的旁白和對電影發表的獨到見解恰恰體現了獨創性,是對原有電影作品的梗概與個人情感的抒發。針對不同類型電影如喜劇、愛情片、恐怖片,制作者選擇滑稽、抒情等語氣進行解說。
總體來說,“速食電影”如果與原電影作品有可識別的差異,能夠體現作者獨特的個性選擇和審美高度,那么就可以因此認定具有獨創性,是一個獨立的新作品。但在實踐中,由于視頻表現形式的多元,不可依據固定規則一概而論,還應依據案件的具體情形做出是否具有獨創性的判斷。
“速食電影”的作品類型。一、形式上屬于類電作品。對于能否將“速食電影”放入影視作品這個范疇,根據《著作權法》的規定,“攝制在一定介質之上”是影視作品必須具備的要件之一,而攝制,顧名思義,是要通過攝像機來進行的。本文所談的“速食電影”是作者在電腦上創作完成的,并不涉及攝像機,因此“速食電影”不符合《著作權法》對攝制的要求,所以不可歸為影視作品這一類型。
“速食電影”是由原電影的片段組成,但制作者對于視頻片段的選取、排列都體現了制作者獨特的個性,更為重要的是,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的靈魂就在于作者的解說和評價。總之,“速食電影”此類短視頻既不能被簡單的認定為是對電影選擇、編排而成的匯編作品,又不能認為其是作者錄制的錄像作品。“速食電影”由眾多原電影畫面組成,加之作者獨到解說,通過信息進行傳播,這種表現形式恰好符合《著作權法》規定的“電影作品及類似攝制電影的方式創作的作品”。在司法實務中,法院在審理類似案件時已不再強調“攝制”作為類電作品的必備要件。綜上所述,在現行著作權制度下,“速食電影”可以被認定為類電作品。
二、創作方式不同于戲仿作品。“速食電影”雖然把原有電影作為基礎,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二次創作,但“速食電影”的靈魂在于作者對劇情的解說與評論,正是因此使每個解說視頻都有各自的獨到之處。此類短視頻的劇情布局基本與原電影保持一致,展現的內容與主旨和電影不相上下。人們通常所說的戲仿作品是對原影視作品的一種顛覆式解讀,解說以嘲諷幽默見長意在批判原作品。在時間順序上也并不遵循原影視作品的時序,多采用某一片段或者插敘、倒敘的方式。
“速食電影”即使加入了作者的消極評價,但也和戲仿作品有著本質的區別,因為這些消極的評價并不占居主要部分,既然只是很小一部分就不能認為“速食電影”的目的在于批評、挖苦和諷刺。此外,“速食電影”是對原電影的二次創作,可以說是縮減版的電影,對原有電影市場造成了一定的沖擊,甚至有一些替代效果。谷阿莫被訴至法院就是原告指出谷阿莫的解說視頻給他的公司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因此,筆者認為“速食電影”屬于二次創作的演繹作品。
“速食電影”類短視頻的侵權嫌疑。一、電影片段的使用不屬于適當引用。在審判實務中,適當引用不僅僅考慮引用的時長與篇幅,還需要綜合考慮其引用目的。第一,適當引用的目的必須牢牢限制在“介紹、評論、說”三個方面,被引用的作品是起到一個輔助作用,而不是構成了視頻的主要方面,不是吸引人的主要亮點。第二,盡管從時長上來看,“速食電影”對原電影的選取時長只有幾分鐘似乎并不構成侵權,但是我們不能孤立看待這個問題,而是應該注意到僅僅是這幾分鐘就將整個電影的情節展現出來,超出了合理使用的要求。以谷阿莫創作的視頻為代表,無一例外,“速食電影”向觀眾描述了整個電影場面和劇本內容,極具看點的解說也只是起到了輔助作用,并不能成為此類短視頻的主要內容,因此不屬于適當引用。
此外,《著作權法》規定合理使用僅限于為了公共利益而使用,絕對排除了以營利為目的,以谷阿莫為代表的眾多“速食電影”的創作者是為了公共利益嗎?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往往為了獲取名氣與經濟利益,追求各大平臺的視頻播放量和吸引廣告投放。
二、與原作品及權利人的利益相沖突。在文化產業中,電影是最講時效性的一行,與其他文化產業相比,過了旺季以后票房往往衰敗不堪。而“速食電影”的作者為了吸粉也為了追求更大的經濟利益,并不會去炒冷飯,他們熱衷于選取當下熱映的電影來進行創作,有些觀眾在看完此類短視頻以后,有的獲得了滿足,有的喪失了對電影的興趣。總而言之,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給電影票房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沖擊,尤其是正在熱映的院線電影或者某些付費APP剛剛推出的電影,由此“速食電影”的流行可能帶來市場替代效果。而上文所述的適當引用,為了介紹電影而使用并不會帶來這些消極影響,反而促進了電影的傳播,提高了知名度。
“速食電影”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對電影進行切割、傳播,侵犯了著作權人的信息網絡傳播權,觀眾不費力氣地就知道了電影的主要情節和高潮片段、結局等。在這種程度上,“速食電影”的產生方式以及目的并不符合適當這一要求,導致了公眾不會再付費觀看,給影院和制片方帶來了利益損害。
