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潔嵐
重構與“后蘇聯空間”國家政治、經濟、安全乃至文化一體化,是俄羅斯追求全球大國地位、實現復興的重要依托。為此,俄積極與“后蘇聯空間”國家在各類機制下推進合作:軍事上,以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簡稱“集安組織”)為抓手保障地區和成員國安全;經濟上,以歐亞經濟聯盟為平臺構建橫跨歐亞的統一市場。然而,久拖不決的俄烏沖突令“后蘇聯空間”的地緣政治格局更為錯綜復雜,內部分化壓力有所上升。
俄烏沖突爆發以來,北約和烏克蘭方面不斷拱火,呼吁格魯吉亞、摩爾多瓦等國開辟對俄作戰的“第二戰場”。格總統、總理在多個場合均表示,格不打算建立反對俄的“第二戰場”。5月,英國外交大臣特拉斯表示,英國正在和其他北約成員國討論向摩爾多瓦提供武器的可能性,摩方對此積極回應,稱有意接受伙伴國的軍事援助。6月23日,歐盟宣布正式將摩爾多瓦和烏克蘭列為候選國。摩總統桑杜表示,愿為加入歐盟付出一切政治代價。這意味著摩爾多瓦或將成為西方的地緣政治棋局中又一枚“反俄棋子”。摩爾多瓦與俄羅斯之間有著復雜的歷史糾葛。蘇聯時期,大批俄羅斯人遷居至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區,在那里進行了大規模工業化建設。1990年9月,“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國”宣布獨立,但迄今并未獲國際社會承認。當前,該地維持著事實上的“獨立”并駐有俄軍,這里還有蘇聯時期遺留下的東歐最大彈藥庫。4月下旬,俄烏沖突的戰火波及該地,這里連續發生多起爆炸。俄指責烏方對親俄地區發動恐怖襲擊,烏則稱襲擊是俄“自導自演”。總之,在與烏克蘭接壤的摩爾多瓦,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相互博弈將持續加劇。
2020年9月,圍繞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簡稱“納卡地區”)的歸屬問題,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爆發戰爭,雙方最終在俄斡旋下達成停火,阿奪回了部分領土。在納卡戰爭中,俄為同屬集安組織成員國的亞美尼亞僅提供了有限支持,阿塞拜疆則得到土耳其大量軍事援助。停火后,俄在納卡地區部署維和部隊,俄駐軍行為被阿視為“俄站在了亞一邊”。而今由于俄烏沖突,俄已無暇顧及納卡問題,阿試圖在土耳其的支持下,趁機擴大其控制的區域。今年3月,阿、亞兩國在納卡地區再起沖突。阿對卡拉巴赫地區的亞族群施壓,多次關閉通往聚居區的天然氣,并部署無人機,公開呼吁亞族群離開居住地。目前,外高加索三國中,格魯吉亞曾在2008年與俄爆發“五日戰爭”,阿塞拜疆與土耳其關系密切,亞美尼亞是俄主導的集安組織、歐亞經濟聯盟成員,是俄在該地區唯一的“盟友”。對于俄烏沖突,亞持審慎態度,盡力避免公開表達相關立場。但亞國內也有聲音表示,俄烏沖突造成俄戰略重心從外高加索地區轉移,客觀上給阿塞拜疆以可趁之機,間接加劇了該地區的緊張局勢。
由于歷史原因,“后蘇聯空間”國家在經濟上仍較為依賴俄羅斯。尤其是哈薩克斯坦、白俄羅斯、吉爾吉斯斯坦、亞美尼亞與俄羅斯是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彼此間經貿合作程度深、依存度高。
俄烏沖突影響中亞國家的金融市場。沖突爆發之初,俄周邊國家貨幣隨盧布大幅貶值,通脹率飆升。另外,俄與“后蘇聯空間”等國的密切經濟聯系還體現在勞工移民上。2021年,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分別有450萬、240萬和90萬人以工作為目的入境俄羅斯,這其中既有簽訂正式勞務合同者,也包含無正式合同的“零工”以及待業人員。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21年,由俄打往烏、塔、吉三國的匯款總額分別占三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的11%、30%和28%。俄烏沖突爆發以來,俄受到西方國家嚴厲經濟制裁,導致來自中亞等國的勞務移民大量失業。對這些國家而言,僑民匯款減少引發經濟下滑,從俄回流的勞動力也對本國就業市場造成壓力。
