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清算“卡車司機示威”

劉燕薇

2月中旬的加拿大中部省份，零下二三十度的氣溫還是常態。持續多日的卡車司機堵路示威，盡管大勢已去，也仍有少數示威者嘗試留守。而隨著2月18日渥太華清場行動的到來，這場沸沸揚揚的反疫苗抗議行動看似正步入尾聲。

事情源于2021年加拿大聯邦政府下令：當年10月30日起海陸（鐵路）空運輸人員必須注射疫苗；從2022年1月15日起，往來于美加邊境的卡車司機必須注射疫苗。

加拿大人的餐桌對進口高度依賴，而對美貿易70%都通過卡車入關。在新政即將執行之日，一個叫“加拿大團結”的組織成立了“自由車隊2022”，呼吁溫哥華所在卑詩省（BC省）的卡車司機一同開車到3500公里以外的首都渥太華，抗議強制接種疫苗政策，誓言政府如不撤銷強制令絕不撤離，并喊出了“鎖死渥太華”的口號。

卡車司機12月23日由卑詩省出發，沿途有新的車輛加入。社交媒體上說，車隊連綿長達76公里。自從車隊離開卑詩省后，就開始有極端分子在社交媒體上煽動暴力，鼓動抗議者去總理特魯多與政府高官的住宅前示威，甚至威脅發動內戰。

和平示威的不和諧音

抗議活動組織者之一塔瑪拉·林奇，本是一個新右翼小黨派的秘書長。她一直力圖推動西部三個農業省的獨立。2018年她參與發動反對政府碳稅的抗議，抨擊所謂“出賣國家主權的政客及其暴虐的政策”。2019年她組織過一回卡車司機示威，揚言“各行各業的人聚在一起是因為都受夠了政府的凌辱”。在最近抗議活動愈演愈烈的情況下，她干脆于2月4日辭去了所在黨派的職務，全身心投入了抗議活動。

她與另一位組織者1月14日在眾籌網站GoFundMe上，開設了一個為“自由車隊2022”籌款的平臺。籌款頁面上寫著：“我們要直抵聯邦政府的大門口，要求他們廢除違反人民意志的規定。”

10天后，GoFundMe宣布凍結其所籌資金，敦促組織者提交詳細的資金流向計劃；而在收到計劃書后，該籌款網站僅支付了100萬加元，并指定用于支付司機每日開銷，要求組織者保證該資金僅用于和平示威。

幾百臺各種類型的車輛，于1月29日前后到達渥太華市中心，導致城市交通陷入癱瘓。出于安全考慮，總理特魯多一家轉移到了一個秘密居所。

示威者逐漸在國會前搭起帳篷、大屏幕、舞臺、兒童的充氣城堡，安置了燒烤爐、取暖設施和按摩浴缸，還將一排移動廁所安置在總理辦公室正前方。居民為他們送來各種日常用品，私人酒店為其提供洗漱淋浴的地方。在野黨領導也送來汽油，指責特魯多打壓異議人士、將抗議者妖魔化、主流媒體已淪落為執政黨的喉舌。一名受訪的司機說：“我肯定最后一個撤離。這就是我的新地址。”拖車公司也拒絕執行合同將抗議卡車拖走。

1月31日，特魯多在自己及多名家人被確診新冠的情況下，如約在家門口發表講話。他拒絕與示威組織者會面，還質問在野黨支持卡車司機的動機，并堅稱絕不會因為抗議而改變已頒布的政策。

示威者逐漸在國會前搭起帳篷、大屏幕、舞臺、兒童的充氣城堡，安置了燒烤爐、取暖設施和按摩浴缸，還將一排移動廁所安置在總理辦公室正前方。

和平示威也漸漸出現不和諧之音。有人高舉納粹的標志并爬上二戰英雄紀念碑，還毀壞了周邊圍欄。日常生活被迫中斷的渥太華居民，大多深感憤怒與沮喪。居住在國會附近的居民，在家中難以忍受一天長達十幾小時、音量高達100～150分貝的汽車鳴笛聲。

2月4日，一位華裔女孩協同周邊居民，向塔瑪拉提出索賠980萬加元的集體訴訟。塔瑪拉一方著手籌款應訴，3天內籌款即突破千萬大關；但轉天GoFundMe宣布，該籌款終止，籌到的款項會盡快退回。

塔瑪拉立即在一個基督徒眾籌網站GiveSendGo展開新一輪籌款，5天內收到超過800萬加元。該眾籌網站還發推文揚言：“加拿大政府無權干涉我們如何運用籌到的資金。”為預防這筆款項再遭不測，組織者還想到籌集比特幣。

統計顯示，約55%的捐款人來自美國，英國是第三大資金來源。不少捐款人使用匿名或假名。“特魯多”和他妻子的名字“索菲亞”，是被使用最多的假名。還有一部分無法統計的捐助，是在現場直接給司機的捐款、捐物。

在交通癱瘓8天后，渥太華市于2月6日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沒收了3000多升汽油。次日，大法官簽發了為期10天在渥太華市區禁止鳴笛的法令；并且，向卡車提供汽油者將會面臨逮捕和指控。

