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犯罪電影《熱帶往事》中的色彩敘事

姜雨昕

早在電影還處于黑白階段時，電影創作者們為達到更好的觀看效果，便開始花費心思在膠片上添加色彩。時至今日，電影藝術日臻完善，電影創作者們對于色彩的運用已經逐步從視覺層面深入到敘事層面，就像周安華教授所講的那樣：“色彩作為影像的修辭性因素決定了呈現內容的情感傾向和文化屬性，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敘事進程?！雹?/p>

電影色彩敘事的發展也對犯罪電影中的色彩運用產生了影響。在犯罪電影的類型化進程中，逐漸有更多明艷的色彩融入影片的敘事模塊，豐富犯罪電影的表意系統。影片《熱帶往事》中有著突出的色彩運用，大膽的配色成為該片視覺語言中的一個亮點。本文試從影片中紅、綠、黃三種顏色出發，分析其色彩的敘事效果。

一、紅色：犯罪·危險·欲望

梁明教授認為：“從愛情到仇恨，所有令血液沸騰的情感都與紅色有關?！雹诩t色是一種較為常見的電影色彩，比起將紅色作為道具顏色應用其中的電影，紅色在該片中的應用更為純粹和直接。

紅色作為犯罪電影的一種色彩類型元素，在《南方車站的聚會》等犯罪片中都有應用，也被大面積使用在《熱帶往事》的犯罪情節中，但是紅色在該片中反映的不僅僅是流血和斗爭，還以光線的方式參與到整個畫面的敘事中。紅色首先出現在王學明撞死老梁的場景中。這里的紅色來自于王學明汽車的尾燈，紅色的車尾燈照在躺平的身體上面，宣告著老梁的死亡。該片中最重要的犯罪情節在此時完成了敘事。之后王學明再次回憶這段撞人事件時，影片也同首次一樣用紅色燈光制造犯罪效果，完成敘事的同時也達到了視覺一致。

在王學明的兩次暴力場面中，紅色也是其場面的布光顏色。導演溫仕培利用飽和度相對較低的紅色燈光進行照明，將畫面中的顏色設置為紅色燈光與黑色陰影的對立。在拍攝和剪輯時，導演在打斗和追逐場面中強調表現紅黑色的光影交織，帶來巨大視覺沖擊的同時，也將這種危險與暴力的場面很有張力地傳達給觀眾。比起美國導演昆汀在暴力美學中鮮艷色彩的應用，溫仕培在這種危險場面中對于燈光的把控更類似于刁亦男和畢贛兩位導演的結合，有一種黑色暴力，也有一種朦朧和內斂。

紅色也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幫助影片完成了對王學明和其女友關系的刻畫。紅色燈光下，王學明和女友赤裸依偎在一起，不用冗長的對話便可以了解兩人之間的關系?！睹绹惾恕钒鸭t色作為年輕女性對男人的一種誘惑，或者說男人對年輕女人的一種欲望?！稛釒隆分型ㄟ^紅色進行敘事，將男女之間的欲望關系表達得更克制和隱晦。

值得一提的是，上文中論述的具有較強敘事效果的紅色，都為一種飽和度較低的暗紅色燈光，增強了影片的犯罪色彩氛圍感。該片在片頭和片尾的字幕中也將字體顏色統一設置為這種暗紅色，在呈現完整包裝效果的同時，也利用這種暗紅色呼應了片名中的“熱”字。此外，王學明的自行車、貨車以及老梁的鑰匙扣號碼都是這種暗紅色。犯罪場面、犯罪人、重要道具通過紅色進行統一，滿足視覺需要的同時，有條理地完成了該片的非線性敘事。

二、綠色：救贖·善良·希望

學者周登富將綠色歸納為一種積極的色彩：“綠色是藍黃融合色彩。是大自然生命的象征。陽光下的綠，有一種朝氣蓬勃的青春氣息，使人類精神矍鑠，具有希望和歡樂的價值和意義?！雹劬G色作為一種正能量色彩，在《青木瓜之味》中幫助塑造出梅這個美好的形象。在《熱帶往事》中，也有幾處積極的綠色參與影片敘事。

影片在開頭就有王學明凝視魚缸的畫面隱喻。魚缸的水是綠色的，占畫面的主要部分，畫面最右側設置了紅色的背光，王學明的剪影成了紅與綠的分界線。王學明在接聽女友電話后，撈出了魚缸中死去的金魚，從魚缸前走出畫面。綠與紅這對反差強烈的顏色在同一個畫面中碰撞后，綠色占了上風，主人公最后也進入綠色畫面的部分，從色彩敘事中表現出王學明雖犯罪但能及時悔悟，為后期王學明的自首、補償梁太等情節做出了隱喻和鋪墊。同時，紅綠的燈光對比也營造出一種霓虹燈的感覺，和影片中大量使用的紅、綠、黃色調一起，暗指20世紀末21世紀初的時代背景。

該片中警察的制服和警局的墻面也是以綠色為主。王學明在撞死老梁之后便去警局自首，在被警員推三阻四后，他選擇回到拋下老梁的草叢中尋找尸體。影片利用大片綠色草叢作為王學明找尋老梁的地點，王學明一頭扎進茂密的綠色草叢，觀眾甚至看不到他的身影。這種綠色對于身體的淹沒既形成一種安全的掩護，又是王學明性格中的善良和懺悔壓過膽怯和懦弱的體現。