完善短視頻平臺侵權鑒別技術。短視頻平臺應當擔起責任,守好版權保護的“第一道大門”,不僅僅可以保護著作權人的合法利益,而且維護了大環境,有利于“速食電影”的良好發展。人們既要促進短視頻行業的快速發展,又要做到高質量健康發展。犧牲版權保護而帶來的發展是不可取的。短視頻行業的發展離不開網絡的紅利,而對版權的保護更要從網絡下手。短視頻平臺要利用作為管理者的優勢,從源頭上給予管控。
總的來說,短視頻平臺和版權人是一體兩面,只有二者通力合作才能使技術措施真正起到保護版權的作用。典型的如國外的“油管”平臺,在運用技術鑒別作品是否侵權時相應地給予著作權人同樣的管理措施。國內同樣有公司效仿,騰訊的“企鵝號”產品不僅重視對侵權產品的甄別,并且能夠保護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使其進行合法授權。這給我國的啟示就是,短視頻平臺既要抓侵權產品的篩選,又要給予著作權人以最大限度的自由選擇空間,由權利人自主選擇是否授權。
引入新型許可模式。現有的著作權許可制度可謂是一舉兩得,不僅能夠激發作者的創作活力,還能帶給作者最大經濟效益,但是隨著社會的快速發展,各類信息充斥在方方面面,導致目前的制度出現局限性無法適應技術的發展。現如今主要是法定許可制度和約定許可制度。法定許可制度是法律對版權人的保護,而約定許可制度則更體現了當事人之間的協議自治,使當事人有充分的自由。在目前的網絡大環境下,電影解說類短視頻不僅僅不在法律規定的范圍之內,并且由于事出突然、聯系困難等種種原因無法進行充分的磋商。在此基礎上,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的作者往往未經許可而使用其他作品進行自己的制作。雖然我國目前有著作權的合理使用制度,但是合理使用的界限尚未明確,該類短視頻的作者往往借著合理使用制度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實施侵權行為。
綜上所述,我國非常有必要引進新型許可模式,為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的作者獲得許可提供便利。這可謂是“雙贏局面”,不僅減少侵權行為的發生,更能實現經濟價值最大化。
構建平衡補償機制。著作權自產生以來就一直推動著社會進程。著作權的存在,使得作者有源源不斷的創作動力,起到平衡各方利益的作用。電影解說類短視頻以原視頻作品為創作基礎,必然會沖擊原視頻作者的整體利益。雖然存在合理使用制度,但是正如前文所述,合理使用制度是有漏洞的。因此必須通過各種途徑對著作權人進行保護,給予物質上的支持,不僅能夠不斷促進創作,還可以使著作權的利益不至于受損。平衡補償機制的建立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對社會主義文化事業的發展有長遠的推動作用。
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的合理使用還是存在的,它們有的是一開始就以盈利為目的,而有的并不是,只是在后續的傳播中帶來了相應的經濟效益,但是仍然存在其合理性。然而,版權人的創作熱情需要整個社會的共同維護。試想,如果沒有利益,原視頻的作者久而久之就會沒有創作熱情。因此必須對著作權人進行補償,才能有利于長遠發展。目前我國現存的版權補償金制度對本文提及的制度構建非常有借鑒意義,當電影解說類短視頻在選取電影畫面時就應該先行補償。在網絡技術快速發展的今天,人們可以從各個渠道獲取電影作品,如果不對電影解說類短視頻的作者予以限制,那么原電影作品長遠下去將會迎來數量的斷崖式下跌。意義不言而喻,在保證獲取方式多元化的前提下要構建合理制度來保護版權人的利益,不能因小失大。
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導致了著作權人和社會整體利益的沖突,因此這樣的困局也必須由數字技術來解決。人們要不斷完善網絡技術,在前文所述的先行補償機制下,要通過技術手段精確地、動態地計算對原電影作品作者的補償金額,這樣才能平衡各方利益,不斷激勵各類作者的創作熱情,源源不斷的優秀作品才能得以產生,文化產業也會良性發展。
以“速食電影”為典型代表的二次創作成果因融入對原創作品的理解而具有獨創性,應被認定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但不能因為其具有獨立性就否認其侵犯原創作者著作權這一事實。二次創作未經許可超出他人發表作品合理使用范圍的,應當承擔法律責任。當下人們應該樹立正確的法律意識,完善技術措施,平衡各方利益,使得影視作品的發展與短視頻兼顧,以求真正地促進影視文化的繁榮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