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文：引領大眾閱讀想象力的風帆

黑山老鬼 李瑋 蔣天昊

2022年 1月3日，《從紅月開始》完結。這部作品被認為是2021年度最富創造力和影響力的作品之一，為網文發展做出了里程碑式的貢獻。這不僅在于超四萬五千人次的均訂讓它成為年度爆款，而且在于它創造性的設定、深刻而現實的立意、精巧而完整的構思，代表了近年來網文在開拓想象力空間方面的成就。從嘔心創作五部仙俠，到人生被風雨吹打后靈光忽現，黑山老鬼的訪談也印證，創造性內容的輸出，正成為網絡文學作家自覺的追求。我們看到，在弘揚傳統文化方面發揮重要作用的網絡文學，也在以蓬勃的想象力，推動傳統文化以另一種形式生生不息地發展。

李瑋：您好！首先祝賀《從紅月開始》完結。這部作品是我們評論中心“網文青春榜”首推的作品，它立意新奇，想象力驚艷。網文雖然發展時間不長，但其實也經歷了幾波潮流，想象力和創新力是網文能夠得以凝聚的重要保證。我們覺得《從紅月開始》是去年這方面最好的作品之一，也是網絡文學發展史上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因此，我們十分好奇您這樣一部作品的誕生線索。首先，您是因為怎樣的契機開始創作網文的？

黑山老鬼：我是從2014年開始網文創作的。因為我從小就挺喜歡寫作的，也看了很多很雜的書，既包括武俠小說，也包括古典名著。各種書看下來就難免有了寫作的欲望，但當時條件并不是很好，沒有靜下心創作的機會。而網文平臺在那時候比較方便發表，于是我就開始在網上進行創作。

李瑋：您的筆名和《倩女幽魂》有關嗎？

黑山老鬼：對的。因為《倩女幽魂》是我看過的最經典的作品之一，直到現在我依然這么認為。對于當時的我而言，它為我打開了一個新世界。徐老怪的想象力太天馬行空了，我特別喜歡那部作品。

李瑋：這也是您一開始就創作仙俠作品的原因嗎？

黑山老鬼：有一部分是。那時候特別想創造一個世界，感覺這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情。

李瑋：其實在2014年之前，網文界就已經出現了諸多仙俠類型的文，比如《凡人修仙傳》《誅仙》，您有沒有受到它們的影響？

黑山老鬼：肯定有一些影響，但更多的是受到之前看過的金庸、古龍、溫瑞安、梁羽生的武俠作品的影響。我只是套用仙俠這個題材去寫而已，我認為仙俠和武俠是相通的。

李瑋：通常作家在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中都會蘊含他對自己創作的某種期待，能不能在這里跟我們分享一下您對《瘟仙》的構思？

黑山老鬼：當時我寫了很久，也嘗試了很多次，終于有一個題材可以正式簽約并上架，而且得到了一定的讀者認同。在《瘟仙》之前，我更多的是在嘗試，嘗試過很多不同的題材，但總是連第一步都走不下去。當時沒有學會如何讓自己的故事有吸引力，其實進行的都是失敗的嘗試。《瘟仙》算是一部在一開始就有著一些成功特質的作品，雖然現在看來成績也不是很好，但放在當時，已經很難得了。

李瑋：從《瘟仙》到《掠天記》，您的閱讀數據有了很大的提升……

黑山老鬼：《瘟仙》這本書至少讓我知道了前期應該怎么寫，知道了在前期如何盡量地避免問題。這使得我在寫《掠天記》的時候，前期比較有信心，可以讓這本書有個作品的樣子，不至于那么快就讓世界觀構架失去平衡，把故事講得像失去了把握一樣。《瘟仙》確實是個試水的作品，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李瑋：《掠天記》中，您開始在角色的人設上進行創新，比如方行的性格強勢桀驁，快意恩仇。您當時是怎么想到要用這樣一個人設的呢？

