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中品讀管理體系

文/楊馨

作者單位 浙江萬事興電器有限公司

《紅樓夢》一書猶如中國君主專制社會的一個縮影。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有家天下的思想，小家即大家，管中窺豹，知一家而曉天下。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為我們展示了許多精彩的人生片段，其中包括幾個經典的管理案例。如果我們將時空的卷軸拉開，把這些管理案例連接在一起，何嘗不是一套完整的組織管理體系。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且說寧國府長孫長媳秦可卿去世，書中說道：“一直到了寧國府前，只見府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哄哄人來人往，里面哭聲搖山振岳。”于是賈珍向邢王二位夫人請示：“如今孫子媳婦沒了，侄兒媳婦偏又病倒，我看里頭著實不成個體統。怎么屈尊大妹妹一個月，在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自此，王熙鳳代為協理寧國府。

王熙鳳從千絲萬縷的事務中理出頭緒，進行有針對性的管理。“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責，臨期推諉；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第四件，事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約束，無臉者不能上進。”王熙鳳精準地指出寧國府當前人事現狀，這五點像極了當今大企業的癥結—員工冗繁、人力成本居高不下、分配不均、無人擔責、相互推諉、老員工躺平、優秀員工晉升困難，長此以往，勢必造成管理混亂。

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沒有員工離職跳槽一說，而對于今天的企業而言，這樣的管理局面無法留住優秀的員工。且看鳳姐如何進行了一番猛如虎的操作：一是查核人口，摸清底細；二是定下規矩，樹立威信，令行禁止；三是包干到人，一人一崗，建立完善的“崗位責任制”；四是訂造簿冊，仔細登記，定量管理；五是身體力行，有錯必罰，絕不讓下面徇私舞弊。

如此精準而又周詳的管理策略，即便是從現代管理的角度看，也是非常切實和高明的。王熙鳳仔細定了規則，并強調規則的權威性，決不允許例外。她剛一上任，便發表了具有震懾性的就職演說：“既托了我，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去。再不要說你們‘這府里原是這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行，錯我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誰是沒臉的，一例現清白處治。”

接下來，她開始布置具體的工作，先是命丫環彩明訂造賬冊，對所要開支的項目，做好預算，并要求家仆拿來花名冊查對，弄清家底。這實際上是一種“預算控制”。在發放實物時，鳳姐“一面交發一面提筆登記”，做到“某人該管某處，某人該領某物，弄得十分清楚”。比如，當榮國府的四個執事人來領牌時，要先呈上“貼兒”，鳳姐便命丫環彩明念“貼兒”，她聽后便知有兩項超支了，于是，她便擲回貼兒，嚴加斥責。不難看出，這“貼兒”其實就是“采購申請單”，所有“貼兒”都已經有之前彩明的預算做參照，據“貼兒”發放實物時，又經鳳姐親自審定，超預算的或冒領的，一概被否決。同時，鳳姐還根據“貼兒”的預算記錄，來判斷哪些實物該領而又未領的，以此來督促下屬要按時辦好該辦的事。因此，偷懶的是無法逃過她的眼睛的，這種“預算控制”管理方法即便在現代企業管理中，也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在辦理喪事時，她將辦理喪事和家務雜活仔細分類，并按任務大小實行定員定責，以四人到四十人為一組，各組有明確的職責分工。只要求他們按規定完成任務，別的事一概不管，“要少了一件四人分賠”，“一草一苗，或丟或壞，就問這看守的賠補”。職責分工之后，“眾人自然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前只撿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事沒個招攬……這些無頭緒、推托、偷閑、竊取等弊端，次日一概都蠲了”。

此外，鳳姐緊緊抓住寧國府的核心業務，即授權和審核，以保證各項工作能得到徹底落實。她還將執行、記錄和保管等環節分配給不同的人，形成了互相牽制的監督機制。為了立威，她還嚴懲第一個挑戰制度的下人，“打板子，革銀米”。如此一來，“眾人不敢偷閑，自此兢兢業業，執事保全，不在話下”。

在寧國府管理混亂的情況下，王熙鳳臨危受命，成為“項目負責人”。但是賈珍的根本目的是“只要好看為上”，并不理會寧國府根本的管理問題，盡管一連串事務“籌畫得十分整肅”，“高光時刻”著實讓“合族上下無不稱嘆”，但是想要改變家族命運，僅靠短時間的鐵腕政策，是遠遠不夠的。

賈探春理家

話說鳳姐生病，王夫人瞬間失了臂膀，便命李紈、探春、寶釵三人組成臨時領導班子，管理大觀園。探春走馬上任，并沒有應付了事，而是在大觀園里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成效十分顯著。

新領導上任，便有老員工出難題。恰逢探春生母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去世，公司老人吳新登的媳婦“瞅著大奶奶是個菩薩，姑娘又是個靦腆小姐，固然是托懶來混”。一會兒陰陽怪氣地說“你親舅舅給多少誰也不會爭”，一會兒又含糊說“記不清，要查舊例”。可探春堅持依照舊例分發銀兩，即便面對生母趙姨娘的質問，探春也依舊按制度執行。如此，“眾媳婦們方慢慢地一個一個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疏忽了”。

