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冀牖(1889—1938),安徽合肥人,民國著名教育家。其祖父張樹聲是晚清著名淮軍將領、洋務專家,曾任兩廣總督,代理直隸總督。
1918年,張冀牖舉家移居蘇州。受家庭影響,張冀牖接受了不少新思想,深知教育尤其是女子教育的重要。為普及女子教育,他決心創辦女子中學,并為此遍訪蔡元培、馬相伯、吳研因等著名教育家,虛心請教。
1921年,樂益女中開始招生,彼時尚為租房辦學。定名樂益,是取“樂觀進取,裨益社會”之意。張冀牖還聘請了張一麐、吳研因、施仁夫、王季玉、龔賡禹、楊達權、周勛成等蘇州知名人士擔任校董,聘請具有民主思想和科學精神的人士主持校務,擔任教師。
1923年,占地二十多畝、建有四十多間宿舍和教室的新校舍落成。新校園購置了理化儀器、鋼琴、圖書、運動器械等教學設備,有中式花園、西式教學樓、寬敞的風雨操場,還有供學生課間休息的涼亭,亭子周圍遍植白梅和綠柳。女孩們可以圍著學校中心的花圃,自由地奔跑嬉戲,堪稱女生樂園。
這里走出了一批巾幗英雄,如黃慧珠、許憲民、王伊珠等進步女子;還有社會各界的優秀人才,如演員上官云珠,教育家許文錦,電臺翻譯葉至美,文學家端木露西、葛琴等。至于創辦人張冀牖的四個女兒元和、允和、兆和、充和,也是個個成才,各有建樹。
樂益女中是江南地下黨支部的搖籃
張冀牖十分欣賞松江景賢女中教務主任侯紹裘鼓勵學生關心國家大事、注重培養學生獨立處事能力的教育思想和方法,便聘他來蘇擔任樂益女中教務主任兼國文教師。而此時,中共上海區委針對先前蘇州支部名存實亡的狀況,決定派人到蘇州重新建立黨組織,于是,侯紹裘承擔起了這項任務。
1925年8月,侯紹裘同剛剛入黨的張聞天來到蘇州,與已在蘇州任教的中共黨員葉天底取得了聯系。三人積極開展工作,籌備建立黨支部。經過周密準備,9月,中國共產黨蘇州獨立支部在樂益女子中學正式成立。葉天底任書記并負責組織工作;張聞天負責宣傳;侯紹裘因已在黨內身兼數職,活動繁忙,只擔任委員。中共蘇州獨立支部成為當時中共上海區委下屬的外埠九個獨立支部之一,到1925年底,已有黨團員二十四人,為革命事業的發展積蓄了力量。曾任南京大學校長的匡亞明在大革命失敗后也一度在樂益女中以教書為掩護。
在新思想的影響下,樂益女中顯得格外朝氣蓬勃,女生們首先剪去了長發,還開運動會,演話劇。她們醞釀組織成立婦女聯合會,草擬了以拯救婦女、解放婦女為宗旨的章程,并公開登報征集同道。后來,樂益女中與省立第二女子師范、振華、景海、英華等幾個蘇州的女校一起,組建起蘇州市婦女聯合會,在社會上產生了極大影響。
雖然社會影響大,但樂益女中常常入不抵支,張冀牖每年要貼五千元以上才能使學校正常運轉。為了獨立自主辦學,不受當時政治動向和黨派、政府的左右,張冀牖堅持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資助,為此他傾盡家財,讓出宅院。然而,即便面臨巨大的經濟壓力,學校仍每年撥出約十分之一的名額,招收免費生,以便貧家女兒入學。此舉改變了一批學子的命運。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張冀牖攜家人回到老家安徽合肥,堅持辦學十六年的樂益女中也暫告一段落。第二年,張冀牖病逝于合肥西鄉,時年四十九歲。
葛琴:魯迅為她寫序言
樂益女中的學生,寫作水平都不低,葛琴就是從樂益女中走出來的著名作家之一。
葛琴生于1907年,江蘇宜興丁山鎮人,1924年初中畢業,是樂益女中初中部第一屆畢業生,與她同時畢業的還有張家長女元和。兩人在填報畢業后志愿時,都填了“升本校高中”。
說起來,葛琴到樂益女中學習很不容易。葛琴老家宜興距離蘇州并不算近。她的父親葛沐春有文化,思想開明,曾參與辦學十幾年。但是因為家境窘迫,雖然葛琴在十三歲那年考取了南京中學,最后也只能放棄。她不甘心,繼續參加考試,于是考到了蘇州私立樂益女子中學,父親借了路費讓她繼續讀書。
