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影桐
【摘要】 《曼斯菲爾德莊園》主要描寫了曼斯菲爾德的伯特倫家庭、樸次茅斯的普萊斯家庭兩個家庭的教育方式,從反面顯示兩個家庭教育存在的弊端以及所導致的教育失敗的結果,并通過鄉村與城市教育環境的對比、專制型家庭教育方式與放任型教育方式的對比,分別強調從家庭教育環境與家庭兩個方面較為具體地顯示出從“兒童中心”發現兒童本性的教育思想出發的以道德教育為首要的教育觀念。
【關鍵詞】 曼斯菲爾德莊園;家庭教育;兒童中心;道德教育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4-0016-03
《曼斯菲爾德莊園》是由英國作家簡·奧斯丁創作并于1814年出版的一部現實主義小說,盡管目前圍繞這部作品已經出現了多角度的研究,但對其教育主題方面的探討仍是少數。而《曼斯菲爾德莊園》中對家庭教育主題由家庭教育的環境、方式、思想的多面展示,蘊含著深刻的家庭教育主題內涵,且對當今教育的目光由學校教育轉向家庭教育的趨勢有著正面意義。
一、兩種家庭教育環境
(一)自然外部教化的強調
家庭教育環境的建構是家庭教育中不可忽視的一環,它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家庭教育進一步展開的基礎。諾里斯夫人勸托馬斯爵士把范妮接到曼斯菲爾德時就提到“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一定會有許多好處[1]6”。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家庭地理位置以外部環境所營造的文化氛圍對家庭內部成員的性格與行為乃至家庭整體氛圍產生影響,其中還顯示出城市與鄉村一種微妙的對比關系。
克勞福德兄妹成長于倫敦,這座以生產力推動經濟而不斷發展的城市為形形色色的、特別是上流社會的人建立社交關系創造機會,并賦予他們更靈活的思維與俏皮的語言方式,以游動的姿態穿梭于網狀展開的人際關系。可也正如愛德華所發現的那樣,實際上這種人際關系與金錢利益相捆綁,只是將個人欲望簡單地連接,這不是個別現象,而是“這個世界造成的[1]431”城市背景環境。在這種社會環境中成長起來克勞福德兄妹展現出自信靈活的一面的同時也不同程度的沾染上只關注個人感受的共情缺失與關注利益的金錢準則。而樸次茅斯是一個港口城市,大體上呈現出“男人個個粗俗,女人個個唐突,男男女女沒有一個不缺乏教養[1]375”的局面,僅有表面上的刻意約束,如普萊斯先生因遇到尊貴的克拉福德先生變得通情達理。普萊斯一家猶如樸次茅斯的一個縮影,普萊斯先生粗野,普萊斯太太懶散邋遢,孩子們打鬧爭吵,整個家庭亂七八糟,集中了小城市的無禮與混亂。
與城市相比,奧斯丁在描寫鄉村則顯示出它安逸質樸的一面,人通過與自然的頻繁接觸,保持自身的純真狀態,而人際關系的構建則退居次位。曼斯菲爾德與索瑟頓的莊園依托于空曠的草地、錯落有致的樹木以及玫瑰叢等構成的開闊遼遠的自然空間。正因自然環境的介入,騎馬這項強身健體的運動,無形中也促進人與自然的融合。泥土般的淳樸,植物般的寧靜慢慢滲入成長生活其中的人的言行舉止,只不過常表現出笨拙、天真之態,因此即使當伯特倫小姐以炫耀姿態說出“這些樹林是索瑟頓的[1]77”時,流露出的也是猶如女孩炫耀自己玩具般的幼稚與純真。自然給予人的感受力需要經歷人的主觀領悟才能真正掌握,范妮也是在埃德蒙的指導下才逐漸養成“高雅的情趣、敏銳的心性、細膩的情感[1]77”,但正是有自然提供的教育環境基礎,這種指導才能高效、有針對性的展開。克勞福德小姐在曼斯菲爾德體驗了從未有過的騎馬的樂趣,以及不同于城市交際生活的鄉村冬季無人相伴的寂寥,從她的不同感受中暗示了城市與鄉村營造環境的差異。盡管城市環境呈現出更豐富多彩的一面,但奧斯丁對親近自然的鄉村環境表現出偏愛傾向。在城市喧鬧、人際關系復雜、利己思想特征的襯托下突出了鄉村的寧靜、純凈與自然教化的美好。