確立威信的探春，開始正式理家。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爛攤子，開支龐大，入不敷出，收支嚴重不平衡。所以探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節流—免除賈府男孩子上學零食錢和賈府女孩子的脂粉錢。

賈府的男孩子每月都有固定的工資，但是筆墨紙硯、上學所帶的零食卻都有專門的項目，列入財政支出，賈探春認為這項支出違背了上學的初衷，進課堂不是讀書，反而是為了這每月八兩銀子才去上學，所以廢除這項支出。

姑娘的脂粉錢也是個大問題。脂粉錢與工資都是二兩，但負責采購的以次充好，剩下的錢中飽私囊，導致姑娘們還要拿工資托人代買，造成嚴重浪費。

我們發現，這兩種亂象在現代企業中也經常遇到。舉例說明，許多企業都有專項的出差補助，因此一些員工鉆制度漏洞，為了補助而出差，沒談到業務不說，還提升了企業的成本。對于采購，這一項就更為常見。采購人員經常以低于預算的成本買進大量次品，給生產和經營帶來嚴重困擾。

在“節流”中，探春敢于改革，從寶玉開刀，其勇氣讓人不得不欽佩。試問，在現代企業管理中，又有幾人敢自上而下地變革呢？

如果說節流僅能省下幾個上學補貼和脂粉錢，那么在大觀園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則是探春開源政策的重要舉措。為了迎接賈元春省親，賈府專門修建了大觀園，省親結束后，大觀園的管理和運營就成了賈家的一項重要支出。因此，探春就和眾人議定，將大觀園分片承包給私人管理，承包人要在管理維護好園子的基礎上，上繳一部分錢糧，這樣通過土地承包私有，充分提高了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年終會賬的時候，縮減辦事流程，這部分收入直接走中央財政，不再逐級上報，避免克扣；同時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每年承包戶要拿出一部分錢，給園中沒有承包的人進行補助，讓沒承包的人也能享受到改革帶來的福利，避免未得利益者破壞改革成果。

這種承包責任比起王熙鳳拿著月錢放高利貸要高明得多，王熙鳳管家時，用鐵腕手段治理榮國府，下人敢怒不敢言。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這種極端的管理方式決不能用在日常管理中。尤其是在現代企業管理中，95 后、00 后員工追求個性解放，相較王熙鳳的集權式管理，探春的做法更能被95 后、00 后接受，賦能員工激發工作積極性。“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致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成年家在園中辛苦；四則也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并打掃人等的工費。”李紈也說：“園子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他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

作為大觀園的管理者，探春有很難得的清醒頭腦，她能努力處理好激勵與公平的關系，這一點在當今仍是很有借鑒意義的。

秦可卿“臨終托夢”

秦可卿托夢給王熙鳳，幾句話道出了賈家的未來危機。秦可卿的高明之處就在于，她還提出了應對方案。在《紅樓夢》第十三回中，秦可卿說道：“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鳳姐聽了此話，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秦可卿則精準地給出應對之策：其一，在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后祭祀的費用便可以由此來提供，這保證了祭祀有經濟來源。同時，秦可卿還提出了田莊土地的管理辦法，主張各族輪流管理田舍土地。其二，將家塾設在購置的房舍里，這樣一來，就能保證子孫有讀書的地方。

在秦可卿向鳳姐托夢的話語中，所有的囑托都表明秦可卿預感到了家族所隱藏的危機，更要知曉在危機到來之前，該采取何種應對措施，將危害減到最低，這種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的“危機管理”策略，是每一個走向上坡路的企業所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近兩年，我們會看到一些明星企業開始裁員。當我們深入分析時會發現，這些企業都是在市場低迷的背景下，裁掉一些業績虧損的部門。市場行情好的時候，企業為了增加更多的盈利點，會跨行業發展不同業務。以京東為例，在大眾的眼里，它是一個家電公司，事實上，它通過賣家電積累了大量的用戶之后，就開始了第二階段的戰略布局，建立京東商城，這是一種平臺思維，接著京東用消費平臺，從消費市場邁向金融市場。然而，近期傳出京東裁員的信息，這便是一種危機管理。在經濟下行時期，企業應及時收緊業務，撤掉非核心部門，以尋求更穩定的發展。

縱觀《紅樓夢》中三個典型管理案例，各自獨立，卻又緊密相連。它們更像一個管理體系一脈相承。在企業興盛時，明確分工、各司其職；隨著規模的不斷擴大，要思考開源節流，控制人力成本，注重公平激勵，提升員工積極性；當企業達到頂峰時，管理者應有危機意識，及時處理內部弊病，此時若不早為后慮，臨期只恐后悔無益了。遺憾的是，無論是秦可卿托夢諫言，還是探春改革，終究是曇花一現，未能阻止賈府的衰落。作為前車之鑒，希望賈府的興衰歷程能為現代企業敲響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