雖然油氣價格的上漲對哈薩克斯坦等能源出口國來說有一定的積極影響,但大宗產品價格上漲最終會傳導至其他商品,導致物價上漲。據當地媒體報道,哈薩克斯坦5月通脹率已達14%,糧食類產品價格上漲19%。

2022年6月15日,法國總統馬克龍訪問摩爾多瓦,與摩總統桑杜會晤。
在過去的30年中,中亞所有國家都努力在不同的外部力量之間取得平衡,即奉行“多元平衡”外交政策。中亞國家領導人在此次俄烏沖突問題上表態謹慎,大多持“模糊中立”立場,其原因不難理解。一方面由于歷史原因,中亞國家與俄在政治、經濟、軍事、人文等方面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極力避免公開譴責俄。另一方面,這些國家不希望被綁上“戰車”,以免本國經濟受西方制裁波及。
可以看出,目前中亞國家普遍在外交上面臨較大壓力。多位中亞國家領導人明確表示不會承認“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與“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獨立,尊重烏克蘭領土完整,給予烏人道主義援助,且對國內親烏集會持寬松態度。但同時這些國家也不愿意制裁俄羅斯,在4月7日聯合國大會關于“暫停俄羅斯在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成員資格”的投票中,除土庫曼斯坦沒有參加投票外,其余中亞國家均投了反對票。
隨著局勢的發展,大國關系的調整為中亞國家維持多元平衡政策帶來了挑戰。4月,美國副國務卿烏茲拉·澤雅到訪哈薩克斯坦,提出美愿繼續向哈“民主化進程”提供支持。雙方表示將進一步開展建設性合作,擴大“高水平戰略伙伴關系”。5月,美助理國務卿唐納德·盧訪問吉、烏、塔、哈四國,特別提出要強化“共同價值觀”。在西方壓力下,哈國有人開始對俄主導的集安組織和歐亞經濟聯盟提出質疑。
6月中旬,美國中央司令部司令邁克爾·庫里盧訪問了中亞,提出與中亞國家加強軍事合作。歐盟、日本也緊跟美國步伐欲在中亞擴大影響力。一連串動作背后,是美國倉促撤離阿富汗后欲重返歐亞大陸腹地、進一步遏制俄的戰略企圖。而中亞國家試圖在俄烏沖突的背景下繼續秉持“多元平衡”外交政策,即與俄保持傳統友好關系的同時,發展與西方國家的合作關系,同時與中國、伊朗、土耳其、印度等國加強經貿往來,深化多領域合作。
白俄羅斯一直支持俄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但未派兵實質參戰。今年2月,白俄羅斯允許俄軍通過其領土入境烏克蘭實施“特別軍事行動”,并允許俄利用其國土對烏發射導彈和組織空襲。
白俄羅斯因此受到西方制裁。西方制裁該國的礦產出口、金融業和物流業,使得白企業無法通過銀行系統獲取貸款,白方的貨物在進入歐盟國家的鐵路和港口時受到限制,這些都對其經濟造成不小的打擊。
在俄烏沖突中,白俄羅斯是俄堅定的盟友,有其特殊原因。2020年8月白總統大選以來,其政局多次發生動蕩,總統盧卡申科在俄支持下一次次挫敗國內外反對勢力試圖顛覆其政權的行動,穩定了經濟和社會秩序。
此后,俄白兩國的一體化進程進入“快車道”。2021年11月,兩國總統簽署聯盟國家一體化法令等一系列文件。根據相關文件,俄白建立聯盟國家不僅意味著經濟上的一體化,雙方還將在包括政治和國防在內的所有領域加強協調。
但俄烏沖突爆發后,與俄的密切關系也給盧卡申科政權帶來較大內部壓力。白反對派認為,白領導層允許俄軍通過白領土入境烏克蘭,違反了國家憲法中“禁止白從其境內對他國進行侵略”條款。
6月9日,俄總統普京出席紀念彼得大帝誕辰350周年活動時的一番言論引發關注。普京表示,“彼得大帝與瑞典進行了21年的戰爭,成功收復并鞏固了領土,而今我們也肩負同樣的責任”。彼得大帝執政時期,俄國進行了全方位且卓有成效的改革,崛起為歐洲強國,并將國號改為“俄羅斯帝國”。
盡管蘇聯解體之初的1991~ 1993年,俄曾將獨聯體國家視為“包袱”,但很快俄領導層便調整了思路,將其視為其外交政策的“最優先方向”。近年來,普京在各個重要場合強調,“俄與‘后蘇聯空間內的相關國家通曉同一種語言,擁有共同的歷史,實質上是一個共同的文化空間。無論國際風云如何變幻,利益的共同性始終會占上風。”
從目前看,俄烏沖突的影響持續外溢,令“后蘇聯空間”政治、經濟、安全等各方面的形勢更為復雜,地區“逆一體化”傾向或將加劇。國際社會應秉持勸談促和的立場,努力使俄烏雙方達成和平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