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網絡和社交媒體發展概況及其治理邏輯

雷湘平

【內容摘要】伊朗是中東地區最早接入互聯網的國家之一。伊朗政府在互聯網空間管理方面，注重促進互聯網、社交媒體發展與本國國情相適應，以避免對本國意識形態和網絡安全造成威脅。經過多年的探索，伊朗總結出符合本國國情的互聯網管理經驗：一方面加強互聯網空間治理立法，有效懲治違反法律的互聯網活動;另一方面擴大對伊朗本國互聯網基礎設施的投資，發展本國自主的互聯網服務平臺，以減少對美國互聯網基礎設施的依賴。

【關鍵詞】伊朗;網絡和社交媒體;治理邏輯;網紅

伊朗在1993年首次接入國際互聯網，是中東地區最早接入互聯網的國家之一。經過20多年的發展，伊朗已成為中東地區網絡覆蓋率較高的國家之一，近年來互聯網使用人群不斷擴大。網絡傳播的高速發展，尤其是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軟件的廣泛應用，給伊朗國內的意識形態安全和政府治理帶來一系列嚴峻挑戰。在這樣的背景下，如何既能發揮互聯網的積極作用，又避免其消極影響，成為伊朗官方必須面對的緊迫議題。實踐中，伊朗政府從技術和法律兩個層面加強對互聯網空間，尤其是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工具的管理。

一、伊朗網絡和社交媒體發展概況

根據國際電信聯盟的數據，2000年，伊朗互聯網使用人數為25萬人，占伊朗總人口的3.8%;到2018年，伊朗互聯網使用人數增長到5670萬人，占總人口的69.1%。 近年來，雖然美國政府單方面對伊朗全面恢復制裁措施，但伊朗的互聯網覆蓋率并沒有受到過多的影響。2020年3月，伊朗《經濟世界報》援引伊朗信息科技組織發布的數據顯示，在伊朗國內，超過70%的家庭擁有使用互聯網的渠道;61.3%的人口使用互聯網;每100個伊朗人中，超過72%的人使用移動互聯網，超過9%的人使用固定網絡。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伊朗民眾的生活越來越受到“互聯網+”應用的影響，基于互聯網平臺的支付、打車、購物、酒店預訂、訂餐等服務如雨后春筍般在伊朗涌現。

如今，互聯網已成為伊朗民眾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們除了使用基于互聯網的各種生活服務平臺和App，還大量使用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工具。根據伊朗“經濟在線”網站報道，2017年，時任伊朗文化與伊斯蘭指導部長薩利希·阿米里表示，伊朗已有超過4700萬活躍社交媒體用戶。由于社交媒體的快速發展，伊朗用戶每天與家人的直接互動時間從幾年前的2小時減少為20分鐘。

伊朗網民廣泛使用的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工具主要是來自美國的推特（Twitter）、臉書（Facebook）和照片墻（Instagram）等。長期關注伊朗互聯網創新的TechRasa網站創始人禮薩·阿扎里撰文稱，截至2017年6月，統計可見，伊朗Android手機和iPhone手機用戶大多安裝了Instagram，而Instagram在伊朗最大的Android手機App商城CafeBazaar上有高達1600萬的下載量，Instagram在伊朗的總用戶數超過2000萬。 根據伊朗官方統計中心在波斯歷1399年期間（相當于公歷2020年3月20日—2021年3月20日）做的一項關于伊朗網民社交媒體使用習慣的調查顯示，在伊朗數千萬的社交媒體用戶中，88.5%選擇使用WhatsApp，68.3%選擇使用Instagram，而選擇使用本國社交媒體軟件Soroush、Eita和Imo的分別占4.6%、3.7%和3.6%。 可見，絕大部分伊朗用戶使用的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工具來自美國，這給伊朗政府有效管理互聯網空間造成嚴峻挑戰。

在伊朗，除了美國的社交和即時通訊工具使用非常普遍，來自中國的微信（國際版）和TikTok（抖音國際版）等也有一定的使用量。由于伊朗網民大量使用的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工具基本都由美國公司控制和壟斷，其服務器也都不設置在伊朗境內，這讓伊朗政府非常擔心本國公民的個人隱私遭到侵犯，國家大數據信息安全容易遭到外部威脅。與此同時，伊朗本土互聯網公司由于資金和技術實力所限，無法推出穩定性強、用戶體驗好的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工具。