黑山老鬼：當時寫完《瘟仙》之后，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想在這個行業內發展，就需要有自己的代表作，需要把一本書寫得更吸引人。一開始寫作的時候，我沒有塑造人物的意識，只是下意識地去寫。而寫《掠天記》的時候，我就開始有意識地塑造人物，選擇了一個比較突出的性格。再加上那段時間正是自己年輕、精力旺盛的時候，感覺這樣一個作品更能代表自己。其實說方行強勢桀驁也好，“又浪又賤”也好，快意恩仇也好，我創作他時的核心是那股勁兒，是那種即使從頭開始也無所畏懼的感覺。

李瑋：接下來您寫了《大劫主》。我也看了一些您的相關介紹，還有您書中的完本感言等。我們也挺好奇方原和洛飛靈的情感線，以及您對此的寫法，能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黑山老鬼：其實當時，我寫作受其他書的影響比較多。當時幾本比較火的書都是后宮題材，就是男主需要娶很多老婆。寫《掠天記》的時候我也下意識地沾了一點邊。但是我感覺這種寫法的效果并不好。另一方面，我本身不喜歡這個內容，就像我也不喜歡殺人奪寶的劇情，不喜歡把每個人都描寫得非常黑暗。寫《大劫主》的時候我就開始有意識地改變這些寫法了。最終我塑造了一個腳踏實地、靠自己能力一步步向上走的主角。而且他不管遇到什么情況，都只喜歡一個人。應該說，我是借這本書來表現了一下我的三觀。

李瑋：《大劫主》之后您寫了《九天》。我記得您說《九天》寫得比較艱難。

黑山老鬼：寫《九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感覺到有股勁沒有那么順暢了。當時還不知道原因，現在回想起來就很明白了。因為網絡文學本身是在迭代的。但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學會了一種寫法之后可以吃一輩子，我之前的潛意識里應該也是有這種想法的，所以創作的內容都是比較老一點的東西。當時我有些迷茫：為什么成績總是提不上去呢？現在看來，其實就是因為創作的內容老了，吸引不到讀者。自己也因為沒有激情而感到很疲憊。包括后來的《白首妖師》也一樣。明明自己已經下了很大功夫，為什么成績還是上不去？直到后來我忽然意識到，是因為我下功夫的方向錯了。只在劇情上下功夫，但傳達出的理念和設定的世界背景都是一些老套的東西，因此就很難吸引讀者。

李瑋：我非常認同您的觀點。后來您在寫《白首妖師》的同時雙開了《從紅月開始》，這是一個偶然的嘗試嗎，還是您一直都有這樣一種想法？

黑山老鬼：說偶然也是偶然，說必然也是必然。因為我其實一直都有創作一些新東西的想法，在寫《白首妖師》期間創作了很多。而《從紅月開始》的開頭寫出來我就比較滿意，我也比較喜歡它傳達出的感覺。但當時我也在猶豫要不要寫下去，猶豫了幾個月，最終我決定嘗試一下。而且我一開始也沒有想靠它出成績，只是想發出來，就像寫個隨筆一樣寫著玩。后來沒想到，它的成績表現挺好的。

李瑋：近期很多科幻創作的設定要么是純科幻，要么在科幻里面添加其他元素，例如網游、奇幻、無限流等元素。它實際上還是有一些老的，或者說一些現有的、繼承性的元素在其中。但《從紅月開始》的設定十分新穎，而且抓住了心理的主題。我們非常好奇作家對此有沒有一種自覺的感受，您為什么會想到寫這樣一種有關心理的“精神污染”的設定？

黑山老鬼：其實我有一段時間有輕微的抑郁癥。總的來說，那種感覺并不好受。但那種感覺也確實是之前自己理解不了的。做網文這一行的人都有一種表達欲，我想通過自己寫的東西，讓人感受到，或者至少理解這種感覺。同時我也看到，現在大家都生活在大城市里，心理壓力大的人有很多，這甚至成了一種現象。于是我就開始在作品里面加入心理元素，只是給它包裹上一層科幻的外皮。而且，也正因為我想表達的東西比較新鮮，確實沒有辦法再套用一些老的東西，我只能不停地學習，并進一步加強自己的小說設計，去做出一些新的東西來。我感覺這是一種很健康的做法。

