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齊策

7月1日,通用汽車不情愿地表示,向長城汽車轉讓印度塔里岡工廠的計劃“已經(jīng)不復存在”,通用汽車將尋求下一個買家。
通用汽車負責公關的執(zhí)董喬治·斯威格斯(George Svigos)解釋原因稱:“我們未能在交易期限內獲得所需的批準。”
斯威格斯還稱:“通用汽車(離開)印度戰(zhàn)略沒有改變,通用汽車希望收到反映其工廠價值的報價。”他暗示,除了中國人,仍有潛在買家,只是報價太低。
其實,早在2020年7月,長城和通用汽車都知道這樁交易已經(jīng)走不通了。兩次協(xié)議延期,不過是框架內的例行公事而已。即便如此,最后交易期限也在今年6月30日到期。
和交易對手早早喪失信心相比,長城在印度雇傭的本地高管戈西克·甘古里,直到3月份才離職。這位職位都沒有確定的印度人是長城印度的1號員工,負責規(guī)劃長城的印度計劃,但他3年半的努力,注定勞而無功。
長城在2020年夏天,就已將投資轉向巴西。長城預定在印度投資多達10億美元,而如今巴西計劃則高達18.6億美元,前者資金其實被納入到后者范圍。首款面向巴西市場的車型,將在今年下半年以整車大貿的方式登陸巴西。
今年1月底,長城接手了巴西圣保羅的伊拉塞馬波利斯工廠,進行數(shù)字化改造后,將于2023年下半年投產,年產能10萬輛。不但全面布局本地化供應鏈,輻射拉美,還將聚焦電動化和智能化,相當于復制了小號的長城中國業(yè)務。
和印度最初的計劃相比,巴西計劃也要宏大得多。
通用、福特、日產、本田等車企,都用長期在印度的投資活動,驗證了印度市場的實際表現(xiàn),與外界預期相去甚遠。
2019年,長城與通用汽車談判,通用汽車私下里向長城透露,印度的外商投資政策“將變得非常友好”。這種政策預期,當然沒辦法寫在協(xié)議里。
2020年1月,長城與通用汽車簽了協(xié)議,設置了1年的交割期,并規(guī)定最多可以延期兩次,每次半年。政策因素導致的“協(xié)議不成立”,雙方互不構成違約。
2020年4月,印度的確宣布了外商直投新規(guī),即自動審批流程,政府不加以干預。同年6月,長城與通用汽車聯(lián)合申請外商直投批準。
但是,印度馬上加了一條新規(guī)矩,即“來自陸地鄰國的投資意向,不適用于自動審批”。其實就是針對中國投資。這一條擋住了150份投資提案,包含長城和通用汽車的交易,即便這些協(xié)議在中印沖突激化之前就已經(jīng)簽署。
印度工業(yè)部長特別指出,北汽福田、長城和恒力工程(一家液壓設備制造商)的投資都將“暫停”,理由是外交部建議“不再與中國企業(yè)簽署任何進一步的合作協(xié)議”。
在特朗普上臺前,國家間政治議題通常不會對具體的企業(yè)投資產生直接影響,就算有干預意愿,也希望在既有規(guī)則內行事,而非臨時加規(guī)則。但美國率先打破了界限,印度只不過有樣學樣。
凍結所有協(xié)議的結果,就是長城轉投巴西。本來并非二選一的抉擇,但是印度計劃廢除的結果,是巴西得到比預期大一倍的投資禮包。
有人認為,印度采取的辦法是擱置,而非拒絕,是靠拖延來讓收購協(xié)議自然終止。未來中印關系轉暖,有關投資仍將有解凍的可能。

事實上,通用汽車已經(jīng)對每年還要花數(shù)百萬美元來維持兩座印度工廠,感到非常不耐煩。這兩座工廠早已停工,尋找新買家的希望變得非常渺茫。目前沒有印度本土企業(yè)提供認真的報價。
通用汽車這兩座價值2.5億美元的工廠,如果幾年都賣不出去,注定要在當?shù)鼐用癯掷m(xù)侵入下,變成設備財物失竊一空的破敗垃圾場。
長城的印度投資,即便沒有中印邊境沖突,在戰(zhàn)略選擇上,也有方向性問題。
長城一直想布局南亞地區(qū),但印度不支持“一帶一路”。這并不表明它在國家戰(zhàn)略上,是反大陸整合的,只是它不希望由中國來整合。
長期而言,印度謀求阻止中國在印度周邊施加過多影響力,并在東南亞同中國展開競爭,這關系到印度長遠利益訴求。印度外交和經(jīng)濟政策,一再顯示這一點。
這就意味著,中企對印投資,一定是淺進深、輕資產和建立在多邊貿易體系之下的。避免長期、重大的戰(zhàn)略投資,是受到不公正待遇能及時止損的要訣所在。不管中印關系如何,誰輕視這一點,誰就吃大虧。
和中國人的認知相反,人民黨領導下的印度政府,對外關系上并不像國大黨那么天真,反而是徹頭徹尾的現(xiàn)實主義者。從不結盟運動領袖的自我期許中醒過來之后,印度就成為國際體系中搖擺的大國。
所謂“搖擺”,只是委婉的說法,更接近真實的表達是“機會主義者”。即哪邊大國給的甜頭多,就沖過去咬一口。至于大國(美俄)對印度的“地區(qū)制衡者”角色要求,印度吃過甜頭后,要么裝傻不履行,要么履行得很敷衍。
印度一直謀求在國際體系變革中發(fā)揮關鍵作用,聲稱美國已經(jīng)認識到美印聯(lián)盟的潛力,但實際上,印度從未把“美印聯(lián)盟”潛力發(fā)揮出來,因為它對自身義務不上心。
在QUAD、金磚、上合、RCEP所有這些多邊、雙邊機制里面,印度都聲稱避免邊緣化,實際上就是邊緣化。
印度在這些組織里面打醬油,一直在組織者的眼前晃悠,想撿個仨瓜倆棗,但不想承擔義務。要特殊待遇的要求被拒后,就拒絕參加游戲,其實就是變相承認自己競爭力有問題,參加了不可能贏。