(二)家庭內部結構的體現
小說中家庭教育環境的構建除了受外部環境的影響外,還與家庭自身結構相關。以婚姻關系相連接的夫妻關系和血緣關系連接的親子關系是家庭內部結構的根基,在一定基礎上促進特定家庭內部環境的形成與穩定。克勞福德兄妹原處于核心家庭,但隨著父母去世,被叔叔撫養形成寄宿家庭。經歷家庭結構改變的克勞福德先生非常討厭始終居住在一個地方,表現出一種對穩定環境的叛逆。而拉什沃思先生因父親去世,他的母親支撐起他成長后期的單親家庭,受母親強勢的家庭地位的影響,他過于依賴母親,缺乏主見。由此可見,家庭結構的解構或失衡將更明顯地致使家庭成員的某一性格偏向性的形成,而不利于性格層面的平衡、全面發展。
托馬斯爵士一家與普萊斯一家屬于由一對夫妻組成的核心家庭。“這種家庭結構較為簡單,它由夫妻、父子(女)、母子(女)組成的三角關系支撐,是一切家庭中最穩定的一種形式[2]125。”然而,盡管家庭自身結構為良好的家庭內部環境奠定了基礎,卻仍無法避免一些不穩定因素的影響,諸如父親或母親一方的隱性缺失造成內部結構失衡。
二、兩種家庭教育方式
(一)弊端的揭示
《曼斯菲爾德莊園》中描寫了以托馬斯爵士一家為例的專制型家庭教育與以普萊斯一家為例的放任型家庭教育兩個典型。且將家庭教育的構建集中在兩代人身上,年長一輩往往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因此他們的教育方式也就導致家庭教育結果的最終呈現。
托馬斯爵士在家庭教育中以絕對權威的姿態實行專制型家庭教育,要求孩子絕對服從自己的意見與決定。凡是兩位伯特倫小姐喜歡的事情,他似乎從來沒有贊成過。對孩子的過度制約甚至內化為他們消極情緒的觸發點,自覺地將他的權威視為默認的存在,即使他不在家中,眾人仍會在演戲劇前猶豫、恐懼。他與孩子們的不平等關系造成不親密的家庭氛圍的形成,逐漸成為“貓鼠”關系。這種不融洽的關系使瑪麗亞和朱麗婭都處于一種壓迫之下,也觸發她們逃離曼斯菲爾德的強烈渴望,“厭惡她的家,厭惡在家里的拘束,厭惡家里死氣沉沉[1]193。一旦專制的外力加壓消失,他們便會不受束縛地迅速膨脹,《海誓山盟》的角色給予了他們一個能夠肆意釋放被壓抑的情感與話語權的發泄口,臺詞不僅是劇本文字,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他們的內心表達,角色的話語有時正與他們自己的話語重合。
而父親教育地位的突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母親教育角色的完全喪失,以致家庭教育內部結構的實際失衡。伯特倫夫人是家庭中若有若無的存在,她生性慵懶,整日倚著沙發而無所事事,對孩子的教育一概不管。反倒是諾里斯太太參與到孩子成長中,盡管她承擔了伯特倫夫人在家庭中的教育責任,但她依舊被排斥在這個核心家庭之外。她的所作所言并非從伯特倫家庭的利益為出發點,而是立足于“家外人”的自我觀念,通過順從、融合到以托馬斯爵士為權威的專制型家庭教育中,顯示自己作為“家庭發言人”的地位。于是她往往作專制教育規則的具體執行者,通過重復強調的話語將其落實到生活細節中,也以此落實對范妮的差別對待。
普萊斯一家呈現的則是完全相反的教育方式。普萊斯家的孩子總是爭吵打鬧,對父親生氣的威脅,母親的煩躁勸說都置若罔聞,在范妮眼中,“母親是個偏心眼、不辨是非的母親,是個懶散邋遢的女人,對孩子既不教育,又不約束[1]371”,而普萊斯先生幾乎把精力放在報紙與海軍相關信息上,整體上表現出放任型家庭教育中家長對子女教育放任自流的特征。其中,普萊斯夫人更偏向于放縱溺愛型家長,她尤其喜歡威廉,而對貝奇更是“嬌慣到極不理智的地步[1]370”,甚至連孩子間對小物品的爭奪都無法及時、公正的處理。
