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之氣與薔薇之心

陳樸

內容提要：在多年的詩歌寫作中，時代性和稀缺性成就了閻安詩歌的磅礴之氣，自然化與融合化讓閻安漸漸滋生出了薔薇之心，如此二者相結合，可謂相得益彰，錦上添花，才有了今天在詩壇獨樹一幟，被稱為最后一個精神貴族的詩人閻安。任北方氣候漸暖，長安城雪大雪小，閻安只關心著天空藍與湖泊藍的面積，像翅膀忠誠于飛翔一樣，寫著自己內心的詩。對于這樣的詩人和他的詩歌，我們可以在文字上去批判、深挖，尋找瑕疵，但在現實生活中，只能敬仰、尊重和理解。

關鍵詞：閻安? 時代性? 稀缺性

讀一個人的詩，這是一個如磁鐵般靈魂拉近的過程。對于一個詩人神秘感慢慢淡去，敬畏感漸漸凸顯，滄桑感無端涌出的過程，無疑就是一個自省與成長的捷徑。在幾年的時間中，由喜歡到深愛，再到將一個當代詩人的詩集和《宋詞三百首》《世說新語》一起放在枕邊，以便于在處于六神無主、渾渾噩噩的狀態時能隨手翻閱，從中尋找生命的真諦和精神的秘境，閻安的詩歌潛在的影響是不言自明的。“猶如愛情需要緣分，人與詩，也需要緣分。如果你與詩尚無緣分的話，詩歌理論幫不了你，你需要的是一本好詩集。”①閻安近幾年的詩集，從獲得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的《整理石頭》到入選“中國好詩·第四季”且獲得2018年度中國詩歌網“年度十佳詩集”的《自然主義者的莊園》，對于當下的大多數詩人而言，都是值得擁有的。如果能認真閱讀、反復揣摩其中的語言奧秘以及意象世界，定會發現其值得借鑒之處。

評論一個人的詩歌時，如果不能發現其特性，而只是一味做鼓掌之態或批評之樣，這樣的評論是失敗的。而如果發現一個詩人特性的存在，卻又只是味同嚼蠟般復述前人的觀點，那么這樣的評論是多余的。基于此兩點原因，此前一直對閻安的詩歌不敢輕言。閻安是第六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的獲得者，他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不是蹺蹺板模式，也不是牛拉架子車，而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并肩狀態。對于他的評論以及訪談，已經很多。為了排除畫蛇添足之嫌，下面談三點對閻安詩歌的認識。

一、時代性與稀缺性

現在再談詩歌的現代性，是自欺欺人的，也是捉襟見肘的，更是自取滅亡的。一個能緊跟時代語境的步伐，以自我的不變在詩歌中寫出內心變化的詩人，不僅具有超前的思想意識，更具有非凡的社會洞察力。這樣的詩人，本身就不多，故此他詩歌的稀缺性也就難能可貴了。

異鄉人從異鄉不慎帶入站臺的一塊泥巴

某個角落偷偷積攢的灰塵之類

人潮中人擠人被擠掉的鞋子

行動不便需要好心人攙扶的盲人

這是我能看到別人應該也能看到的事情

——《我在地鐵里沉默了一天》

閻安剛在西安生活的時候，西安還沒有開通地鐵。對于地鐵的從無到有，閻安是一個親歷者，也是一個見證者。一個人，不論坐私家車、公交車還是地鐵，都是可以從此到達彼的。而選擇不同的前行方式，內心的波瀾起伏就會有所差異，這就是時代性。當然，不是說一個詩人寫了地鐵，他的詩歌里就含有時代意識觀念。時代性重要的是體現在他的用詞取向中，如“泥巴”“鞋子”“盲人”等，無疑，“泥巴”是一個老土的詞語，但在寫“地鐵”的詩中寫到“泥巴”，而不是在寫“黃土高坡”“高粱地”“棗林”的詩歌里寫到，這就是時代性。

