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煜 衛酉祎



【內容摘要】中國鄉村故事是中國發展的縮影,是國家話語建構中必不可少的一環。本文以媒介情境論作為研究框架,對外籍博主拍攝并發布于YouTube平臺上的中國鄉村題材視頻進行分析發現,從情境布置來看,視頻中“建筑屋舍”與“鄉間道路”構成“新農村”的主要場景意象;從角色呈現來看,外籍博主在視頻中扮演了“探訪者”“主人翁”“推銷員”“代言人”等多重角色,著重通過親密視角和仿真視角連接國際網友與中國鄉村;從交往行為來看,以“驚異”為起點的情感表達,帶動國際網友進入與中國鄉村的媒介交往情境之中,并基于日常生活實踐的知識傳遞,實現了跨國界、跨文化的積極互動。
【關鍵詞】全球傳播;媒介情境論;外籍博主;中國鄉村
一、研究問題的提出
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進行第三十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強調,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 從安徽小崗村包干到戶,改革開放的號角吹響,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中國消除絕對貧困,為全球貧困治理提供了中國智慧,中國鄉村的變遷始終與國家發展緊密相連,也與中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密切相關。習近平總書記在2013年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上指出:“鄉村文明是中華民族文明史的主體,村莊是這種文明的載體,耕讀文明是我們的軟實力。” 因此,在國際傳播視野中,中國鄉村故事代表著中國的發展邏輯,是中國話語建構中必不可少的一環。互聯網正在成為推動全球傳播的主要媒介和重構力量。在國際傳播向全球傳播的范式轉向中,公民個體逐漸成為基本的傳播單位。民間敘事越來越多地通過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在積極的對話交往中使更多的“我”變成“我們”。
新媒介的發展推動鄉村參與全球傳播過程,在知識互動和情感共鳴的雙重作用下建構了一種以中國鄉村為中介的交往情境。一些外籍博主熱衷于拍攝中國鄉村故事,這為我們觀察在全球交往情境中的中國鄉村形象建構提供了獨特視角。基于此,本文聚焦YouTube平臺上外籍博主對中國農村的視頻呈現,以期在全球傳播視域下,探究“中國鄉村”如何參與到外籍博主與國際網友的媒介化交往情境中。具體研究問題如下:
1. YouTube平臺上的外籍博主建構了怎樣的“中國鄉村”敘事?相較于“在地”鄉土敘事或“李子柒視頻”描繪的浪漫化鄉村有何不同?
2. 外籍博主和作為敘事主體的“中國鄉村”在視頻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3. 外籍博主與“中國鄉村”、國際網友如何參與媒介化的情境交往?交往行為呈現出什么特征?對中國鄉村的全球傳播探索有何啟示?
二、文獻綜述
(一)全球視野中的中國農村形象歷史變遷
西方記者和學者對中國農村的訪談研究由來已久。1914年,清華學校社會科學系教授狄特摩爾(C. G. Pittmer)發表了《中國生活標準的一個估計》,對清華園附近的195個農戶進行了訪談。美國社會學家葛學溥(Daniel Harrison Kulp)1925年編著的《華南的鄉村生活—— 廣東鳳凰村的家族主義社會學研究》著力于研究村莊的權力結構,成為了解20世紀20年代中國華南農村社會的一個窗口。 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的《西行漫記》和威廉·韓丁(William Hinton)的《翻身》分別以紀實文學的形式記錄了中國共產黨在鄉村領導革命和農村土地改革運動的過程。新中國成立之前,由國外學者主持的中國農村調查有十余次,多以村莊為基點進行區域性調查,注重社會結構和農業技術的發展。 改革開放后,西方學者延續其固有的學術傳統,側重在中國農村改革與轉型、集體經濟與鄉村治理、村莊治理與民主、選舉制度與公民參與等方面展開研究。然而,在西方的國際傳播研究中,城鄉二元對立和西方中心主義的城市偏向根深蒂固。
