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隆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電視機還只是聽說。那時候誰家要有一臺名牌的收音機,在街坊四鄰中可是一件值得炫耀的物件兒。那年月,我的叔叔家買了一臺南京產熊貓牌電子管收音機,放在他家的高低柜上,這臺收音機在那個年代是他們家最昂貴的一件物品,聽說是叔叔花了一百多塊錢買來的。那時老北京人管收音機不叫收音機,而叫“話匣子”,所謂話匣子就是指這個能說話的大方盒子。
因為同住在一個院里,所以我經常跑到叔叔家聽那話匣子里的廣播,那里邊有戲曲、音樂、評書等,它的聲音洪亮而清晰,非常動聽,尤其是聽評書和相聲節目,非常過癮。那時我最喜歡聽袁闊成的評書《烈火金剛》,他說的肖飛買藥是里邊最精彩的段子;高元鈞的山東快板《武松打虎》,他用純正的山東口音說的打虎英雄故事精彩紛呈;李潤杰的快板書《紅巖》,里邊的雙槍老太婆下山劫行車更是讓人聽得如醉如癡;還有《鐵道游擊隊》里的劉洪、王強洋行里大刀殺鬼子,飛上奔馳的列車與鬼子打游擊等膾炙人口的評書段子至今想起來回味無窮……
每當盼到中午12點鐘,聽著廣播電臺里聲情并茂的精彩節目時,是我那時人生最快樂的時光。不過我總覺得半個小時太短了,腦子里還沉浸在驚險的故事里就播完了。當聽到最后“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句結束語時,我都意猶未盡,留戀不舍,心急火燎地想聽那下面更精彩的情節,恨不得馬上轉到明天,那種期盼后續結果的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我嬸兒特別愛聽戲曲節目,平常的日子里,她經常在床上一邊做著針線活兒,一邊聽著評劇。像那時大家喜歡熱愛的評劇演員小白玉霜演唱的《秦香蓮》、新鳳霞演唱的《劉巧兒》、馬泰演唱的《奪印》以及李憶蘭演唱的《祥林嫂》等劇目和選段。聽得高興時,她還美滋滋的一邊干活一邊跟著哼唱著。
那時候,熊貓牌收音機算是上個世紀60年代的高檔電器,一般的家庭很少有。叔叔家那臺熊貓牌收音機外殼漆著亮亮的紫紅色,像鋼琴漆一樣的锃光瓦亮,象牙白色的面板,后襯紫色的幕布,黑色的標有中波、短波和超短波的多頻道調臺用玻璃面板,兩邊各有一個像兩只熊貓眼睛一樣的大大的旋鈕。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那幕布上還開有一個小窗口,窗口里的彩色燈光會根據音階的頻率不斷地變化,讓我感覺特別的好奇和神秘,每次聽廣播,我總覺得那幕布里頭好像有一個小人在里邊說話。說實話,對叔叔家的這臺話匣子,我是既羨慕又喜歡,真恨不得搬到我家里來。
其實我家也有一臺話匣子,但那是一臺早已過了時的老日本匣子。外觀上已經非常落伍了,就是一個方頭方腦的木頭盒兒,中間有一塊蒙著幕布的圓孔,上面有幾根裝飾用的木條,下面是兩個膠木小旋鈕,側幫上有一扳把開關。五十年代,百姓家能夠擁有的話匣子基本上是日本貨,都是電子管,黃色木殼,面板上帶有刻度的旋紐式的老貨,而且要有室外天線(用金屬線引到匣子后面天線接線柱上)才能收音。五八年以后,天津、上海、南京生產出了國產收音機,有“上?!薄靶茇垺薄凹t燈”牌等,填補了國產空白,深受民眾的喜愛。
我家這臺“老日本話匣子”是父親從舊貨市場淘換來的,估計是三四十年代的貨了。它現在就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兒,耳聾眼花不說,還外帶嘿嘍帶喘,我聽評書的時候,它總是哧啦哧啦地響個沒完。特別是當我聽到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正是屏神靜氣,大氣不敢出,一個字都不能落的時候,它居然在這關鍵時刻歇菜了……原因多是由于線路老化,接觸不良,所以經常聽著半截啞巴了,自己停止了廣播,急得我是抓耳撓腮火上房。就像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張夢寐以求的電影票,急匆匆地跑到電影院,進門時才發現票怎么也找不著了一樣……每當這時,我往往會氣急敗壞地跑到它面前,用手猛拍它的上蓋,或者像抽仇人大嘴巴似的,猛打它的側幫。這種惡做劇似的方法有時能奏效,猛拍幾下它就又響了。可更多時拍它再狠也不管用,折騰老半天,即使響了,那段評書也播完了,氣得我是七竅生煙,恨不得把它砸個稀爛。但我又不敢,真要砸了,我爸就得好好修理我一頓,因為他有時還要靠它聽新聞呢,所以我只有經常跑到叔叔家去蹭聽。
話匣子讓我小時候聽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像《林海雪原》《平原槍聲》《烈火金剛》《青春之歌》《紅巖》《野火春風斗古城》《古城春色》;以及古典評書《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等。喜歡收聽話匣子這個嗜好,讓我知道了許多古今中外的歷史和傳說,極大地豐富了我的文學和史學知識,開闊了眼界和視野……
后來上中學的時候,我自己還攢過礦石收音機和晶體管收音機。因為從小就酷愛聽這話匣子,長大以后,有了經濟基礎,我也不自己勞神費力地去組裝了,見到喜歡的收音機只要有錢就買回來,在家沒事的時候喜歡搬出來欣賞聽一會兒。家里的收音機有帶唱機的,有帶錄音機的,再往后又有了進口的中短波帶長波的立體聲收音機,見到各種形狀、性能不一的收音機、半導體,我都舍不得走開,結果這些年買回來一堆兒。最后不光是為了聽,而且還成為了收藏者。
能說話的話匣子伴隨了我的多半輩子,從童年到老年,只要是有時間,我仍會在中午的時間一邊吃飯,一邊去欣賞廣播里的小說連播節目,從小養成的這個壞毛病,上了癮就再也改不掉了。沒辦法,與話匣子的這份情緣就像朋友們所說:“它是如今兒六十開外人的老相好、舊情人,忘不了的發小,比老婆還早認識的寶貝物件兒?!薄?/p>
編輯 張子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