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唱詩班》看中國動畫的審美之維

于曉雪

《中國唱詩班》是由上海嘉定區委宣傳部投資出品的系列原創公益動畫片，共包括《元日》《相思（上）》《游子吟》《飲湖上初晴后雨》《夜思》五部短篇動畫。該系列動畫播出后，受到觀眾的熱議及好評。本文從藝術形式的顯現、生活審美化的體驗、中國人情感的追思三個方面淺析《中國唱詩班》系列動畫帶給觀眾的審美體驗。在這場審美盛宴中，不僅使國人感嘆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迸發出向往傳統文化的情愫，也使中國以獨特的溫潤氣質走向世界。《中國唱詩班》已成為中國風動畫的代表。

一、從水墨工筆到吟詩賦歌：藝術形式的交錯顯現

《中國唱詩班》將中國古典繪畫藝術的筆墨和古典文學的詩詞相結合，依托動畫藝術形式展現，畫面中的每一幀都體現著中國傳統審美風趣。“從中國畫注重線條，可以知道中國畫的工具——筆墨的重要。中國的筆發明很早，殷代已有了筆，仰韶文化的陶器上已經有用筆畫的魚，在楚國墓中也發現了筆。中國的筆有極大的表現力，因此筆墨二字，不但代表繪畫和書法的工具，而且代表了一種藝術境界。”①

在繪畫方面，魏晉南北朝時期是繼先秦時期后中國藝術的第二個黃金時代，有了專職的畫家、畫史、畫論，繪畫開始顯現出獨特的風格。謝赫繪畫理論中的“六法”對中國繪畫影響深遠，分別有氣韻生動、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彩、經營位置和傳移摹寫。其中，氣韻生動和骨法用筆顯得尤為重要，是表現人物性格特點和精神的重要繪畫技法。在《中國唱詩班》系列動畫中，這兩種技法應用較多。如《相思（上）》中六娘的人物塑造，一張鵝蛋臉頰上畫著彎彎的柳葉眉，眉下嵌著一雙丹鳳三角眼，細長的手總不忘拿起一把繡花扇擋住半邊臉頰，在靈動的眼睛和舉手投足中看出她大家閨秀的氣質和內心中思而不得的淡淡憂思。再如《飲湖上初晴后雨》中的婁堅，方形的臉頰，大而有神的雙眼上是一道鋒利的劍眉，寥寥幾筆間就顯現出書生的幾分呆滯和果敢氣。又如，動畫中小孩子的形象均是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頰、靈動可愛而又天真爛漫。雖然只是揮灑點點筆墨，但人物的精神卻豐滿呈現。氣韻生動的境界在骨法用筆的技法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可謂有形又有意。

在對建筑的描繪上，則使用細細的工筆線描，讓建筑的動靜表現均衡。畫面中青石板的小路，綿長而又幽靜，雨水落下似乎都嗅到了那潮濕又寂靜的味道；蓋著雪的房檐下是描得精細的石縫，那是過年時雪蓋屋頂的喜悅；夕陽下的船只，穿過石板橋在鋪掛的簾下窺見一抹夕陽，那是心中最閑適的時分。工筆在一筆一畫中勾勒出中國古代建筑的樣式，對小巷和家的向往在這細致的工筆畫中緩緩襲來。

