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現代主義視角下的“鬼畜”視頻省思

王志強

有學者曾這樣描述后現代社會：這是一個信息極度膨脹和泛濫的時代。在這樣的社會中，各種科技手段將原本活生生的文化變得機械而單一，現代理性被解構，深度思維也隨之消解。“鬼畜”視頻誕生于互聯網，它極具喜劇感，同時追求碎片化和模糊性表達。作為一種潮流背后的文化與心理狀態，“鬼畜”視頻通過制作者的狂歡式快感與抵抗，結合觀眾的叛逆與反規訓，成為后現代主義聯合媒介改造人類思維和精神的案例。

一、現代性與后現代性

19世紀三四十年代，發達國家資本主義社會的內在矛盾開始暴露，文學領域率先興起了改革浪潮，展開了對現代性的批判。與此同時，后現代性開始萌芽，隨后逐漸壯大，進而蔓延到建筑、繪畫、影視等領域，成為一種廣泛的社會思潮。

啟蒙運動之后，西方世界的現代性主要表現為三點：凸顯個人的主體性、堅持理性至上主義以及對知識和科學的崇尚①。在現代社會中，理性貫穿了一切層面，如社會的法治化、生產的機械化和個人中心主義等。尼采認為，現代社會無處不在的理性主義將人牢牢束縛，人也成了這種極端理性主義下的犧牲品。他主張人應該尊重并且釋放最原始的本能、欲望和情感，反對任何壓抑、控制自然欲望的道德準則。尼采的主張揭示了傳統人文主義中“反人性”、反自然的性質，對后現代主義研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②。

一般認為，若作為一個歷史范疇，后現代主要指20世紀60年代之后因資本主義現代性高度發展而產生的一系列具有典型后現代特征事件的西方社會歷史階段。在資本主義的高度發展階段，現代性走向了它的反面。人類主體性不斷膨脹帶來人與自然的對立和脫離，對理性的極端強調摒棄了人們日常生活中豐富的體驗和情感，對知識、科學的崇尚使人們被規則所束縛，人在不斷異化的同時也被權力所規訓著。后現代性既孕育于現代性，又不斷對現代性進行著批判。

由此可見，后現代主義的第一大表征是徹底批判性。誕生于現代性危機中的后現代性不斷對西方傳統文化進行批判和摧毀。這種徹底的批判性常被人們誤解為消極的虛無主義。后現代主義的這種徹底批判性不僅表現在對現代性的批判，更表現在對其自身的批判。正是后現代主義的這種徹底的自我否定精神，讓其具有高度的自由性，并試圖以絕對自由的精神力量徹底摧毀并重建一切人類文化。這種高度的自由是一種高度的不確定性、可能性、模糊性、超越性和無限性的總和，為后現代主義創作開拓了廣闊的可能性③。

模糊性和不可表達性是后現代主義的另一大顯著標志。后現代主義的去中心化和不確定性讓其包含著大量的不穩定、邊緣性因素，以及和正常認知邏輯相違背的因素。想要表達這些無法通過一般表達方式進行表達和說明的因素，只能采取借喻、換喻、隱喻等方式。所以，后現代主義中才有如此多打破常規的新奇符號、信號和象征。正如“奧力給”和“skr”等詞，人們很難用傳統語言論述方式對其進行解釋，但當我們領會其語境并且將其喊出來的那一刻，我們就都明白了它們的意思。

后現代性的各種特性使“后現代性”本身成為不可界定的事物。不可界定一方面意味著后現代性不需要靠它之外的“他物”來為其下定義，另一方面意味著它是靠其“不可界定”本身來自我界定④。由此，后現代主義的概念不僅很難用文字去闡釋說明，而且作為一個社會理論范疇，其本身所追求的就是用超越傳統的語言文字表述方式去傳達信息。

二、后現代主義視角下的“鬼畜”視頻

“鬼畜”視頻是以B站（bilibili，簡稱B站）為代表的彈幕視頻網站上一種普遍的自制視頻。此類視頻往往聲畫同步結合，內容快速重復，并且配有強烈節奏感和沖擊力的背景音樂。“鬼畜”視頻最早起源于日本音MAD（一種使用畫面素材中聲源對所選定的背景音樂進行演奏或者配音的視頻形式）。這種視頻進入我國后逐漸發展為今天獨具特色的“鬼畜”視頻。之所以稱之為“鬼畜”，只是因為最早的代表作《最終鬼畜藍藍路》名字中含有“鬼畜”二字。