針對伊朗互聯網發展的現狀，伊朗政府希望能有更多外來互聯網企業在伊朗投資，以打破美國互聯網公司在伊朗的壟斷地位。但是，2021年7月，時任伊朗通信和信息技術部部長穆罕默德·賈瓦德·安扎里·賈赫羅米表示，受美國對伊朗制裁的影響，一些外國企業取消了在伊朗的投資計劃。隨著美國互聯網公司越來越多地滲透到伊朗網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無法推出自主社交媒體和即時通訊工具的情況下，伊朗政府著重從技術和法律層面來維護和提升本國網絡安全管理能力。

二、伊朗互聯網空間管理主體

伊朗政府對互聯網管理重要性的認知是循序漸進的。經過多年的探索和實踐，目前伊朗已經建立起相對成熟的互聯網空間管理體系：一方面，憑借技術對有辱伊斯蘭文化和危害國家安全的信息進行定向屏蔽，嘗試打造由伊朗自主管控的國家互聯網工程;另一方面，根據維護國家安全和伊斯蘭文化的需要制定相應的互聯網空間管理法律。這些都離不開伊朗相關機構之間的配合與協調。伊朗的互聯網管理主體涉及政府、司法機構、軍隊和伊斯蘭革命衛隊，這些主體在伊朗最高網絡空間委員會（Supreme Cyberspace Council）的統一協調下展開工作，最高網絡空間委員會接受伊朗最高領袖阿亞圖拉·賽義德·阿里·哈梅內伊的工作指導。

2012年3月7日，哈梅內伊下達指令要求成立最高網絡空間委員會，該委員會由總統、議長、司法總監、聲像組織負責人、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通信與信息技術部部長、文化與伊斯蘭指導部部長、科學技術研究部部長、革命衛隊總司令和警察總長等高級官員等組成。最高網絡空間委員會是伊朗互聯網空間管理的最高機構和協調機構。該委員會的主要職責包括評估互聯網在伊朗的整體表現，協調其他機構，為互聯網基礎設施建設做出決策，等等。哈梅內伊在法令中指出，由于信息技術、通信領域以及全球互聯網發揮出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要在該領域進行廣泛而精準的投資。他表示，為避免網絡空間負面影響帶來的危害，成立一個決策和協調的中央機構是必要的。D0C31A19-D000-41E3-9649-5D38EA5FA5BE

除了最高網絡空間委員會，伊朗還有其他機構負責管理網絡空間的具體工作，如伊朗通信與信息技術部、警察部隊下屬信息與通信技術分部、情報部、革命衛隊情報防御司令部、伊朗軍方下屬的被動防御組織，等等。這些組織的職能包括參與監督管理互聯網空間，甄別網絡中有組織的犯罪活動（如恐怖主義活動、間諜活動等），逮捕網絡犯罪人員以及抵御來自外國的網絡攻擊和增強本國的網絡防御能力等。

在探索和發展互聯網的過程中，伊朗政府認識到互聯網空間管理的緊迫性和必要性，并在實踐中不斷優化和改進管理方式和方法，逐漸形成相對固定的管理機構和體系。

三、伊朗互聯網管理政策嬗變

自該國接入互聯網以后，伊朗政府一直探索管理互聯網的有效方式，在維護網絡和意識形態安全的同時，滿足本國民眾的信息需求，促進本國經濟發展。

1993年，互聯網進入伊朗初期，伊朗政府的相關管理比較寬松。隨著互聯網商業應用發展加速，從2000年開始，伊朗政府加強了對互聯網空間的監督和管理。最初，伊朗政府以技術手段限制國內用戶可以訪問的網站范圍，對不符合伊斯蘭教法規定和反對伊斯蘭革命政權的網站采取屏蔽措施。2001年12月，伊朗文化革命最高委員會簽發了一系列法令，要求伊朗境內的互聯網服務提供商（ISP）必須根據“負責決定未經授權網站委員會”制定的名單，屏蔽不符合規定的網站。為引導用戶形成健康的上網習慣，2010年，伊朗政府推出一個健康網站黃頁peyvandha.ir，當國內用戶訪問被屏蔽的網站未果之后，頁面會自動跳到peyvandha.ir，用戶通過這個頁面可以訪問“文化與宗教”“社會”“互聯網服務”“科學與教育”“新聞與媒體”“電子政府”等板塊，并尋找伊朗政府允許訪問的網站目錄。