中國畫中動與靜的相得益彰，不僅僅有工筆的細致鋪陳，還有水墨的輕輕點綴。若說工筆的細致喚起了對家和具體事務的幻想，那么水墨山水則是喚起對詩的逸動。即便是靜靜觀賞那一片山、那一片水，也總是有萬般情愫在心間，中國特有的意境就在那山水之間的留白里，在那輕輕柔柔的吟詩賦歌中。《相思（上）》的最后結尾處，小船載著王初桐的背影漸行漸遠，伴隨著《相思》詩句的吟唱，在水墨的渲染和詩歌的賦和中慢慢消失，留下無限遐想在心間。詩和畫的結合不僅僅停留在視覺感官中，還飄揚在悠長的吟誦聲里，這正是動畫藝術所帶來的嶄新體驗，中國傳統畫與詩的意趣在視與聽的感官中相遇。蘇東坡曾論唐朝大詩人兼畫家王維的畫，在《藍田煙雨圖》中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這是講讀王維的詩，詩中的意趣仿佛能讓畫面映入眼簾；觀王維的畫，畫中的意境仿佛能讓詩傳頌耳畔。這是中國藝術之意境的審美體驗。而這種感官相交的藝術想象在今天借助當代藝術媒介可以直接實現同步，帶來感官體驗的極度豐富，而不僅僅依靠審美想象。中國傳統藝術不重形似而重神似，神似的旨趣正是意境的顯現，具有無限自由的審美體驗，此種體驗可以稱為隱的體驗。而動畫是以繪畫為基礎又具有視聽功能的新藝術，畫面聲音豐富，可以稱為視覺時代顯的體驗。將中國傳統藝術以動畫的形式體現，觀眾可在一隱一顯的審美體驗中獲得更加豐富的藝術享受。“詩和畫各有它的具體的物質條件，局限著它的表現力和表現范圍，不能相代，也不必相代。但各自又可以把對方盡量吸進自己的藝術形式里來。詩和畫的圓滿結合（詩不壓倒畫，畫也不壓倒詩，而是相互交流交浸），就是情和景的圓滿結合，也就是所謂的‘藝術意境’。”②

二、從民風民俗到衣食住行：生活審美化的觀感體驗

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中國自古就有“以善為美”的觀念，以“仁”學為基礎的審美意識，強調人要遵循社會和個人的和諧發展，才能獲得自由，進入“美”的境界。“仁學的最高境界……是自由的境界，審美的境界。”③《中國唱詩班》系列動畫中從民風民俗到衣食住行都遵循以“仁”為核心的依據，向觀眾展現中國傳統文化的生活之美。其中，中國傳統的春節習俗可追溯到原始時期，是對天地和鬼神的原始信仰。“禮，在先秦的理性化中，已成了宗教祭祀、朝廷儀式、日常禮節、行為規范的統一，但在遠古，禮是原始儀式。”④同時，飲食文化也是禮的起源，且和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無論是民風民俗還是衣食住行都體現著以“仁”為核心、以“禮”為依據的審美意識。

這種“仁”和“禮”的審美意識體現在《元日》中，是以爆竹聲開頭，小孩兒在院子里放鞭炮，而大人則在廚房里忙年，供奉灶王爺的畫面。供奉的桌臺上擺著各種食物，小孩兒踮起腳去取食物，大人發現連忙制止“物非義不取”，而后又教育小孩兒“知錯就改，孺子可教也”。動畫依次展示了中國春節放鞭炮、祭祀拜神、團圓飯、花燈、舞龍舞獅等習俗，并且表現生活中對孩子以“仁”和“禮”為核心的教育。民風民俗里飽含著中國人對天地的敬仰和對家文化的追尋，讓觀眾體味著濃濃的年味氣息，在嬉笑間又產生了對中國傳統習俗的懷念，激發出對生活之美的憧憬，讓人心向往之。

這種生活審美化不僅僅體現在民風民俗的年味里，還體現在生活器具中。《相思（上）》中以王維的《相思》為依托，將紅豆這一信物視為線索展開敘事。在故事開頭，一把紅豆簪子映入眼簾，紅豆鑲嵌在簪子的最中間，別致而小巧。這顆小小的紅豆本是一種植物果實，而嵌在盤頭發的簪子當中就有了別樣的美，紅得火熱卻又有所收斂，正如那心中愛而不得的相思。迎合故事主題的同時，也是生活審美化的體現。人并不滿足于器物的使用價值，而關注其審美價值，把屬于植物的紅豆鑲嵌到盤頭發的簪子里，正是日常生活中審美意識的表現。動畫《飲湖上初晴后雨》中用于在水中行路的船，也不僅僅是泛水而行的工具，而是可供人們乘坐飲酒唱詩、吃飯聊天的私密天地。這一小天地被裝飾得如家一般溫暖，有隨水蕩漾的船簾，有夜晚昏暗中的燈籠，每一處細節的描繪都體現著人們對于生活的熱愛，體現著日常生活之美。傳統的生活方式，不論是民風民俗還是衣食住行都飽含著中國人平淡自由的生活之美。