(二)家庭規范重要性的突出
范妮回到樸次茅斯,在感受了普萊斯一家的放任型教育方式后,常常懷念起曼斯菲爾德的生活,這實則凸顯了家庭教育中“規范”的重要性。“放任式教育幾乎注定失敗。”杰恩·梅杰認為“原因很簡單,因為很少有孩子能做到自我引導[3]。”家庭規范為孩子提供所需遵循的日常行為準則和人際邊界意識,并作為外在推動力促使孩子有序地向未來預期發展。瑪麗亞和朱麗婭依循家庭規范逐漸成長為當地不失貴族風范的秀麗女郎,一旦她們的行為破壞規范時,就會受到一定責罰。托馬斯爵士即是曼斯菲爾德家庭規范的創造者,也是維護者,他嚴厲責罵的湯姆揮霍無度,為了讓范妮意識到拒絕克勞福德先生是忘恩負義的行為,將她送回樸次茅斯。盡管這些規范中存在不合理的地方,但它確實維護家庭整體的和諧,幫助孩子養成穩定的習慣。反觀樸次茅斯,由于缺少外部引導,孩子們從行為上就表現出無禮與粗魯,不可避免導致無序家庭的形成。
奧斯丁在描寫中展示并突出了兩個家庭教育方式中的缺點,強化權威的專制型教育方式,因規則過度束縛孩子的天性,反而容易造成逆反心理形成,在人際交往中有時會將所受到的專制影響轉移到他人身上,缺乏共情感受力。而權威缺失的放任型教育方式,使得孩子缺乏正確的管教,往往會易形成自私自利的品德和嫉妒任性的心理,以自我為中心。父母與孩子在這兩種教育方式下無法進行有效的溝通,這直接阻斷了思想的真實交流,也就無法對教育過程中的各種問題及時、準確地調整。父母對教育方式的“度”把握的不足,盡管有教育上的嘗試,但實質上卻是無效的。
三、以“兒童中心”的家庭道德教育思想
《曼斯菲爾德》在展示兩個失敗家庭教育反面結果的同時,實際暗含家庭教育的首要內容應是道德教育的教育觀點。甚至說,相對于德育,智育處于一個次要地位。托馬斯爵士一開始更重視智力教育,家庭教師教授瑪麗亞和朱麗婭的知識涉及地理、哲學、天文、歷史、法語,此外她們還會彈奏樂器、繪畫。在他人眼中,她們多才多藝而聰穎。然而“在文雅和才華方面出類拔萃——這是她們年輕時的既定目標——但是這對她們并不能起到這樣的有益影響,對她們的思想產生不了道德教育的效果[1]440。”當瑪麗亞與克勞福德先生私奔后,他才對自己的教育有所反思,“他本想讓她們好好做人,但卻把心思用到了她們的心智和禮儀上,而不是培養她們的性情[1]440。”她們也學習貴族禮儀,但對于道德教育而言,表面禮儀的養成僅僅是淺層次的,更重要的是在內心層面責任感與道德性情培養的落實。洛克在《教育漫話》也指出兒童只要心里知道應有禮貌,舉止上有不周到的地方也可以少操心,內在的溫良和善到時候會自然在談吐與外表禮儀上顯現[4]。因此,托馬斯爵士本末倒置的道德教育終究是徒勞。當瑪麗亞與克勞福德先生私奔后,他才反思到“他本想讓她們好好做人,但卻把心思用到了她們的心智和禮儀上,而不是培養她們的性情[1]440。”
而“宗教”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不自覺地成為道德教育中的一部分。已故的拉什沃思先生廢除祈禱制度這一行為,不僅暗示“宗教”給予人道德上制約與規范的作用減弱,更是導致一些必要道德教育弱化。在克勞福德小姐與愛德華關于“禮拜制度”“牧師”的討論中,奧斯丁雖然通過克勞福德小姐表達出內心的疑惑,但最終站在愛德華這邊。在家庭教育中也是如此,托馬斯爵士在瑪麗亞私奔后的反思中也提到“她們只學了一些宗教理論,卻從沒有要求她們每天實踐這些理論[1]440。”宗教理論在禮拜制度的實踐促進道德環境對人的感染,人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從個人中抽離,在集體懷抱里形成基本道德觀。只有通過思想引導和行為示范,穩定而持久的價值觀才能在道德觀基礎上產生。克勞福德小姐在個人中心的道德觀的影響下形成不易改變的利益中心的價值觀,而愛德華的價值觀受宗教所內含的責任感、尊重等傳統道德影響更表現出追求人自身內在精神品格發展的一面。兩人分別按照各自的命運軌跡前行,由此也體現了道德教育對人生發展的指引作用。