由于具有惡搞反諷、戲謔解壓等特點，近年來“鬼畜”視頻在90后、00后互聯網原住民群體中越來越受歡迎。對此，B站甚至開辟了鬼畜視頻專區。對于這種新興的根植于互聯網的青年亞文化媒介景觀，筆者從文化學視野出發，對“鬼畜”視頻的文本形態、敘事特征以及運作機制中的后現代色彩進行了考察。

（一）不可表達——作為一種表達方式的“鬼畜”視頻

后現代主義集社會、歷史、文化、思想和生活方式等多重元素于一身，因此其本身就包含著非同構性和復雜性，這也造就了其不可言說和不可表達的特性。后現代主義本身是一種非常含混不清的文化。后現代主義不僅同傳統文化相對立，而且也從根本上與傳統語言及其正常的表達方式相對立⑤。因此，后現代主義經常以反傳統語言的非常規策略進行自我表達。很多時候，后現代的這種表達方式不只是要掩飾被表達出來的事物背后的非表達結構及其模糊意義，而且也是為了采用暗指和隱喻的委婉表達方式，去表現那些不可能直接地和精確地被表達出來的東西⑥。總之，所謂后現代的不可表達性，主要是指它的“不可精確表達性”，特別是一種同號稱“精確”的傳統論述方式相對立且含糊不清的，但本身又具有其自身生命力的表達行動⑦。

早期與音MAD還有些許聯系的“鬼畜”視頻具備完整的符號體系、明顯的象征意義和明確的主題，如“成龍——我的洗發液”“你見過這么魔性的曹操嗎”。而當下的“鬼畜”視頻則呈現出符號無意義化、表達無主題化等趨勢。如此看來，早期的“鬼畜”可以理解為一種技術性娛樂的表達和展現，而今天的“鬼畜”則完全成了一種敘述和表達的策略與語態。但吊詭的是，這種策略和語態并不是為表達說明而服務，它甚至還不斷追求著某種不可表達性。從最早的“duang”到今天的“giao”，我們都不能明確地解釋這些詞的意思，但我們卻能恰如其分地將它們運用到合適的語境中。

（二）解構和重組——作為一種后現代論述策略的“鬼畜”視頻

后現代主義以“解構”和“游戲”作為基調。德里達在后結構主義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解構主義，為摧毀現代文化而重建全新的人類文化而生，因此秉持著批判精神不斷克服和超越西方文化發展中的各種危機，成為后現代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后現代”是反叛于現代理性主義，充滿著戲謔、游戲與抵抗的一種話語或者符號表達。這種新式論述不但以批判和“解構”傳統語言文化觀念和社會生活準則為目標，而且還以反傳統語言文字的特殊表達方式進行自我批判。由此可見，作為一種后現代話語論述策略，“鬼畜”視頻將嚴肅正經的話語進行解剖分割，通過弱邏輯甚至無邏輯的拼貼、重復進行再創作，旨在顛覆經典文本，解構傳統話語論述，戲謔生活，諷刺社會。

在后現代的解構主義中，新式語言論述往往違背傳統語言法則，利用多種多樣的特殊表達形式非常淺顯直觀地表達出來，如不穩定、不斷更新的、非體系化的多元符號和象征。后現代的解構主義不僅帶來了以往規范化、固定化符號能指和所指的割裂，以及能指和所指的意義鏈中斷，更摧毀了作為話語的論述和表達背后的“意義”和“權力”，使得帶有后現代色彩的論述變得無厘頭和平面化。

于是，“重復”與“拼貼”便成了“鬼畜”視頻的主要創作手法。“鬼畜”視頻將每一個嚴肅的話題、偶像權威以幀和音節等為單位剪成一個個碎片，然后將這些零散的碎片元素進行重新嫁接拼湊，創造出一整套全新意義的文本，從而達到強烈的戲謔、反諷效果。比如，著名女星古力娜扎在韓國參加某頒獎典禮，其在現場的英文主持片段因“獨具個人特色”而成為火爆全網的“鬼畜”視頻搶手素材。各大“鬼畜”藝術家紛紛以該片段為素材，以耳熟能詳的音樂為伴奏，讓古力娜扎“勇奪”“2019發行專輯最多女藝人”獎項。值得注意的是，幾乎所有的“單曲”都或多或少采用了以中文發音標注英文作為歌詞的方式，使得大家對當下明星急需提升業務能力和綜合素質的“諷刺性的膽怯”一笑置之。隨著網絡熱點、網民目光的快速轉移，昨天還是“淡黃的長裙，蓬松的頭發”，今天即刻變成了“和劉敏濤學表情管理”。曾經占據“鬼畜”視頻素材庫的經典懷舊元素早已被快速更迭、取之于生活、更加接地氣的材料取代。