2月8日渥太華警方統計發現，25%的卡車中有未成年兒童。這一發現使盡快結束抗議的目標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警方聯系了兒童援助協會，希望協會評估現場的一氧化碳、煙霧以及簡陋的衛生設施對兒童健康和安全的影響，以及如此是否涉及虐待兒童。

禁令開始實施后，司機們基本不再鳴笛，但參與抗議的民眾將鑼鼓、自制的喇叭、傳聲筒帶到現場，繼續擾民式狂歡派對。還有人發帖，號召支持者帶著自家油桶（哪怕是空的、裝著水或是擋風玻璃清洗液）上街，以便掩護真正的攜帶汽油者。于是，手持油桶行走的人又成為渥太華一道新景象。起哄者用敲打油桶替代鳴笛。當警察拘捕一個攜帶汽油的年輕人時，周邊的人齊喊“放開他！放開他！”

2月12日是周六，渥太華白天最高溫度只有零下15度。國會前仍是一派末日狂歡景象。示威者奔向一家大型購物中心，毫不理會官方警告。此后一周內，面對警方清場的宣示和行動，示威者仍然嘗試留在渥太華市中心區域。

另一邊廂，被攪擾得疲憊不堪的渥太華市民不滿警方的不作為，誓言要奪回被他人占領的城市，也開始了要求卡車走開的游行。

總理稱“該回家了”

當特魯多2月7日結束隔離回到國會工作時，很多抗議者轉戰到南邊的加拿大最大城市多倫多（安大略省首府）和美加邊境。

美加邊境全長近9000公里，沿線有幾個加拿大的主要城市。安大略省溫莎市的另一端是美國的汽車城底特律。每天超過3億加元的貨物（相當于25%的美加貿易量），以及上萬名往來于兩國的上班族，都要經過世界最大的國際懸索橋——大使橋，堪稱美加之間最繁忙的運輸線。

抗議者將大使橋堵了個嚴實，致使豐田在安大略省的三家工廠立刻癱瘓。福特、通用、本田都因為零件不能及時到位，不得不調休、減產。

僵局持續2天后，抗議者才同意稍許放行一些前往美國的車輛，但進入加拿大的道路仍保持封鎖。一位被堵在路上的司機說，抗議者太過分了，完全不考慮對他人的影響。特魯多譴責這樣的行為已經逾越了法律邊界。

該通道的中斷驚動了白宮。拜登政府及美國土安全部2月10日與特魯多通話多次，敦促他盡快運用手中權力打破僵局，還表示必要時愿提供幫助。美國部分媒體起初贊賞抗議者，但當抗議活動已影響到美國汽車工業、農業出口以及美國工人時，報道也變了些風向。白宮擔心邊境的封鎖會引發工廠裁員和汽車價格進一步上漲。

此時，一張一群兒童手牽手擋在大橋前的照片，在社交媒體上瘋傳。大部分評論都在指責示威者無底線，竟然利用幼童。一名網友留言回憶起，某抗議者在受訪時說“只要我們身邊有小孩，警察就不敢動我們”。

照片中的族裔，像是基督教下的一個分支——阿米什派。該派的祖先為逃避宗教迫害，從歐洲來到加拿大，一直杜絕現代化設備，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抗議活動中始終有牧師的身影，他們指責政府利用疫情禁止教徒在教堂聚會。

多倫多及溫莎市大使橋所在的安大略省，2月11日宣布進入緊急狀態。警方告誡設置路障者將會面臨入獄一年或10萬加元罰款的刑罰。同日安大略省大法官頒布禁令，授權警察晚上7時開始清理橋上路障。當晚7時前，警察在現場散發禁令傳單，抗議者則在橋邊播放震天響的音樂。

溫莎市警方2月13日開始態度強硬，大使橋現場也部署了狙擊手。將近30個拒絕撤離的示威者被逮捕。人群很快散去。到了晚間，關閉一周的大使橋終于重新開放。

當天特魯多發推文：“該回家了，尤其是帶著孩子的人。”從點贊人數上不難解讀出民意偏向，但總理已然成為抗議活動的眾矢之的，以及在野的各利益集團的共同靶心。全國各地都有示威者拿著“F*ck特魯多”的小旗。字母u被一片楓葉代替。

2月12日，溫莎市警方在大使橋邊形成人墻，并喊話呼吁眾人要守法、平和。抗議者邊后退，邊向警察喊：“恥辱”“自由”“你們站錯隊伍了”“我們會撤，但不會結束”。隨后趕來的抗議者，比離去的更多。有一名離開的示威者又帶著一面巨幅國旗返回，在人墻前揮舞，刻意擋住警方視線。有受訪者表示，會繼續在這里抗議直到被捕。還有人表示不在乎禁令和罰單，會將罰單當作榮譽徽章。

溫莎市警方2月13日開始態度強硬，大使橋現場也部署了狙擊手。將近30個拒絕撤離的示威者被逮捕。人群很快散去。到了晚間，關閉一周的大使橋終于重新開放。但其他過境點的示威仍在進行中。