印度一直在糾結,西方是否真正支持印度崛起。但西方當前還不操這個心,因為選擇支持與否的前提尚不存在。印度的崛起,從2005年起就一直是未來時,從未兌現(xiàn)過。
印度希望成為所謂“政治西方”的主要成員,完全不靠譜。只要它拒絕疏遠傳統(tǒng)盟友俄羅斯,美國就不會將其作為盟國看待。
而印度聲稱“擁抱對外開放、謀求全球化格局的影響力”目標,與其實際行為相反。
投資政策朝令夕改、本地市場政策一泡污,此處不贅述。單說對外,印度謀求的是區(qū)域一體化體系內的有利地位,而非簡單的參加區(qū)域一體化進程。翻譯一下,就是印度參加多邊經(jīng)濟組織的前提是,得到足斤足兩的特殊照顧。
神奇的是,印度拒絕為任何政治交易付出經(jīng)濟代價,也拒絕為經(jīng)濟利益做出政治妥協(xié)。這就意味著,印度無法兌現(xiàn)聲稱具備的經(jīng)濟潛力,也無法融入地區(qū)多邊經(jīng)濟框架當中。
政治經(jīng)濟兩個都要的結果,就是一個都抓不到。
莫迪2014年上臺的時候,就有分析機構聲稱,2020年印度汽車市場的總量將在1100萬輛左右,接近中國一半的樣子。跨國車企對此挺認同。

但到了2017-2019年,美企、德企都鬧著要退出。日企中除了鈴木,其它各家也都在猶豫。
為什么之前幾十年都熬過來了,這幾年外資車企突然就都要走?要知道,那會兒還沒有疫情,也沒有國內市場和生產“雙重停擺“的可怕局面。
原因很簡單,就是莫迪的“新經(jīng)濟政策”被認定為破產。2019年,印度汽車銷量下滑13%;2020年更慘,全年不足300萬輛。以直言不諱著稱的卡洛斯·戈恩,還在任上的時候就說過:“印度市場很特殊,外資企業(yè)必須放棄任何短期獲益的企圖。”
因為俄烏戰(zhàn)爭的影響,印度正在從“逢中必反”的立場上悄然后退。6月29日,印度最大水泥廠商超科集團從俄羅斯西伯利亞煤炭能源公司買了1.72億人民幣的煤炭,引人注目地以人民幣支付。此事在印度社交媒體上引發(fā)軒然大波,超科被罵慘了。
其實印度對華長期逆差,手中缺乏人民幣頭寸。但因俄羅斯被踢出SWIFT,要求美元以外的支付手段,而盧布和盧比都不穩(wěn)定(印度盧比連續(xù)新低),在非美元體系當中,人民幣匯率最穩(wěn),所以只能支付人民幣了。
超科沒告訴印度人的是,不但兌換、使用了人民幣,還用了中國央行的CIPS系統(tǒng)。
原計劃2022年通車的孟艾高鐵(孟買到艾哈邁德巴德),現(xiàn)在還未完成征地,日本陷入了120億美元合同里進退兩難。通用汽車賣廠計劃擱淺,也要爛在自己手里。這里面,都有中國企業(yè)極力參與的影子,而印度的選擇始終沒變。
“口嫌體正直”,印度無論因為地緣政治上多么討厭中國,到頭來可能仍然要在美國體系和正在崛起的“非美體系”當中騎墻。
印度很清楚,什么是硬需求,什么是軟需求。買煤買油就是硬需求,低頭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接納汽車投資、建高鐵等就是軟需求,需要徹底清除中國資本和技術。這與邊境沖突關系不大,來源于自身戰(zhàn)略定位和選擇。
長點心吧,中企戰(zhàn)略性投資印度,實際上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