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麥花

付天柱

麥色的清晨，田野里灑滿的陽光露出一絲絲融融的暖意，把滿滿當當簇擁著的綠封存起來，涂抹上一層蠟，閃出麥色的青芒，淡雅而純粹。我那卑微的父親就是用這份綠，這份單純而無邪的大自然的恩賜，滋潤我們疲憊的心田。這是他的信仰，他把這麥綠色的大地視作上蒼賜予的珍寶，握在手心里，吸納在目光中，而后，用他那粗糙的略顯笨拙的雙手來精雕細琢、細心呵護。

父親對天地萬物都有著深厚的情誼，在他的心坎上一直刻著熠熠生輝的大地。他數年如一日，不停地穿梭在這片土地上。他在這里耕耘青春，把世間一切繁華紛擾拋向九霄云外。蒼天有情，就在這幾天，上蒼看在父親在這田間辛苦耕耘的分上，就多分配給他的麥苗一些雨露和陽光。父親一生認定“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個理，就把這些恩典牢牢地刻在心里。

父親把目光全集中在麥苗身上了。他俯下身子，傾聽它的呼吸，吩咐小麥快快成長。忽而間，父親晶瑩的眼眸中閃出點點“淚痕”。他輕輕觸摸眼角，“淚痕”粘到了他的手上。他又仔細瞧了瞧，是一朵麥花。這是父親發現的第一朵麥花。他又凝望了片刻，它是那么潔白、清純，顯現青春淡淡的痕跡。

那些年月，父親把繳糧余下的小麥買了零碎。當我們陶醉在幸福的溫暖中時，他就趁機給我們講小麥的故事和他的哲學人生。每當這時，他內心深處純真的家國情懷就會呈現在他深邃的雙眸中。卑微的父親把深藏已久的驕傲與自豪，那種骨子里透出的天然精神，一種來自中華大地幾千年傳承下來的本質，一股腦傾倒出來，讓每個人沉醉，包括我。

曠野有著天然的品質，那種不經雕飾的美，需要純真的目光去發現。此刻，田野暖意洋洋，風兒緩緩。父親拭了拭雙眼，又向遠處望了望，麥田里竟有萬頃雪光飄過。他充滿善意的目光與無數潔白的麥花交織在一起，就像與他的學生交換著眼神，清澈而純潔。這無邊的曠野是父親三尺講臺的延伸，他對這里寄予更深切的厚望。父親把一生的時光奉獻給了曠野的一切，年復一年，麥花開了又開。而他把那三尺講臺推薦給了別人，那是更需要在這里綻放人生光彩的人。

父親說，只有懂得感恩，上蒼才會賜予他們明亮的眼睛。一個人若接受了善，卻回報了惡，那么他的眼神里就會浸潤著渾濁，眼睛里就缺少那朵潔白的麥花。而我那卑微的父親，堅定地認為，他的善就是天地良心。他更加相信正義，更加懂得回報，更會去感恩。

在父親眼里，我們就是那一朵朵潔白的麥花。他與我們彼此交換著心靈，不停地用他那份本真洗盡我們身上的污濁，讓我們即便迎著朝陽或是仰望星空，也不能忘記根系泥土。他在我們每個人身上描繪了澄澈的蒼穹和廣闊的原野，告訴我們不要忘記雨露和陽光的恩澤。他也會時常勾勒出莽原的大地，把馳騁的駿馬給予他曾經的學生或是現在的朋友，也會經常給那些信馬由韁的人指出前進的方向。

朝夕催白頭，繁霜染鬢。年過七旬的父親已到了健忘的年紀，但他唯一不能忘記的是那些恩情，還有那一朵朵麥花——潔白的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