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 娟

21世紀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階段,鄉村脫貧和振興工作也邁入了新臺階。新農村建設自2005年提出以來,書寫新農村建設的電影成為文藝創作者的重心之一。從2006年起,中國影視界涌現出一批有關“新農村”的電影。從《浴女河》(王利群,2006)到《秀美人生》(苗月,2020),影片中塑造的典型人物形象是中國精神的代表,展現出不同以往的時代的人物特質。2017年上映的《十八洞村》、2020年上映的《我和我的家鄉》,大眾再次將目光聚焦到新農村的建設中。“鄉土”敘事是中國農村電影的現實表達,往往身處于復雜的社會文化語境中,在“離鄉/返鄉”“城鄉/鄉土”“歷史/現在”“記憶/再現”等多維度的文化議題中呈現。電影在有限的敘事空間中完成對“人與土地”關系的講述,詮釋著鄉愁記憶與鄉村發展。本文以近年來上映的《十八洞村》《秀美人生》和《春天的馬拉松》三部影片為例,以“鄉愁記憶”為切入口,結合“文化記憶”這一理論視野探討其本質,即新農村題材電影記憶著什么,記憶的動機是什么,呈現出一個怎樣的記憶形態,發揮了怎樣的記憶功能、思考社會意義及文化價值。

圖1.電影《天渠》劇照

中國早期的農村題材電影體現了農村社會關系的變遷,如家庭倫理關系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和《黃土地》、傳統倫理道德與現代法制矛盾沖突的《被告山杠爺》《鄉情》。縱觀近幾年,鄉村敘事的電影呈上升趨勢,以展現新農村面貌,描繪新農民形象的為主要內容的“新農村”電影出現在大眾面前。《我和我的家鄉》《一點到家》《天渠》等新農村題材電影無不以影像化的形式作為記憶文本來建構“鄉愁”。鄉愁的記憶資源來自于一座大山、一個溝渠、一種美食、一片土地、一群人等。2017年苗月執導的《十八洞村》打破了傳統鄉土敘事,將自然生態與精神文明融合,用詩意般的鏡頭語言,刻畫出湘西苗寨“群山隱現”“水田相接”的自然畫面。影片開篇就出現了明亮的公雞打鳴的畫面,配上湘西特色口音的廣播:“關于扶貧工作的一些事情,縣委駐村工作隊,要和大家講一講……”伴隨著廣播的聲音,鏡頭慢慢地轉向一棟棟錯落有致的苗寨和一排排縱橫交錯的梯田和田間勞作的村民,以及從天空劃過的五彩鳳凰,從而建構了一個美輪美奐的湘西十八洞村。至此,一個古老而美麗的原始村落,一個富有詩意的田園村落,呈現在觀眾面前。
2018年,曉昀執導的電影《春天的馬拉松》再現了詩意的田園風光。隨著鏡頭的推移,茶園、竹林、云海、風車、小路、農家等勾勒出了江南農村新風貌。鄉村畫面作為影片的基本元素,按照導演的思維和特定的敘事規律,通過交替的拍攝手法依次展現在觀眾眼前,這是影像表達出的“物質”世界,而這些詩意的鄉村畫面搭建起了被回憶的空間框架,共同組成了獨特的、持久的、穩定的鄉村回憶場所。觀眾在這個共同的回憶場所之中,追憶新時代鄉村建設的發展歷程,回憶著自己家鄉的山水。由此,觀眾的個人經歷與影像化的記憶進行疊加,用具象化的符號傳遞著濃濃的鄉愁情感,引發了觀眾情感共鳴。這一刻,鄉愁在特定的回憶場所里被再次生產。
城鎮化建設腳步加快的同時,青山不再,綠水被污染,鄉村田園被蠶食,原始自然風光再難尋覓。“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是中央城鎮化工作的新要求。新農村題材電影以“鄉愁”作為精神集結,表現出具有現代特質的新農村想象。電影《十八洞村》的敘事主線以土地為依托,講述了十八洞村由于不合理開采礦山,導致土地貧瘠的故事。為了改變現狀,湘西退伍老兵農民楊英俊和楊家幾位堂兄,在國家實施“脫貧攻堅”戰略大背景下,展開了一場“脫貧攻堅戰”,最終完成了物質與精神的共同脫貧。《熱土》中,田軔不愿舍棄家鄉,回到鄉村帶領村民重新種地,建設家鄉。土地是鄉愁的源頭。新農村題材電影對人與土地的互動關系進行了深刻的闡釋。觀眾通過新農村題材電影追憶傳統村落文明,回憶鄉村日常生活,期盼家鄉既能在新時代發展又能傳承鄉村的原始風貌。在新時代文化生態背景下,諸多元素構成了鄉愁。鄉愁通過影像傳播框架呈現,變成“家鄉”的文化記憶符號,是意象化的表述,這種記憶被時代凝固,形成了一種媒介化的集體記憶。“鄉愁”通過記憶資源的影像化再生產,展現出本民族群共同的人文歷史、生產創造、生活情景等文化記憶,成為現代人們的內在精神動力。

