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許慶勝的《北喬詩歌評論:高原點燃的詩歌光芒》圍繞北喬僅僅一次高原一兩年工作經歷成就的一部厚重詩集《臨潭的潭》展開論述,認為是詩歌史、文化史上的特例奇跡,是高原點燃了他的詩歌光芒。本文涉及了關于創作的起源與發生、海德格爾“在根本上,平常并非平常,它是超常的、神秘的”抽象地傾聽高原外物,關乎青稞的詩意創造給我們帶來的藝術啟迪,以及怎樣審視高原陽光打破“我們的”審美“習慣”,對于我們繼續詩歌翻新創造以及豐富詩歌史詩歌理論史龐大的啟迪效用,認為對詩集《臨潭的潭》的諸種顯在與潛在價值的研究才剛剛開始。
關鍵詞:詩集《臨潭的潭》 抽象地傾聽? 青稞的詩意創造? 審視高原陽光
關于創作的起源與發生,在高等教科書中最有影響的有這么幾種,即亞里士多德的“模仿”說,李贄所界定的“童心”說:“天下之致,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李贄《童心說》),榮格的集體無意識,加達默爾的“游戲”說,杜威的“藝術即經驗”,博克歸之于生理學上的庸俗唯物主義,狄德羅歸之于關系,達·芬奇歸之于比例和諧,杜夫海納的“審美經驗現象學”,俄國什克洛夫斯基的“反常化”,胡塞爾的現象學還原“三步驟”,茵格爾頓現象學還原的“四個層次”,弗洛伊德的“性”說,馬克思的“勞動”說等等。魯迅先生認同“勞動”說,由此他還衍生出了“休息”說,即自我愉悅等。上面各種說法皆是作家們獨自成功寫作經驗的總結,自有他們的諸個合理性,這就是“創作起源說”各自至今爭論不休的最主要的原因所在!這正如女同志生孩子,有的順產、有的剖腹產等等式樣不少,哪一種更合理?我們認為不能一概而論,而應該根據各自實際情況而定,更不用說萬物“出生”種類更多的菌生、苔生、卵生、胎生、化生等等。所以關乎創作發生學,創作的發生各有各的契機,各有各的特殊性,這些“創作起源說”不能簡單地肯定或否定,只能互相參考,不能一味相互對立和排斥,尤其應注意的是,絕對不能武斷地以自己之說而強加于他人!正如吃飯,各有各的口味與長處,這就是科學性,因此我們應有的科學態度應是相互理解、寬容,甚至包容。就北喬而言,似乎上面的這些說法在他的創作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尤其是僅僅一次高原的一兩年工作經歷竟引發了他的磅礴世情,成就了一部厚重的詩集《臨潭的潭》,的確是詩歌史、文化史上的特例奇跡,是高原點燃了他的詩歌光芒。
一、在高原抽象傾聽
關于詩歌特質的哲學界定,我國古代的大家們累積了不少的理論闡釋和專門術語:比如陸機的“緣情”說,鐘嶸的“滋味”說,司空圖的“韻味”說,嚴羽的“別材”“別趣”“妙悟”“熟參”等等,這些傳統界定對于解構詩歌特定內涵,的確具有相當的明白效應,但給人的總體感覺似乎總在繞圈子,太抽象,不利于實際操作。如何“緣情”?又怎樣才能算作有“滋味”有“韻味”?質與量雙重上達到了什么程度才算有“滋味”有“韻味”?如何操作才能有“滋味”有“韻味”?這些具體向度上的公式化問題,我們的大家們其實并沒有細致解決,或者說解決得不完備。現在更有人又提出詩歌要有“詩味”,這更是原義重復,和沒說一樣!那么什么叫詩意?詩意就是王國維界定的“能看出事物的另一種風貌”(王國維《人間詞話》):“詩歌創作就是探尋和發現事物秘密的過程,按王國維的界定即為:看出事物的‘另一種風貌’(王國維《人間詞話》)——詩意風貌。‘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杜甫詩),這就是杜甫在創作狀態下看出的‘花’與‘鳥’的另一種詩意風貌,其實作為客觀外物的花不會‘濺淚’,鳥也不會‘驚心’,這就是詩意創造。這種詩歌素質既依賴天賦,更需要后天的直接間接文學知識積累、經驗積累、情感積累與直接創作實踐等多種有益元素的培養和澆灌。