新中國成立后,誕生于鄉村土壤中的赤腳醫生、鄉村教師、電影放映員等故事在西方引發反響。 中國改革開放之初,農民中的“萬元戶”、異軍突起的鄉鎮企業,代表著改革開放最初的成功,構成了中國鄉村對外傳播的主要內容。 隨著網絡信息社會的來臨,人的主體性越來越受到關注,“以人為本”的研究范式 滲透到媒介與鄉村社會互動的研究中。鄉村青年以反映鄉土生活為題材的直播、短視頻作品流行于網絡,在全球與地方、城市與鄉村互動的媒介空間中,鄉村傳統對于建構鄉村傳播主體性和傳播關系的精神作用日益凸顯。
隨著中國如期完成脫貧攻堅任務,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中國鄉村的發展再次引發世界關注。鄉村作為中國的社會根基,是“中國”這一概念的構成主體。 費孝通認為,從基層上看,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 鄉村是中國故事力量之源。講好鄉村中國故事,有助于在全球傳播視野中發掘和重塑鄉村文明的價值。
(二)多元主體的全球傳播趨勢
基于國外對中國農村研究的歷時梳理,可以發現中國農村早已在世界上留下了具有吸引力的故事。借助國外媒體或用戶開展傳播的策略無疑是拓展國際傳播路徑的有益探索。以民族國家為主體的國際傳播向以多元傳播為主體的全球傳播范式轉移,更多的民間行為參與其中。 互聯網的技術賦能,使得人際傳播成為主要的傳播方式之一。基于生活實踐產生的對話、信任、平等延伸至社會組織、民族國家和全球秩序中。
以YouTube為代表的視頻分享平臺,為人們創建了一個更具心理接近性的媒介交往情境,為超越“獨白式”的國家敘事,建立復調共識,提供了對話的平臺。有學者對YouTube平臺上的中國網紅作品進行分析,發現主題集中于生活體驗、觀念探討、視頻節目、推薦好物,尤其以生活體驗類和觀念探討類為主。 個人作為國際傳播的主體,賦予跨境信息以情感溫度,人物間情感關系的呈現觸碰到人類共通的情感,更易打動海外觀眾。 網紅這一“人格化”的形象以個人身份進行傳播更易被海外受眾和媒體平臺接受、引發共鳴。 以個人為主體的傳播模式的要素和路徑,以及多元主體之間的互動方式和效果,成為目前主要的研究方向。B0031262-05E6-44AD-BCB7-C8C8C8903014
(三)媒介情境論與媒介化鄉村
結合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的“擬劇論”和哈羅德·亞當斯·英尼斯(Harold Adams Innis)、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等人的媒介研究,約書亞·梅羅維茨(Joshua Meyrowitz)觀察到媒介對社會交往系統的建構作用。 電子媒介使得權威的后臺不斷暴露,個人的私人情境進入公共情境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并認為新的信息流動模式對人類交往性質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但“媒介理論”(Medium Theory) 對媒介邏輯的強調,難免陷入單向度的技術決定論。學者們基于此探討了“媒介化”(Mediatization)概念,從社會建構傳統出發,重點將媒介化置于日常生活語境下,關注主體對媒介工具的能動性使用。 潘忠黨以此為理論基礎,嘗試探索“人們如何運用中介的手段和機制來展開他們的生活”這一問題,認為應該從平凡、瑣碎、自我、邊緣的日常生活現象中看到人們如何創造性地運用新媒體技術,尤其是個性化的、移動的、可無限刪改且集體創作文本的、無時空限制的技術,重構他們與社會、公眾、公共空間、民族、國家等的關系。 本文擬借鑒媒介情境論對交往形態的研究思路,結合媒介化視角,探討外籍博主對中國鄉村的情境建構。