2012年1月，伊朗警察部隊下屬信息與通信技術分部制定了強化網絡環境管理的規定，并要求在伊朗全國范圍內的網吧執行。根據這條規定，網吧里的設備必須安裝攝像頭并記錄上網客戶的個人信息，包括姓名、身份證號、郵政編碼、電話號碼以及上網時的日期、IP地址和瀏覽過的網站地址。規定中還禁止網吧里的電腦安裝任何翻墻軟件VPN。

近年來，除了從伊斯蘭教法角度倡導健康上網活動和通過技術手段規范互聯網的接入方式，伊朗政府開始使用法律手段對本國網絡空間進行有效管理和規范，成立互聯網管理的相應機構以切實維護本國網絡主權。

伊朗政府互聯網空間管理理念的形成與社交媒體對其政局的影響息息相關，如2009年伊朗國內爆發了通過社交媒體推特組織的反對伊朗前總統馬哈茂德·艾哈邁迪-內賈德連任的“綠色革命”抗議活動。這次抗議活動的一個明顯特點是廣泛的網絡技術應用，給伊朗的社會穩定和國家安全帶來嚴重沖擊。伊朗政府意識到必須采用優化互聯網管理等方式，通過更多有效的手段防止因網絡被利用而影響政權穩定和國家安全受到威脅，具體措施包括使用立法手段和成立伊朗互聯網空間治理的最高級別機構，如前文所述的最高網絡空間委員會等。

伊朗《計算機犯罪法》對網絡空間的管理更加廣泛、具體。2009年，伊朗憲法監護委員會批準由議會通過的《計算機犯罪法》。 根據這部法律，伊朗的立法、行政和司法部門必須對互聯網管理方面的事項進行集體決策。該法律還規定，伊朗“決定網上犯罪內容實例工作小組”對互聯網屏蔽的對象做出最終裁決。該工作小組為伊朗司法機構下屬部門，由伊朗檢察總長牽頭，成員包括教育部、通信與信息技術部、情報部、司法部、科學研究技術部、文化與伊斯蘭指導部、警察部隊等部門的負責人。工作小組的決定具有法律效力，由伊朗通信與信息技術部下屬的伊朗通信基礎設施公司（ISC）負責執行。該工作小組一旦認為某網絡平臺存在“犯罪內容”，將通知通信基礎設施公司，隨后該公司進一步通知各大互聯網服務供應商（ISP）執行屏蔽決定。該法律還要求，各大互聯網服務供應商必須將所有收集到的互聯網數據保留至少6個月，并在用戶取消服務后保留其個人信息至少6個月，包括用戶的個人身份、住址、IP地址和電話號碼信息。此外，該法律對通過互聯網煽動社會動亂、詆毀伊斯蘭政權和最高領袖、向敵對媒體提供信息等方面的行為規定了相應的處罰措施。

伊朗政府憑借技術手段和法律層面及時切斷外部勢力通過互聯網干涉本國內政的通道。例如，伊朗政府在應對2017年底至2018年初國內因物價上漲而爆發的抗議活動，以及2019年底因汽油價格上漲而爆發的全國性抗議活動時，選擇暫時切斷即時通訊工具Telegram在伊朗的連接，并要求Telegram關閉一些煽動暴力的新聞群組。此外，伊朗要求Telegram在伊朗國內設立服務器以保護國家安全和公民信息，這一要求遭到拒絕。2018年伊朗司法機構發布命令：“從4月30日起，司法機構禁止在伊朗使用Telegram，伊朗所有互聯網服務提供商必須采取措施屏蔽Telegram的網站和應用程序。”

四、伊朗對本國網紅的管理

伊朗注重在治理網絡空間過程中加強對本國網紅的管理和約束，以確保網紅的網絡活動符合伊斯蘭教法標準，不得危及本國的意識形態安全。隨著社交媒體在伊朗不斷普及，伊朗國內涌現出一大批網紅，他們動輒擁有幾百萬粉絲，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以未被伊朗封禁的社交媒體Instagram為例，截至2022年1月，Instagram上知名的伊朗網紅有哈桑·雷伊萬迪（喜劇演員，粉絲數1817萬）、伊爾納茲·西克爾杜斯特（男演員，粉絲數934萬）、阿里·卡里米（足球明星，粉絲數890萬）等，這些公眾人物在網上的言行必須受到伊朗法律和伊斯蘭教道德準則的約束，尤其要受到《計算機犯罪法》的制約，不得在社交媒體上煽動社會動亂、詆毀國家政權和最高領袖，不得做出有違社會公序良俗的行為，等等。

