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祖暉
但凡讀過一些唐詩的人,對姑蘇的楓橋都會有所耳聞。我對楓橋亦是神往已久,這次有機會來到蘇州,楓橋是一定要去的。
出了虎丘,天陰了下來,不一會竟下起雨來。細雨飄飄,飄成煙、織成簾,一派煙雨迷蒙的景象。然而這煙雨是不能阻擋我邁向楓橋的腳步的,也許雨中游覽會別有一番情致吧。
說起楓橋,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當年寒山和拾得兩位高僧同在運河邊一座廟里修行,兩人都非常客氣,互相謙讓,都推對方做住持,卻導致寺里許多事情都無法落實。這天有位老農婦進入廟里說:“兩位師傅不要謙讓了,我來給你們出個主意吧。你們比一比,誰的本事大誰做當家和尚。”農婦指著前面的一條河說:“這條河上缺座橋,鄉親們過河很不方便,你們誰能變出橋來,就算誰的本事大。”拾得脫下僧衣往河面上拋,變作了橋面,可惜沒有橋架支撐,一陣風吹來就要將它刮倒。寒山急忙將手中禪杖往河邊一插,變成一棵樹,樹朝對岸一鋪,一座橋就穩穩當當地臥在河面上了。農婦一笑說:“還是寒山本事大。”說著把一塊手帕往腳前一拋,化作一朵蓮花,她就踩著蓮花升到空中,原來老農婦竟然是觀音菩薩。就這樣寒山成了住持,那座廟也就叫“寒山寺”了。因為寒山的禪杖是用楓樹削的,那橋自然就被稱作“楓橋”了。
楓橋建成后,就一直默默地造福兩岸的百姓,它從未想過自己會留名千古,會成為文人墨客心中的一塊圣地。然而歷史早就為它安排好了一場非同尋常的約會——與大唐天寶年間的一位叫張繼的士子相會。據《唐才子傳》記載,張繼于天寶十二年中進士,卻在隨后的吏部銓選中落第。再后來,“安史之亂”爆發,中原地區淪于戰火中。當時江南的政局比較安定,大批文人墨客逃至江浙一帶,張繼也在這其中。這場約會是在一個江楓如火、飛霜滿天的深夜。孤舟獨泊,沒有白晝的喧囂,只有滿腹羈旅之愁、家國之思的張繼,靜對無言的楓橋。秋月西沉,寒鴉時啼,零星的幾點漁火在水面上輕輕地搖蕩著,背景音樂是寒山寺那凝重的鐘聲。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夜不成寐的張繼詩情妙發,便成就了一首千古絕唱——《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首詩流傳開來之后,“楓橋”就成了詩歌史上一座著名的地標。晚唐以降,歷代文人雅士途徑蘇州,往往都要到楓橋和寒山寺盤桓一番。伴著寒山寺的鐘聲,在古運河畔,遙想張繼的那個夜晚。在吟詠《楓橋夜泊》時,他們不免會有情感上的共鳴,于是也留下了許多跨越時代的唱和之作。
詩因橋而得名,橋因詩而蜚聲。這真是一場不朽的約會啊。
走過“楓橋勝跡”大門,便進入了景區。過漁隱橋,走古纖道,穿江楓草堂,經漢風居,一路走馬觀花,直奔楓橋。處處亭臺樓閣,座座仿古建筑,然而我的心已有所屬,它們都不能牽絆住我的腳步。只有漢風居前的一副楹聯引起了我的注意:“元旦聽鐘聲,月落烏啼憶張繼;千年懷古寺,扁舟夜雨夢漁洋。”還有陸游的一首《宿楓橋》被我拍進了手機:“七年不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鐘。風月未須輕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
眼前的這座古老的楓橋,是一座單孔石拱橋,橫跨在古運河上,脊背高高拱起,仿佛一位成年累月肩負重擔飽經風霜的老人。登上楓橋,放眼四顧,煙雨中的古運河,兩岸綠柳披拂,水面微波蕩漾,煥發著無限的活力。船只穿梭往來,運沙的,運水泥的,運糧食的,一派繁忙景象。橋對面的河岸上,鐫刻著四個紅色的大字“楓橋夜泊”。巧的是字的下方,正泊著一艘烏篷船。這是當年張繼乘坐過的那只嗎?它是從大唐的那個注定要被千古關注的夜晚駛來的嗎?遠處又有寒山寺的鐘聲傳來,對此美景,如果張繼故地重游,應該不會再有家國之思、孤寂之憂了吧。
楓橋的橋頭與一座古城關相連,那就是著名的鐵嶺關,關樓的匾額上題有“御寇安民”四個大字。鐵嶺關原名楓橋敵樓,建于明代嘉靖三十六年(1557),用青條石砌成,雖久經風雨,仍不減當年的雄姿。城樓上有一間抗倭史料展室,里面紀念的是抗倭名將任環。明代時,蘇州閶門到楓橋段“水陸孔道,商賈駢集,貨物山積”,河內貨船檣帆林立,岸邊屋宇鱗次櫛比,極為繁華,成為當時倭寇襲擊的目標。明嘉靖三十三到三十四年,倭寇三次奔襲蘇州,其主要目標均在閶門至楓橋一帶。時任蘇州同知的任環組織訓練鄉兵,在楓橋一帶奮勇抗擊倭寇。其中王江涇決戰,殲敵1900余人,溺水者無數,使倭寇聞風喪膽。此后,為更好地保境安民,蘇州府就在楓橋頭建造了鐵嶺關。古老的楓橋見證了一次次的戰火,也見證了蘇州民眾奮勇殺敵保家衛國的英姿。于是楓橋不僅有詩意的閑雅,更有歷史的凝重。
歷史的烽煙早已散去,仲夏的細雨洗滌著塵埃。雨霧中的楓橋別具一種江南特有的韻致;歷經滄桑的關樓更顯得堅韌與厚重。
雨漸漸大了起來,在留下了珍貴的定格之后,我們移步下橋,走向與之在中國文化史上不可分割的另一部分——寒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