“不慎”“偷偷”“擠掉”這些詞串聯起來的詩句，在庸常中和《孔子一定見過大海》《對一次飛翔的觀察》《只讀友人書的理由》等詩歌一樣，運用破碎后重組的語言，給讀者呈現出了一種鮮有的詩歌方向，對于詩歌稀缺性的可貴完成了一種示范，或是無形的引領。只有超前意識的詩人，才能寫出語言稀缺的詩歌，換言之，只有具有獨立意識的詩人，才能無愧于這個時代，在時代的洪荒之中，找到屬于自己的諾亞方舟。

二、磅礴之氣與薔薇之心

閻安的體型并不魁梧，但這并不影響他詩歌寫作中所蘊藏著的“磅礴之氣”。古人言，“宰相肚里能乘船”。一個內心看慣了云卷云舒的詩人，他的磅礴之氣是與生俱來的，而不是依靠外力所形成。不要認為一個詩人在詩歌里寫了太多的“北方”“藍色”“天空”“大海”“石頭”就有磅礴之氣，有時候，我們需要用放大鏡或顯影液穿過針孔去洞見它的內在之美。

全世界的城市都向郊區擴張

全世界的鳥都飛向郊區的黃昏

哪里有幸被竹林子包圍著的桃花潭

有幸被更茂盛的竹林子籠罩的曠野

是全世界的鳥選擇黃昏

去會見親人和親戚的地方

——《全世界的鳥都飛向黃昏》

一個人活在這個物質與精神雙重覆蓋的世界上，內心的磅礴之氣是不可缺少的。這首詩的磅礴之氣并不是體現在俗世的“全世界”文字本形之中，能認識到“鳥”（所有鳥）都會在時間的流逝中飛向黃昏，像人（所有人）一樣都會在歲月中蒼老并走向暮年，這樣的見解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體會得到，所謂內心平坦天地自寬也無非就如此這般境界而已。

對于閻安這樣久居北方的中年詩人，詩中流露出一些磅礴之氣也并不太難，而能在身具磅礴之氣的同時兼有薔薇之心，這就難能可貴了。一個詩人，能夠在兩級狀態中游刃有余地處理好文字與自然、空間、時間、神秘、境界的關系，這樣的詩人是精神貴族，自然也是文字的鉆石取火者。

建國路和巷子里的樹? 由于妨礙了一座城市

日益繁忙的交通和更多電線的穿越

每年都要被鋸斷或者砍掉幾棵

被炎熱和蚊蟲損壞的樹葉

被刀子斧子和鋸子切斷了脈絡的樹葉

被秋風損壞了的樹葉

哪個多 哪個少

應該找來那個記載淚珠濃度的人

開冊記載它們

公度說我們的樹會越來越少

枯葉業已不多

能摘就摘

能摘是福

——《公度在西安建國三巷摘枯葉》

在這首詩中，閻安一改往日沉醉在“北方”“湖泊”等精神世界的文字書寫中，寫下了他非常熟悉的“西安建國三巷”和非常熟悉的詩人周公度。（不敢說是最熟悉的，詩人閻安最熟悉的地理方位應該非故鄉延安莫屬。）通讀閻安的詩歌，他在詩中直接寫到人名的詩歌可謂是鳳毛麟角，而這首詩卻在征服意象的同時對這首詩的成因寫得清清楚楚，試想若非詩人之間如樹葉與樹干之親密，又怎會有此詩問世？詩人以枯葉道出薔薇之心，變通中不失風度與溫度，詩歌中有高度和寬度，在詩藝探索的路上又是一個新的臺階。

三、自然化與融合化

我們去看一個人的美，容易被他的眼瞼所干擾。看一個人的詩也一樣，容易被詩集的名字和評論家的文章以及一些刊物的選稿和網絡平臺宣傳所影響。在這樣的閱讀環境和背景之下，就需要我們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手捧一本紙質的詩集，從前到后或從后到前甚至隨便打開去用心閱讀。靜下來，一首詩會超越另一首詩;慢下來，一首詩或許可以提升出新高度，沉下來，一首詩會有新發現。用心讀下來，之前對于一個詩人的認識就或許會有新變化。