廣播電視“作為連接鄉村與城市、鄉村與國家的媒介形態,重塑了農村的作息方式與交往空間” 。新媒體平臺的興起,尤其以短視頻為代表的媒介形態,則創造了構建現代鄉村形象的更多可能。有研究引入“中間景觀”概念,認為農村短視頻建構了數字時代城鄉交往的新模式,城市觀看者對原生態田園生活的渴望與鄉村居民再造日常生活的創意化展示構成了短視頻下的交往情境。 在YouTube平臺上走紅的“李子柒視頻”所營造的浪漫主義的農村景象,不僅超乎都市人群的想象,也超出了農村群體的日常生活體驗。 但需要指出的是,21世紀以來,在現代化、全球化浪潮中發展的中國鄉村,嚴格意義上并不僅是田園牧歌般的詩意鄉村,而是一個充滿多樣性、混雜性和差異性的“新鄉村”。
因此,本文將媒介化的“中國鄉村”放在國際交往視野中,探討在新媒介的情境交往中,“中國鄉村”景觀是如何被建構的。
三、研究設計
本文主要采用內容分析法,從情境布置、角色扮演、交往行為三個維度建構分析類目量表。之所以采用這樣的分析思路,緣于媒介情境論的闡釋框架。該框架指出,當媒介環境發生變化,媒介所定義的“社會情境”也趨于復雜,基于情境而萌發的社會角色和行為也會隨之變化。 基于該理論范式,探討國際傳播話語體系中的“中國鄉村”,及其如何在與創作者、國際網友的互動中被呈現與建構。
(一)樣本選擇
以China rural / rural areas in China / China village / village life in China等為關鍵詞在YouTube平臺上進行搜索,共得到272個視頻,并依據觀看次數進行排序。在播放量前100位的視頻中,根據創作者個人頁面簡介、視頻發布時間標簽篩選出由外籍博主近一年內發布的視頻作品。經人工逐個觀看視頻后,去除視頻拍攝地點為中國境外的作品,最后共得到27個研究樣本,平均播放量14萬次,平均時長為12分25秒。外籍視頻博主的賬號信息如表1所示。
此外,為進一步觀察用戶的交往行為,本文在27個視頻樣本中選擇播放量超過30萬次的視頻,采集了其用戶評論共計6920條。根據YouTube平臺按評論熱度排序的規則,分別選取了前20%的視頻評論作為高頻詞分析樣本,共得到1383條數據。為了便于分析,將占比較少的中文評論翻譯為英文后,人工去除與視頻無關的內容、英文停用詞等文本,并將英文復數形式、動名詞形式等變為原形。利用語料庫分析工具AntConc 3.5.87 得出高頻詞詞頻,進而考察高頻詞的前后文語境、搭配關系等。
(二)類目編碼
網絡交往從根本上而言是一種建立在實物交往基礎上的符號交往,語言符號系統使得人們的交往中介由物質性中介(資源和財富)向精神性中介(情感和知識)轉變。 本文立足于“情境—角色—行為”的分析路徑,借鑒曹鉞等 對農村短視頻的“扎根理論”編碼,針對樣本視頻的拍攝內容、剪輯制作等方面進行內容分析的類目建構(見表2)。場景布置主要包括視頻內容涉及的典型景物和典型人物活動,剪輯制作涉及的拍攝視角、背景音樂和視頻字幕;角色呈現主要包括出鏡人物以及作者(即外籍博主)、鄉村在視頻中扮演的角色;交往行為基于情感和知識兩個層面。其中,情感表達的劃分借鑒了鄭飏飏等人的多維情感分類。
根據表2構建的類目編碼,本研究取了6個視頻樣本(占比近20%),由兩位編碼員進行各自獨立編碼,在編碼過程中對操作化定義表述模糊不清的地方進行討論,并修正明確了部分定義表述。編碼完成后,采用計算編碼者編碼一致性的霍斯提公式來度量內容分析的信度。經計算得到編碼一致性系數為0.93,達到了較好水平(0.9以上)。最后,由其中一位編碼員根據修正后的操作化定義完成了27個視頻的樣本編碼工作。
四、研究發現
(一)混合情境:親密視角中的現代化鄉村
