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韓同名電影《小森林》的生活美學探究

劉 青

根據日本漫畫家五十嵐大介的漫畫《小森時光》拍攝的《小森林》系列影片以飲食為素材、鄉村生活為范本，通過電影美學的藝術營構，運用圖像、音樂、對話等多種藝術手段，將瑣碎的日常生活變成了美的活動，將“農耕”與“獨居”以清幽浪漫的基調傳達給觀眾，呈現了主人公在適應獨居的鄉村生活過程中，對于自然、生命的態度轉變。

一、作為審美對象的生活事件

縱觀此類以鄉村圖景為題材的電影，自然環境的展現似乎是必不可少的。電影作為當代都市人群的一種重要消遣娛樂方式，逃避都市的快節奏，人們在銀幕下享受陽光、空氣、美景時，會有一種感性的生活體驗與憧憬；生活場景對觀影時的代入感非常的重要，可以讓觀眾在影片中產生更多的情感共鳴；而兩部影片中人文場景的藝術添加，增進了影片的民俗化展現，使得生活美學中所遵循的生活觀意味更加濃郁。

（一）日本版《小森林》：自然而深刻

圖1.電影《小森林》（日版）劇照

在日韓兩版《小森林》的比較中，筆者發現，日本版《小森林》運用了更多自然環境的場景作為生活事件情感基調的鋪墊，對于自然環境的拍攝采用了紀實的手法，大多數場景下的自然景觀沒有過多的濾鏡、調色，以一種近乎實景的方式將電影中小森的四季變化進行了展示，但是在鏡頭的選擇與景框的營造中，卻別出心裁。電影中主要出現的自然環境包括天空、森林、稻田，在每一個季節的開始都會有相應的幾個空鏡頭展現自然景觀，配以同樣介紹小森的臺詞，來奠定相同的影片基調，使得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得以關聯到上一個季節所發生的故事情節。在主人公市子情感變化的節點，同樣輔以了相應的自然景觀來烘托市子當時的情緒變化與人物關系。最為突出的是，在影片夏秋冬春的季節安排中，每個季節都有市子在自然環境下獨自行走的遠景鏡頭出現，伴隨人物對于小森的依戀、母親的回憶、自我認知的情感變化。例如，在冬季章節的末尾，市子與裕太在開完村長召集的休耕會議回去的途中，裕太對市子一直以來逃避自我、不敢面對現實的狀態進行了揭露。在對話結束后，獨留市子一人站在白雪皚皚的空地上，背景是蒼茫的山和樹，在景框的左邊是一顆光禿禿的樹立在大雪中，相應位置的右邊是孤零零的市子，透過景框布景的方式，襯托了當時市子的心情。她既孤單無助，又倔強獨立；面對母親無聲的離開雖有埋怨，但是她卻不抱怨，而是選擇自己獨自面對生活，隱忍一切；她享受小森田園生活的愜意，卻又無法釋懷城市所發生的一切，不能像裕太一樣做到心甘情愿地留在小森生活，尊重鄉村生活的一切。鏡頭中出現的一縷陽光，就像是裕太對于她的關心，是她獨居生活中的一縷柔光。隨著情感的激化，情節又轉向了冬季結束時的暴風雪，伴隨暴風雪的呼嘯，家中的市子閱讀了媽媽的來信，開始對媽媽現在的生活狀態表現出好奇與關心。隨后，透過暴風雪后的陽光，市子推開家門，一個空鏡頭展現了藍天與烏云將天空一分為二，輔以市子的獨白以解釋她當時矛盾的心情。

同時，日版《小森林》中展現的關于生活環境的場景更偏重于市子農耕勞作、廚房烹飪的相關活動。每個季節中，都會有相應的農耕活動出現，如夏天插稻捉魚、秋天秋收拾垛、冬天凍干收藏、春天播種新生；針對每個季節不同的勞作活動和豐收實景，來選取相應的食物制作料理。透過食物的內在美來體現農耕活動對于人類生活的意義，食物是人們物質保障的必需品，而農耕活動作為人類重要的生活事件，孕育了深厚的人類文明。在展現農耕活動場景中，電影融入了部分超現實鏡頭。例如，第一段表現夏天時，市子一個人在田地中除草，一邊感嘆雜草旺盛的生命力，一邊因濕熱的天氣、干不完的農活而郁悶，內心幻想自己被雜草入侵，此時出現了雜草長滿市子身體的畫面。這種超現實的畫面，瞬間為傳統的農耕活動增添了現代電影的氣息，整個情節的情緒變得生動，拉近了觀者與影片情節的距離。