當然，中國的審美意識受到禮樂文化的影響，“美和善合一”。在《元日》中，老人家給前來拜訪的學生一碗賀年羹，并說道：“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在這種安貧樂道的精神下，在經濟高速發展，人們追求名利和富貴生活的當下，《中國唱詩班》系列動畫于細節中體現著中國傳統文化中生活審美化的體驗，勾起了人們對田園生活的追求和懷念。

三、從安貧樂道到溫婉含蓄：精神情感的追思

在工業文明的進程中，工業社會加速發展使人類物質生活得到了極大滿足，但在工具理性的泛濫下，精神情感作為人的終極關懷，卻久久得不到充盈。“工具本體以制造和使用工具為核心，解決‘人活著’的問題，情感本體以精神世界引領人類前進，解決‘人獲得怎樣’的問題。”⑤情感是我們所真正追求的本體，精神世界的豐富在當今時代顯得比物質滿足更重要。在《中國唱詩班》系列動畫中，情感的導向也是豐富而濃烈的，讓觀眾在中國風的藝術創作中體驗到對中國情感的追思。

尊師重道的師生情。在《元日》中，呈現出唐時升、婁堅、李流芳、程嘉燧等一眾嘉定名士們會師，在元日拜訪老師的情形。師生情是雙向的，不僅有學生對老師的尊重，同樣還有老師對學生們的情誼。師生圍坐在一起，同喝一碗賀年羹，表現著老師安貧樂道的精神，對學生也并非只有知識教育，而是在日常生活中重視“道”的教育。正是從先生的一言一行中體驗到真正的快樂不是貴重的物品和吃食才能獲得的，在這樣的一簞食一瓢飲中也可以怡然自得地體驗生命之趣。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的親情。《游子吟》中，表現了母親對兒子的期許和濃濃的愛。母親為了讓兒子趕考能穿上新衣服，熬夜做新衣。畫面中，母親拿出嶄新的衣服，眼睛因熬了一夜而看不清楚，卻在疲憊中飽含幸福的微笑，這一幕讓人不禁淚目。母愛是每個人都有的體驗，此處無聲勝有聲，或許在一件嶄新的棉衣里，或許在一頓熱騰騰的早餐中，母愛總是那樣潤物細無聲地滋潤著我們的心靈。

溫婉含蓄、相思不得的愛情。在現代人的觀念中，相思是你儂我儂的思念之情，而在《相思（上）》中則表現著中國人愛情觀里的溫婉含蓄。相思是那一顆小小的紅豆，是只能相見不能相認的思念，是愛而不得的惆悵，是埋在心底里的深情。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卻在成年后因家庭背景而相隔兩方，兩人縱然心有所屬，也要接受門當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只有把情感埋藏在心底。這深情正是在如今快節奏的生活里難以體驗卻又向往的，這部中國動畫表現出中國人溫婉含蓄、情感內斂的一面。

情感的體驗才是藝術創作真正的精髓，觀眾在情感中體味真情意，在藝術中感知滿足感并反觀當下生活，在生命里實現人生的藝術化，體味更完滿的人生。

四、結語

《中國唱詩班》借用當代動畫藝術形式，表現中國傳統文化精神，開創了中國動畫的新風向，是近年來中國動畫的有益嘗試。通過分析該系列動畫藝術形式的呈現，生活審美化內容的闡釋和情感表達給予我們對自身文化的追思，能夠看出動畫中蘊含的濃厚的人文關懷及其對當代社會的影響。新型的動畫媒介在極致豐富的視聽表達中傳播中國傳統藝術、傳統生活方式和情感內涵，突出呈現了中國動畫的獨特風格。同時，《中國唱詩班》的播出也讓中國傳統文化以更豐富的形式展現，讓氣韻生動、意境悠遠的中國藝術實現生動表達，讓傳統民俗、器物之美映入眼簾，更讓安貧樂道、溫婉含蓄的精神充盈心靈。真正走向世界的中國動畫，正是在文化自信下飽含著中國人審美維度的中國風動畫。

注釋：

①②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49,13.

③李澤厚,劉綱紀.中國美學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122.

④張法.中國美學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10.

⑤凌繼堯.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