“情境”是與個體直接產生聯系的環境。 歐文·戈夫曼的情境觀(Situational Perspective)認為,人與人之間面對面互動和信息交換構成了情境,個體是社會建構的多個部分重疊的意義系統的一部分。 這種情境觀依托于具體的物理地點而存在。在電子信息環境下,約書亞·梅羅維茨將情境概念拓展到信息系統,綜合電子情境和物理情境提出“混合情境”。
在外籍博主拍攝的中國鄉村視頻中,93%的博主會在視頻簡介中或開頭明確拍攝地點。如圖1所示,華南、西南、華東地區最受青睞。基于鄉村的區域性特征,外籍博主用鏡頭或語言突出了中國鄉村的部分元素。由表3可知,“屋舍建筑”出現頻次占比最高,“鄉間道路”“商鋪工廠”“特色美食”也被著重提及。值得注意的是,“耕地菜園”“青山綠水”“民俗工藝”等鄉村傳統或特色景觀,在外籍博主的鏡頭下并不特別突出—— 城鎮化進程中,鄉村中的部分“鄉土性”隱匿在新屋、新路背后。來自英國的YouTube博主Barrett(粉絲量32.3萬)拍攝了山西壽陽縣某村莊新舊房屋的變化,原來由水泥和稻草糊成的墻面和翻新后潔凈的磚瓦形成鮮明對比。與此相呼應的是,視頻中重點提及的村民活動為“休閑娛樂”和“招待訪客”,出現頻次均為14次。田間耕作、手工制作等典型的“小農經濟”生產生活場景被弱化,老人在村頭聊天、孩子在屋前玩耍以及村民的下棋、打麻將等休閑娛樂活動被凸顯。B0031262-05E6-44AD-BCB7-C8C8C8903014
從交往方式上看,外籍博主與村民們的交往或呈現出家人間的親密或表現為朋友間的平等,而少有陌生人視角下的凝視。例如,嫁到中國東北農村的印度博主Ruchi in China,記錄了一日三餐等一家三代五口人的日常活動;英國博主Barrett在山西壽陽走訪時意外受邀到一戶人家做客。在外籍博主的鏡頭下,農村村民是美好生活的創造者與分享者,但這種生活景觀不同于李子柒式的浪漫化、作為治療“城市病”的田園詩“解藥”而存在,而是一種生發于此時此地此人的本真性體現。其中,“網絡設備”的出現頻次盡管占比不高,但博主Barrett和博主Living in China均以鄉村的直播帶貨為主題拍攝了視頻。視頻中,60多歲的老人拿著新鮮的蔬菜,在直播間里生動介紹著自己家的農產品。觀眾跟隨著博主“目瞪口呆”的表情,感受到了媒介技術對當地經濟結構、人民生活狀態的影響。
這些外籍博主拍攝的視頻并非簡單地對日常生活片段或行為進行堆砌或拼湊,而是將看似普通的景物、活動以不同的視角、快慢變化的鏡頭等表達手法編織進一定的審美范疇,成為列斐伏爾意義上的“日常生活的藝術” 。從視聽語言設計來看(見表4),多數創作者采用了“親密視角”和“仿真視角”,各占比33.78%。借助類似“坐在博主肩膀上”的視角,模擬觀眾與視頻內事物、人物之間的互動,通過視聽想象將這種互動關系從單獨的觀看空間延伸到視頻內的情境中 ,加上嘈雜的環境音,幫助觀眾在潛意識中對視頻中的景象產生自己的理解。超半數的視頻插入了背景音樂,以歡快和抒情風格的音樂奠定了輕松愉悅的情緒基調,渲染出鄉村的“可觀賞性”。從面向的受眾群體來看,23個視頻添加了字幕,其中添加中文和雙語字幕的視頻占比較高,可見多數博主考慮到中國受眾的需求。
(二)“中區舞臺”與角色融合
歐文·戈夫曼以“腳本”“舞臺”為隱喻來描繪情境靜態視角 ,認為人在社會交往中扮演了類似“表演者”的角色:在前臺區域,人的行為力求給予“觀眾”某種印象或盡量避免與給予的印象相抵觸;在后臺區域,則更為放松,顯露出更本真的自我。以空間的物理分隔為前提,人進行著自我與角色的社會舞臺建構。在這一觀點基礎上,約書亞·梅羅維茨提出,情境之間存在某種融合,對于情境可以進行動態觀察。據此,他提出“以后區和前區觀念為基礎,在混合場景中出現的新行為可被稱為‘中區行為” 。本文將YouTube平臺中的中國鄉村視頻視為“中區行為”的展示舞臺。基于數據分析,視頻中同時存在“后臺前置”和“前臺后置”兩種角色融合形態。