（二）韓國版《小森林》：生動而精致

相較而言，韓國版《小森林》中自然環境的呈現，運用了大量的濾鏡與調色，僅在季節變化時起到了時間過渡的作用，使用了更加明快靚麗的色調；除了部分遠景的田地、山林的拍攝以外，對自然界微小細節的表現更多。例如，春日里的嫩芽、夏天的花朵、雨天的蝸牛，處處彰顯著創作視角的精細，潛隱地鼓勵人們試著去欣賞大自然中的微小生命，學會發現生活中的美好。同樣，秉承韓國青春劇的風格，影片通過更多的劇情來展現人物之間的故事，而情節的展開依托于生活場景的空間構筑。除了廚房以外，還有果園、農舍、超市等。因這些生活場景中展現的煙火氣息，在觀看此版本的《小森林》時，不禁讓人覺得生活實景更加的真實而鮮活。

尤其是在影片廚房場景的塑造中，明顯能看到精心設計的痕跡。女主人公惠源回到家中，進門后，右手邊先是一個原木的長桌，桌子下面鋪著米色帶有紋理的地毯，與之顏色相稱的是矮柜上的米色抱枕和墻上的毛線編織掛飾。伴隨鏡頭深入的是廚房，雖然狹小，但是廚房的空間設計卻很合理；高度合適的操作臺，不僅可以用來進行洗切操作，還可以作為一人食的餐桌。空間中搭配的高腳凳、廚房的儲物高柜等，處處透露著現代又古典的混搭風格。如果說日版《小森林》的生活場景展現是一種鄉村自然的美，那么韓版《小森林》更多呈現的是一種物質美化后更加精致的鄉村生活。

與日本版《小森林》相似，除了自然素材與生活場景素材的表現，韓國版的《小森林》中也選取了人文場景來表達鄉村生活的文明，并且運用道具、人物、燈光等元素，增加了鄉村生活的溫情與樂趣。例如，惠源農忙歸家途中看到依靠在門口小憩的老人，不忍打擾到她，便放慢了腳步，隨后微笑地騎車離開。此時鏡頭轉向了遠景的角度，整個畫面中呈現的鳥語花香、午后恬靜，觀眾仿佛都能感受到鄉村生活的安寧。另外，在影片中還有一個精美的令人無法忽視的小道具——“五狗”“五狗”的出現既體現了朋友載夏對于惠源的關心，又成為很多生活事件中不可或缺的道具，讓看過影片的觀眾在看到五狗時就會聯想到影片中相關的情景。此般生活事件的細節化互動，讓炎炎夏日的生活沁人心脾、活潑又生動。

二、飲食文化的日常性顯現

飲食文化作為生命本體之源，是人類開啟精神文化的物質保證，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日韓兩版的《小森林》在飲食文化的日常性顯現上都采用了“生活流”、去戲劇化的藝術策略，旨在關注現實生活中的食物、烹飪過程，還原鏡頭前生活的本真面貌，以看似平淡的烹飪場景與劇情發展相呼應，拉近鏡頭與觀眾的生活距離。韓國版《小森林》相較于日本版《小森林》，延續了生活流、非情節性顯現，但在日常生活非戲劇性的基礎上，考慮了商業價值的需求，增加了情節性表現。總體來說，兩個版本的《小森林》都繼承了原作中日常生活藝術化的美學內核。