李瑋：《從紅月開始》開場就很驚艷，您當時開章的設定和構思是怎么來的呢？

黑山老鬼：這經過了很多次修改和選擇。有一次我跟全金屬彈殼聊天，他給了我一些靈感。之后我就立刻把這些靈感加以改造，多加了一層，做成了三層反轉式設計，把《從紅月開始》的開頭寫出來了。因為當時就是想寫一些新鮮東西，它要能代表我心里的這些想法。而這個開頭寫出來，我就覺得它表達出我一開始想要的那種感覺了，至少這個味道對了。

李瑋：您覺得寫《從紅月開始》的過程中最艱難的地方是什么？

黑山老鬼：最艱難的地方是一邊學習一邊寫吧。因為寫這本書的時候，后期的大綱和設定都沒有做準備，我就需要一邊創作故事一邊豐富世界觀。這其實是一件挺累人的事。最關鍵的是，我完全沒法用以前的經驗，《從紅月開始》的寫作需要的都是一些新的東西。我更不能隨便設計，因為這本書從一開始就有想表達的主題，有中心思想。我要按照這個中心思想來寫。

李瑋：您是否在《從紅月開始》中滲透了對當下心理問題的關注呢？

黑山老鬼：是的。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我寫作品就是為了表現這種現象。因為現在大家的心理壓力都很大，焦慮、抑郁，甚至可能還有一些更嚴重的問題。我就是想寫這種現象。我一直認為，仙俠也好，科幻也好，如果跟現實沒有聯系的話，這本書就沒有生命力，打動不了人。

李瑋：許多網文作品都有積極向上、以人為本的世界觀設定，《從紅月開始》也是如此。它打動我的不僅有您新奇的世界觀、對各種心理問題的折射，還有這種設定背后最基本的一種積極向上的力量。特別是我也看到您反復提及體面的生活，并且對社會有這樣一種想象。您把每個人有錢賺，也能夠把錢花出去這樣一種非常踏實的生活觀，以及對于世界、社會的想象融入末世環境之中，是否也在表達，即使末世的災難到來，也只有踏實的人的理想、人的精神才能拯救世界，才能成為所謂拯救世界的神？您能不能談談您對末世設定的思考呢？

黑山老鬼：是的，我是感覺，人不管什么情況下都不能放棄希望，都要往前走，并且要努力地腳踏實地地去做自己的事情。作為一種設定的末日當然不會到來，但哪怕到了末日，人如果想過好的生活，還是要腳踏實地地做事、生活。至于拯救世界，放到現實中來說，我們身邊的人也好，我們自己也好，其實都不需要拯救世界。我覺得拯救了自己就是拯救了世界。

李瑋：在《從紅月開始》中，您通過陸辛也傳達了一些關于什么是值得追求的生活、什么是更好的文明之類的想法。您也創造了非常精彩的“十三終極”的設定，我對其中的“審判”最有感觸。如果說一開始您談論的各種心理問題只是在于個體心理的話，那么“審判”就有點滲透到了社會心理，或者是哲學層面的某些問題。您是不是在現實生活中就喜歡思考這些問題呢？

黑山老鬼：我可能想得并不深刻，但確實一直保持著思考的習慣。比如拿一個簡單的現象來說，“網絡暴力”是一個熱詞，這種現象大家都不喜歡。大家提起“網絡暴力”都持反對的態度。但是很多時候，大家卻在無意識之中或多或少參與其中。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出發，是因為有人對一些事看不慣，一些人想把自己帶入對某種社會現象的“審判者”角色里，但這種審判的力量是不受控制的，于是這種想要“審判”的現象就從好的出發點開始，一點點蔓延、發酵，變成了壞的現象，最后演變成“網絡暴力”。我們能夠拒絕或躲過這些情況嗎？不大可能。我們只能認清它。有的時候，我會對這種情況感到很失望。

李瑋：從《瘟仙》到《從紅月開始》，很多人說您的劇情架構越來越完善了，對此您的訣竅是什么呢？

黑山老鬼：我的訣竅一直是做大綱。你要把大綱做完整，要知道你想表達什么內容，想做怎樣的故事。當你明白了這兩點之后，再把大綱拆分成幾卷，分別設計它的小主題和劇情。這樣我們寫作起來就比較簡單了。