因此,葛琴進入樂益女中后學習非常努力,學習之余還積極參與體育活動。她會武術,也是學校籃球隊的主力隊員。在英文、音樂和話劇等活動中也都有她的身影,可以說,她在學校是一個活躍分子。
在校期間,葛琴的思想覺悟得到了飛速的提升。葛琴在樂益讀書時,教務主任是侯紹裘,國文老師是張聞天。就在葛琴畢業那年,張冀牖以一首個人創作的詩歌《走到光明里》送給女孩們:“一間黑屋子,這里面,伸手不見五指。一直關閉了幾千年,在懵懵懂懂中,生生死死。呀!前面漸漸光明起來,原來門漸漸開了——剛寬一指。齊心!協力!大家跑出這黑屋子。不要怕門開得窄,這光明已透進黑屋里。離開黑暗,向前去吧,決心要走到光明里?!?/p>
雖然已在樂益女中升入高中,但此前為了籌措讀書的錢,葛琴被過繼給了同村的鮑姓人家,葛琴想盡快還上這筆錢,因此決定出去闖一闖。她先是在松江景賢中學,即侯紹裘曾擔任過教導主任的學校度過了一個時期;后由張聞天介紹進入上海大學,并兼做工人夜校的教員。1926年秋,葛琴在上海復旦大學加入中國共產黨,介紹人就是侯紹裘和張聞天。
大革命失敗后,葛琴以小學教員身份作為掩護,在上海、江浙一帶做地下工作,擔任過中共上海中央局宣傳部內部交通員。因斗爭需要,她經常變換名字,曾用葛允斐、葛韻焦等名。在此期間,她接觸了大批進步人士,并在繁忙的工作之余,閱讀了不少文學書籍,產生了寫小說的欲望。1932年,葛琴開始了創作生涯。
說起葛琴的文學創作,不得不提到丁玲。丁玲曾向葛琴約稿,她給了葛琴一個范圍,包括工人、士兵、學生、農村等十個主題,請她選一個寫,葛琴最終選擇了士兵。那是在“一·二八”事變發生之后,抗日的壯烈深深打動著葛琴,她創作的《總退卻》講述了抗戰中士兵的轉變及退卻時的憤懣和失望。這是她的小說處女作,在丁玲主編的《北斗》雜志上發表,后來結集時由魯迅作序。
“這一本集子就是這一時代的出產品,顯示著分明的蛻變,人物并非英雄,風光也不旖旎,然而將中國的眼睛點出來了。我以為作者的寫工廠,不及她的寫農村,但也許因為我先前較熟于農村,否則,是作者較熟于農村的緣故罷。”
這篇序言是魯迅于1933年12月25日夜寫就的。而葛琴的短篇小說集卻因故延至1937年3月才由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出版。葛琴感到很是遺憾,因為書出版時魯迅先生已經去世了。
葛琴曾撰文回憶魯迅先生。她在內山完造的書店與魯迅見面,然后由魯迅引著去喝咖啡,暢談文學。她寫道:“他完全不像一個老人——雖然他上唇上是留著那么一抹濃黑的胡須,他更沒有一絲名人的架子。那天我們在一家咖啡店里談了兩個鐘頭,我完全不感覺有什么拘束的必要,他很起勁地說著文學上的各種問題,和不斷地給與我們熱烈的鼓勵(我們可以想起,那時上海的出版界是在怎樣一個沉悶的狀態中)。他的說話就和他的文章一般的有力,是那樣充滿著比青年更勇敢的情緒。當我從咖啡店里出來的時候,除了滿意之外,更驚愕中國現在還有這樣一個青年的老人?!?/p>
此次見面三天后,葛琴在內山書店再次見到了魯迅,并拿到了那篇珍貴的序言。此前她還一直擔心,這樣一位文豪會不會拒絕自己見面乃至寫序言的請求,沒想到魯迅不僅見了她,寫了序言,還對她的稿件做了具體的指導。
“當我第二次去見他時,他很關切地詢問我的生活狀況,又對于私人事情上作了一次令人難忘的幫助。這時,從流露于他臉上那種真誠的表情,我才認識這位被人家罵為冷酷刁刻的人物,才是最偉大的熱情者?!?/p>
葛琴當時在經濟上遇到了困難,魯迅私下給了她一百元資助,后來魯迅還向《文學季刊》編輯靳以和良友圖書公司的趙家璧推薦了葛琴的《總退卻》。這些古道熱腸的相助,使葛琴終生難忘,即使是在寫作陷入最困難的時期,她都沒有退卻,而且愈挫愈勇,直到等來了新書出版的好消息。葛琴在書后寫道:“我原打算出書以后,到上海去看看魯迅先生,請他對后來加入的幾篇批評一下,但是誰料到呢,就這樣吝緣,他終于不得看到這個集子和他的序言的付印便溘然長辭了?!?/p>