表1.日本版《小森林》中出現的食物料理

首先，日韓兩版《小森林》中飲食料理的敘述雖說都運用了“生活流”的藝術策略，但在具體的影像表現上有一定的差異，如料理的出場方式是完全不同的。日版《小森林》的邏輯性更強，直接通過創作設計的方式，將影片按照四季來劃分成四個部分，每個季節的展現相對來說也比較規律，如開場的旁白都是一樣的；前一分鐘的畫面都是展現小森的自然風光與勞作場景；菜譜的展現也是按照具有提示性的文字標志（第一道菜、第二道菜……），此種“生活流”的方式在電影中劃分了平緩而規律的進度節奏。每個關于食物的情節，圍繞同一個食材展開，如夏天的西紅柿，先是交代西紅柿的種植過程，再以幻想的情景來表示西紅柿生命力的旺盛，而后又交代西紅柿在小森自然多雨的天氣下，戶外種植的不確定性，再到收獲。進而引出西紅柿罐頭的制作方法，為的是能保存住西紅柿的新鮮感，進一步強調食物的收獲是如此來之不易。相對來說，韓國版的《小森林》在近乎常態化的記錄飲食生活的基礎上，增加了少量劇情，沒有更重視邏輯性。在表現食物的情節時，沒有刻意地去帶入這個食物，只是在相應的季節或者場景下，制作了相應的菜式。例如，回到家，饑餓無比，第一道菜出現的就是白菜醬湯配米飯；小伙伴三人團聚，制作四色糕；冬天以自制米酒、好友歡聚結尾。在以食物為紐帶的人際交往與日常生活中，交代發生的故事、感情的變化和人生態度的轉變。而每個季節所展現的料理也是依據生活事件的發展呈現數量上的差異。

表2.韓國版《小森林》所出現的料理與人物關系

圖2.電影《小森林》（日版）劇照

其次，在飲食文化的日常顯現中，兩版《小森林》的料理的出現都伴隨了相應的生活事件與人物人生態度的轉變，更加凸顯了飲食文化在電影中的自然流露，以“生活流”的去戲劇化呈現了生活之美。

在日本版的《小森林》中，每個季節都介紹了7種食材（見表1），而每種食材都有與小森地域性相關的介紹，如在做烤面包時，介紹小森氣候不適宜種植小麥的原因；在種植西紅柿時，再一次展現了小森多雨的地域氣候特點，同時展現了當地農民大棚種植改良的現代農業化發展。影片中，在秋天的末尾展現的第七道炒青菜的情節，讓人印象深刻。以回憶的方式鋪墊媽媽種植蘿卜青菜的方法，自己對母親的不滿以及埋怨。但是，在炒青菜的過程中，通過各種方法的嘗試，一直找不到兒時媽媽做的味道。最終受到芹菜去莖的啟發，在嘗試青菜也去莖的操作以后，她才得到了滿意的味道。整個探索味道的過程其實就是市子對母親思念的表象化展現，而烹飪過程中通過分屏的方式對母女進行了時空轉換，仿佛母女二人隔著時間軸獲得了情感上的理解。這一情節，也是影片中市子第一次深刻地理解母親曾經對自己的愛與關心，以及反思自己年幼時對母親的諸多不理解。一方面給了影片第一個感情高潮，另一方面也切入了觀眾的痛點，幾乎每個成年人兒時都有對自己母親的不滿與誤解，而這些誤解卻是長大后才能懂得的。看似平緩的情節敘事，卻藏著一股溫情的力量。電影對細節和瑣事中蘊含的透過“生活流”的處理，實現了觀眾的情感共鳴，賦予料理更深刻的生活內涵。

透過表2中所列的韓國版《小森林》中的料理名稱、時間、人物關系，明顯所涉及的生活事件要更豐富，在菜色內容的編排上著重菜色的多樣化。例如，出現了沙拉、三明治、布丁等，而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春天出現的第一道意大利面。在冬天的尾聲，好友三人相聚把酒言歡。載夏酒后的話表達了對鄉村生活的享受與尊重，這讓惠源決定繼續留下來。在情緒轉變以后，春天來臨，出現的第一份料理是把鮮花、野菜、芝士等都放進盤子里的意大利面。當大多數觀眾看到這道擺盤精致、鮮花鋪滿的意面時，會感到強烈的城市氣息，食物中的芝士代表著惠源內心對于城市生活的向往，而春天里的野菜和鮮花，又象征著鄉村春天富有生機的一切。當欣喜地坐在家門口，惠源滿足地吃完這份意面時，暗示了享受鄉村幸福的快樂心情。

在韓版《小森林》的改編創作中，影片中出現了一道從未真實展現的料理——土豆面包。土豆面包的菜譜是母親料理的秘密，影片中惠源收到母親的第一封信，就是她兒時最好奇的土豆面包配方；隨著主人公對母親思念與理解的感情推進，在離開家鄉之時，她在冰箱上留言給母親：在原配方的基礎上，進行了新的嘗試，同樣口感非常好。盡管如此，她還是承認媽媽的土豆面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面包，暗示了惠源對于母親的理解與愛。影片的末尾，她帶著思念與憧憬又重返家鄉，從田間騎車歸來，發現房間門是開著的，留給觀者對于屋內人無限的遐想和期待。與前情中母親的來信形成對照，讓觀眾對鏡頭以外的畫面產生了進一步關于母親歸來的推斷。