‘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陸機語),這個‘籠’‘挫’的過程,的確是需要功夫的。”(見拙文《重新打造外物的形狀——賞析越南詩人陳國正詩集〈夢的碎片〉》,載《越南華文文學》2011.4.15第12期)。這從北喬詩集《臨潭的潭》中的優秀詩句,很快就可以感知到。“紅樺樹一身的火焰,在溝里奔跑\燃燒冬天,以及我”(引自《臨潭的潭》157頁,《板夾溝的火焰》)。按一般自然“現象”,紅樺樹的顏色“紅”是季節演變的結果,按生命法則,紅樺樹葉子由發芽、變紅、直到葉子變枯落地,是一個植物生命演變的全過程,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但詩人說是“一身的火焰”還“在溝里奔跑”并且“燃燒冬天,以及我”的,按說“紅樺樹”作為植物是不可能具備奔跑的功能的,與“冬天”和“我”根本不存在“燃燒”的必然聯系,這就是詩人把紅樺樹的顏色“紅”強行賦予奔跑的功能,并與“冬天”和“我”強制捆綁、有意硬性鏈接以暗示紅樺樹顏色“紅”的強烈,強烈到什么程度?都“在溝里奔跑\燃燒冬天,以及我”了!這與杜甫的“花濺淚”詩性捆綁是一個道理,無盡的詩歌審美意義就呈現出來了,這是詩人才能具備的超常本領,在詩人眼里一般自然外物已不是自然外物本身,而成了詩人表情達意的工具,本原身份已變異更換了。“屋檐下的冰凌\冷凍了太多太多的話語”(引自《臨潭的潭》171頁,《我們以安靜的姿態存在》)這里的“屋檐下的冰凌”也是如此,并非指直觀的自然物“屋檐下的冰凌”本身,而是詩人自己看出的“屋檐下的冰凌”的詩意風貌,因為我們都知道直觀的自然物“屋檐下的冰凌”是不可能說“話語”的!這就是對“平常”物的審美神秘發現:正是因為如此,德國作家詩人、哲學家海德格爾才說:“一旦我們擁有眼前之物,和心中對語詞的聽覺,思想便會成功。”(海德格爾,《詩人哲學家》)“‘在根本上,平常并非平常,它是超常的、神秘的’(海德格爾語,《詩·語言·思》,彭富春譯,文化藝術出版社,第53頁),而要識得此種超常與神秘,‘我們必須遠離傾聽物,使耳朵從那里移開,抽象地傾聽。’(引同上第29頁),這確是自在之語,平常之所以平常,是因為我們沒有去完成‘遠離’地‘抽象傾聽’,因此與‘超常’失之交臂。而作家詩人往往能在‘平常’中善遠離,由感性此岸走向理性彼岸,即透過現象悟其本質,因而能捉住那平常遮蓋下的‘超常’‘神秘’。正如香蕉,一般人往往地咬一咬帶皮的香蕉,酸苦,以為不好吃,而這其實只是香蕉皮的味道;而詩人作家則在‘抽象地傾聽’中剝掉那皮,所以他獲得了‘香甜’,完成了審美創造。”(見拙著《苗得雨詩文賞藝》362頁,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99年1月,北京版)。北喬顯然豐滿這種超常的詩歌新型審美創造現代式天賦素質,他在遇到這種感性“平常”時,總能善遠離的理性“抽象傾聽”,從而重新認知、理解、挖掘和重新排列“平常”物,魔術化的詩質就迅速地開花結果。像如此的還有:“藏羚羊\正在丈量天地間如夢紅塵”(見《臨潭的潭》144頁)“綠葉在偷歡\枯枝掛滿一串串憂傷”(引同上130頁《雨中》)“青石板,再次想起群山的雄壯”(引同上198頁《明天到來的是什么》)“茶與咖啡激烈地爭吵”(引同上210頁《聲音》)等等,這些外物都經詩人北喬之手,由一般物走成了詩歌藝術特殊物,無盡的藝術審美意義就出來了,這就是詩歌的所謂“韻味”“象外之象,味外之味”!非常好地實現了英國美學家克奈夫·貝爾所界定的藝術本質即“有意味的形式”,以表露了詩人崇高人格理想、人生理想與社會理想。而這種優異的詩歌審美創造在詩集《臨潭的潭》中比比皆是。
二、高原的青稞在“走向山坡”