后來,葛琴與邵荃麟結為夫婦,一起為組成文藝界抗日統一戰線奔走呼號,通過辦刊物團結大批文藝青年和文化人。新中國成立后,葛琴歷任中央電影局編劇、北京電影制片廠副廠長,她的重要作品除《總退卻》外,還有《生命》《伴侶》《一個被逼害的女人》《結親》《葛琴創作集》,以及電影文學劇本《女司機》《三年》《海燕》等。
作為一個以生命歷程作為創作素材的作家,葛琴的作品值得一讀再讀,正如有人曾以高爾基的名句來形容葛琴的創作精神:“在閃電和咆哮的大海之間,一只勇敢的海燕在驕傲地翱翔……”
1995年葛琴去世。
許憲民:大名鼎鼎的“女界聞人”
許憲民是民國時期蘇州的奇女子,報章把“女界聞人”的稱號送給她,甚至還戲稱她為“吳縣的黨國要人”。當時吳縣是蘇州頂富裕的縣,許憲民的丈夫彭國彥曾任吳縣縣長。
1908年,許憲民出生于蘇州濂溪坊的一個小康之家,父親在山塘街開兩宜軒箋扇莊,會畫會書;母親華氏純樸忠厚,知書達理。說起來,許憲民進入樂益女中學習,與哥哥許金元有關。許金元早期受樂益女中之聘執教,與葉天底、侯紹裘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由葉天底發展入黨。1927年4月10日(一說9日),國民黨反動派密令軍警逮捕許金元、侯紹裘等一批中共黨員,他們將被捕人員裝入麻袋用刺刀刺死,于深夜投尸江中。許金元當時僅二十一歲。
哥哥犧牲時,許憲民已小有名氣。她早早就加入了共青團組織,確立了信仰。她張貼標語,散發傳單,還在開會時把門望風。到1929年,許憲民已經是國民黨吳縣黨部候補委員兼秘書,有人說她左傾,她的動向經常登上蘇州的報紙。
許憲民還與項堅白、謝玉如等幾位大姐,發起成立了“蘇州婦女會”,把大批進步女青年組織起來,進行戰地救護培訓。婦女會的文件、宣言,大都出自許憲民之手。婦女會還組織話劇演出和歌詠活動,她們多才多藝、不甘淪落,要為這個受侵略的國家盡一份力。
許憲民的丈夫彭國彥出生于江南書香世家。葉楚傖任江蘇省省長時舉行全省縣長考試,彭國彥中了“狀元”,就這樣走向了吳縣縣長的位置。他的任期始于1928年10月30日,終于1929年7月26日,共九個月。彭國彥經常下到基層去,不帶隨從,不接受招待,為此沒少得罪人。因無法適應官場的游戲規則,彭國彥被從富庶的江南一路往北排擠。但綜合來看,彭國彥的政治生涯中最致命的一件事還是與許憲民有關。
1929年7月28日,彭國彥因“違抗命令、包庇反動”罪,被秘密逮捕。此前一兩個月,彭國彥曾接到上峰密令,令他拘捕革命青年及左傾分子。他選擇了泄密“放水”。彭國彥知道時任國民黨吳縣黨部秘書的許憲民左傾,就故意趁許憲民前來公干時抽身離開,讓她伺機看到案頭的密令。這樣一來,不少在列之人紛紛逃離,密捕失敗。
彭國彥被押解去了江蘇省城鎮江,這期間,很多人簽名請愿,為其鳴不平。官方沒有確鑿證據,只得將他釋放,但人只能處于“待業”。就在此時,彭國彥和許憲民成婚的消息傳了出來。彭國彥在答謝賓客的致辭中說:“際茲時局多故,國難未已,國彥與憲民當各秉素志,不獨共同家庭生活,更將一致奮斗,努力革命?!被楹螅@對信奉公平正義的新人有了短暫的甜蜜時光。隨后彭國彥便接連被調至二級縣江陰縣和三級縣邳縣任職。
1932年5月的一天,許憲民意外地接到了一個壞消息:彭國彥在邳縣任上被捕入獄。案子一拖就是一年多,在后來的公訴內容中,彭國彥被指在邳縣任職時匯寄給其夫人許憲民巨款,數越其薪金所應得。此時還得說許憲民在蘇州得人心。媒體皆為其喊冤,并公開報道:許家只有一個男仆,家務均為許年邁的母親親自操持。作為縣長夫人,她經常出現于老虎灶(虎狀爐灶)畔,哪里有什么不義之財?真是大大“冤矣”!