（三）尋找快樂——作為一種后現代游戲方式的“鬼畜”視頻

“鬼畜”最早指殘酷的事物，其意思和獵奇頗為接近。獵奇就是一種打破常規的“反形式”的游戲。前文提到，后現代主義孕育于現代社會的危機中。在文化和藝術層面，后現代主義也體現出了對傳統文化和藝術的反叛性。現代社會高度發達的科技和信息網絡讓人類提前完成了“啟蒙運動”的目標。此時，人類的理性認知開始極度膨脹，極端的理性又反過來給人類的心理和行為模式帶來了束縛，也在無形中改變了人們的文化品位和藝術取向。高效的信息化社會加強了文化及其產品的符號化，“文化工業”加快了文化產品復制的速度。同時，隨著消費社會的到來，商品化讓這些喪失了“靈韻”的文化復制品變得唾手可得。當這些文化符號不斷充斥著我們生活的時候，高雅和低俗之間的縫隙就被彌合，人們的審美和品位也由此改變，反文化、反藝術和反美學的傾向便誕生了。追求絕對自由的后現代主義者自然把目光落在了批判文學藝術的模板性和由此帶來的約束性上。而后現代主義所主張的反文化和反藝術，最終目的就是要徹底打破傳統文學藝術的各種形式，從而能夠實現毫無束縛、絕對自由的創作。所以，反藝術和反文化便成為一種后現代主義反形式的游戲。后現代的游戲性集中表現為后現代社會條件下的符號游戲和語言游戲。后現代社會人類的學習和創作行為方式都已充分納入信息化和符號化的序列。因此，后現代的語言游戲實際上已把游戲中的語言逐步轉變成各種具有文化生命力的符號。在此情況下，后現代社會真正自由的語言游戲，實際上也就是具有高度文化創造自由的人所進行的各種多元化符號游戲⑧。

“鬼畜”視頻是一種對過去固定敘事模型、創作表現形式以及意義表達的正常視頻文本的冒險性反抗。在這個最簡單的符號和語言游戲中，我們用最熟悉的符號創造出最淺層和直接的快樂：腦洞大開的詞曲、滑稽惡搞的畫面，配上彈幕后，在群體的狂歡和宣泄中，我們就能享受即時而又廉價的快樂。這種愉悅與滿足來自于脫離常規的反叛。未來社會的不確定性，現代社會的壓力，各種超負荷的工作運轉和加班，疾病的侵襲，不斷席卷我們的消費浪潮和不斷刺激我們感官的工業文化產品，這一切都不斷催促著人們要去冒險和尋找快樂。

三、批判與反思

“鬼畜”視頻作為網絡原住民群體尋求快樂、宣泄情感、獲取群體認同、反諷戲謔的一方精神樂土，在今天的社會情境之下，越來越迎合后現代思潮。“鬼畜”視頻體現出亞文化群體無所謂意義的模糊性表達，對社會傳統和各種權威的抵抗、解構和重組，以及不斷冒險且追求刺激的游戲化生活。這種后現代化的生活狀態來自于對以往長期被極端理性束縛的解放，其能夠極大地激發人類的自由創作能力，但也要謹防人們陷入對絕對自由蜃景的無謂追求之中。

真正的快樂不是打破傳統道德和規范，而是樂觀面對生活中的煩惱和壓力，積極應對挑戰，戰勝困難。“鬼畜”視頻只是一種娛樂手段，我們要理性看待后現代主義，不做娛樂的附庸，時刻保持清醒，創造積極人生。

注釋：

①張世英.“后現代主義”對“現代性”的批判與超越[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01):43-48.

②③④⑤⑥⑦⑧高宣揚.后現代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67,121,130,155,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