作為“凝聚性結構”的媒介載體,電影讓記憶重現。此時,鄉愁文化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個體思念故土的行為或某種精神訴求的“鄉愁”,而是生活在一起的社會群體在城鎮化進程中傳統村落文化衰落、民族文化危機意識的反思中構建的“鄉愁”。新時代的“鄉愁”在現代語境中生成,通過影像符號進行文化表征體系的重構,并以“鄉土”與“懷舊”為突破口,對歷史進行臨摹性還原,從而構建社會記憶的新圖景,激發觀眾對過去鄉村生活場景的懷念。這種回憶將過去與現在不同的時空串聯起來,觀眾在鄉愁中感受傳統文化的變遷,感悟傳統文化的魅力,喚醒對社會的文化記憶。在這種影像敘事邏輯中,觀眾不斷地回顧過往,尋找記憶中的情感點,并通過自我意識、自我記憶與之相關的現實體驗關聯在一起,形成了共同的心理認同。
新農村題材電影是新時代發展的縮影,農民群體是這個縮影中的主體。同時,影像展現出的基層黨員干部的形象,也是這個時代濃墨重彩的寫照。在新農村題材電影中,農民群體與基層黨員干部們是重要的人物代表。全國內打響“脫貧攻堅”的戰役,青年黨員主動參與到這場戰役中,成為主力軍。扶貧干部用青春與熱血書寫人生篇章,成了時代不可磨滅的記憶,不僅激發了強烈的鄉愁,也喚醒了一代人的“居所”記憶。
電影《秀美人生》講述了廣西壯族自治區百色市樂業縣新華鎮百坭村原駐村第一書記黃文秀的脫貧攻堅的故事。黃文秀每天穿著紅色的印有“第一書記”的馬甲,行走在山間。她挨家挨戶說服貧困戶的子女重回學校;她請技術人員教授村民們種植技術;她無數次上山幫扶老銀匠一家,讓失去兒女且與兩個孫子相依為命的老銀匠搬下山過上好日子……生于貧困落后的農村,黃文秀從小受著貧困的苦難,對鄉村有著熾烈而深厚的情感。她用平凡的人生書寫著平凡的事。值得注意的是,黃文秀只是扶貧干部中普通的一員,在扶貧道路上的所思所想看似平淡而自然,卻流露出一種真情。或者說,第一書記黃文秀背負著帶領村民擺脫貧困,走向富裕的責任。又如電影《春天的馬拉松》中的扶貧村干部方春天,他是朝氣蓬勃的新青年,事業有成后,難忘故土,便回到家鄉云頂村。在投身建設云頂村的日子里,他幫扶了護林員老方一家,勸解了干擾女兒婚事的方嫂。與此同時,他巧設“鴻門宴”,智斗鎮長,解決了工程隊修建時偷工減料的問題等。再如,電影《十八洞村》以“精準扶貧”為創作背景,展現了湘西人民的脫貧之旅。作為退伍軍人的楊英俊既能吃苦耐勞又好面子。影片中反復出現楊英俊插秧的場景,就是強調了楊英俊是一個勤勤懇懇的農民。或者,更為準確地說,影片是在強調楊英俊的“貧困戶”身份。但是,楊英俊不認可這種身份,因為他覺得“丟臉了”。他想不明白種了一輩子的地,憑借祖輩傳下的種田技巧,卻被貼了“貧困戶”的標簽。當村干部在他家掛上“精準扶貧戶”牌子時,楊英俊要討一個說法。事實上,這是楊英俊的思想固執一面的寫照。陳瑾飾演的楊英俊的妻子麻妹,她是當地傳統的湘西苗族婦女形象的代表,任勞任怨、待人熱情、善良淳樸,一年到頭養雞、種菜、腌魚忙碌著,可也改變了不家徒四壁的現狀。影片中,楊英俊夫婦的的生活日常是很多當地村民的真實寫照,他們保持著世俗的傳統觀念,堅守著這份田地,不想走出大山融入現代社會,但又常常受貧困所累。在扶貧干部的帶領下,楊英俊等人接受了貧困的事實,并帶領村民走上了脫貧之路,最終完成了新農民形象的詮釋。
可以說,上述三部影片看似在不同的場景中講述著不同人物的事跡,但都將詩意的自然景觀符號與淳樸的人文景觀勾勒而出,完成了鄉愁的符號書寫。觀眾結合自己的記憶或發揮想象,感受著扶貧干部的不易,感受著新農村建設點點滴滴的變化。