獄中的彭國彥又生了病,可謂雪上加霜,但他堅持絕食抗議。此案引起上海人權保障同盟宋慶齡的聲援,以張一麐為首的地方士紳集資五千元,使彭國彥獲得保釋,時為1934年8月。
據女兒彭令范回憶:“我母親在蘇州鼎鼎大名,因為她參與辦孤兒院、濟良所、婦女會……所以人家都知道我母親,而不知道我父親?!碑斈暝S憲民做吳縣銀行董事時,到處排難解紛,什么不平的事情找到她,她總是盡力想辦法。有記者被抓,她也出面拯救。她與地下組織也有來往。
1946年,轟動蘇州全城乃至整個江南的常東娥案為許憲民“迎”來了一顆子彈。蘇州小學教師常東娥,被兩個有軍統背景的人強奸之后殺害。常母奔走呼號,到處告狀,均無結果。后來有記者求時任吳縣婦女會理事長的許憲民幫忙。許憲民始終關注著常東娥案的發展,她拍案而起,當場請記者向社會宣告:“為避免再有第二個常東娥冤死,我許憲民誓為常家伸冤雪恨!”
被告方寫信恐嚇許憲民,信中還附了一顆子彈。許憲民默默收下,把恐嚇信原文不動發表在了報紙上。她堅持幫助常母訴訟,最后終于取得了勝利。
人到中年,許憲民仍奮斗不息,出任《大華報》的社長;在史良的支持下,競選蘇州的“國大”代表。她還幫助地下黨員陳偉斯在蘇州開展工作,用積存的二百元美金為陳配備電臺,使其能同蘇北通話,傳遞了大量的有效情報。
新中國成立后,許憲民遷居上海。因曾任蘇福長途汽車公司經理而被扣上了“資本家”的帽子,家人也受到牽連。1975年,許憲民去世,五年后被平反,并為其舉行了追悼會。
端木露西:拿起筆來書寫女權
端木露西原名端木新民,1912年出生于蘇州一大戶人家,其父曾任天津電報局局長。
端木露西和許憲民是樂益女中的同學。她們的老師里有一位叫張昌紹的,被譽為中國藥理學奠基人,當時是蘇州共青團領導人之一,著名演員陳沖是張昌紹的外孫女。在樂益女中讀書時,端木還與在蘇州上學的蔣介石次子蔣緯國一起參加過戲劇演出。而作為樂益女中的早期學生,端木也受到了共產主義思想的影響,要自由,要平等。
后來,端木露西隨家人去了天津,進入天津中西女中、南開大學預科學習,未及畢業,又隨父母轉到上海,考入光華大學。在光華大學,端木露西遇到了高自己兩級的儲安平。兩人相識、相戀。1932年儲安平畢業,一年后他到南京《中央日報》做了副刊編輯。1934年,端木露西和儲安平結為夫妻。
1936年4月24日,端木露西受中央日報社社長程滄波的邀請,接任副刊《婦女周刊》主編。1937年1月27日,端木露西忽然在刊物上宣布,她將離開主編位置。從端木露西的離職信中可見,這一次,她要跟著儲安平去英國留學了。
在《中央日報》主編了九十四期《婦女周刊》,端木深有感觸,她希望刊物有所出新,尤其是對于“女權”能夠具有一定的引領性:“婦女刊物有它特殊的使命。它是全國婦女界的一個喉舌,它是新婦女運動中的一個戰士。新婦女運動是‘諾(娜)拉走出家庭后’怎樣的問題,它決不是五四時代的婦女運動了。因為我們現在不再彷徨,不再吶喊,我們要足(腳)踏實地的(地)往前走。我們反對頑固的‘賢妻良母’的制度與觀念。我們主張女子應該前進。思想與形式并重。”在擔任主編期間,端木常常向京滬各地的名家約稿,并經??且恍┫冗M國家的婦女生活和做法,希望能給予中國婦女界更多的啟迪。應該說,這一刊物曾經影響了一大批人。
端木離開后,1937年2月3日,這份刊物改名為《婦女與家庭》,由張允和接任主編。對于新刊物的命名,端木認為,在孩子得不到“公育”,女性無法走出家庭的尷尬情況下,“婦女與家庭”是很值得探討的問題。張允和此前曾為《蘇州明報》主編《蘇州婦女》專刊,一向對婦女運動很熱心,寫作頗多。彼時,她剛陪周有光訪學日本歸來不久,端木相信她一定能為副刊帶來更有價值的內容。