由表5可知,27個樣本視頻中有26個的創作者出鏡,多以Vlog的形式記錄了中國鄉村樣貌。標題為The Village of Long Hair Women的視頻中(播放量62萬次),博主Nas Daily雖然未出鏡,但其以旁觀者身份拍攝的中國廣西“長發村”村民的梳發場景,也是對日常生活的展現。因此,27個鄉村視頻均將村民的生活場景與網絡傳播場景融合,通過適當展示私人生活到前臺,完成社會角色建構。47.73%的外籍博主以“探訪者”的角色進入鄉村,例如,博主Barrett拍攝了家具布置、祭祀用的桌臺,博主The China Traveller走進遷入新居的村民家中,博主Busayo AD記錄了村民在院子里處理食材、做飯等景象。而“探訪者”也加入了包餃子、乘坐鄉村班車、與十幾口人一同吃飯等生活情境中。5%的創作者已融入了鄉村生活,因此以“主人翁”的身份進行記錄。例如,名為“Miriam Follin 米粒的一家”的博主,是一位嫁到青海鄉村的瑞典女性,她的視頻中記錄了和老公從大學到鄉村的愛情故事、懷著寶寶在鄉村創業的歷程、向婆婆學習做飯的有趣細節等。這種極具生活化、私人化的場景,弱化了前后臺行為的差異性。
此外,創作者也扮演著“推銷員”(27.27%)、“代言人”(9.09%)的角色。例如,博主Barrett在視頻中穿插介紹中文教學培訓機構、尋求觀眾打賞點贊;博主“Miriam Follin 米粒的一家”則在記錄當地特產、菜園耕作的同時推廣自制的肥皂。“代言人”角色體現在視頻中有“人民日報”字樣,或外籍博主與CGTN記者一同出鏡,并作為介紹中國鄉村建設成果的代言人出現。例如,博主The China Traveller在視頻結尾放上了“PD人民日報國際部”字樣,但仍是以個人賬號發布的。在混合情境中,創作者具備了多種社會角色功能。一方面,博主通過探訪者、主人翁或旁觀者的角色帶領觀眾一睹鄉村樣貌,通過親密視角、仿真視角與觀眾形成一種既遠又近的關系;另一方面,又與商業或媒體機構合作,與觀眾形成消費或推介關系。
(三)驚異表達與知識互動
強調“播報你自己”(Broadcast Yourself)的YouTube平臺,在面向全球公民展現人群多樣性的同時,制造了“語境坍塌”(Context Collapse)的環境。 在多樣化、異質性的受眾面前,呈現一個可證實的、單一的身份,有助于應對多種的張力關系。結合互動行為中的情感表達分析,可以發現,不論外籍博主是作為鄉村情境的“旁觀者”,還是“探訪者”“主人翁”,“好”(44.00%)與“驚”(36.00%)兩種情感在視頻中的占比突出(見表6),反向“證實”其作為“外來人”的單一身份。
同時,“外來人”帶有明顯的現代性視角,“驚異”于鄉村的轉變或對傳統的固守。例如,視頻中既有從懸崖上搬進新社區的新農民、坐在網絡直播間里神采奕奕的農村老人,也有為留住長發而世代不離開村莊的農村女性,嫁入東北農村的印度姑娘Ruchi則在視頻中著重表現了“婆婆”這一掌持家務、熟知各種菜肴制作的女性角色。如表6所示,10個視頻中表現出的“情感沖突”(37.04%),主要源于外籍博主對鄉村現代性和封閉性的兩種想象與鄉村實際狀況之間的沖突。一方面,部分外籍博主驚訝于村民對傳統習俗的堅守,另一方面,農村基礎設施的現代化、電子商務等互聯網經濟模式的嵌入,與外籍博主對“鄉村田園生活”的固有想象大相徑庭。個別視頻中的“情感沖突”體現在對陌生人的懷疑,比如視頻中跟隨外籍博主拍攝的“村里人”。B0031262-05E6-44AD-BCB7-C8C8C8903014
但無論何種想象,都建立在“中國鄉村”這一媒介塑造的虛擬真實景觀之上。營造“現實感”的典型交往方式之一便是“知識互動”。知識不僅是抽象的社會建構,更是貫穿于歷史時間的、特定社會勞動的產物。 知識使得客觀現實與主觀認知獲得同一性,并通過習慣化、制度化和合法化的過程彰顯其自身的客觀現實性。在外籍博主拍攝的鄉村視頻中,新奇的知識融匯在村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印度姑娘Ruchi in China記錄的“婆婆搟面條”,尼日利亞姑娘Busola Deborah到鄉村朋友家學習包餃子,非洲姑娘Busayo AD體驗端午節風俗活動,從微觀視角傳遞了多樣有趣的鄉村知識。