借物表達應該就是詩歌最本質最優秀的屬性。詩歌的此種獨有特征只有詩歌才能具備,除了明顯的分行外,它已突破了陳述式語言主、謂、賓線性的透明排列,而被詩人節制、故意扭曲,按詩歌的法則與規律進行了藝術整合。把易于理解的影像故意遮蓋和抽象化,這就是陳獨秀所謂的“狀物達意”,即不具體陳述要表達的是什么,而是只借助或渲染外物的形態以暗示自己的真實意圖,有點“顧左右而言他”的味道,表面上紛繁地“顧左右”即“狀物”,但“顧左右”“狀物”不是目的,“言他”的那個“意”才是真正的目的。縱橫觀看,誰獲得了這個超常的詩歌藝術本領,誰就是詩歌創作的佼佼者。至于哪種物能惹起詩人的詩意?這種特殊性大概就要因人而異了,僅就繪畫(繪畫其實就是在用色彩顏料寫詩)而言,鄭板橋之于“竹子”,齊白石之于“蝦”,徐悲鴻之于“馬”,吳作人之于“牛”,劉海粟之于“黃山”,黃胄之于“驢”,梵·高之于“向日葵”等等。北喬來到高原,高原上的外物就蜂擁在他的周圍了,而高原特有的青稞就成了他表達的工具,融化進了他的詩歌具體作品中,生發很多這種特有“物”的特殊審美關系:“那些傷痕,終生愈合不了\秋風割下青稞,釀造憂傷的情人,激情的幫兇”(見《臨潭的潭》006頁,《與高原密談》)“高原低下頭顱,像成熟的青稞”(引同上010頁,《今夜,月光照高原冶海》)等等。
如果說以上的“青稞”還停留在基本靜態的原義,那么“青稞從平地向山坡走去\扯動這陌生人的身影”“靜靜地站著,站著,站成\千萬株青稞中的一個\就會向上行走,向上,再向上”(見《臨潭的潭》008頁,《聆聽青稞拔節的聲音》)等等,這能“從平地向山坡走去”,而且“會向上行走,向上,再向上”的青稞就非同一般了,他已是詩人非凡的浪漫主義創造物,自覺突破了“青稞”的一般物理化學形態,趨向了積極向上的社會人生理性旨歸!北喬的關乎青稞的詩意創造就給我們帶來不盡的藝術啟迪,可以盡可能地舉一反三:萬物就在我們的四周環繞,花草魚蟲,日月星辰,云霧山川,紛繁多樣,它們的“信號”也是多樣紛繁,就看我們能否去積極地收集并充分地利用那些“有意義的信號”,一旦發現、收集并利用了它們,我們的作品就會自然地神采起來。作為真正的詩人藝術家,我覺得這是責無旁貸的藝術義務,否則我們的藝術寶庫會極度匱乏,會造成許多的不足與遺憾的。“在我所寫的全部作品,差不多是全部作品中,指導我的是:為了表現,必須將彼此聯系的思想搜集起來,但是,每一個用詞句表現出來的思想,如果單獨地從它所在的聯系中抽出來,那就失掉了它的意義,而大大地失色了。這聯系本身(我認為)不是由思想組成,而是由一種什么別的東西組成的,所以,絕不可直接用詞句來表現這聯系的基礎,只能間接地——以詞句來描寫形象、行動、情況。”(列夫·托爾斯泰,《世界名言錄》)。我認為積極地知覺萬物有意義的信號可能就是列夫·托爾斯泰“由一種什么別的東西組成的”其中之重要的一種,北喬捕捉的高原“青稞”信號就極為動人。“藝術家要有這樣的‘特異功能’,要懂得鳥獸的‘語言’,要像理解人的表情動態那樣‘理解’草木的形態與姿態,還要設身處地知覺環境對它們的刺激,比如‘樹凍得瑟瑟地發抖’。‘貓覺得渾身暖洋洋的’。這樣,一旦命筆,描繪才有魅力。”(見《藝術家族與微觀美學》32頁,中央民族大學教授郭振華著)。也就是說,合格而優秀的詩人藝術家在創作準備與創作過程中,要盡可能的“人化自然”或“自然人化”,從而有意識地去自覺逮捉客觀外物藝術審美意義上的有益信號,上乘的詩歌創作尤其需要如此。那么這個“物”怎樣才能成為詩歌表情的工具?這就需要擇物暗示,既需要創作主體詩人的聰明對物的特殊理解,也需要客觀外物可能被選擇的“存在必然性”,二者要恰當地合拍。對此,茵格爾頓曾經有一個很具重量的美學價值判斷:“被審美感知的自然具有本質上的必然性”(見《克拉考美學分會會議錄》,1963年6月6日,第15頁),仔細觀照這種“必然性”,其實大多是在“偶然”實踐中實現完成的。這需要審美主體與客體互動起來,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美國美學家格式塔心理學派創始人阿恩海姆曾發現了事物之間的“完形”式“同形同構”或“異質同構”的美學關系,比茵格爾頓的美學闡釋更前進了一大步。