三、對日常聲響的審美發現

兩版《小森林》在烹飪過程中，以平緩的背景音樂奠定了鄉村生活的緩慢節奏，以凸出影片對于日常聲響生活美的重新挖掘。兩個版本的《小森林》都對制作過程中廚具的聲音、食物的聲音進行了藝術化的表現。在日本版《小森林》中采用的是同期錄音的方法，廚具的聲音更加的自然，并沒有經過特殊的音效化處理，符合整個影片自然平緩的基調。影片通過主人公旁白的添加，利用語言媒介的融合，使料理烹飪過程的聲響在語言、音樂、鏡頭三者的融合下，加強了生活場景的真實性，構成主人公隱忍的性格與生活之間的對照關系。而在韓國版《小森林》中，采用的是后期配音的剪輯方式，明顯能感受到對于食物烹飪過程中聲音的藝術加工，如白菜在油鍋中煎制的“嗞啦”響聲，倒酸奶時液體的流動聲等，將日常聲響強勢突出。

影片中鄉村生活的表現運用視覺藝術的處理是創作者們習以為常的方式，在《小森林》系列影片的拍攝中，在繼承了傳統鄉村題材視覺美表現手法的基礎上，融合了聲音特寫、人物獨白的形式進行了審美發現。日版《小森林》在插秧勞作情節中，有一幕特別精致的聲音特寫處理。當市子去田地檢查水源的狀況時，發現蓄水量變少，隨后鏡頭轉向市子的面部特寫，鏡頭中的她閉上眼睛，伴隨有特效化的流水聲，仿佛透過屏幕，觀眾也能聽到稻田里水流動的聲音，沉迷于農耕的情景之中。雖然流水聲是常見的聲音，但是在影片的表現下，與觀眾產生了強烈的互動，透過聲音特寫的形式建立了自然、人物、環境三者之間的生活審美關系。韓國版《小森林》中，在第一晚惠源獨自睡覺的夜晚，因聽到門外的響聲而覺得害怕，當她把頭埋入被窩時，伴隨旁白配置的是兒時母女二人的對話。看似與鏡頭畫面毫無邏輯的對白，卻為當時的情景營造了另一個空間維度的虛擬畫面，從而掀起了影片中思念母親的第一個情感高潮。

圖3.電影《小森林》（日版）劇照

結語

綜上所述，《小森林》系列影片在日常生活審美對象、飲食文化、日常聲響的選取上，都遵循著生活美學的理念，同時也顯現出跨國電影改編的“去在地化”與“再在地化”的雙向策略。

生活美學作為創作者傳達的一個重要內容，反作用于此類影片生活化、真實化、治愈感的影像敘事。兩版《小森林》的改編，在遵從以上大眾生活美學的“共同經驗”之上，獲得了精神上的認同。《小森林》系列電影的改編，為生活美學在電影中的體現和作用開創了一個很好的范例，而如何將生活美學通過電影藝術的方式更好地融入治愈系電影題材的創作中，將是一個值得持續探索與實踐的課題。

【注釋】

①劉悅笛.中國“生活美學”翻身為全球美學——回應美國美學家托馬斯·萊迪[J].文藝爭鳴，2021（01）：79.

②[美]路易斯·賈內梯.認識電影[M].焦雄屏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社，2016：42.

③李平平.從電影《百鳥朝鳳》看鄉村傳統民俗文化的傳承[J].電影新作，2019（04）：127.

④宋光瑛.一衣帶水 兩岸同芳——論韓國電影與中國古典美學的淵源[J].當代電影，2006（04）：59.

⑤郭楓楠.當代日本電影的“生活流”藝術[J].電影文學，2020（24）：43.

⑥田剛健.“美是生活”抑或 “美是生命”—車爾尼雪夫斯基美學意蘊及當代價值再探[J].俄羅斯文藝，2019（04）：113.

⑦陳越紅.音樂蒙太奇的應用與美學分析[J].當代電影，2010（09）：138.

⑧參見劉悅笛.從“美是生活”到“生活美學”：當代中國美學發展的一條主流線索[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18（05）：62.