孤獨的女孩養不了花

她的內火太盛? 一盆花

不管澆多少水 灑多少露

一個禮拜才剛剛到頭

就莖焉葉枯地窒息了

孤獨的女孩養不了花? 就開始養老虎

她像養一只寵物似的養老虎

卻發現養老虎最好的辦法是餓老虎

——《孤獨的女孩喂養一只老虎》

“孤獨的女孩養不了花”，對于很多詩人而言，會認為這樣的詩句是經過反復思考、琢磨后提煉所得，其實不然，對于閻安而言，在他從手提袋里取筆記本和筆的時候，已經是胸有成竹，思想上水到渠成，語言上淋漓盡致，自然而然，渾然天成般妙手偶得之。閻安的自然成詩基于一種長期以來的詩歌修行和閱讀實踐，和他人一樣，并非與生俱來，但閻安像蜘蛛結網一樣自然書寫的本真狀態確是與生俱來的。

一個人真正能做到順其自然的時候，必然已過中年。一個詩齡數十年的詩人，在情感、閱歷、經驗都有所積累的時候，就會在詩藝探索上呈現出一種融合化的追求。古今也好，中西也罷，融合多種語言文化歷史的詩歌在深度上容易有更大的鉆勁，像挖掘機一樣，在郊外的土地上會得到一種自由發揮的宏大與雄心。

一個人在世上活著

一只鳥在天上飛著

包括一架飛機

是在云層之上還是云層之下漂浮

你是不是一個檢點的人

你是不是一棵檢點的樹

你是不是一只檢點的鳥

是不是地球心里那份不知輕重的痛

也許你自己不知道

但氣球一樣在空氣里飄著的地球知道

——《地球是一顆心里有痛的氣球》

“詩歌的唯一任務，就是把靈魂在繁復日常生活面前那不善不惡、亦善亦惡的狀態給陳述出來。”②這幾行詩里，融合了多少時間與空間、無形與有形、結實與虛空、靈魂與呆滯，一千個讀者會有一千個不同的、新鮮的、意外的認識，地球之痛痛在哪里？氣球之樂快樂了誰？地球是氣球的母親？氣球是地球的模特？如此紛紜種種，留給讀者去細思量吧。

結語

“詩歌不是一般大眾文化立意上建制的媚俗藝術，它是世界和萬物的本質通過人心的表達與綜合，是來自時間的智慧，是穿越現代、未來和全部歷史，以創世般生生不息的品質在尋求與時間的同一中對人心、人性傾注終極關懷的藝術。”③在多年的詩歌寫作中，時代性和稀缺性成就了閻安詩歌的磅礴之氣，自然化與融合化讓閻安漸漸滋生出了薔薇之心，如此二者相結合，可謂相得益彰，錦上添花，才有了今天在詩壇獨樹一幟，被稱為最后一個精神貴族的詩人閻安。

在自媒體時代發展愈來愈強的情況下，在高學歷青年詩人隊伍逐步壯大的過程中，假大空詩人，獎金稿費寫作詩人，財大氣粗用詩給臉上貼金撐門面的詩人等等各種形色各異的戴著詩人帽子的詩人，也在浮躁的心態下有增無減，鬧出了許多笑話。任北方氣候漸暖，長安城雪大雪小，閻安只關心著天空藍與湖泊藍的面積，像翅膀忠誠于飛翔一樣，寫著自己內心的詩。對于這樣的詩人和他的詩歌，我們可以在文字上去批判、深挖，尋找瑕疵，但在現實生活中，只能敬仰、尊重和理解。

注釋：

①陳超：《個人化歷史想象力的生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72頁。

②敬文東：《中國當代詩歌的精神分析》，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版，第21頁。

③閻安：《隱藏在霧靄中的群山》，《延河》2015年2期。

（作者單位：寶雞文理學院陜西文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