結合國際受眾的評論高頻詞來看(見表7、表8),外籍博主對中國鄉村的“感性材料”收集,一定程度上激發了網友的認知與想象。高頻詞“China”被網友提及頻次最高,常出現在“rural China”“real China”“visit China”語境中。高頻詞“good”則是網友最常用的形容詞。結合搭配詞來看,多是對視頻、對創作者的好評,并以“Thank you”表達了觀看者認可視頻所展現的是真實的鄉村、真實的中國,對博主表示感謝。
五、討論與思考
(一)道路與圍墻:建設中的鄉村
本文從外籍博主對中國鄉村的景觀呈現出發,描述并分析國際交往情境下中國鄉村的樣態。基于前文的分析,可以發現,一個現代化建設中的鄉村影像逐漸在道路的翻修、新家的搬遷中浮現。麥克盧漢曾指出:“公路的改善把城市日益引向農村。”不論是外籍博主以“仿真視角”開著轎車、騎著電動車或共享單車行進在平整的鄉村道路中,還是站在十字路口,贊嘆公路的開闊,鄉村這一意象與“城市”越來越交融。
但需要指出的是,外籍博主記錄的“建設中的鄉村”仍以鄉土為根。與此同時,在政府政策支持下,從寬敞明亮的“新家”,到新興的“網絡直播間”,新技術、新人才、新建筑逐步融入鄉村。翻新的“圍墻”重新劃定了一家一戶的位置關系,“庭院經濟”(這一命名出自博主The China Traveller的視頻)將連片的“田間耕作”濃縮進獨家獨院的“菜地果園”。在外籍博主的鏡頭下,搬進新社區的村民過上了新生活,孩子玩耍的地點也從田間地頭變成了建有健身器材的“小公園”。“鄉村的社區化”成為外籍博主重點捕捉的新意象。
關琮嚴認為,城鎮化進程中,農村的鄉土性弱化但并未消解,屬于“半鄉土社
會” 。外籍博主拍攝的“中國鄉村”呈現出顯著的“半鄉土社會”的再地方化特征。在城鄉融合的社會空間中,基于地方性的鄉村社會結構依舊存續。血緣關系和地緣關系仍是村民進行社會交往的重要根基。27個視頻中,“屋舍建筑”作為典型景物出現在25個視頻中,大多外籍博主也是以“家庭”為單位進行拍攝。36.96%的視頻中,鄉村作為“生活住所”呈現(見表5),網友評論中“family”一詞出現96次(見表7)。在外籍博主的鏡頭下,鄉村家庭中的“女性角色”占據較高比例,是熟悉家庭事務、習俗文化的家庭主角。總體來看,一個以家族血緣為根基、建立在情感基礎上的現代化鄉村形象,在外籍博主和網友的媒介交往中逐漸清晰起來。
(二)知識與情感:從吾土吾民到吾國吾民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在國際網友評論來看,視頻雖然拍攝的是鄉村,但“showing a real China”,反映了在受眾的理解中,鄉村是中國的縮影,而不限于一隅鄉土。趙月枝提出“從全球到村莊”,中國的鄉村振興超越了西方工業資本主義的偏頗,講述了農耕文明在經歷歐美風雨沖擊后,對自己的發展道路和生活方式不斷探索的故事。
將中國鄉村納入全球傳播話語,知識和情感的共享與共通或許是值得探索的路徑。通過對本研究的樣本進行分析,可以發現,在國際網友參與的鄉村視頻情感互動中,多以“good / beautiful / great”等表達個人對中國鄉村的積極情感。而“house / family/ Chinese”等形成了共通的文化符碼,在“家”的視域中討論習俗、美食、政府支持和個體發展。其中,成為鄉村家庭成員的外籍博主,雖然所占比例不高,但以“主人翁”身份參與鄉村的日常生活,能夠通過扎根于生活的符號和文本解讀鄉村的多個方面。并以“家庭”為共通意象,引發網友對“幸福鄉村”的想象,建立更為穩定而持久的情感連接。因此,后續研究可聚焦這一主題的外籍博主視頻作品,為中國鄉村的全球傳播提供更長遠的實踐方向。
(責任編輯:姬德強)B0031262-05E6-44AD-BCB7-C8C8C8903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