圖2.電影《十八洞村》劇照
新農村題材電影中的農民從“精準扶貧”的身份轉變成為脫貧參與者,經歷了不同的身份認同轉變,并最終在集體認同上保持了思想的一致,實現了共同富裕的最終勝利,獲得了真正的共同歸屬感。


圖3.電影《春天的馬拉松》劇照
新農村題材電影不僅是對扶貧歷史事件的重溫,也是對鄉村場景的“懷舊”。電影記錄著不同鄉村特有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如《十八洞村》中麻妹腌制的酸魚,以及“絕交酒”的儀式等。與此同時,電影呈現的鄉村特有的歷史文化符號,如山水、村落格局、農家菜肴、禮儀慶典、地方戲劇、服飾等,召喚著人們共有的鄉愁記憶。這種文化記憶與鄉村特定的歷史文化符號密切聯系,刻畫著新時代鄉村群體生活的歷史痕跡。

記憶的不完整性、局限性和未成型的特性留給了影像化生產的想象空間,傳遞了電影與現實之間的復雜關系。長期以來,在城鎮化進程建設中,鄉村單純追求經濟的快速發展而忽略了生態環境的保護,大量土地被占用,村民無地可種,貧困加劇。《十八洞村》中,楊英俊帶著不愿意讓出土地修路的楊懶到尾礦庫上勞作。楊懶看到布滿了礦渣的土地,寸草不生,突然明白了無節制開采礦山讓村名無地可種,導致山村越來越窮。影片表達了人與土地共生共存的關系,反映出城鎮化與農村土地之間尖銳的矛盾關系。新農村題材電影高度還原這一歷史遺留現象,觀眾從歷史影像中折射到現實社會。電影勾連著人們的真實記憶,觸發了觀眾對農村發展與生態文明問題的反思。

新農村題材電影作為中國獨有的一種主旋律電影類型,其創作風格與形式在立足于現實主義的基礎上融入了詩意化的表現手法,形塑出了一幅具有詩情畫意的現代農村生態圖譜。在意義凸顯與主題表達上,它書寫了鄉村數代人的奮斗史,反映了新農民風貌的變革進程,塑造了具有中國社會主義特色的新農民形象。“鄉土情結”作為中國新農村題材電影中最重要的影像符號,以鄉愁記憶的形式根植于現代人的文化認同之中,通過新農村建設的具體書寫喚醒了現代人的集體回憶與現實思考。從當下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的時代背景來看,新農村題材電影還承載著重要的當代意義,它生動地展現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的新圖景,表達了新時代中國精神的內涵意義,為推動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注入了強大的民族凝聚力。
【注釋】
①[德]哈拉爾德·韋爾策編.社會記憶:歷史、回憶、傳承[M].李斌,王立君,白錫堃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65-68.
②同1.
③[德]揚·阿斯曼.文化記憶: 早期高級文化中的文字、回憶和政治身份[M].金壽福,黃曉晨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6.
④同3,130.
⑤李傳兵.精準扶貧生動闡釋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思想[N].光明日報,2018.1.8.
⑥楊曉云.“以民為本”的中國敘述——電影《十八洞村》學術研討會綜述[J].當代電影,2017(12):193.
⑦[德]阿萊達·阿斯曼.記憶中的歷史:從個人經歷到公共演示[M].袁斯喬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
⑧[德]阿萊達·阿斯曼.回憶空間——文化記憶的形式與變遷[M].潘璐譯.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47-148.
⑨丁亞平.倫理、真實、文化 :讓生命開花——《秀美人生》及其電影實證美學[J].當代電影,2020(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