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番須口

閻海軍

有一年冬天去固原，坐車經過關山口，隧道上方的“關山”字樣落著雪。道路也有積雪，司機謹慎有加，車里的人都屏著氣息，暗自緊張。那是一次懵懂的旅程，對所經之地全然無知無感。直到十年后，我在關隴之間尋找古通道時，才得知這個山隘正是史籍中大名鼎鼎的番須口。

以詛咒“暴秦苛政”立國的西漢王朝，運行兩百年后，同樣走向了民變四起、內佞當權的死胡同。王莽乘勢篡權，改旗易幟，漢王朝被一舉瓦解。王莽有氣吞山河的改革理想，然而，他接盤的國家像一個高壓鍋，在他自己不斷加壓的情況下很快就爆裂了。中國再度陷入群雄逐鹿。白熱化的競爭之后，呈現出了華北劉秀、隴右隗囂、巴蜀公孫述三大軍事集團鼎立的局面。

歷史的風向標落到了隴山之巔。劉秀一方的大將來歙與祭遵部將王忠、右輔將軍朱寵率兩千精兵從關中出發，繞開回中官道，抄小路突進到今華亭一帶隴山東麓，在荒無人跡的山谷間伐木開路，硬生生打通一條逾隴通道——番須口。來歙帶著隊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略陽。隗囂派兵反擊，數月不下。公孫述也派兵支援，依然不克。

略陽失陷，成了隗囂集團垮臺的開端。劉秀兵力侵占略陽期間，隗囂在隴坂四大重要關隘部署強兵，“王元拒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钡髧痰乃信Χ家允「娼K。

東漢末年，再度三國鼎立。諸葛亮接近番須道企圖伐魏，馬謖占領街亭沒有在川道地區據城守衛，而是引兵上山設伏，反被魏將張郃包圍而全軍覆沒。諸葛亮圖謀關中的設想最終化為泡影。

2018年之后的三四年間，我不斷往返于番須口。今天費時不過一小時的路程，在古代是極其艱難的。尤其隧道工藝的成熟，使人類翻山越嶺的技巧像田鼠打洞一樣得心應手。天平二級公路的隧道叫關山隧道，天平高速公路修建了長達9600多米的關山特長隧道。特長隧道在關山隧道下方，穿山地位更低，穿行時間也更為縮短。

從固關鎮貼著隴山東麓沿汧河上游來到華亭的2021年盛夏，我決定扎實地探訪一下番須口的走向。在縣城的小飯館里，對于我翻山走老路的設想，老板非常疑惑，頭搖得像撥浪鼓：“最近高速路通了，二級路怕都沒人走了，你還走老路？”

沒有隧道的老路，其實更接近古道的樣貌。沿省道304線，逐步攀升，在一個叫碾盤子的地方，公路左側有一條小道，通往山谷深處。這條老路修建于上世紀70年代，是連接平涼莊浪與華亭的主通道。平涼一部和慶陽隸屬甘肅但在隴山以東，俗稱隴東地區。平涼一市數縣的區域，擺布在隴山東西，由番須口所在的“窄脖子”連接。番須口南部是陜西隴縣和甘肅張家川的區域，番須口北部，是寧夏涇源縣的區域。

從碾盤子開始的老路，曲折盤山，總共有15個彎道才攀上山頂。隴山之東的華亭有煤炭資源，有陶瓷廠生產吃飯碗。煤和飯碗要運到隴山之西，這條老公路曾是甘肅省最繁忙的公路之一。當年在這樣陡峭的峽谷間修筑一條能走汽車的公路，唯一的辦法就是采用之字形軌道反反復復往上攀爬。來歙當年帶兵手持利刃伐木斬棘首開番須道時，肯定用不著這么費力。他們行軍所需的道路，只要人馬能通過就足夠了。

山頂的道路相對平緩，我經過的時候，時間靠近傍晚，北方的莽莽隴山在西邊余暉的沐浴下，泛著金光。遠山的層次，交錯著虛無縹緲的境界。金光灑滿群山之巔，人世的興衰治亂變換了無數遍，山道依然在盤繞連綿。滄桑世事，突覺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