在總理特魯多不斷強調疫苗是走出疫情的唯一途徑時，在野的保守黨成員們卻稱，他是造成國家分裂的領導。馬尼托巴省領導進入新年之際就宣布，放棄對疫情的管理；其他省也紛紛跟風，宣布取消強制疫苗、口罩、隔離政策甚至全部社交禁令，居民外出也不用再出示疫苗證。

2月14日，就在人口最多的安大略省宣布疫情“解封”計劃，從而意味著加拿大全國10省都陸續官宣“解封”計劃之際，特魯多宣布啟動《緊急狀態法案》以應對連日的示威。該法案按規定只能在民眾的生命、安全受到重大威脅時啟用，而這次是其自1988年通過后第一次被啟用。有議員將啟動法案歸結為總理的失職，也有議員擔憂法案的使用會激怒示威者，強調法案的正式實施需要得到議會和內閣的雙重批準。

反制“卡車堵路擾民”

其實，包括絕大多數卡車司機在內，超過80%的加拿大人已接種過至少兩劑疫苗。當示威者將城市、邊境當作戰場時，更多影響的是依舊遵循固定生活模式的民眾。這一部分人多數不贊成抗議，尤其當不同團體的分化越來越明顯時。

2月4日，溫哥華三大醫院的醫務人員就被提醒外出不要穿工作服、不要對外透露身份，因為轉日卡車司機會在三大醫院前抗議。很多醫務工作者反而被激怒。2月5日溫哥華街頭出現很多抵制卡車司機的人群，說卡車司機不懂科學，忽略了世上還有數十億人想打疫苗卻沒有機會。他們在卡車司機通行的道路上設置路障、撒釘子，使得卡車不得不調頭繞道。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受訪者說：“過去幾年中我一直關注著各種自由運動，但發現最終都會歸結到白人至上主義并被危險分子控制。整個渥太華現在彌漫著仇恨情緒，我們絕不允許這種情況在溫哥華發生。”

溫哥華市長沃森在社交媒體上說：“作為一個疫苗普及率高達95%城市的市長，我想對卡車隊說的是：溫哥華不歡迎你們。搞清楚你們想要什么，然后趕緊回家。”

邊境上卻是另一番畫風。卑詩省的美加邊境，連接著溫哥華和美國西雅圖。2月12日中午，抗議者舉著標語朝美加邊境邁進，并用幾部商業和軍用車輛沖破了警方設置的防線，而軍用車輛并非來自軍方。

受加拿大卡車司機示威的影響，近來澳大利亞、新西蘭、英國、法國一些城市的民眾也走上街頭，抗議政府的新冠強制令。

更詭異的是，抗議者的籌款網站2月14日遭黑客攻擊。黑客以迪斯尼動畫片《冰雪奇緣》（Frozen）做背景，在主頁上寫道：“代表世上希望居住在民主國家的人們，我宣布GiveSendGo網站被凍結了（frozen）。”捐款人的詳細信息和捐款金額，隨即在屏幕上滾動播出。美國的億萬富翁和加拿大公務人員都出現在大額捐款人名單中。不少捐款人已受到采訪、電話、郵件騷擾，還有相關的生意立即被網友打差評。而在幾小時后，籌款網站只稱故障是因維護和升級服務器。

《緊急狀態法案》啟動后，在與安大略省接壤的中西部省份——馬尼托巴省的政府大樓前，一群民眾沖著卡車司機不斷振臂高呼“回家、回家！”位于邊境的小商店老板說，示威者擋在他商店前，如果政府再不采取行動，傳到他手中的商店只得關門了。

而在阿爾伯塔省的美加邊境，警方2月14日在司機拖車中發現砍刀、槍支、彈藥，逮捕了13人。第二天，不斷阻撓日常用品入境的示威者們終于離開。臨行前，警察與示威者握手、相擁，互相表示感謝，身后民眾齊唱加拿大國歌。該過境點也重新開放。

示威者離去后，美加邊境于2月16日全線恢復正常。當天，渥太華兒童救助協會的評估出爐。官方宣布禁止示威者攜帶兒童參加非法集會，否則將面臨罰金和入獄的風險。組織者塔瑪拉·林奇發布了一段視頻，傷感地說，自己做好吃牢飯的準備了。

2月17日，加拿大副總理兼財長方慧蘭警告說，抗議司機的保險會被取消，其商業賬戶可能被暫停，甚至他們可能再也無法返回工作崗位；所有捐款人的資料都被仔細閱覽過；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不會為與抗議有關的賬戶服務。

民調結果顯示，1518名受訪者中的82%認為抗議過頭了，71%認為這讓加拿大在國際上丟臉了。

受加拿大卡車司機示威的影響，近來澳大利亞、新西蘭、英國、法國一些城市的民眾也走上街頭，抗議政府的新冠強制令。而這一切都發生在疫情高發的情況下。這些國家在應對疫情方面做得很糟糕，亂象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