在伊朗，網紅因為違反法律和伊斯蘭教道德準則而遭到處罰的例子并不少見。2019年10月，伊朗女網紅薩哈爾·塔巴爾被警方逮捕，原因是她在社交媒體上“褻瀆伊斯蘭傳統、煽動暴力、非法獲得財產、違背伊斯蘭著裝規范和誤導年輕人墮落”。網紅魯霍拉·扎姆在即時通訊工具Telegram上創立新聞群組，吸引了超過100萬用戶加入。2020年1月，伊朗法院因“為外國情報機構服務，在國內煽動暴亂”判處魯霍拉·扎姆死刑。D0C31A19-D000-41E3-9649-5D38EA5FA5BE

五、建立自主網絡空間：伊朗“國家信息網絡”

隨著互聯網在伊朗國內不斷發展，伊朗民眾的上網需求逐步多元化，如電子郵件、電子商務、電子銀行、社交網絡、網絡搜索等。然而這些被大量使用的網絡空間服務，如Google搜索服務、Wikipedia百科服務、Instagram等在伊朗國內都沒有服務器，伊朗用戶在使用這些服務時，相關的數據都需先轉到美國的服務器。這使得伊朗政府擔心本國的網絡安全并認識到發展本國自主網絡空間的重要性。

2005年，伊朗政府提出互聯網本土化概念。伊朗構建自主網絡空間的計劃稱為“國家信息網絡”計劃，即“清潔網絡”計劃，目的在于使用伊朗本土研發的“國家信息網絡”取代國際互聯網。伊朗政府認為，“國家信息網絡”不僅可以為消費者節省成本，而且有助于維護本國倫理和道德準則。2011年4月，伊朗分管經濟事務的副總統阿卡莫·莫哈馬迪宣布，伊朗將很快創立一個符合伊斯蘭教法的網絡，以改善本國與世界的通信和貿易聯系。根據伊朗第五個發展計劃，伊朗通信與信息技術部負責通過發展可持續、安全的“國家信息網絡”拓展電子政府的服務范圍和提升經濟、文化和社會領域的生產力。 為了實現這一目的，伊朗政府要求所有政府部門和機構網站必須使用伊朗當地的虛擬主機空間，政府部門需在2013年3月之前全部聯入國內網絡系統，并在2年內將全國6000多所學校接入該網絡。同時，伊朗加大了國內通信基礎設施的投資力度，從硬件上滿足“國家信息網絡”的需求。據伊朗《財經論壇報》報道，截至2016年8月，由伊朗移動通信公司（MCI）建設的第一個伊朗本土CDN（內容分發網絡）正式上線;當月，伊朗“國家信息網絡”（一期）正式上線。根據規劃，“國家信息網絡”建設一共分為三期，二期在2017年2月之前完工，建設內容包括以經濟實惠的價格為伊朗國內終端用戶提供視頻服務，基于IT技術進行商業開發，形成“數據中心”經濟和提升基礎設施商業服務的質量;三期于2018年上線，建設內容包括提供便宜實惠、高質量的國內寬帶內容和服務，增加基礎設施的承載能力和為在中東地區和全球市場上表現活躍的伊朗公司增加必要的基礎設施服務，完全實現國家通信基礎設施的獨立自主，尊重用戶的隱私，實現IT產業和電子政府服務的增長。 2021年8月，伊朗新任通信和信息技術部部長伊薩·扎熱普爾表示，“國家信息網絡”將在四年內建設完成，經過多年的建設，它已成為伊朗國內重要的信息通信技術項目之一。

目前伊朗“國家信息網絡”已取得長足發展，資費便宜，速度加快，國內“互聯網+”產業發展迅速，互聯網創業創新活動比較活躍。為體現伊朗“國家信息網絡”的開放與包容，伊朗不拒絕外國互聯網公司進入這一領域。2020年9月，伊朗最高網絡空間委員會高級官員阿布哈桑·費魯扎巴迪表示，只要遵守伊朗的規定，不對國家安全造成威脅，不管是伊朗本土的互聯網公司還是外國的互聯網公司，都可以通過“國家信息網絡”提供服務，伊朗沒有計劃關閉任何來自外國的互聯網平臺。

（責任編輯：姜雨杉）D0C31A19-D000-41E3-9649-5D38EA5FA5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