在影片接近尾聲的位置，梁太透露了自己在丈夫死后想要沉湖自殺的念頭，是躲在熱帶樹林后的王學明向湖中扔石子救了梁太。這場戲中的綠色來自湖水，來自草地，來自樹林。相較前文中代表救贖和重生的綠色，這場戲中的綠色更為柔和、淡雅。王學明給予了梁太活下去的希望，也給予了自己活下去的力量。梁太從湖水中回首的一幕，畫面中朦朧中閃著淡綠色的濾鏡，和電影《大魚》中眾人告別父親的湖面有異曲同工的美。

該片中的綠色雖然不似紅色一樣統一，但是構成了一種循序漸進的色彩敘事。綠色在該片的敘事中時而大膽，時而舒緩。如果說紅色塑造了王學明的犯罪情節和他性格中的惡，那么綠色則填充了王學明人物性格中善良而向上的部分。人性本就是復雜的，犯罪類型片中的主人公也不應只有單純的惡，正如學者李晶晶的分析：“犯罪心理……其產生的過程較為復雜，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④《熱帶往事》中對于王學明的塑造，不停留在犯罪與自我救贖上，而是通過色彩參與象征和敘事，突出了犯罪者心中的善良和正義。

三、黃色：交流·曖昧·轉折

“在所有的色彩中，黃色的意義最為矛盾?！雹蔹S色既是中國古代象征帝王權力的顏色（例如《末代皇帝》），也是農民腳下土地的顏色（例如《黃土地》）。這種顏色背后的敘事含義，似乎要依據其應用場景而判斷?！稛釒隆分械狞S色主要是在梁太出現的畫面內使用。黃色在故事發展的不同階段，產生了不一樣的敘事效果。

王學明在犯罪后想找到梁太坦白并道歉，于是通過工作之便進入梁太家中。此時的室內都是柔和的黃色燈光，鏡頭向室內移動，不難發現梁太家中的墻面、窗簾等物品幾乎都是老舊的黃色調。在這種舒適的顏色下，王學明一邊觀察梁太，一邊找機會詢問梁太的生活現狀，此時的黃色緩和了王學明犯罪過后的緊張心理，讓彼此之間有了初步認識。黃色給予了犯罪者和受害人家屬一個相對穩定的交流空間。這種以黃色為主的家居色調不僅點明了所在環境的溫馨，交代出梁太家并不寬裕，也為王學明和梁太的第一次交流創造了良好的氛圍。

梁太給了王學明交流的機會，王學明也給予了梁太生存的希望。在王學明被捕入獄后，梁太還和自己的舞伴經常說起王學明的所作所為。在梁太的這段對王學明的回憶中，充滿著淡黃色的光線，兩個人的關系似乎也不再是單純的相互救贖，而變成了一種超越友情、類似親情的曖昧存在。王學明出獄，在溫和的黃色陽光下奔跑，給這段有些曖昧的情感畫上了省略號。

此外，還有兩個劇情中的重要轉折也應用了黃色光線。首先是王學明為保護梁太和上門討債的人大打出手，其次是在大排檔從盲人歌手口中獲得關于老梁的重要信息。這兩場戲一個在白天，一個在黑夜，白日的黃色陽光光線更加清淺（米黃色），夜里的黃色燈光光線更加濃重（橙黃色）。王學明出手相助感動了梁太，打破了梁太一個人吃飯的習慣，讓二人的關系更進一步；盲人歌手的提示，指引王學明去火車站開箱，揭開了老梁和另一伙兇手之間的秘密。在這種轉折劇情中，觀眾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情節發展上。黃色作為視覺敘事元素做到了既有風格，又服務于劇情，也是一種恰當的運用。

黃色是該片使用最頻繁的一個色彩。作為片中一個主要的顏色，黃色既和紅色一起塑造了這個燥熱潮濕的城市的故事背景，也成為一種獨立的敘事顏色，見證著王學明和梁太關系的變化，促成了劇情的轉折并向后發展。比起紅色和綠色的突出和亮眼，黃色在該片中雖然難以察覺，但也成功地構建了自己的敘事環節。

四、結語

犯罪電影的色彩敘事一直是走在類型電影前列的，早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就出現了因色彩突出而自成體系的亞類型——黑色電影。《熱帶往事》的用色表現著創作者強烈的表達欲望，也實現了良好的敘事效果。在犯罪電影的色彩探索中，除了要有《熱帶往事》的這種大膽，更要在大膽之前有所實踐和思考。正如學者霍廷霄在《參電影色彩之道》中指出的：“我們要參得那種抵達極致境界的恰如其分，出來的東西才能真到家?！雹薹缸镫娪暗纳蕯⑹逻€值得進一步探索和研究。

注釋：

①周華安.電影藝術理論[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5:146.

②梁明,李力.電影色彩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13.

③周登富.論電影色彩的表現功能[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1994(02):147.

④李晶晶.探析犯罪心理生成機制[J].法制與社會,2019(35):224.

⑤梁明,李力.電影色彩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43.

⑥霍廷霄.參電影色彩之道[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2(02):67-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