李瑋：現在網絡文學正在更新換代，正在發聲。近年來克蘇魯、詭異流等寫法也非常熱，您當時在創作末世設定時有沒有受到《詭秘之主》等相關作品的影響呢？

黑山老鬼：這個是有的。尤其是《詭秘之主》，它是第一本讓我在閱讀時一下打開了新世界的書。我當時就想：天吶，原來書可以這么寫。后來我開始創作《從紅月開始》時也在想，如果能寫出一本類似《詭秘之主》的書就太好了。只是后來我發現，越寫越跟想象中的不一樣了。我還是選擇了以表達其中的情緒為主。

李瑋：《從紅月開始》完結后，您接下來的創作計劃是什么呢？

黑山老鬼：我還沒有具體定稿，但我的目標是很確定的，我還是想要做一些新的東西。不管題材也好，故事也好，我想加入更多的創新，去做好玩的故事，有趣的原創。

李瑋：網絡文學近幾年有縮短篇幅的趨勢，雖然我們都知道起點還是流行大長篇。那您有沒有放棄大長篇的想法呢？

黑山老鬼：我本來就在有意縮短篇幅。《掠天記》我寫了500多萬字，但后來我就再也沒寫過那么長的作品了。就我想表達的東西而言，500萬字太多了，300萬字已經是一個故事及其表達的內容都很圓滿的篇幅了。而且我現在越來越傾向于重視原創。“原創”兩個字是最重要的，大家都要做內容，都要把一些沒有人做出來過的內容做出來，我感覺這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李瑋：非常認同您的觀點。您對網絡文學未來的發展有怎樣的期待？

黑山老鬼：我覺得必然會越來越好。因為我們是在做內容，不是乘著東風而起。我們不是看著行業發展了，去賺點油水、吃點紅利。我們不是這種性質，我們是一批在做內容的人。我們做的東西都是原創，原創的東西是天生有價值的。所以這個行業是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李瑋：有很多人說，因為短視頻沖擊，網文的流量在下降。雖然各個大小網站反饋的數據顯示流量確實沒有特別的變化，但是可以看到很多人的習慣發生了變化，比如原來在地鐵上是看網文，現在是看短視頻。您對此是否擔憂？

黑山老鬼：我自己也刷抖音，也看B站，也看各種好玩的事，也玩游戲。我覺得這些跟做故事，跟做原創的事沒有關系。這是不同的東西。我們做原創，做的是故事的價值，而這個世界永遠需要有價值的故事。不管是做漫畫也好，做動畫也好，做電視劇也好，做電影也好，你會發現最重要的東西都是內容。而我們是一批做內容的人，我感覺這樣的人是不需要擔心其他事情的，只需要認真地做好有價值的內容。

李瑋：我也非常認同。您能不能透露一下什么時候會開下一部作品？

黑山老鬼：預計兩三個月吧，但也有可能哪天來了靈感，下個月就開新書了。我現在確實沒有明確的計劃，我想先把以前的一本書《白首妖師》完結，這畢竟關系到我們的職業素養。

李瑋：我們也期待您的《白首妖師》完結和新作品的出現，謝謝。

2014年，幻想修仙類《瘟仙》（已完結），起點中文網

2015年，幻想修仙類《掠天記》（已完結），起點中文網

2017年，修真文明類《大劫主》（已完結），起點中文網

2019年，幻想修仙類《九天》（已完結），起點中文網

2020年，幻想修仙類《白首妖師》（連載中），起點中文網

2020年，進化變異類《從紅月開始》（已完結），起點中文網

本文由蔣天昊整理。

作者簡介

黑山老鬼，本名石瑞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代表作品有《掠天記》《大劫主》《從紅月開始》，累計創作近1700萬字。

李瑋，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省網絡作家協會副主席，揚子江網絡文學評論中心執行副主任。

蔣天昊，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生。

責任編輯 孫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