1938年,儲安平和端木露西因抗戰,學業未完即歸國回到重慶,兩人又一起在中央日報社工作。端木嫁給儲安平時,兩人的家庭背景頗為懸殊,屬于富家小姐嫁給了浪漫熱情的窮書生。盡管女方家有些反對,但是他們到底一起孕育了四個孩子,相伴生活了近十年。1944年,兩人因性格不合離婚。
1946年,端木露西回到上海,在上海市敬業中學任教,此后長期從事中學教育工作。后來,端木露西嫁給了在上海水產學院任教的孫西巖。孫西巖為人低調、誠懇,兩人過著平實的生活。
20世紀80年代丈夫病逝后,端木露西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她安居于上海陜西南路陜南村公寓里,很少有人知道她出版過《海外小箋》《露西散文集》,主編過《中央日報》的婦女副刊,還接替梁實秋主持過《中央日報·平明》副刊。
2016年,端木露西的散文集《蔚藍中一點黯淡》出版,書名很像是她一生的縮寫。此書中最值得一讀的,是她1940年發表于重慶版《大公報》上的文章《蔚藍中一點黯淡》。在這篇文章里,端木通過自己的觀察和思考,對“五四模式”的婦女解放運動進行了大膽的反思和批評,認為五四運動所產生的影響并沒有給婦女帶來真正意義上的解放,婦女在社會上并沒有實現真正的獨立。文章發表后在社會各界引起了很大反響,并引發了一場關于婦女是否回家的激烈討論,連鄧穎超、周恩來都加入了評論。
端木很多關于女權的觀點,至今看來仍是新穎甚至新銳的。如婦女解放不意味著家務與兒女皆可付之于他人,如保姆、女仆等;婦女如既不工作,又不治家,便自然會玩玩吃吃,電影麻雀,消磨一生,這一種心靈上的消沉墮落,會令致力于婦運的人感到一種痛心,也是對狹義的“母性愛”的糟蹋。端木曾做過調查,發現大多數女學生選擇配偶的條件是地位和金錢,對年齡則認為無關緊要。她們不愿意跟同齡的、正處于奮斗階段的男子去吃苦,只想享受。而端木認為這種行為是一種墮落。
那時正處于艱難的抗戰時期,端木在文中急切呼吁:“我們應有嚴肅的人生態度,勇于負責的服務精神,將教育與生命永遠聯系在一起,從智慧中獲取更美麗更勇敢的人生觀,明了追求人生、創造人生和享受人生,而不作‘生’之魔鬼的奴隸。擴大我們的母性愛,對人類崇高的真理滿懷著熱忱,對自然之華麗我們懂得去欣賞,以豐富我們靈的生活。在小我的家庭中,安于治理一個家庭,而作一個‘人’,不作一個‘寄生蟲’,將所受的教育運用到日常生活中去。一旦獻身于大我的國家,則必須不屈不撓,勇往直前,表現我們新中國新精神。形式的解放與智慧的解放相輔相成,兩軌并進,那么,對于抗戰建國所能發揮的力量將更在歷史上劃(畫)下一筆不可磨滅的功績了?!?/p>
然而在《蔚藍中一點黯淡》發表時,端木露西正與儲安平鬧得很不開心。因與中央日報社社長程滄波的緋聞,端木的感情問題廣受公眾關注。已任中央日報社社長八年半的程滄波,也因與端木的緋聞而聲名狼藉,不得不呈請辭職。
許憲民的女兒彭令范曾在回憶文章中說:“端木伯伯有富于浪漫色彩的愛情,有被禁止的愛情,和細水長流、相濡以沫、始終不渝的愛情。世上有多少女性能與之相比?”彭令范稱端木為伯伯,據說是蘇州習俗,對杰出女性稱為“先生”,而彭稱之為“伯伯”的,端木是唯一的一位。
只是,誰又能真正理解這位從大家庭走出來的女權運動參與者的復雜心理呢?她在“九一八”事變后走上街頭演講;在抗戰時期義務參與傷員救護;她堅持拿起筆來書寫女權,盡管她的婚姻看起來一路波折;她并沒有像“出走的娜拉”那樣令人印象深刻,但她畢竟親身走過了這一切。她就像一張雅致的花箋紙,默默綻放著自己的美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