在專制型家庭教育所形成的家庭教育環境中,愛德華對范妮的教育顯然是具有獨特性的。他對范妮循循善誘,通過頻繁的溝通與她進行交流,及時排解她的煩惱,采用積極鼓勵的方式增長她的自信,引導她從書籍與自然中培養對外界的感受力與自身智慧,并以身作則為范妮的道德觀形成提供范式。而到后來愛德華也會從范妮獲得建議,這種同輩間雙向的教育方式是對長輩向子輩單向教育輸出的反思。家庭教育是家庭成員共同參與的,彼此影響、相互教育,它具有不可忽視的互動性。而這種互動性顯然是在家庭成員地位平等的基礎上產生,其中尤其表現出“尊重兒童”的教育思想,發揮出兒童在教育中的主動性,以尊重兒童、理解兒童為前提,通過教育手段幫助兒童,而不是將他們強壓入自己涉及好的模型中,或是放任、無視他們的成長。
奧斯丁對家庭環境的考量、家庭教育方式的反思以及所表現出的“德育為首”的教育觀點實則都是從“兒童”的角度思考教育問題。明顯擯棄基于“子女是父母附屬品”家長中心的教育思想,而是注重兒童作為人的本質,提倡開發兒童與生俱來的本能,使之成為獨立而有道德感的個人。蘇珊雖然在無人管教、沒有規則的家庭環境中長大,但也形成了許多正確的見解,這是兒童生命發展潛在能力的體現,范妮對蘇珊的教育也正是圍繞“兒童中心”展開,范妮通過了解蘇珊的性情,“欣賞她的天賦和智慧”,并以此規范蘇珊的行為舉止,通過閱讀交流與實踐培養她的自身修養,為人處世的能力與道德約束感。因此,“成人的任務是去了解生命成長的秘密和需要[2]35”,在自我反思和自然教化的探索中不斷完善家庭教育的形式與內涵。
四、結語
《曼斯菲爾德莊園》中將家庭教育的構建集中在兩代人身上,年長一輩往往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家長主體地位的過于突出或是極端缺失都成為導致子輩家庭地位的失衡的關鍵原因。由此,提供了反轉“家長中心”的實踐切入點,將關注點聚焦在“兒童”身上,在閃爍著“兒童中心”道德教育觀點的敘述中,更是以反面例子指明家長與孩子雙向交流的重要性,以及其基礎,即以日常真誠、有效的溝通建立起的信任關系和規范約束與有愛教導中步步形成的道德底線。
小說不僅體現奧斯丁對此類個別的家庭教育問題的個人思考,由此出發,進而在對社會道德漸失的憂慮中,呼吁營造整個社會的德育環境。城市現代化、工業化快速推動社會發展,另一方面,又因對社會道德忽視導致人的自私、一味享樂等不良品質更加無所節制。而社會德育環境的重建,顯然不應只重視知識方面的道德說教和禮儀行為規范,更需正確指引年輕人正確的道德觀與價值觀的形成,真正使道德滲入他們的精神世界,而不是成為年輕人無形的形式枷鎖。
直至現今,當專制型家庭教育與放任型家庭教育在現代家庭教育中不斷重現時,抑制家庭中的親子矛盾也常因無效溝通造成一些家庭悲劇的發生。因而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無論是基于以“兒童為中心”的家庭成員的平等觀,還是在社會層面上對社會道德風尚氛圍形成的重視,都具有重要的現代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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