也就是說必須在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在某一點上達成了一致,這種碰撞才會出現,這種“必然”聯系方能形成,一個微小沙粒、一段枯枝、一枚落葉等都具有多樣藝術審美意義,這就要看遇到的是否是詩人作家、藝術家或美學家。一個沙粒、一段枯、一枚落葉等都會引發他們的生命感慨,“落葉知秋”這是詩人作家、藝術家或美學家的藝術悲嘆,世俗眼中的枝葉功用只能燒火做飯之類的!北喬對詩歌本質特征的理解與把握是非常到位的,創作中似乎能看到“物”的心里去,然后對物進行人格化的理解與定位,在一定程度上哲學概括繼之詩歌美學藝術實現。
三、孩子般放縱激情的高原陽光
大凡詩人與非詩人的人生情態是有些區別的,非詩人都從其各自行業特定思維與非詩目光審視周圍的事物與人。行政領導大多從領導的業務高度,關注的是群體的生活富裕質量與社會穩定,道路的暢通與環境建設,當然也會有交叉,比如具備行業領導同時也是業余詩人雙重身份的,他們大都在兩種情態中游移。純正的農民腦中盤旋的是非詩的土地的使用價值以及多路向的發家致富,純正的工人便是工作份內的特定關懷,還有教師、銀行職員、售貨員等等不同的工種,他們審視周圍事物與人都從本行業尺度來論定其工種價值。詩人從來有專業與業余之分,專業詩人我想大多以詩的眼光來概觀周圍事物與人,業余詩人也要看職業與業余上的側重,有好多詩人成功之后,很快地由業余滑入到了專業創作或自由詩人,這部分群體看來就是真正的詩人了!也有一些詩人下海,甚至最后背離了詩歌,這一些就難以以真正詩人蓋棺,只能是詩的叛徒或非真正詩人,而且是真正的假詩人!此種進與退的現實檢驗,歷史上多有旁證。但作為真正的詩人無論生存多么艱困,都可能一條路走到黑,我可以肯定地說,他們的大部生活都以詩意眼光審視周圍事物與人,從而萌發詩意靈感頻頻創作,直至終生迷于其中難于自拔。
北喬肯定就是如此的“以詩意眼光審視周圍事物與人,從而萌發藝術靈感頻頻創作,直至終生迷于其中難于自拔”。“長期受藝術熏染的人,一邊現實地過活著,一邊又會像鑒賞藝術那樣,鑒賞自己和身邊的人。受到藝術洗禮的人與那些很少受到藝術濡染的人是不同的。他們處于某種生活境地時,油然想起敘寫這類情境的傳世詩文,便在吟詠中,獲得宣泄的輕快,陶冶的美感。他們鑒賞藝術形成了習慣,久之,也會以審美的目光注視生活,以審美情趣品味人生的喜怒哀樂。他們喜歡評價人事,評頭品足,激賞生活中美的事物,揶揄丑的事物。他們發現,生活里有‘藝術’有‘戲劇’有‘詩’……因之,充分地品嘗了生活的甘辛。似乎覺得失戀也有詩意,被誣也有戲劇性。他們即使在痛苦的現實中,仍能享受到藝術女神青睞的愛輝。人的感情源于生活,但是藝術鑒賞會使人既有的感情發展得更為豐盈,濃烈,細膩,精美,而且使其人生之樹抽出新的感情之芽。藝術修養高的人情緒知覺敏銳,情感傾向強烈,對于美鑒識的能力軼于常人。”(見《藝術家族與微觀美學》132頁,中央民族大學教授郭振華著)
那么北喬是怎樣審視高原陽光的呢?“一縷陽光\一滴水\一捧咸咸的憂郁”(見《臨潭的潭》003頁,《在山谷里行走》)“你彎腰推一塊石頭,向高原深深地鞠躬\手臂上的陽光,滑進皮膚的沙漠”(見《臨潭的潭》005頁,《與高原密談》)等,是充滿詩意的人格化陽光!更有“陽光放縱激情\像玩得不知疲倦的孩子”(見《臨潭的潭》014頁,《行為的象征物》)“時光坐在屋檐下\在夜的懷抱里\回味陽光的臂彎”(見《臨潭的潭》292頁,《時光之上》)等等,這就是真正的詩人!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帕斯曾經說過:“所謂詩人就是為我們不斷打破習慣的人”。北喬在詩集《臨潭的潭》中,的確不斷打破了“我們的”審美“習慣”,對于我們繼續詩歌翻新創造以及豐富詩歌史詩歌理論史會有龐大的啟迪效用,而對詩集《臨潭的潭》的諸種顯在與潛在價值的研究才剛剛開始。
(作者單位:濟南文藝評論家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